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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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好的想悲傷也可以是快樂的;往壞處想快樂也成傷悲。
那天晚上向冷。雪已停了萬籟無聲下的是肅殺;馬不再趕路歲月和飄泊已轉入驛站的牆壁和地板裏。杯子是冷的因酒而溫熱;刃是冷的因貼著身體而銳熱。暮晚的天色由藍轉黑特別快非常靜且帶著不著痕跡的殺意。
少年的他仍在客棧的一角喝他的酒微帶酒意的眼光很美。
——壺中天地大袖裏日月長。
如果他醉眼裏蘊含了什麽意思大概就隻有這個意思了。
“霍”的一聲門簾猛然掀了開來。
一人紫膛臉顧盼有威赤頰方顴衣袂激蕩著金風獵獵。
他並沒有去掀開簾子。
厚舊的簾子像是自動激揚起來的。
他大步而入。
後麵跟了兩個人眉目清奇背負長劍神情充滿了崇敬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弟子子弟。
簾布未落之際可以瞥見外頭雪勢已止但風聲漸劇無盡的暴風和風暴看來還會繼續以無情的力量無盡的擊打著無情的人間。
掌櫃的嗬著腰、屈著身、腴著像身懷六甲的肚子去招呼這一看就知道的大客戶。
——盡管是在這樣小小的途驛裏這漢子的氣派依然豪壯;盡管他身邊隻有兩個人但他的氣勢仿佛帳下正有千人待令出。
在這個“暫時驛棧”裏有七桌子的客人七台人客都知道來的是誰。
這人正是當年禦前帶刀總侍衛舒無戲。
他不但曾在殿前舍命保駕立有大功更曾自請命赴沙場拚命殺敵立有戰功隻不過後來為奸臣進讒參了一本落得個家散人亡令他解散一手建立的“飽食山莊”落泊江湖。
——但他豪情依舊在豪邁不改。
有人對他說過些什麽:“看他起朱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他不以為忤還哈哈笑道:“我的紅樓朱閣就起在我心中我一日不死那塌得了?就算死了塌沒了又有啥相幹!起過風雲見過繁華不就是了!我心裏還天天高朋滿座終宵不去呢!”
近日皇帝轉了死性采信了諸葛太傅的忠言重新下詔起用舒無戲。
舒無戲即跨刀上京這一來萬民稱幸聞者無不雀躍凡他過處都有舊相識、老戰友、還有當年門人子弟為他唱道同行。
他一一回拒。“等我再有一番作為時再來請大家幹一番事。”於是身旁隻帶兩名子弟。
這晚他錯過了宿頭在雪靜風嘯的夜晚來到暫時客棧要喝一口熱酒來溫一腔熱血。
但他的敵人已在這小小驛站裏布下了天羅地網置下了九麵埋伏靜候他的來臨!
七桌子和客人有三桌的人分別是“浸派”、“跌派”、“扭派”的殺手。
共十一人。
他們來隻有一個目標:
——受命殺舒無戲。
有兩桌的人是“太平門”梁家的好手。
共八人。
共八人。
他們來隻有一個目的:
——奉命殺舒無戲。
有一桌的人是“蜀中唐門”的高手。
共三人。
他們來隻為了:
——殺舒無戲。
此次行動由“下三濫”何家“德詩廳”旗下的高手:本由“一屍兩命”何尚可主持——但且不管這人來不來他們都會下手一定下手。
他們有共同的目標:
目標隻有一個——
“殺舒”。
殺死舒無戲。
還有一桌便是那個眼裏滿是醉意喝酒喝得像掉進了戀愛裏過早有華的年輕人。
——看他的眼神酒醉了之後一定是想起了他的戀人。
他獨座。
除了他還有一人。
這人沒有桌子。
他“賴”在地上像一件什麽農具似的靠在於禾上便已呼呼睡去。
——這人似比喝酒的年輕人還要年輕幾歲看去相貌堂堂但就是弄得灰頭土臉一對大手實在太大了一些連睡著了也似無處可安置。
低頭埋喝酒的青年正是追命。
追命正端詳那樸實少年的睡相:天氣那麽寒冷怎麽這人不喝酒也能睡去?日間工作太累人了吧?他也學過點相術覺得這樣子的少年窩在這兒窩在這裏渡過歲歲年年實在是件很不公道的事。
其實相貌俊美的世間男女在所多有隻不過不一定也同樣有俊美的運氣是以在俗世紅塵中湮沒消亡也是常事。
追命正在揣想的時候三派殺手、太平門高手、唐門好手全都在定計:
——我要在刹那間把劍刺入他的心房/我要一劍斬下他的頭顱/我要先別人奪取這家夥的狗命……
——我要在他背上/胸上/頭上/身上釘上七十八種暗器
——我要封殺了他一切的出手和退路……
忽聽“嘭”地一聲像有誰在甕底裏點燃一支爆竹隨即聞到堪稱驚天動地的臭味像浸在溝渠裏七十二天的鹹魚突然噴出了一口氣這才恍悟原來是親愛的舒無戲正放了一個又臭又響的屁。
一時間那臭氣像給冰凍著似的凝住不散可苦了那一幹高手好手和殺手掩鼻不迭心裏也叫苦不已;偏在這時候又不能離去透一口氣更不能貿然作。
這時那大腹便便的老長櫃正哆嗦著走到舒無戲跟前哆顫著問:“客客客……官官……要叫點點點點什什……麽……下下下下酒的……?”
舒無戲覺得很好笑:“老掌櫃你怕什麽?嗯?”
掌櫃震顫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六桌客人手背露出青筋。
手按在刀柄上。
力握成拳。
舒無戲揚起粗眉笑問:“你怕我?”
掌櫃的聲音顫得像斷線的念珠:“怕怕怕怕……我不不不怕怕你……我怕怕怕怕……”
“怕?”舒無戲還是不明白“怕什麽晤?”
——人們對他們自己所不知道的恐懼多半會這樣問卻不知別人所怕的說不定也是有一天也是自己所俱的。
“怕怕怕怕……”掌櫃“怕”得連“怕”字幾乎也念成“爸”字:“我怕有人殺你——”
“殺我?”舒無戲啞然失笑指著自己的大鼻子道:“誰?”
掌櫃道:“我。”
這句話顯然是一個暗號。
這句話一出“扭”、“跌”、“浸”三派殺手都出了手。
扭派四人在奇異的扭動中出了劍。
他們的劍光也是絞扭的。
跌派的四人在出劍時先行翻跌。
在跌勢中出劍的招路是不可預測的。
浸派的三人出劍之時全身突然濕了。
濕透了。
然後他們的劍光像雪。
似雨。
——在雪中雨中水流之中是無人不濕的:為血水所浸而濕!
“太平門”的高手後而先至。
他們的輕功比出手還快。
至少比劍光更快。
蜀中唐門的人不而至。
他們的暗器先至。
但誰都不及他快。
——誰快?
那掌櫃。
——驚怕抖哆中的老掌櫃!
“我”字一出他一掣肘、一揚袖、一翻掌便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刃一刀斫了下去快得不但出乎意料之外還乎想像。
這一刀迅疾無論而且還掠起一股腥味見血封喉正是“下三濫”何家的“殺魚刀”!
這一刀雖快但有一人行動更疾。
——那當然是追命。
追命整個人彈了起來半空一弓又重重的把背部“砰”地摔在舒無戲的桌麵——奇怪的是:他輕功那麽輕身法卻似很重很重但身法越是笨重動作卻越是靈活——然後兩腳急蹴而出:
一隻腳頂住了掣刀的手一隻腳沿如刀正貼在老掌櫃的脖子上——是貼並不是切因為並沒有真的踢過去隻是像一口利刃般黏在老掌櫃的下巴——同時追命還向正在喝酒還是嚇胡塗了的舒無戲喚了一聲:“嗨舒莊主。”
舒無戲大為訝然:“是你?”
追命道:“是我。”
舒無戲像在家裏閑聊一般誇道:“晤好俊的身手。”
追命卻大聲道:“別動手一動手我就先踢斷他脖子!”他這句話當然是向那六桌正要撲過來出手殺人或救人的高手說的。
舒無戲肯定的點頭:“狗入的他說的對。”
這老掌櫃正是“下三濫”高手何尚可是這次行動的領袖也是此次行動幕後主腦身邊的紅人唐門、梁氏和三派人物還不敢背這個黑鍋。
老掌櫃又怕得全身起抖來了又顫著語音說“你你你……先收腳……我我我……立刻便撤……”
追命不同意“什麽你你你我我我我收了腳你還會罷手嗎!”
老掌櫃連大肚皮也抖得亂顫狂搖“你……要是不放我……他們是是是不會走……走的……那隻有耗耗耗在這這裏了……不如你先收收收腿……我一定馬上就走……”
追命聽了也覺得有理望向舒無戲。
舒無戲大力的點了點頭:“天殺的他說的也有道理。”
於是追命道:“我就先收一隻腿……你先把人叫出去。”
老掌櫃不住點頭嚴寒裏他一額是汗。
追命緩緩收腿。
先收攔住持刀的手那一隻腿。
腿剛屈起驟然之間卻生了一件事。
一件令一向應變奇、出腿奇迅、反應變奇快的追命也來不及應對的事。
老掌櫃的肚皮遞然裂開!
裏麵倏然伸出一隻手。
手裏有一把刀。
黑色的刀。
刀刺追命!
——追命的身還在桌上鼠蹊部位離那老掌櫃的“大肚子”極近極近誰也不曾料到肚子裏麵居然還藏了一名小殺手!這一刀突如其來令追命不及閃躲、無法閃避!
甚至連力把老掌櫃的脖子踢斷也來不及。
此外老掌櫃何尚可的另一刀卻急刺舒無戲!
——他沒忘了舒無戲!
——這才是他的任務!
——他才是他的目標!
就在這時突有一人自地上陡地“站”了起來雙手一伸看似緩慢瞧似平凡但幾乎快已不能形容、高已不能描述他的出手他的出手竟有一種不容人回避的巨大力量。
他一伸手左手握住白刃右手握住黑刀。
——就用一雙手。
肉掌。
“咯登”、“咯登”兩聲黑白兩刃不管有無淬毒都給他拗來像冰屑一般易碎且脆。
老掌櫃何尚可的攻勢已完全給摧毀。
追命一腳把“一屍兩命”的“肚子”裏藏的人踢了回去(他不想見這種人太陰險了!)再一腳把何尚可踢飛了出去(他不敢再跟這種人麵對麵站太危險了!)
然後追命這才看清楚從地上挺起來的是那穩重方正的少年。
他手裏摣著兩把名著天下聞名喪膽的毒刀卻握成了碎片還向他咧嘴一笑有點得意但十分善意的問:
“怎樣?”
追命忍不住誇道:“好掌功!”
那少年也相知相惜的說:“好腿法!”
在旁直瞪眼的舒無戲卻說:“他***你倆個都說得不錯!”
他雖比他還年少卻以恢宏的氣派與追命相遇。追命的眼神已略帶滄桑但唇邊依然是常懸那一絲玩世與不羈。
追命有點赧然的道:“原以為可以不殺一命、不傷一人、不打架便可化解但還是不管事。”
那少年忙道:“兄台用心好不過對這等惡人卻不聽事。”
這時那二十三名凶神惡煞掄刀揮劍扣暗青子的又要殺上來了。·
兩名少年背靠著背準備大殺一場大打出手。
舒無戲忽睜轉著兩隻大眼問:“你們不想打殺傷人性命?”
追命詫然但答:“這當然是最好的了。咱們無冤無仇又何苦要殺傷人命?”
那少年也道:“諸葛先生隻命我來暗中保護舒大人上京能免殺人就得免!”
舒無戲嗬嗬笑了一陣放了一屁(依然奇臭無比一麵喃喃自語:多放點免得進了宮就不能暢快放他***了!)然後又騎騎笑道:“殺千刀剮萬刀的殺人還有說難的事嚇唬人嘛那還不容易。”
話一說完他拔刀一斬大喝了一聲:“滾——!!!”
追命“差點”就真的滾了出去。
——真是驚人!
不單是他連守在舒無戲身邊兩名早有防備的子弟也給震了出去:
——一撞在牆上;
——撞在桌上。
這一刀從腰背拔出來劃了一道大弧型劃過背脊劃過頭頂劃過前身斫在桌上不但大桌齊口分而為二凡刀風過處由後至前整座客棧從牆壁到屋頂全切開兩爿那就是說那偌大的一間房子給這虛斫一刀完全砍成兩邊切成兩爿像本來就是兩間屋子一樣;風吹進來連雪也激飛進來像星星也要掉下來了——過後才知道:雪又開始下了還下得很急很密。
這一刀聲勢駭人一至若此!
——這一刀!
這一刀一出敵人都“不見了”。
——走避不迭。
誰敢惹這一刀?!
——看舒無戲看刀撫刀的樣子也正是流露著:誰敢惹我這四個字。
走*光了。
誰也不肯再留。
——誰也不敢跟砍出這一刀的人為敵;何況他身邊有那兩個:一個擅於腿法、一個有一對鐵手的年輕人!
那一刀那一聲大喝把所有的人都震了出去——不震出去的也給震倒、嚇壞了。
隻有一人正在舒無戲身邊連眼都不曾眨一下。
好深厚的內力!
好定力!
那正是那名以手碎刀的少年!
追命這才明白:
舒無戲根本是不需要他來救的。
那少年也這才知道:
舒無戲絕對不必要他來保護的。
“咄!”舒無戲向這兩個年輕人露了一手瞪著眼努著咀道:“這不是都給嚇回去了!晤?”
追命和少年忙不迭道:
“是。”
追命笑說:“當真是‘君無戲言’你那一聲滾他們果真都夾著尾巴‘滾’了。”
舒無戲又回到那給斫成兩半兀自不倒的桌旁大刺刺的一坐咕咕嚕嚕的不知他饑腸裏出的聲音還是又準備放屁了“什麽君無戲言!老子又得回到金鑾殿當看門口這外號兒總有一天會要去我的命!我叫舒無戲外號‘大口狗’!這才合乎我性情這才過癮!”
說著又活像是個沒有事的人兒似的繼續去吃他的肉、喝他的酒去了——現在誰也不必替他擔心酒菜有毒、背後有人下毒手了。
兩個少年卻惺惺相惜起來暢快過癮的談了起來先是追命說:
“我做錯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不該出手救他的他可是明眼人呢這等跳梁小醜那犯得了他!”
“對……我也錯了一事。”
“啥?”
“剛才他吼了一聲我該也給震出去的別裝作個沒事人兒一樣!”
“為什麽?”追命有點不明白“你內功、定力好啊。”
“那怎麽行?”少年說“人人都給震住了我還逞什麽強?這樣他麵子也不好過我太不為人著想了!我再也不能在路上保護他了——他也不會再讓我尾隨的了!真不愧為世叔的拜把子兄弟單是那一刀那一吼誰也休想沾他一根毛!”
追命覺得這少年雖比他年輕但比他更成熟更懂人情世故更識照顧人心。
“我得先返京去了。”
“哦。”
“你呢?”
“我還得浪跡江湖去。”
這樣說的時候少年想仿佛還有些悲壯呢。
“為啥不與我一道赴京呢我有好些朋友要為你引見呢。”
“我……”追命斷然拒絕然後無奈地笑道:“也許會有一天我赴京去看你。”
“你來京師一定要來看我嗬!”少年遂很熱情地說了一個住處。“我跟師父一起住。”
一直孤獨飄泊的追命確是有點兒羨慕:京城想必是一個極好玩、極熱鬧、極多高手的地方罷?自己這麽寒酸孤單真的可以去嗎?去了真的有自己容身之地嗎?
“怎麽稱呼?”
“我姓鐵。鐵石心腸的鐵。兄台呢?”
“我姓崔。”追命忽在心頭瞥了過一個孤清冷傲而俊俏的人影“你認識一個人嗎?”
“怎麽樣的人?”
“他比你年輕有七八歲吧”他覺得有些不便說對方是個殘廢的其實說不便不如說是打從心裏頭生起的一種不忍吧“他好像姓吳。”
“姓吳?”
“或是姓武?”
“姓武?”
“姓毛的吧?還是姓伍?”“……這我就不懂了。我有個師兄他姓盛厲害著呢!他日我為你們引見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這……”
“怎麽了?”
追命有些唏噓地道:“我不知何日才能到京師呢!”
“答應我”鐵姓少年熱切地執住他的手說:“你腿功那麽好你一定要來京師教教我腿法!”
“你也答允我”追命也給他激起熱情來了“你的手勁那麽好日後也要跟你比比你的拳勁還是我的腿行!”
鐵姓少年眼睛了亮:“好。我內功也不錯你來咱們比一比怎麽樣?”
追命也故意應和他挑戰的說“我酒量才好呢!有本事能喝三百杯去!怎麽樣?!”
——怎麽樣就是“敢不敢”的意思!
他們倆時正少年哪有不敢的事。
卻是那邊廂“砰”的一聲將要複出重任禦前帶刀總侍衛的“大王刀”舒無戲忽地又放了一個奇臭無比、清脆莫名的屁!
一個人和光同塵得太久了就會變得一身都是塵沒有了光。
二十歲以前就有一張風霜的臉和蒼桑的心的追命在這段其間破了兩樁案子。
兩件大案。
——都是無意中破的。
——都是跟他有關的。
——第一件案子使他成為正式的捕快第二件案子使他當不成捕頭。
所以兩件都值得一提——可不是嗎?人生裏、一個人的一生裏一個不平凡的人的一生曆程裏必然生了無數無算的事但隻好撿重要的說正如也選重要的提一樣。
——如果是你一生中提兩件大事你選那兩件?
追命沒有選擇。
他隻是常常忍不住上山去拜小透。
他每次拜祭小透墳家的時候一麵傷心一麵除芟;在墳邊拔除嫩嫩的野草的時候他總是小心翼翼怕拔痛了、踩著了地上靜靜安息的小透。
——雖然她隻跟他說過一席的話但他好像是跟她相交十六年般的惦念她。
他每逢初一、十五來上香也來除草對白雲對遠山對小透的墳癡癡的說話說完了話之後好像還癡癡的在等什麽會現身一般。人人都說他癡了背看隻說他是傻的。
這時候他就在“味螺鎮”的唯一武館“大會堂”打雜。
——可是這個打雜的卻比“大會堂”裏十一名師父都有名。
因為有幾次別個幫派的人來踢盤師父們敵不過但都給他一雙腿子踢走了。
不過出名歸出名他堅決不當“師父”(他所持理由是:“不想誤人子弟”)隻當雜役。
看這蒼桑少年這般沒誌氣大家都笑說是爛泥扶不上壁都說他能退敵隻是一時僥幸;追命也不管這麽多他反而在武館留心用心學會了許多他所不會的武藝。
很多鄰鄉的子弟都是慕他的名頭而來學藝的:“大會堂”裏一個雜役就可把“仆派”七大高手打得抱頭鼠竄可見“大會堂”帥父們的武功有多俊!
殊不知三名“仆派”的高手就足以把這“大會堂”的十一名“師父”打得落花流水、落水流化、落流水花、花水流落了。
追命才不管這些歲月匆匆虛名浮雲他隻要篤篤當當、歡歡喜喜的過著跟小透談話的生活。
——在他心裏小透依然活著。
他隻喝初遇她的那口井的水。
她的酒渦仍笑在他心湖的漣漪裏且漸漸擴散。
野地裏每一朵花都是他的盛開。
——那些花的美得也有點亂。
這天就在昨日追命追思著小透下了幾點淚的地方(他一向不怕流淚隻要真的傷心他想不懂為何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又不是屈服;一個人能笑就能哭哭有什麽大不了的!流淚總比流血好!)生長了一朵小白花在墳頭。
追命知道那是她跟他的招呼。
風微微吹過的時候這招呼還在招小小的手哩。
到了傍晚他又去看她(的墳和小白花)可是這回讓他大吃了一驚:
小白花變成了紅色。血紅!
追命不明所以仁立良久以致墳前印了他一雙深深的鞋痕。
他下山去問老人家、老人家都不懂有一位年過八旬、替人算命的順嫂(她不喜人家叫她“順婆”;她說:“婆什麽婆的可把我給叫老了我隻不過剛過五十歲又幾十個月而已。”)就說:
“哦噥——”然後鼻孔朝天、鼻毛朝地、充滿了老人家的睿智和孩童的創意)的說:“那想必是轉色花。”
“轉色花?”追命咀嚼著這會變色的名字臉上也變了色“什麽是轉色花?”
順嫂的回答似充滿了禪機:“轉色花就是你說的那朵花。”
追命急了他覺得墳裏的小透明明有許多細聲難辨的話要告訴他他緊緊追問:“轉色花代表了什麽?”
順嫂這回似是洞透了天機的說:“轉色花就是會轉色的花。”
“看見了轉色花會怎樣?”追命還是要追問到底。
“該……”
“轉色花開在墳頭是什麽意思?”
追命現老太婆竟然在這節骨眼上呼呼睡去睡時改為鼻孔朝地、鼻毛朝著心口樣子像仙遊一般的還掛著眯眯的笑意。
他急得禁不住要搖醒老婆婆:“你說你說看到轉色花是什麽兆頭?我給你一錢銀子真銀子你告訴我怎麽樣?”他怕她在沒有說出真相之前就真個“仙逝”了急得什麽似的。
一聽到銀子順嫂就自五裏“夢”中急驚而醒惺鬆著眼緊張的問:“銀子?什麽?什麽怎麽樣?你要買甘蔗還是地瓜?雞頭還是芋頭?我都有。我先拿來怎麽樣?”
追命用一種難以看透天意的眼光去看她並且知道若要從這位已老懵懂了的老婆婆的口中問出什麽天機那倒不如去問天的好。
於是他跑去跟小透初遇的井去打水洗臉。他要清醒一下。
涼風習習。
星光滿天。
追命仿佛又聽見歌聲。
那歌聲。
——那跟小透說話時聽到的歌兒那歌兒是快樂非凡、無怨無尤的而今卻半路出家似的唱成傷心淒清在夜裏透一股比星光還冷的寒。
追命心頭一震。
——聽到一些熟悉的歌心痛的感覺總是會有的。
可是追命現在不止是心痛。
而是震動。
因為他看見他的手盡是血。
臉上也是血——以致他看出去的世界都變成殷紅色了!
他沒有受傷。
——難道井裏的不是水而是血?!
從那晚開始追命就開始做一件事。
他著手調查一件案子:
據說小透氣窄是受不住丈夫其他妻房的欺淩因妒生忿懸梁自盡了此殘生的。這是家事追命本來管不著。但他現在要管了——
因為他覺得小透的死因沒那未簡單。
而且是小透著他來查個分明的。
那是小透的遺意。這便是他的職誌。
事情因他而起也因他而死但他不知道。事實上世事都因人而起但那人不一定就清楚;甚至天下大事常為人之一念而生可是這人不一定便能明白。
他要查小透的死因。
但他隻是一個雜役。
——誰會對一個身份卑微的人說真話?
——誰願意對一個流浪漢說出事關重大、甚至性命攸關的話?
沒有。
——也不會有。
飽經世故年少老成的追命當然能明白這些。他深深體悟到:一個人會做事不如會做人;當然最好是又懂做事又會做人但如果隻會做事不會做人那好事往往都白做了;而要是隻會做人而不會做事那往往就是不幹好事。
辦一件事往往要透過許多人不通過人便不能成事——所有的事都是人的事人事是所有事情中最難辦的事。
——有時候想辦成一件事得要迂回曲折得要以退為進得要顛三倒四得要朝秦暮楚:那還不一定能成事。
不過追命也極深刻的體悟到一點:
世間的所謂大事便是極難辦的事——所謂大人物就是把極難辦的事辦成的人。
他不想當大人物。
但他要在三尺黃土下的小透死得瞑目。
所以他開始辦事。
——為了要著手探查這件案子他先辦了許多跟這件案子仿佛完全無關的事。
其中一件便是捉拿“飛天蜈蚣”何炮丹!
“飛天蜈蚣”犯了一件大案:
他偷了縣官萬士興要獻給宰相蔡京為大壽之禮的:荷塘晨曦玉如意。
這是大事。
也是大案。
原本當時在縣官地窖裏看守寶物的“頂派”、“潛派”和“托派”三派高手都是全派中特別挑選出來千中無一的好手。
不過當晚先是“頂派”高手“多足如來”黎八嫩覺得院外蟈蟈聲音叫得特別響。
未久他現蟈蟈聲音愈來愈響他開始懷疑身上衣服裏藏了隻蟈蟈。
當他遍翻不獲後蟈蟈的叫鳴像裂了天崩了地一般他才恍悟蟈蟈已跳入他的耳朵裏且侵蝕了他的腦袋。
他跳了出去捂耳求醫。
接著“潛派”的“倒采花”鐵樂仕也覺得自己左腳心給螞蟻螫了一口。
不久他的腳腫起一個大泡。再過一會他的腳已腫得跟他的頭一般的大。
他怪叫著跳了出去之時剩下的“托派”高手“飛龍快棍”馬善欺就覺得自己喉嚨有點癢癢。
他一咳嗽就想吐痰。
一吐就吐出一條蜈蚣。
一條美豔動人色彩斑爛的蜈蚣。
接下來的事已不用多說。
“飛天蜈蚣”何炮丹已盜得了“荷塘晨曦玉如意”。
萬士興那肯甘休——至少丞相大人那兒也不會罷休。
他們暫把一切案件擱置調布重軍召集精兵追蹤尋搜圍剿飛天蜈蚣。
終於他們在“飽死小屯”裏圍住了飛天蜈蚣。
可是沒有用。
據說那一晚月黑風高包圍飛天蜈蚣的人隻見他手歸手、頭歸頭、腳歸腳、歸、五官歸五官……各自為政但又各自成一派的“分頭走了出來”像自動“百”馬分屍了似的。一節一節的“走”了出來而且真的“走”了。
——別說攔阻更甭說交手了圍剿的人已嚇破了膽不知怎麽應付是好。
飛天蜈蚣逃脫了之後卻現仍給一人緊緊追蹤著。
他甩不掉追蹤的人。
他隻好停下來。
——甩不掉的隻好幹掉了。
——他一向都隻偷物萬不得已時才殺人。
——隻殺壞人、惡人、或不算是人的人。
那人是個年輕人。
滿眼都是醉意像是醉眼看世間己看足二十年似的反而把朦朧的看成了清醒。
“你使的是‘下三濫’何家的‘掩眼法’”那人醉意可掬的說“你是一條不螫人的蜈蚣。”
何炮丹也說:“這不關你的事我取的是貪官送給狗官之物;你不插手我不殺你。”
醉漢搖。
他當然就是追命。
兩人終於交手。很快的何炮丹現對方的身法自己根本拿捏不了所以他立刻就走。
——“下三濫”至少有六十三種在一流高手麵前也逃去無蹤的“掩眼法”。
他剛要逃追命已噴了他一身的酒。
是以不管他“化身”成墓碑匿身於樹上藏身於土裏“寄身”為石牆都沒有用;追命一嗅就“聞”出他來了。
——“荷塘晨曦玉如意”還是給追命奪回來了。
但“飛天蜈蚣”卻走得了。
追命在其他捕快差役趕來圍剿何炮丹之前放了他一馬。
“貪官汙史的賊物取之有道;”追命還向何炮丹解釋:“但我沒辦法。我要拿回這東西來為好友申冤。”
飛大蜈蚣沒話說。
他不是對方的敵手還有什麽話可說?
——有南威之容方可以論淑嬡。
有龍泉之利方可以論決斷。
所以他隻有:
走。
“玉如意”落在追命手上。
追命把它獻回給縣官。
萬士興大喜過望忙問追命要的是甚麽。?
追命卻答:願為大人效命。
第二天追命立刻在衙裏掛單任事。
一個月後追命成為了正式的捕快——比他以前破了大大小小許多案還快上不知苦幹倍.可謂一帆風順、扶搖直上。
然後追命就開始辦事。
查案。
——追查小透之死一案。
這時向“崔小捕爺”“密旨”的人就多了:
阿憫嫂(在鎮長家裏當洗衣的婦人)是這樣說的:
“小透姑娘是個好女孩她真死得冤啊。以前她初嫁給雷家二少爺的時候她也是被迫的不過還滿以為雷家二少會對她好的。誰知……唉二少爺娶了她又要了七八個女人她出身不好沒有婆家撐著就算沒生後來的事她也在雷家做不成*人哪……”
還這是沒敢說“後來生的事”。
德叔(在鎮長家裏的長工後來閃了腰就給雷家趕了出去現在行乞討飯、晚景淒涼)是這樣說的:
“阿透是個好姑娘。二少雷動真不是人玩膩了就把她丟掉了這也不就罷了他還把這標致的娘兒當禮兒似的送了大少爺雷衝盡情蹂躪……唉其他的事我都不想說了。”
他“不想說的事”一位原本跟小透同是賣身(現已給她了財的兄長贖了身)的婢女鳳琴兒可都嘩啦嘩啦的說出來:
“……小透是好妹妹。她嫁入雷家雷動把她扔給雷衝雷衝強暴了她又丟給他手下說是獎慰那班為他們殘殺與相爺對立政敵的手足……你說哪小透天天以淚洗臉焉能不死?我樣子長得讓人看不入眼卻也有好處沒這些嘔心的事!不過她死了雷家還詆毀她是偷漢子、怕東窗事而自縊實在是太過分了……他死的事我也不清楚。”
她“不清楚”的事一向待小透如同己出的榮婆婆可一清二楚她已八十一了都豁了出去啥都不怕了。
“小透這麽個好女子怎會偷漢子!他們說有一天看到她和從前一個雜工小廝叫崔什麽的在院子裏勾搭這是啥話?雷家的人是找借口虐殺她罷了!小姑娘也不是自盡的她頸上一道痕背上又一道痕肚子上又一道痕私處又一道痕……
吊頸難道吊的不止是頸!唏我替她收的屍我怎會不知。
追命這才知道:
他們害了她!
——他也害了她!
收齊了罪證他到雷家去問個水落石出、雲開月明。
“關你什麽事?”雷家二少爺皮問“她是我老婆又不是你的你跟她有什麽來路?”
“如果是你們幹的”追命說“我就要逮捕你們。”
“逮捕?我們?我老爹是鎮長我跟這兒的縣官有交關跟京裏的丞相也有交情你抓我們做夢!”雷衝冷笑“就算是我們迫死那騷蹄子的我愛怎樣就怎樣你管得著?”
聽完了這句話追命就衝了過去。
雷衝的腰脊斷了。
雷動的鼻骨、脅骨(左邊第五根右胸第二、四根)、脛骨也斷了。
追命把他們“扭送”到衙裏去正式“逮捕收押”他們歸案。
他在雷家一場混戰也負了傷。
不過雷氏兄弟也太小覷他了——區區一名味螺鎮的小捕頭居然能獨力奮戰雷家三十七人還把大少爺二少爺死狗病騾一般的“拖”回衙裏去!
而且他還能強忍怒忿悲恨不把這兩個無行惡徒活生生踩死!
——這人分明不止是一名捕頭。
——而是一名絕頂人物。
——一位肯當捕役的絕頂高手。
那天下午經門嫻嫂做“內應”追命偷偷閃進大落院到了小透“懸梁自盡”的地方默禱。
——他要把小透冤死的魂魄請回她長眠之地去……要不然附在他身上他也決無怨言。
——他覺得小透衰弱得連魂魄也是衰弱的。
追命本來不信這些。
——但事關小透的他就信。
他希望小透是仍有呼息的仍可思慮的仍可以感覺到:他已為她報了仇、伸了冤的要不然他所作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當他心裏虔減的以為已把小透無力柔軟的魂魄“請”在身上之際走到院子裏忽然他聽到那有一聲沒一聲不知世上幾年懶懶靄靄的雞啼。然後廚房前吆喝打鐵叮當的響;工人在再翻新的棚上棚下呐喊接力。那樓上還是後院井裏抑或是心裏傳來了一種幽幽的歌聲;仔細聽時卻湮遠不可聞不經意時又像咆沫般浮了上來。
那是那天的歌。
但人己不在多時了。
追命呆在院了裏傷心得像一條失去流動力量的河。
直至憫嫂催促他才恍恍惚惚的離開院落上了山已是傍晚到了小透墳前心裏難過得直閉上眼向那一墓荒墳禱告:小透、小透冤已伸、凶已除惡人遭磨你在黃泉之下可不要驚怕了……
他跟小透由始至終隻是一場一廂情願的偷戀;從頭到尾也隻談過一次的話。但這也害苦了他他是她命裏的克星。他跟她隻是真正見了一麵但卻追了她一生的女子。想到自己一直如珍如惜、為她可生可死的女子卻曾遭如此欺侮淩辱而他居然不在她身旁而他竟然還不知道他心裏一酸落下淚來。
一陣風吹過仿佛有誰對誰說了些什麽話。追命徐徐睜開了眼隻見晚霞千道不可迫視墓上、墓旁、墓後、墓前滿山、滿地、滿目、滿天都開滿了小白花。
小小的白花。
小小白花在風裏向他招手、點頭。
人太好官便做不大。
這也不一定是說當大官的就比小官壞但當大官的至少要比小官狠在所必然否則便升不上去了。追命人好心軟他本來就沒打算要當官他當捕快也不過是為了要為民除害以及為了替小透報仇。
既然已當成了捕快他就一切依法行事飛天蜈蚣跟他已相交莫逆有次在酒樓小酌時便跟他調侃:
“好哇現在你當成大捕頭了可以別無顧礙大打出手;可以血灑長街快意恩仇。嘿嘿等我跑江湖跑累了我也且來當當捕快!”
追命一笑。
他喝了一口酒指指茶壺。
何炮丹一怔。
——向飲酒的人指茶壺作甚?
“酒有毒?”他機警的問“還是茶有毒?”
追命微笑搖頭。
“你不要喝酒了?”飛天蜈蚣緊張的問“你改喝茶?”
追命像是喝醉了但仍是搖頭。
“你要我喝茶?”何炮丹仍不死心“還是喝酒?”
追命像隻剩下了搖頭。
何炮丹火了:“那你指茶飲酒的是啥意思?!”
追命淡淡地道:“沒有意思。那是茶這是酒罷了。”
何炮丹老臉掛不住了更是光火:
“沒意思你又指個啥?!你不服氣我說你可以借職行凶是麽!”
“老何”追命這才語重心長的道“我是個捕快衙差現在已不是什麽江湖道上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的人了。我當衙差是為了要跟不平的人出口氣替皆不平的事主持公道但樣樣都是要依法執法怎可無法無天!要是我跟一般武林人物無異愛打便打要殺就殺動不動借緝捕為名與人決戰痛快是痛快了那我這個公差是怎麽當的?用拳頭打的?不如當武林豪傑好了!用腳尖踹的?不如去綠林當響馬好了!用刀使劍那是武林高手的凶器在這兒我施的使的是法是理是公義!打打殺殺那是武林人物;我們用的是這兒;”
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用這兒”又拍拍自己的心口。
飛天蜈蚣給他帶笑半醉的著實說了幾句也沒辦法更不能不服隻用手拍拍咀巴叫道:“你也會用這兒。反正我就說不過你。”
的確他是說不過追命的。
但他卻很敬重追命。
——雖然他是小偷追命是捕快。
他一向隻偷貪官惡霸的財物正如追命隻幫良善老百姓出頭:一捕一盜兩人似是做著同樣的事。
追命從來也不敢小看這個“賊。”
不過追命也太小覷了大少爺和二少爺的老爹——“石蟹”雷大蝦了。
雷家兩位少爺才給關了兩個多月便放出來了:理由是殺人證據不足何況小透是他們自家的人她偷漢子自縊與人無尤;以前給追命力邀出來為小透之死乃為人所殺指證的人全都翻了供或不敢再說什麽了。
追命知道已遲。
——雷氏兄弟已然出獄。
追命才再度正視雷大蝦的勢力與實力:在真正的武林裏鬥勢勝於鬥智鬥智強於鬥力——在刀劍上見功夫、在拳腳上定勝負那通常隻是第八、九流的貨色頂多是第二、三流的高手而已。
第一流的不必出手便可獲勝。
以雷大蝦的力量連縣官也怕他五分他大可使追命丟官棄職。
但此事並沒有生。
追命還升了官。
他從一縣捕快當成了七縣副總捕頭。
——不降反升?
有人說是因為縣太爺萬士興看重他有人猜是當日他保住蔡丞相的壽禮有人則冷諷熱嘲:敢情小崔捕頭跟雷家在一個演一個唱一麵捉一麵放這自然就升官財了!
然而追命卻很清醒。
他知道是誰讓他升的。
——不是因為他連破了二十幾件大案;不是因為他勞苦功高;不是因為他的武功好……
當然也不是因為他愛喝兩杯。
而是因為雷大蝦。
——力薦他高升的是雷大蝦。
隻有這樣雷家才可以把他穩在那“吃公門飯”的位子上隻要追命一天還在“公差”的位置上他就無法行之以江湖手法、武林規矩他便不能在沒有新的罪證下再去對付雷衝、雷動不能任意為報私仇而殺傷任何一個人民百姓。
隻要追命仍有顧忌雷大蝦就不必太擔心了。
因為這件事追命越感悟:闖蕩江湖武林閱曆恐怕要遠比武功高低還重要!
追命知道這隻是雷大蝦的第一步棋當然還有第二步。
追命更相信“封刀掛劍”雷家:“霹靂堂”第四大分堂“七棧”分堂堂主“石蟹”雷大蝦決非易與之輩。
他不像他的寶貝兒子那麽沉不住氣。
——那次他拿下雷衝、雷動兄弟的時候早已算準雷大蝦上赴江南“霹靂堂”總堂述職否則的話恐怕就連那個兩個月也關不住雷氏兄弟呢!
追命知道厲害。
他並沒有因而感到害怕。
——凡是“七棧”一帶由“霹靂堂四分堂”所作的惡事不管嫖賭拐騙他一概照辦不誤。
他一點也不領雷大蝦的情。
他這樣明目張膽跟雷家的一切惡勢力作對不理七棧中五個縣官或明或暗的曉以“大義”擺明了是:
——你作惡我就整你!
——我就這樣你又怎樣!
上得山多終遇虎;上得虎多呢?
——總不成遇上毛蟲吧?
可是“七棧”中的苦惱鄉苦惱鄉中富紳陳七富就是“上得虎多遇著蟲”。
毛蟲。
陳七富一向喜歡“獵虎”。
——“虎”就是“胭脂虎”的虎。
他喜歡獵豔。
可是這回他有了“豔遇”夜宿“苦惱鄉”的“老虎客棧”結果第二天就死翹翹了。
人人都說:陳七富這回暴死敢情是“馬上風”了。
他死的時候全身赤裸雙目突睜牙關緊閉但那話兒如金剛怒杵一柱擎天。
他伏屍的被衾之旁的確留下女人的香味、褻衣、還有長。
——敢情那女子有見及此早已走之不迭了。
唯一跟此情此境很不調和的是:
蟲。
陳七富一雙毛腿爬沾了六七條肥肥的、粗粗的、毛茸茸的蟲!
就是這幾條蟲使追命生了疑且有了破案的線索。
追命曾跟過溫約紅學過“解毒法”。
——要知道解毒之法前一定要知道“毒”是什麽。
其中一種毒是用狐不食草、沒羽藥、婆娘蠍製成的。這三種藥都極希罕不易采得且都是救人治病的藥物。不過三種良藥混在一起取其適量的藥汁就變成了劇毒這種厲毒作極快如直接攻入血脈之中便決難以搶救而且中毒之人似心悸、血栓而死看去不似中毒也毫無中毒跡象。
這種毒的特微不多牙齦緊咬、**勃起一般而言都未必可斷為中毒反而會給人疑及是“馬上風”。
——幸好這三種中的兩種珍罕無比找得著而會用的人。更是難逢難遇。
事實上溫門製毒好手也稱這種毒為:“落馬車”。
唯一比較明顯的特徽是:
蟲喜歡聚集於有這幾種藥味之處。
——大概是因為那三種藥用的葉莖原來就是毛蟲所嗜食的事物之故吧!
於是追命就生了疑。
他解剖屍、遍尋疑點連腳趾甲裏也不放過。
胃部:無毒。鼻孔無毒。咽喉無毒。在他幾乎要絕望放棄之際終於教他現了陳七富的陰囊上一個特別的“毛孔”。
——那不是毛孔。
那是結了血癡子的小小傷口。
——那是針孔。
找到了。
一一“落馬車”的毒力就是從這兒刺進去的。
這不是“馬上風”。
而是謀殺。
追命立即追查那夜跟陳七富在一起的女人。
沒有線索。
一點線索也沒有。
在人人都放棄的時候追命卻還不絕望:他從藥物下手但終於現此路不通:婆娘蠍早已缺貨多年狐不食草隻有“老字號”有少量珍藏至於沒羽藥則很普遍任何藥局均可購得甚至在山上亦易采得。
從人物下手:那豔麗的女子好像是跟另一高瘦男子一起出沒那男子一雙眉總是蹩著的像不勝憂慮的樣子看來便是他介紹那女子給陳七富的。
但這兩人卻似完全消失在空氣中了。
過了大半年一對江湖賣藝的男女在表演完畢、俯在地上收拾賞錢之餘忽然看見跟前站著一對芒鞋。
他們兩夫婦緩緩抬頭就看見了一個落拓、不羈各寫在臉上和眼神裏的年青人;這人也就是他們命途上的煞星。
從這人的服飾可知:他是公差。
“案了”那看似潦倒而自在的“公差”道:“陳七富在死前說了你們的名字跟我回去吧。”
“胡說陳七富早已毒——”
那兩夫婦抵死不從。
“‘毒膽公子’溫亮鬱你和尊夫人‘擒心娘子’十個月前在“老虎客棧以淬有‘落馬車’毒力的針刺殺陳七富追命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逃不了了。”
溫亮鬱大怒他力護夫人邊戰邊逃
可是逃不了。
追命的武功尤其是輕功與腿功比起昔日更有大進一日何止千裏。
溫夫人恨聲叱道:“你何苦迫人於甚!”
溫夫人眉目姣好溫雅賢淑眼神裏自透露出一股英氣而神態間又閃過一種落寞——不知怎的追命卻覺得有點親切、有些兒眼熟。
追命能夠破案是緊緊攫住了一條線索不放:能知道“落馬車”這種毒藥的人武林中也決不多;能配製這種毒力的人更少之又少;他研刺過陳七富的屍身知他也是會家子膽敢暗算他且暗殺得手的人必然是高手;能夠獲得那兩種秘藥的人恐怕更屬罕見。
他從藏有狐不食草的“老字號”溫家中下功夫再從專門配製毒藥的“小字號”下手苦苦追查終於給他查到:
大約一年前“毒膽公子”溫亮鬱的確然離開了“老字號”之前他與一女子雙宿雙棲因與“毒膽公子”匹配之故江湖人皆稱之為“擒心娘子”;聽說這女子要討好人、隻不過三言兩語賺人很有一套。
溫亮鬱此後不知何故脫離了溫家“老字號”的人已不認他為溫家成員。
追命便根據這線索追查了下去:有了目標好辦多了。
當他得悉這對小夫妻在冰城一帶賣藝之後一上來便用話兌住了對方。
“毒膽”“擒心”見案敗露隻好力戰到底。
溫亮鬱雖隻擅於製毒但跟他娘子一樣手底下功夫也很高明。”
可惜他們遇上的是追命。
追命的腿法這時已進入嶄新境界似風般無相、如雲般無常像霧般無向像火般無定——
他像一塊飄浮在空中的大石在無從力處有莫大的力量!
——他竟用一溫雙腿子把眼前這兩大高手點倒而不傷任何一人!
給點倒的溫夫人還恨恨的用唾星子啐他怒罵:“狗腿子!”
為了要供辭作證追命也在公堂上聽判。
到了這個地步溫亮鬱這對小夫妻也直認不諱坦然承罪。
“擒心娘子”力言此事與其夫婿無關是她以美色相誘以“如果要娶我必定要替我毒殺一仇人”為條件溫亮鬱隻好替她研藥她以色誘陳七富在重要關頭時以毒針刺殺了他。溫亮鬱供詞雖一力維護在罪名都往自己頭上栽但顯然此事非他所策動主使。
縣官問她姓名籍貫何以殺人。
“我姓崔叫妙花排行第三霹靂縣味螺鎮人。”“擒心娘子”語音堅清句句猶把追命震落萬丈崖底“我殺的原為‘更衣幫’凶徒外號‘七屠虎’朱麥現在化名為陳七富以為可以逃避仇家。當年他打傷了我酒醉的爹爹又傷了我那將臨盆的娘親還使我那久已失蹤的弟弟飽受‘七苦神拳’之苦並向‘太平門’告密以致梁堅乍分別殺害了我苦命的爹爹和娘害得我家散人亡!而今他換姓改名仍在這兒享福玩女人我自是非報這個仇不可非殺他不可!”
追命隻覺天旋地轉、星移鬥換。
——那是……
——那原來是他的三姊!
——他抓的原來是他的三姊和三姊夫!
(而三姐夫婦為的是替爹娘手刃大仇!)
“不管這樣那樣都一樣殺人的人總有一大堆理由!”收了“更衣幫”送來的“黑錢”而心滿意足的縣太爺萬士興這般結案:“殺人填命欠債……這個嘛拿錢便是!來人啊帶下去把這對男女押牢候斬!”
很多人做了不對的事都說自己沒有選擇、身不由己其實在他們身可由己、大可選擇的時候他們也不一定做對的事。這樣到頭來自然就變得身不由己無可抉擇了。
追命大可不必追查此案。
他大可以不必捉拿凶手:
——可是他錯了嗎?
——如果他知道凶手是好人還會抓拿他嗎?
——如果他知道凶手是自己的親人還會秉公行事嗎?
——如果他知道凶手殺人是為了替自己報仇還會追緝元凶嗎?
你呢!
——世間的事是不是換一個角度來想判斷便會全然不同?
如果不是為何自己的一隻大牙在疼總比對岸那兒的大屠殺更令你關心?如果是那麽世上還有什麽法理可以依據?還有什麽情義不能亂法?
追命私下向萬士興求情。
“不可以。我是依法下判殺人償命。你身為公人萬萬不得徇私。”
再過三天溫亮鬱和崔妙花便要當街處斬。
追命再次求情:“陳七富是個惡霸無賴殺過不少無辜死有餘辜溫氏夫妻也算是為民除害、為報親仇可否請大人輕判。”
“令已經下了;”一向昏庸的萬士興難得這般斷然“豈可朝令夕改!”
追命無法可施。
這時候他心裏一定在反覆思慮:該怎麽辦呢?怎麽辦是好呢?
——你說呢?
追命卻似沒多加考慮。
他義無反顧的做了一件事:
劫獄。
他仗著對牢中一切的熟悉還有憑著絕頂的輕功把三姊和三姊夫都救了出來。
他的行動使溫亮鬱和崔妙花震愕莫已。
他護送這對小夫妻直至村口。送了些盤纏(那是他這幾年來克盡職守所儲蓄的錢——顯然隻那麽一丁點少得可憐)但卻不敢表露自己原就是她的弟弟;生怕崔妙花一旦得悉必然不肯讓她失散多年的弟弟這樣做。
溫亮鬱和崔妙花為之愕然無已:這人做什麽了?為啥幹冒奇險前來劫獄?既然如此那先前又為何千方百計、苦追不舍把他倆逮入牢裏?
“壯士你……”
“你們走吧。”
“崔捕頭你這樣做還留在這裏恐怕很危險哪……”溫亮鬱覺得自己兩人雖然得脫但一定會連累這人的。
“我沒事的”追命喝了一口酒“你們快走。”
崔妙花一雙妙目端凝打量了這年輕捕頭一陣道:“我好像在那兒見過你……我一定曾經見過你!”
追命苦笑。
他心頭一熱。
一—三姊我還有的哥哥姊姊他們都在那裏?你們都受苦了。
可是他並沒有問出口來。
溫氏夫婦去後追命仍在鎮口喝酒。
遠處漸火光衝天馬鳴人叱之聲漸近。
忽然長空裏一條火紅色的人影像一隻風箏般滑翔了過來那是飛天蜈蚣——“下三濫”何家的輕功一向都不是快而且詭。
“你還不快走?”
“我為什麽要走?”追命懶洋洋的反問。
“你劫了獄”何炮丹為他著急“大隊人馬要來抓你了。”
“我是捕頭我犯了法我放了犯人”追命說“我理應就逮。”
“你真是”飛天蜈蚣跺足道“你知道現在是誰領一眾凶徒來抓你嗎?”
“誰?”
“雷家兄弟的人!”飛天蜈蚣急道“他們要公報私仇。你這是有理也說不清哪!”
追命隻有出一聲浩歎。
“反正我要救的人已經救了我已無尤無怨。”追命說“我身為公人不能守法那還當什麽執法的人?他們真要報仇說來可真選對了時候我也正要替小透報仇。”
飛天蜈蚣見追命如此執意也沒奈何最後隻說:“好你不肯聽勸我隻有請救兵了。”
追命詫問:“救兵?”
這時殺聲震天價響追兵已至飛天蜈蚣身子又似斷成了十七、八截一拗一彈風一吹便“飛”走了。
追命之所以為“追命”便是在此役上“定名”的。
他在數百公差壯丁包圍下隻“追”了兩人的“命”。
——雷衝。
——雷動。
他踢傷了兩人:傷得比上次的傷還要更重隻差點沒殺了兩人然後他才停了下來從容就逮。
——他束手就逮之際一時間大家為他氣勢所懾還真不敢上來抓他呢。
那時候追命才二十三歲。
那時候追命便已是“追命”了。
他才給下在牢裏便已給重手對了穴道先來七次私刑打得皮傷骨裂、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是雷大蝦派人賣通了縣官、找人直接進入牢中幹的。
追命雖然傷重受盡折磨也自份必死但他卻不尤不怨有時還哼著歌神態自若。
牢中大都是他的同僚而且他向來好助人這些人(不管牢子還是犯人)多受過他的恩惠所以對他也特別照顧。放了他那可是斷斷不可、萬萬不敢的但找間幹淨一點的牢房、好一點的酒菜總是不難辦到的。
人人都敬他是一條好漢有人也說他太傻。何必給小人折磨也有人奇怪他為何此際還哼得了歌、笑得出來、還能酒照喝不誤?
“往好處想悲傷也是能快樂的;一味往壞裏想好事也隻有傷悲的份兒!”追命笑說“我回得來自然就知道大概就折在這裏了:既然如此難過也這樣過好過也這樣過既然是我自找的求仁得仁不如好過些過去的好。反正時日無多我更須過得快活些。”
可是往後他更不好過。
——敵人對付他還好可是敵人已抓住他的弱點對付了使他更難過的人。
起先是榮婆婆的鐲子送到牢裏來;然後是鳳琴兒的耳墜子然後是德叔本來就少了一截的尾指最後是嫻嫂的金牙……件件都要向追命顯示了一點:
自從追命給關在牢裏雷大蝦就實行為他兩個兒子報仇把這些曾向追命告過密的人用不知什麽事的手段一一整治了
這使追命傷心。
難過。
崩潰。
他自己不怕死。
無畏送命。
但他害死了這些人——這些無辜良善、而且有正義感的人!
這無法無天的做法使追命傷憤欲死。
這時候他反而不喝酒了。
——一遇挫折、一旦沮喪就以酒消愁這反而是他不屑的事。
他自度必死。
——審判的結果早已在判決之前定:雷大蝦和萬士興還有其他早已恨不得把他活剝生吞了的官兒們早已有了議決。
不過有一天跟他一向交好的牌頭阿冬卻偷偷跑來悄悄的告訴他:
“事情好像有了轉機”阿冬興奮的說“你的案子朝廷還派了個複姓哥舒的欽差大臣來審理呢!”
追命隻一笑。
——反正都一樣。
——派什麽人來都沒用自來官官相護狼狽為奸同聲共氣、同流合汙到頭來還是必殺必死就是了。
這樣也好不管用什麽名目自己就等一了百了。
沒料當天升堂會審本來追命懶洋洋連眼皮子也沒抬——管他那個青天大老爺反正都是一樣。
可是當案情罪證一一指明追命所犯之案乃十惡不赦、罪不容誅之後卻是那個由京裏奉欽命前來的糾察司反而一一駁究追覆本末嚴正審斷未了更竟替迫命平反起來!
這令追命驚訝莫已這才抬頭看去隻見這位糾察獄司的欽差臉無四兩肉一付又懶又累又無聊的樣子真個長得一付昏昧樣兒但斷案卻嚴明精細、銳察秋毫不但能找出證據為追命減罪還搜集了罪證告縣官貪汙誤判、濫權妄法、與土豪劣紳互為勾結、殘虐良民!
這一陣反複訟斷最後是追命脫了重罪但因擅自釋放人犯免職掛冠並責打五十大板;反而是縣官鋃鐺入獄至於雷大蝦一見風聲不對早已逃離味螺鎮。
追命大出意料百般探問始知這欽差大臣複姓哥舒名號懶殘。
他幾次想親自拜謝這位“哥舒大人”但都不獲見直至這位大臣要走之前才著牌頭阿冬交給他一張字條上麵寫明哥舒懶殘在京裏的住處囑他如若抵京歡迎一敘。
然後這位“恩人”便去如黃鶴從此音訊杳然。
追命真的赴京師卻是在三年之後。這段日子裏他又閱曆不少。
他的腿功更好了。
他沒捕頭可當了就浪跡汪湖多交朋友、多助良善、也多練點武藝而且也天涯海角去打探、追蹤雷小蝦的下落。
——他沒忘記要替無辜受害的人報仇。
——但雷大蝦也蹤影全無一如石沉大海。
終於有一天他到了京城。
那時風霜滿臉的他想起了那有一雙鐵手的朋友又想起了還他清白的哥舒恩公於是把記下兩人的住處的紙兒都掏了出來思量著應該先去那一家是好——這一對照才知道兩家就是一家:住址都一樣。
他找到了那住宅氣派非凡的大宅門前上麵卻寫著四個神飛風躍的字:
“諸葛神侯府”。
他自感形穢正猶疑著要不要入內卻聽背後有一個清銳的聲音說:
“是你吧?”
他霍然回頭便見到一個俏煞、蒼白的男子因為正端坐在木輪椅上這才使他認了出來:那便是當年那晚在味螺鎮口以一雙筷子助他殺掉梁堅乍手下兩名大將:姓吳還是姓武或姓毛……的那個“小童”!
——而今小童已是少年了。
那少年見他回頭雙眉一剔冷冷的說:“是你!”但眼裏透露著絕大的悅色。
追命沒料到會在這兒見到他。
而且這少年後來還成了他的師兄。
大師兄。
——這少年原姓盛武林中人都叫他做“無情”。
所以那晚他隨口說自己姓“無”而追命卻聽錯了以為姓伍、姓武、還是姓古……。
追命還見到了另一個師兄:
一一鐵手。
故友重逢自然欣喜萬分但也有惆悵:看來自己是最潦倒、最不幸、最沒有家世背景靠山的一個流浪漢了……。
他還見到了昔日的“恩公”:
——哥舒懶殘。
哥舒懶殘有氣無力、無精打采的跟他笑道:“其實我們都不是你的恩人。你的‘大恩人’是諸葛先生一直以來都是他關照著你也是他安排我們來救你、助你的。”
追命也終於見著了諸葛先生。
“我們等你好久了。”諸葛先生劈麵就說“你在江湖上多閱曆些才來那也是好事。我跟你祖上梁鐵舟是好友他給同門追殺臨死交我‘追命腿法’囑我找到個可以繼承的人來傳授;當時我苦於應付朝中宦官傾軋生怕連累你隻好先請舒老弟把此腿功要訣交於你看來你已練有大成。”
等到跟追命敘談一番之後諸葛又問:“你的腿法在武林中已很有了點名氣你的輕功很出色卻不知你對輕功與腿法有什麽看法不妨說來聽聽。”
追命苦練腿法、輕功已久聲名大噪唯苦無可以指點他的人聞言忙不迭地說:“我的輕功輕得像風是無相可看無跡可尋的;我的腿法則快得無常無量。隻要兩者合一便能無對無敵。”
“輕功能輕並不希奇;腿法能快更不難得世上轉動最快的事物如大地轉移、日出日落、海上急航、星移鬥換看去都不見其才是至;海不為容穀不為大能容下萬物之人才是無量。”諸葛捫髯笑道“什麽是無相?無相便是有相。以為風是無相的雲是無常的那便仍差一截矣。不動如山但至動者亦山。你看那山可有定相?百裏外看的是一相;到了山下自成一相;人在山中更是一相;人在山巔又是一相。人山為一才是無相你看那人不過外相;你看他是一相他看自己是一相別人看他又是一相有定相才知無相。輕功要練得好先要知重;要極快得先懂何者為慢。”
追命聽得如夢初醒汗涔涔下覺得初時還覺自己在腿法、輕功上頗為自得豈知一說出來才知道自己還有千山路未走而很多路卻已走失了。
“你練輕功要輕如半空中飄浮的石頭這樣才是有份量的輕;你習腿功要迅若奔雷才有後勁為繼。你在人生紅塵裏閱曆冒些風霜、沾些蒼桑這樣才能入得了世出得世。你現在忒比我大徒兒、二徒兒都有更豐富的曆練大可在十丈紅塵裏出入無礙。寂天寞地始能驚天動地不屈不撓才可能屈能伸——你命途多舛但切莫尤怨得失皆命成敗亦幸;越多磨練越能磨出英雄俠骨來。在人生悠悠漫途上你理當多期待更大的石頭才是。”
“是!”追命一頭就叩拜下去“師父!”(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