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是人叫得出來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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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糧——恐怕是江湖人最怕吃但最慣吃的食物。

    人在旅途上不是那裏都有食肆、酒樓以供療饑的為了不餓在荒山僻壤帶著幹糧上路是必須的。

    不過絕少有人像他們手上的幹糧那麽美味——經過廖六的泡製這些幹糧比大魚大肉還叫人垂涎。

    戚少商忍不住讚道:“六哥的手藝真是一絕。看來‘廚王’尤知味真要讓賢了。”口裏剛提到尤知味心裏就念及息大娘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在心裏狂喊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她……他現在自身難保命在旦夕一生全無希望再要想息大娘和從前的老兄弟除了倍加傷心肯定無濟於事。

    廖六謙了幾句和張五掃出一塊幹淨之地用草席墊底再以緞絨覆蓋其上置妥小枕、暖毯、撥好火芯這才向劉獨峰請命:“爺屬下跟老五去把那幹煩人的家夥攆走。”

    劉獨峰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手捏字訣正在默練玄功“去吧可是別殺傷人。”

    張五道:“是。”兩人並未走開。

    過得半晌劉獨峰奇道:“去啊。”

    廖六道:“是爺。”仍不離開。

    劉獨峰睜眼:“嗯?”

    廖六眼珠子往戚少商坐落處轉了轉:“爺要自己保重。”

    劉獨峰莞爾一笑:“不礙事的。戚寨主不會趁此開溜的。”

    戚少商心裏明白插口道:“我就算想溜在劉大人的法網下也逃不了。”

    廖六道:“這樣咱們去了。”

    劉獨峰揮手道:“去罷。”心裏卻有些納罕:怎麽兩名跟隨自己多年的部屬今晚卻如此婆婆媽媽起來?

    張五、廖六常抬著劉獨峰追捕犯人翻山越嶺而且還不讓轎裏的劉獨峰受震動輕功自然極高再加上他們藉夜色施五遁隱身法更加是神不知。鬼不覺。

    他們分頭而去不久後又在一株被雷劈了一半的盤根古樹下會合。廖六吐吐舌頭說:“那叫洪放的耳力不錯我還險些兒教他現了呢。”

    張五道:“他們是分成三批以東、南、北三個方向各距一裏離山神廟也有一裏之遙各有三個人照這情形一旦有啥風吹草動他們必有一套自己的聯絡暗號。”

    張五想了想道:“這陣勢擺明了是三麵包團網開一麵那向北之處是易水南流之秘魔崖誰也渡不過去。”

    廖六道:“他們一批三人分作三批是跟咱們耗上了。”

    張五道:“他們力量分散咱哥兒倆正好逐個擊破。”

    廖六微笑道:“不是擊破是嚇破。”

    張五笑了起來:“難道你想……”

    廖六笑了笑道:“這不也是挺好玩的嗎?”

    火並不是燒得很旺盛。

    這三名衛士正是吃著幹糧他們不敢太喧鬧也不敢把火撥得太盛便是因為不想驚動一裏之外山神廟裏的人。

    這三名衛士自然怨載連天。

    這三人從圍著火堆開始就一直怨個不休:

    “將軍也真沒來由的偏要咱們跟著這姓劉的受寒捱餓的全沒道理!”

    “誰教咱們是下人呢!將軍叫咱們向東咱們還敢往西走不成!”

    “將軍把我們師弟兄九人都遣了出來萬一有人暗算他豈不危險!”

    “這小地方有誰敢太歲頭上叮虱子?如今不似當年咱跟將軍一起剿撫亂匪那時可真是步步驚心。”

    “現在將軍可高俸厚祿太平安定了咱們呢?可還不是在這裏餐風飲露的!”

    “看來將軍還是隻寵信洪老大一人咱們在他眼裏算不上什麽東西!”

    “算了就少一句罷。”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漢子道“洪放比我們狠功夫比我們強最近這兩天他又似轉了性子似的臉上全長出瘡痘來不知是不是染了那股子尋香院的毒?脾氣可戾得很這下子跟他拗上可化不來都少說幾句罷。”

    “不說便不說了。”最多牢騷的高個子起身伸了伸懶腰“咱去解小溲。”

    “餘大民特別多屎尿”那個闊口扁鼻的小個子說“你呀你就是大瘦小溲的過了大輩子!”

    兩人都調笑了起來。那餘大民不去管他們逕自走進人高的草叢裏解開挎子正要解手忽然覺得草叢裏有樣什麽東西蠕動了一下。

    ——敢情是蛇罷!

    餘大民忽生一念:要真的是蛇抓起來剝了燒烤倒也鮮味。

    想到這裏食指大動正俯身看準才出手忽覺背後的火光暗了暗有一個似哭泣、又似嗚咽的聲音鑽入了耳朵裏。

    這聲音似有若無聽來教人怪不舒服的餘大民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腳下一絆差點摔了一交定眼看去隻見一具寬袍屍竟是沒有頭顱的!

    餘大民也不是膽小的人刀口報血殺人的事他決非沒有幹過但在荒山裏這麽一具屍直逼眼前也難免心底裏一寒暗下默念:有怪莫怪我這下不是故意踩上去的孤魂野鬼萬勿見怪……

    但那位訴之聲又隱隱傳來。

    餘大民這一下可聽得清楚了毛骨悚然。

    聲音來自背後。

    餘大民刷地抽出一對六合鉤掣在手中才敢霍然回。

    後麵沒有人。

    連鬼影都沒一個。

    聲音依然響著哀淒無比。

    聲音自腳下傳來。

    餘大民悚然垂目看見了一件事物:

    人頭!

    人頭是被砍下來的。

    血濺得一臉都是。

    更可怕的是那被砍下來的人頭正在啟唇說話:“還……我……命……來……”

    餘大民怪叫一聲拔足想逃但雙腳怎樣都跨不出去。

    他懼然警覺地上正冒出一雙手抓住了他的雙踝。

    血手!

    他以為是鬼拉腳踝隻覺頭皮炸心跳如雷跑又跑不掉一時之間隻能再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後腦忽給敲了一下暈死過去。

    餘大民出第一聲驚呼的時候圍在篝火邊的兩條大漢都覺得好笑。

    “敢情老餘踩上僵屍了。”小個子笑說。

    “沒法啦一個人上茅坑裏的時候……”年紀較大的漢子說到這裏突然聽到餘大民的第二慘叫他也陡然住口抽出單刀霍然而起道:“好像不大對路。”

    小個子仍不怎麽警覺:“怎麽?”

    老漢道:“餘大民不是個沒事亂呼一遍的人。”

    小個子也抄起熟銅棍道:“去看看。”

    兩人掠入草叢裏驀見一處草叢幾下起伏小個子林閣和老漢陳素招呼一下一左一右包抄了過去。

    林閣掠到一處見草叢略略移動吃道:“呔!還不滾出來!”舉棍要砸忽然一人長身而起隻見一披頭散、五官淌血、臉容崩裂、獠牙垂舌的僵屍麵對麵地跟他貼身照個正著!

    一下子兩邊都沒了聲音。

    陡地林閣出一聲大叫轉身就逃這幾人當中本就要算他的膽子最小。又因曾殺過幾人午夜夢回已常常嚇出一身冷汗這下真的見著了鬼可三魂嚇去了七魄撒腳就跑。

    他不溜還好這一轉身剛好跟另一張血臉幾乎碰個正著。這張血臉已血肉模糊嘴巴裂到耳下眼角裂到鬢邊額間一道裂紋斜裂至顎下一張臉已不算是臉四分五裂隻差沒鬆散脫落下來。

    這張臉比鬼還可怕。

    一種腐屍般的臭味直衝入林閣的鼻端。

    林閣舉棍要打突然間手腕一麻那根棍子竟“飛”了出去。

    真的脫手“飛”去不知飛到哪裏去。

    那兩隻僵屍一前一後把他夾個水泄不通林閣又懼又怕大叫一聲:“鬼呀!——”隻覺有人往他腦門一拍便暈了過去。

    林閣見鬼的時候陳素掠到草叢顫動之處見到了臥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痙攣的餘大民。

    陳素扶起了他用兩隻手指在他額上大力摩擦著餘大民醒了一半來來回回隻一句:“鬼……有鬼……”

    陳素聽得心頭一寒他江湖跑得多大大小小鬼進傳說他耳裏眼裏都聽過看過邪門事也撞上過幾樁。餘大民一向不信邪今回兒要不是真的碰上些什麽決不會嚇得個半死不活。餘大民這麽一說他倒覺得附近妖霧重影鬼氣森森。

    正在這時使傳來林閣哪一聲:“鬼呀——”便沒了聲息。

    才醒了一半的餘大民乍聽之下陡然振起推開陳素沒命似的飛奔而逃一麵惶然叫道:“鬼——鬼!饒了我饒了我

    陳素再無置疑眼見情勢不妙人總鬥不過鬼單刀霍霍舞幾道刀法口中念念有詞盡是鄉間辟邪驅鬼的咒語一麵念著一麵腳底加油緊跟餘大民之後落荒而逃。至於剩下的另一夥伴那是再也顧不得了。

    這可把張五和廖六笑得直打跌。

    那些“鬼”當然就是他們兩人的把戲。

    張五和廖六正道武功雖不如何但這些兒嚇人、唬人的玩意可懂得不少。兩人穿上足可令人付目驚心的服飾臉上塗得鮮血斑斑一個把頭埋在土裏隻留身子在外;一個把身子埋在泥裏把頭擱在土外。兩人這一搭配變成無頭屍會說話直要把餘大民嚇得魂飛魄散更不消說本來膽小如鼠的林閣了。

    兩人這一場把戲成功比打了一場勝仗還高興扣著胳臂歡笑幾個圈張五道:“看他們嚇破了膽子還敢不滾回老家去!”

    廖六忍笑道:“還有兩批人馬咱們還得演上兩場戲。”

    張五道:“這又有何難。不如一人演一場你去嚇東麵那批崽子我去嚇北麵的比一比看誰先得手誰就是唬人大王!”

    廖六微沉吟道:“這不好罷……”

    張五一向好勝:“這又有啥不好!萬一給他們瞧破了格鬥起來難道咱還會輸給這幹號稱無敵的軟骨頭不成?”

    廖六好整以暇的說:“我攻東麵有那洪放在他是硬點子自然是你比較容易得手。”

    張五一聽當然蹩不住氣便拍胸膛說:“這樣好了你去北麵我負責東麵姓洪的那棄官也不是什麽東西且看我三兩下手腳把他料理。”

    廖六連忙說道:“嚇不著人不到必要可也不許傷人哦!你沒聽爺吩咐下來嗎!”

    張五沒好耐性地道:“早聽見了。敢包他嚇得尿滾屎流夾尾就逃。這就幹了!”便往東麵掠去。

    廖六早已摸熟張五的性子洪放看來有兩下硬把式他正好看這趟功夫而且實際上張五的武功也比他高不愁他會出事。廖六如此想著便往北方縱去。

    奔行了一段路忽聽前麵有急促對話聲忙隱伏到亂石後再伸出頭來細聆。這一聽之下幾要失笑。

    原來那個餘大民跑到北麵的三個師兄弟麵前氣急敗壞但又繪影圖聲的敘述剛才遇鬼的事。火光映在三名大漢的臉上忽明忽暗臉上僵著半個不自然的笑容看來心裏頭倒是信了大半。

    廖六一看知道大局已定:真是天助我也!餘大民這下說得煞有其事已在三人心裏打了底隻要再嚇一嚇準能成事。看來那年紀較大的漢子則可能跑去東麵報警自己要勝過張五倒要快些動手才是。

    這邊餘大民還怕三人不信一麵說一麵還打著顫道:“我誓那真的是被砍下來的人頭血流了一地但他……他還會說話這……”

    其中一名猴臉漢子忍不住道:“餘師兄可惜你這下見著的是惡鬼不是豔鬼啊!嘖嘖嘖。”

    他這一句把其他兩個在詭異氣氛中的人都逗得爆笑了起來。

    餘大民登時拉長了臉沉聲道:“倪卜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叫倪卜的漢子忙著:“餘師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剛才說的實在太……對不起我隻是開了一句玩笑你別當真。”

    另一名鼠耳漢子也道:“這年頭也不平靜。前幾天亂葬崗上在死了幾個人有人親眼看到是一隻赤足披的女妖眼睛裏兩個血洞飄在空中隻叫:‘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鼠耳漢子正要往下說忽見對麵三人都變了臉色。

    他已經沒有再叫下去但:“還……我……命……來……”的淒呼仍若斷若續索回在夜風中。

    四人的手一齊按住了兵器。

    除了餘大民一直緊執手中僅剩的一柄六合鉤外其他三人都摸了個空。

    有的人的兵器是係在背上;有的人是掛在腰畔;還有一個槍在馬背上。但這三件兵器全摸了個空。

    地上生的火頭忽然暗了下來變成青綠色的一抹火焰映照得這四人好不可怖。

    那似男若女的詭異聲音依然飄飄蕩蕩:“我……死……得……好……慘……啊……還……我……命……來……命……來……”

    那叫倪卜的突嚷了一聲:“若蘭山莊!”四人都大叫而起同時想起了一件他們曾經做過的喪心病狂之事他們曾在行軍時借剿匪之名進入一家“若蘭山莊”幹出了不為人所知的獸行。這師兄弟九人雖然幹下了這宗淫辱殺人勾當但心中不免暗懼而今聽到索命的聲音自然都想到自己做過的虧心事越心寒。

    這時隻見一條白影在空中冉冉飄起。

    四人中倪卜和餘大民早無鬥誌另外兩人一個還不十分相信世上真的是有鬼一個覺得不妨一拚正在此時倏地一聲驚心動魄、恐懼已極的慘嚎自遠方裂空刺耳的傳了過來。

    要不是遇上極端詭異恐怖的事任誰都不出這種叫聲。

    他們分辨得出那是二師兄朱魂的聲音。

    朱魂外號“失魂”這個人隻會把敵人殺得失心喪魂一生人可以說是從來不知懼伯為何物。

    連他都出這樣的慘嚎情況可想而知。

    朱魂一向是個連死都不哼一聲的人。

    這一聲慘叫把四人的鬥誌摧毀。

    四人齊齊出一聲怪叫落荒而逃。

    廖六是成功地嚇跑了這四個人。

    可是他還未感到高興而是先感到奇怪。

    ——他詫異張五怎會有本領教這些總算見過世麵的江湖人會嚇到出這種不是人能叫出來的叫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