第三十六章 絕境中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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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大娘撞碎了陶瓷。使這用陶片架成的屋子有了破洞。
破洞裏咀透入了陽光。
隱隱望去有三個臉目黝黑的鄉下人正在製陶。
這三個人是莊這陶陶鎮衛仍留下堅持製陶的二人。
這三個年輕人一向沉默寡言專心製陶與世無爭;而今陶牆突然給人撞破了一個大洞這二個人停下了手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個年青人大步行了出來。
這時息大娘剛在樹皮上刻了字。
這年青人戴著深垂的竹笠在屋裏仍戴笠帽的人本就不多在全鎮村民改為種田養豬時這三人仍舊製陶本就不合時宜。
息大娘寫完了就回身。
年青入等她完全轉過了身子才問“你打爛我的屋子?”
息大娘說:“是。”
青年的深笠點了點:“賠錢。”
息大娘道:“賠多少?…
青年伸手道:“兩文錢。”
息大娘微微一怔戚少商等卻覺得這價錢太過微薄不知怎的息大娘卻似不願賠。
忽聽一個聲音道:“價錢不對。”
息大娘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你要多少?”
隻見眾人讓出一條路來迎麵來了一個中年人白眉無須臉紅如赤像一個沉實的長者又似一名童叟無欺的殷實商人。便是當年獨力開陶陶鎮的陶清。
陶清道:“三十兩。”
眾皆嘩然就算那陶具是古董三十兩也未免大貴。息大娘居然毫不考慮甚至急不及待的拿出二十兩的銀票交給那年青人。
那年青人無原無故得了這筆銀子高興得雖然戴著深笠也可以想象到他的動容。
陶清微微一笑拾起地上一塊陶片在樹幹上的“水”字下寫了三個字。
“往高流。”
四個字合起來變成了“水往高流”。
俗語謂:“人望高處水往低流”。這“水往高流”可以說是不通欠妥的。
息大娘卻喜道:“果然是你。”
陶清道:“是我。”伸手一引道:“請。”息大娘當先行去戚少商雖如在五裏霧中但他對息大娘決無疑慮也灑然行去。
陶情一麵走著走到一處稍微一頓一個蹲在街邊跟小兒洗澡的男子即站立跟上;去到一個轉角一個屠豬的漢子。馬上緊跟而上如此一處接一處跟著走的入己有十七八人。
陶清這時候的神情再也不像是一個鎮長商賈看去隻像一名威儀服眾的武林大豪。
他們所走之地越來越髒。
走到一處是廢棄陶窯而今用來作豬欄牛場也養了不少雞鴨鵝鴿見人一來豬叫牛吼雞鴨拍動翅膀眾人的鞋於都又髒又濕。
陶清突然停了下來。
他一轉身雙目神光暴長盯在威少商身上一字一句的道:“好江河!”
戚少商微微笑道:“你是說在下這一身的傷?”
陶清道:“我是說你這一身傷的情況下神情還能這般灑脫了不起。”
陶清一直沒有正式看過戚少商一眼。他在開步行走的時候也一直沒有回頭。可是他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已留意到戚少商一舉一動。
息大娘忽然對陶清這人很感激。戚少商在劫難之中再堅強的人在孤立無援中都需要鼓勵。
她道:“你便是陶清?”
陶清做然道:“這方園數百裏就我一個姓陶名清。”他這樣說的意思幾乎是指“陶清”這個平凡的名字一旦他用上了就沒有人膽敢再用。
息大娘抿咀笑道:“我還知道你以前不叫陶清叫馬光明你用馬光明這名字的時候江湖上。武林中一樣沒人敢再用。”
馬光明是個更平凡的名字。隻要在北京城大叫一聲。“馬光明”至少會有七八個人會相應。不過這人在武林中出現之後江湖上就隻剩下一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馬光明了。別人就算叫“馬光明”也都不敢再用紛紛改了別的名字。
陶清點點頭道:“難得你還能知道老夫的外號。”
息大娘嫣然道:“光明磊落馬大人名動京師十七年前由武林人物起家得以封將加爵軍中官場黑白二道無不景仰小女於再孤陋寡聞也當如雷貫耳。”
戚少商肅然道:“原來是三屍九命馬大人。”
陶清橫了戚少商一眼道:“你也聽說過老夫的名號?”
威少商道:“蘇州蘇家九兄弟栽贓誣陷梅大善人密謀造反把他們一門五父子全在牢裏迫死再強占梅家田宅梅家媳婦當時此案無人敢理你看不過眼一夜殺了蘇家九兄弟。”戚少商目中出神采“蘇家九兄弟精於‘九於連環陣’武功暗器盡得‘窮刀惡劍’蘇送爽的真傳但你在家中設宴拔刀越院而去回來的時候菜還沒有冷卻。”
息大娘道:“那實在是很快意恩仇的事。”
陶清也有點為當年豪勇神馳氣揚重複了一句:“的確是很快意恩仇的事。”他接下去道:“不過你可知道為何三屍幾命?”
息大娘道:“因為蘇家九個兄弟有三個是通緝犯另六個都當官所以誰也不敢去招惹他們。你殺了三個當賊的其餘六名狗官屍不見想必是給你殺了留屍則恐招惹麻煩便都拋到河裏喂工八了。”
陶清沉聲道:“喂王八倒沒有用化屍水全化成一灘黃水更省事得多。”他冷笑道:“可是蘇氏九兄弟之死誰都猜得到是我幹的。不錯也的確是我幹的。我便是因此而入了獄。”
息大娘道:“蘇送爽在朝廷的力量還是不可忽視的。”
陶清道:“我的確低估了他我以為他會按照武林規矩直接向我尋仇的我就一直等著他來。”
息大娘道:“蘇送爽卻憑著黃金麟的力量告了你一狀你被判個謀反罪名要不是當年你在武林中闖蕩時的兩位結義兄弟冒死救你出來隻怕——”
陶清一字一句地道:“所以高雞血韋鴨毛對我有再造之恩!”他雙目神光暴射。“我舉家避難至此易名陶清但隻要老人家和韋二哥有令我一定義不容辭。”
他盯住戚少商、息大娘道:“他們正是要我幫助你們!”
息大娘道:“我也要找你們幫助。”
“我們不需要幫助;”戚少商忽揚聲道:“大娘時候不早了我們叨擾多時也該起程了。”
陶清瞪著他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戚少商道:“我在向你告辭。”
陶清冷笑道:“你能到哪裏去?”
戚少商說道:“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往?”
陶清道:“現在你們已是天下雖大無可容身。”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們不幫助你天下便沒有人能幫得了你。”
戚少商欠身道:“閣下盛情在下心領。天下無處容身我便不求存又何足懼?我不需要人幫助我。”
陶清狠狠地盯住他道:“有誌氣!但息大娘呢?你去送死就不顧她了?”
戚少商向息大娘道:“大娘你留在這裏他們主要是緝拿我……”
息大娘打斷他的話:“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戚少商垂下了頭。
息大娘向陶清溫聲道:“我明白他的意思。此時此境並非我們要逞強不求人助而是他見你避禍至此建立家園不想再連累你。”
陶清道:“沒有老人家韋二哥就沒有馬光明或陶清所以他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是要幫你們而是要幫他們這你滿意了罷?”他特別尊敬高雞血故稱之為“老人家”。
戚少商苦笑道:“可是這樣一來你欠他們的情我卻欠你的義。”
息大娘忽道:“高雞血卻欠了我的情。”
陶清豪笑道:“在江湖上莫不是你欠我的情我欠你的情這般欠情還情活下去的。”
戚少商道:“說的也是。”
陶清大力拍拍戚少商那沒有受傷的肩膀道:“我們先來研究一下如何對付眼前大敵罷!”
戚少商問:“你知道追緝我們的人是誰?”
陶清一怔:“當然不知道我隻接到老人家的命令一旦等到碎陶瓷在樹幹上畫字的人出現後馬上帶他們到最髒的地方去掩護他們逃亡……我雖然不明白但能把戚大寨主和息城主也迫得走投無路的人想必決不簡單。”
戚少商歎了一口氣道:“何止不簡單他是……”
忽然一個村民飛掠而至看他這一身輕功在江湖上也必然已博得名頭隻聽他急促的道:“三爺有兩個陌生人抬著一頂滑竿到了鎮口。”
陶清簡短的下令:“用一切方法拖住他;要是拖不住便截住他。”
那人更簡短的應了一聲:“是!”立即返身奔去。
陶清繼續問戚少商:“究竟是誰?”
忽聽一人道:“是我。”
陶清望去眾人也隨聲望去不知何時在眾人背後己來了一頂轎子轎子垂簾深重倒不奇怪奇怪的是這頂轎子隻有三個人抬。
前麵兩人後麵一人。
陶清神色不變說道:“你不是在鎮口?”
轎中人道:“鎮口隻是故布疑陣。”
陶清道:“你要抓拿這兩人?”
轎中人道:“你可知道我為何隻有三人抬轎?”
息大娘忽然說了一名:“因為第四名抬轎人給我殺了。”
轎中人“哦”了一聲道:“你在維護戚少商。”
息大娘道:“確是我殺的。”
陶清曬然道:“抬轎人我可贈你十個八個。”
轎中人道:“他為我抬了十年八年的轎於這次他死了我也得該為他抬抬棺材。”
陶清道:“這位轎裏的朋友何不站出來說話給大家亮亮字號?”
轎中人笑道:“我從來不把雙腳踏在這種地方的我是誰你還不清楚嗎?”
陶清突然臉色大變顫聲道:“你……是你!”
轎中人道:“便是我十三年前我親手抓你入牢。”
陶清驚魂未定似要全力集中精神但又被恐懼打碎了他的意誌一般。
鹹少商朗聲道:“這兒的事跟陶陶鎮的人全無瓜葛我隻是路經此地今兒跟這位劉大人有私事了斷你們請罷。”
陶清漲紅了臉粗聲道:“不!”
他大聲道:“你不能走!”說著大力揮了兩下拳頭。
那一群跟著他的人全自衣服裏拔出了兵刃。
戚少商道:“這事跟你無關!”
陶清反問:“誰說無關!”
他吼道:“我要替劉大人逮你歸案!”話一說完手中突然抄起一柄大鐵錘旋砸向戚少商的腦袋!
戚少商猝然遇襲吃了一驚但他反應奇猛一矮身避開一擊。
陶清一招擊空突然整個身軀像一尾躍出水麵的魚一般彈轉之間掠空而過鐵錘直往轎子橫掃過去!
在這同時那十六、八名跟在陶清身邊的人兵器都往那在前麵抬轎的兩人刺去!
這下變起然敢情陶清揮劃的兩記拳風便是“動”的暗號。
轎子碎了。
鐵錘威力可怖。
人在轎毀前的一刹已經“飄”了出來。
人到了轎後。
轎後是廖六獨撐。
劉獨峰足尖在廖六肩膊上輕輕一點已拔出了他背負那柄湛藍色的古劍。
陶清迫到轎後的時候他已“閃”到了轎前。
陶清再挺著大鐵錘趕到轎前的時候在轎前動攻擊的十七名漢子全被點倒就倒在爛泥碎陶上呻吟掙紮。
要用劍傷人不難但要用劍鋒製人而不傷人就極不易。
何況是十七八人。
而這十七、八人卻是陶清一手調訓的子弟!
“三屍九命”馬光明當日統領黑箭騎兵名動朝野現在他雖然變成了小鎮長陶清但他一直自信他這些弟子足可以抵擋得住一支軍隊。
然而這支“軍隊”在劉獨峰手下卻不堪一擊。
這時戚少商和息大娘已不見。
早在攻擊甫動之際他已留下兩名親信帶走戚少商和息大娘。
劉獨峰正站在藍三和周四的房膊上橫劍看著他神態十分據傲。
他隻說了一名:“我這次的任務不是來抓拿你你滾罷!”
陶清大吼一聲揮錘猛砸!
他已拚出了性子!
高雞血、韋鴨毛所托重任他決不能負!
就算不敵也要一拚!
他揮錘而上藍光一閃。
他隻覺手中一輕。
鐵錘隻剩下了錐柄。
錘頭已被削去。
陶清呆立當堂。
他已明白這不是敵與不敵的問題而是自己在劉獨峰麵前跟十三年前一樣不堪一擊。
劉獨峰把劍一拋直插回廖六背後的劍鞘裏。
劉獨峰看著被砸碎了的轎子拍拍張五和廖六道:“隻好……”
廖六和張五會意。
多少年來的服侍已使他們完全明了主人的個性和意思。
——戚少商和息大娘是誌在必得的!
轎子既然爛碎了地方又髒得不像話要追那兩個逃犯便由他們背負著劉獨峰去追。
——無論如何不能放棄追拿息大娘和戚少商!
因為主人有潔癖張五等人也養成好幹淨的習性進入這汙糟齷齪之地他們內心也極不願意但主子尚且不避惡臭旨在捉人他們自然也沒二話說。
張五、廖六各扛劉獨峰一腿足便奔藍三也緊躡而上。
他們都矢誌為雲大報仇。
豬欄旁隻剩下兀自呆立著的陶清怔怔的望著手中半截鐵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