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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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敗是不會死人的可是失望會。

    鐵手手癢。

    他想揍人。

    揍的是蔡狂。

    ——因為蔡狂太狂妄。

    其實狂妄的人可能要比謙虛的人直謙虛的人要比狂妄的人來得聰明:謙虛的人隻讓你從他的言行裏感覺到他是謙虛的但其實他內心可能比誰都傲慢;狂妄的人說什麽都要比謙虛的人笨因為他太沉不住氣一開始就先入為主的賺人嫌惡。

    自大是人類行為裏最容易讓人反感的性情之一。

    故而連那麽厚道、溫和的鐵手也對狂妄自大的蔡狂看不順眼。

    ——一個人如果真材實料就算自大狂妄一點鐵手也還可以勉強忍受由衷佩服的。

    可惜自大狂妄的人泰半都未下苦功更無實學要不然一個人若了解自己在恒河星空廣邈無限的宇宙中隻不過是片瞬即逝、渺如螻蟻而已還有什麽足以自大、可以狂妄的呢?

    正好這時有人開聲痛罵蔡狂狂妄。

    鐵手深感同意。

    他也是甚感意外:

    ——因為一個真正狂妄的人有人罵他狂妄的時候他反而會因此更囂狂自大、引以為榮。

    蔡狂這一刻卻很震動。

    罵他的人是一個女子。

    女子站在階前穿棗紅色的雲肩黛綠趁兔白的深衣簷榆襦裙嫋嫋蠻褂垂鬟有益其實也沒什麽特意裝扮但就站在披著月色的楊花樹下和著簌簌而落的漫漫楊花隻覺她纓絡灼爍寶珠生輝連同站在她身旁婢仆打扮的女子雖然臉容看不仔切但也覺眉目姣好沾風帶香。

    隻聽蔡狂苦笑長歎(先苦笑後歎息)道:“養養我為的是你你……罵的是我?”

    梁養養道:“你為我?那趕快放下刀放了會主。”

    蔡狂道:“不能放。我是來救你的。大將軍及大連盟的人遲早必定摧毀七分半樓你再跟這老兒在一起造反他不敢投降他不願到頭來也決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你跟我離開這兒大將軍一時還不敢惹我我誓必護你平安。”

    梁養養道:“你是說大將軍會親自攻打這兒?”

    蔡狂道:“他自己不來也會派人來。據我所知:‘四大凶徒’中的唐仇和燕趙都快到了而且‘十六奇派’中也有數派前來圍攻你們光是‘鶴盟’、‘燕盟’和‘青花會’這幹窩囊是斷斷守不住的這兒也是萬萬留不得的。”

    杜怒福雖然命在人手裏一張臉巽血似的紅可是語音卻仍篤定豪壯:“這個我們早就曉得了。你別看兩位可以輕易上山事實上你和鐵二爺、梁狂僧、燕趙及卅一死士在數天前的行蹤我們已有紀錄了大連盟或四大凶徒、十六奇派要滅我們也不是說滅就滅的。”

    蔡狂哂然:“可是我還是一上來就製住了你。”

    杜怒福平聲道:“那是因為我不防著你之故。我知道你平日作為似癲還狂但不致於是大將軍的走狗加上養養一直說你雖荒誕不霸但向來明辨是非是個好人所以我才不提防。”

    蔡狂一甩散狠笑道:“所以你現在很後悔了是不是?”

    “沒有後悔”杜怒福平然道“隻是遺憾。”

    “遺憾?”

    遺憾得見名震天下的‘瘋聖’卻隻是個黑白不分、暗箭傷人的狂徒!”

    蔡狂吼道:“你說什麽!?”

    梁養養從容地道:“他說你是瘋子、狂徒枉他以英雄、壯士待你。”

    蔡狂的刀尖往前一搠。

    杜怒福悶哼一聲胸膛也向前挺了一挺看來刀鋒是劃破背膚、戳入肌肉裏去了。

    蔡狂獰笑道:“老匹夫你讓我帶走養養我就放了你前事不究。”

    杜怒福哈哈大笑。

    蔡狂怒極叱問:“什麽?你笑什麽?”

    杜怒福笑道:“你還是殺了我吧她是不會跟你的。”

    蔡狂鄙夷的道:“她跟你在一起分明是被迫的。一個五六十歲的糟老頭子她會跟你過一輩子?你好意思拖她一輩子?”

    杜怒福歎道“是我本也是這樣想。可是我們兩情相悅也沒啥拖累不拖累的了。你還是殺了我吧要她跟你我就算答允也無濟幹事。”

    蔡狂越聽越火大:“你算啥烏龜王八蛋豬糞大腸大言不慚!她會死心塌地跟你這半身都爬進了棺材的老頭子我就不信

    忽聽梁養養平心靜氣地說:“不到你不信我就是這樣。”

    蔡狂齜牙笑道:“我不信。”

    梁養養道:“你不信也沒辦法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沒有一點勉強的成分。”

    蔡狂狂甩著亂現出他額上一顆肉色的瘤以及除此腫瘤之外好一副飛揚跋扈的俊貌。

    “我決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殺了他我也決不會跟你隻會替他報仇——除非你把我也殺了。”

    蔡狂突然狠“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便一刀殺了他。”

    梁養養仍平靜的說“威協也是沒有用的就算我跟了你我的心也是他的。”

    蔡狂轉向社怒福耳背露出森森白齒咬牙切齒的道“你去勸服她要不然我就殺了她。”

    杜怒福也持平的道:“你殺了她吧我是勸不服她的。你隻要傷她一根毫毛我便傾所有之力也要替她報仇——你還是先殺了我吧。”

    蔡狂向月狂嗥:“我不信!”

    然後虛砍數刀刀白月青:“我不信!!”

    他捶胸狂喊:“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事!!!”

    他當然不信。

    ——杜怒福這年逾半百的老頭兒有什麽好但養養竟對他如此死心塌地而兩人之間卻又如此恩愛逾恒、生死無懼。

    所以他很不服氣。

    他的刀勢又向前一搠厲聲道:“你不放棄她我就立刻殺了你。”

    杜怒福搖道:“你真可憐。”

    蔡狂怒道:“什麽我可憐!?”

    杜怒福頗為惋惜的道:“好一張俊貌好一副身手卻因從未戀愛過不知道什麽叫做*愛情。”

    蔡狂突然收刀。

    拖刀急縱。

    刀甚長。

    刀鋒在石階上劃炸出青火。

    他才放了杜怒福但長刀已抵在梁養養的下頷。

    鐵手也沒料到蔡狂會這樣收刀卻馬上又用刀製住了另一人連他也不及出手攔截更不要說“青花四怒”了。

    他這時才看清楚了梁養養。

    ——一個很福相但絲毫不影響她的豔麗反而增加了一種美麗女子少見之和善。

    她像個大姐姐。

    她的臉很豐。

    唇色豔。

    眼兒水汪汪。

    鼻下唇上有一道小疤痕因為這張臉是那未無瑕所以份外分明。

    刀白得令人寒。

    寒得抖。

    手是抖的。

    所以刀也輕顫。

    ——輕顫的刀鋒隨時會沒入她的咽喉。

    然而梁養養卻很定臉上有一種彷似遙觀水邊鷺鶿的神情。

    蔡狂尖聲道:“跟我走否則我一刀殺了你。”

    梁養養為他婉惜似道:“你這樣做不覺得很累嗎?”

    鐵手已經準備出手了。

    他在找機會。

    (也許梁養養身旁的蟬女若尖叫一聲我或能爭取一刹瞬之機製住蔡狂。)

    他在想辦法。

    (剛才楊樹上和屋簷上都落藏了一人他們到底是敵是友究竟來救人還是害人?)

    就在他等待時機的這一刻裏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蔡狂長噓了一口氣。

    然後出刀。

    一刀斫在石階上。

    石階十五級在星火四濺中給斫開了一道長長的裂縫。

    然後他說:“沒事了我試過了:你們確是真心相愛我多慮了。對不起。”

    這回不但鐵手怔住了連杜怒福也甚愕然。

    唯一不驚不疑的大概隻有梁養養。

    她笑漾起深潭般的梨渦很高興的伸出一雙手去握著蔡狂布滿青筋的手背歡歡喜喜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強人所難、持愛相脅的人。”

    “青花四怒”已臉帶怒容的分四麵躍上石階包圍了蔡狂。

    杜怒福也不十分懊惱隻問:“什麽回事?”

    蔡狂似根本沒把“四怒”放在眼裏隻向梁養養深情款款的說:“你本來跟我有了婚約癲老鬼把你許配了給我。可是你卻嫁給了這老頭子我不服這口氣蹩不下以為你是被迫的或另有苦衷。而今一試知道你們相親相愛兩情相悅心有默契至死不渝這樣我也沒什麽好說了也放心了。”

    梁養養眼眶潮濕:“你……”

    杜怒福釋然哈哈大笑道:“原來你這小子是來試探我的。”

    隻聽一陣掌聲一人叫好。

    掌聲是楊樹上出來的是個男子。

    叫好卻在簷上那是個女子。

    兩人飛身而下先在空中會合隨而飄然落在階前。

    這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頎長寬袍大袖臉容帶有一股英悍之氣但書生氣質卻很濃烈;女的樣子恬靜秀麗、溫馴善良唇厚而豔紅欲滴眼眯而時露笑意但卻給人很豔很豔、極豔極豔、非常豔非常豔的感覺。相較之下養養的豔是一種福氣這女子的豔卻是在極秀氣中令人感染到極妖冶。

    這兩個人的形象其實絕不和諧:

    譬如男的一皺眉一拗唇、一甩袖都充滿悍之氣但予人的感覺還是十分舒閑、文質彬彬的。

    女的本來一副莊端秀麗、與世無爭大家閨秀的樣子但不知因為她身裁太過婀娜還是因為她唇兒太紅頰色太豔眼色太媚之故這樣看去有一種飛蛾撲火烈焰的感覺。

    這種迥然不同的不和諧在他倆人身上出現又成了另一種很和諧的感覺;而他們倆走在一起本來是極不和諧但看去卻互相映襯得極和諧再和諧也沒有了。

    杜怒福叫了一聲:“慚愧。”

    男的謙遜的向杜怒福道:“慚愧的是我們遲來一步什麽忙也幫不上。”

    女的向鐵手和蔡狂大方得體的拱手道:“他是‘鶴盟’盟主長孫光明我姓伏小字鳴鳳向鐵二爺、蔡瘋聖請安了。”蔡狂道:“你們大概以為我真的要挾持或者格殺杜會主及其夫人所以趕過來對付蔡某人的吧?”

    長孫光明不卑不亢的道:“我們跟杜會主有過命的交情要是他老人家有事我們幫得上忙的就一定全力以赴幫不上忙的也會趕來拚命。”

    杜怒福感慨地道:“兩位本調集兩盟兵馬於七分半樓都各有司職而今都為了杜某區區安危疲而奔命杜某銘感五中無顏以報。”伏鳴鳳聽了好生不悅隻說:“杜老您這是什麽話我和長孫當年若沒有你一手扶植、耐心教誨豈有今日咱們這會兒趕來卻是啥也沒做慚愧的是我們才對!”

    忽聽月下一聲長嘯遠遠傳來悠悠不絕。

    蔡狂一甩亂哈哈大笑:“看來真正來啥也不做專找我打架的總算來了一個。”

    隻聽一陣山搖地動、地動山搖巨響直自山下迅即逶邐而上“青花四怒”麵麵相覷真以為有人在他處拖了一座太行山往這山奔來。

    遠處有人三招大呼其聲壯烈:

    “天不容人!”

    在階前的蔡狂笑了。

    眼甚亮眼色瘋狂。

    他忽然蹲下來。

    鑿字。

    右手錘。

    左手鑿。

    在階上鐫個星火迸濺。

    山下有人三呼大招山搖地動像是連同山下所有的樹一齊連根拔起往上走來。

    “人不容天!”

    蔡狂披頭散。

    錘疾鑿急。

    字漸已成形。

    伏鳴鳳一招手射出一口火箭旗炮漫空炸起七色的流星雨。

    長孫光明劍眉一軒:“怎麽?”

    伏鳴鳳低聲疾道:“來的是‘狂僧’梁癲我吩咐下去戍守的子弟決不要攔他。”

    她及時補了一句“攔也沒用。”

    長孫光明雙眉一合臉容一繃“他來做什麽?”

    伏鳴鳳不馬上作答。

    她望向梁養養。

    梁養養豔靨盡是愁色:

    “他是我爹。爹每次跟蔡瘋聖會上總要決一勝負負者死或允諾一事。當年我的婚事便是如此許下的。”

    鐵手聞言頓憶起武林中一段軼聞:

    “南天王”鍾詩牛和“五澤盟”總盟主蔡般若兩人同門不同途、同師不同法、同宗不同道、同誌不同心所以鬥了個數十年。

    這兩宗人馬中鍾詩牛有個師弟便是“狂僧”梁癲據說修為已在鍾天王之上且苦修密法己得大成向來態度也最激越跟蔡般若的胞弟“瘋聖”蔡狂鬥得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蔡狂在“武”、“術”、“心”、“法”上的修持傳聞也絕不在其兄之下同時亦在喇嘛教派中取得真佛無上密習而有成正好克製梁癲。

    ——難道他們要從門裏鬥到門外武林鬥到江湖山下鬥到山上?

    ——現在大敵當前梁癲和蔡狂若是在七分半樓纏鬥對二盟一會隻有雪上加霜。

    他正要勸蔡狂不如規避一下隻聽不遠處傳來長號:

    “人不容人!”

    其聲淒切宛若猿啼上徹九霄下撼十府。

    這時蔡狂的字已成:

    月光下隻見階前裂鐫了幾個像在躍動看活刺刺生命力的

    “咱嘛呢叭咪眸”

    蔡狂的最後一鐫鐫在中指上血流如注注入字渠裏一下子紅藍紫綠黃幻成繽紛之色。

    隻聽近處轟轟隆隆響個不絕有人仰大長噫了一聲悲莫悲兮月徹中天其鳴甚哀:

    “天人不容!”

    這時一間房子出現了。

    那是一棟青黃黑色相間的房子。

    房屋頂上有一頭歇憩的牛。

    然後大家才看到拉拔房子上山的人。

    這人牙白臉黑、髭黑帽紅最特別的是:他有一雙奇特的眼。

    當大家現屋頂上的牯牛那一對哲人般的眼原來是金色的而仁立在牛背上那一雙班鳩眼睛也是鍍了一層金似的這才覺到:梁癲的雙眼也是金色的。

    梁癲背著他的房子終於上了七分半樓一直拖到離石階約莫二丈餘的魚池邊才陡然止了步。

    他的房子靜得像在那兒生了根。

    他的牛靜得像是在沉思。

    他的班鳩靜得像在玄想。

    魚浮出水麵冒泡聲微可辨。

    他帶了一點微微的喘息用他那一對金色的眼一一掃視眾人。

    給他眼色掃中的人都仿佛覺得臉上有滋滋的聲音而且生起了一種給瞎了眼的人看了一眼或自己瞎了看人的感覺。

    蔡狂先說話:“你還是來了。”

    梁癲那對金得可怕的眼神望定了那散人感覺到對方野獸一般的厲利:“你果然來了這裏。”

    “你找我?”

    “你也一樣在找我。”

    蔡狂道:“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梁癲笑了。

    笑得有點癲癲的。

    他的牙參差不齊犬齒尖露但白得令人炫目。

    “你的習性我還有不知道的麽?”他說著彎身進了屋裏東抓西攥然後還抱了一大堆東西出來。

    那是石碑、木牌、篾片之類的事物有的小如拳指有的大如椅凳更有的像桌台那麽巨大厚重。

    它們並沒有什麽特別隻是像本附在匾牌驛碑、竹柬、木柱之類的事物隻不過給人刮了下來而已。

    它們相同的隻有一點。

    那是都刻有六個字:

    咱嘛呢叭咪眸

    蔡狂隻看了一眼眼睛就了亮:

    仿佛那是兩顆亮的東西使得低重的絲也映著亮。

    “不見得刻上這六個字就是我的手跡。”蔡狂道“密宗六字真言人人識得人人念得人人鐫得。”

    梁癲指了指那六字真言的左邊。

    那是“口”字。

    “你的‘口’字總刻成圓的而不是方的所以這‘咱嘛呢叭咪眸’絕對是你的手跡不會是他人的。”

    蔡狂一笑:“這世間輪回萬物同體同心本來都是圓的那來方的!就算是方便也是圓!始和終都同在一點又那分先後!你認得這個也算是我知音。”

    梁癲虎虎地道:“作戰多了難免就成了知己知彼。”

    蔡狂張開血盆大口一笑:“說起對敵我正要找你。”

    梁癲不假辭色:“你找我就好你找我女兒幹啥?”

    蔡狂:“這件事你還敢提?”

    梁癲:“我為何不敢提?”

    蔡狂:“我們總共交手幾次了?”

    梁癲:“十一次這次不算。”

    蔡狂:“你敗了幾次?”

    梁癲:“連這一次一起算各勝六場。”

    蔡狂:“我呸!這次也是你敗。你可記得第七次誰敗?”

    梁癲:“……你那次運氣好。”

    蔡狂:“我勝了你按照我們比武的規矩你要辦我指定的一件事。”

    梁癲:“對了對了所以有次我要你吃狗糞怎樣?滋味好吧?一次我要你去摸大笑姑婆的奶子結果哈哈哈哈……”

    蔡狂:“你還記得那一次你答應我什麽吧?”

    梁癲:“那一次?”

    蔡狂:“第七次。”

    梁癲:“……我答允把養養許配給你。你卑鄙。”

    蔡狂:“我不卑鄙我是真愛她的。可是你不守信用把女兒嫁給了杜怒福。”

    梁癲:“那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個?”

    蔡狂:“本來是。後來我現他們真心相愛死也無懼我也不為甚已。我是深愛養養的她的相破了格我以‘無上密’和‘大手印’護她和她睡時以‘睡夢披甲護身法’祥光罩之可以使她渡過厄運。”

    梁癲:“嘿聽來偉大。我女兒命福兩大用不著你的妖光邪照。”

    蔡狂:“我現在來問你:那一次你答應過的事你做不到你該給我個交代!”

    梁癲這回有點期期艾艾了“是我女兒不肯嫁你不是我違約。”

    蔡狂:“但你還是辦不到這事。”

    梁癲索性認了:“那你待怎地?”

    蔡狂嘿笑道:“你要不守信諾你要撒賴那都由你我無所謂。‘南天門’的人一向都是不顧道義、背信棄諾的這種人該殺當殺!”

    梁癲怒道:“你別扯上‘南天門’!我今天知道你會上淚眼山我便來了明著是候你劃出道兒來。”

    蔡狂:“我來的目的是試一試他們是否情真不渝此外我們‘五澤盟’與‘大機’合並要廢此胡塗皇帝殺奸臣蔡京反腐敗朝廷你加入我們受我領導教你走*光明路便可饒你不死。”

    梁癲:“你要幹些大事為何不加入我們‘南天門’?我引領你你這等資質才有指望成材。”

    蔡狂沉下了臉:“狂僧那你是打橫著不守信約了?”

    梁癲正色道:“我欠你一諾這是賴不掉的但你要我屈伏於前諾下我不服;要我屈就加入垃圾不如的‘五澤盟’我更不願。不如這樣:“今天難得你我又再會上咱們且再來文武比上一場較量一下輸了我認了兩次一起作算自殺當堂當把命償;要是贏了便算抵諾各不相欠如何?”

    蔡狂血盆大口一張:“你這叫不屈?這隻叫天堂有路你不走!”

    梁癲犬齒一齜:“天不容人人不容天狗改不了吃屎我送你下地獄!”

    鐵手聽到此處覺得再無可忍當下朗聲道:“兩位本是同道中人武林好手而且大敵當前大軍壓境理應聯聲共氣敵愾同仇才是為何要弄得這般仇深似海玉石俱焚?鬧得個天崩地裂、天地不容到頭來隻便宜了共同的仇敵!”

    梁癲斜睨著鐵手齜著牙道:“他是誰?你們‘五澤盟’請來的幫手?不必求我加入了一塊兒上吧。”

    梁養養忙道:“爹他是鐵遊夏鐵手鐵二爺。”

    突然梁癲兩隻眼睛中其中一隻的瞳仁裏綻出一滴如血的鮮紅:

    “昨天在苦淚鄉在金魚坡看我拉房子的——是不是你!?”

    鐵手吃了一驚。

    ——當時自己隻是看了一眼就匆匆離去了。

    一路上有那麽多人在看狂僧拉房子拖牛的但他仍隻一眼認出了自己。

    更令他真正吃驚的是:他已著了一擊。

    狂僧梁癲看他的這一眼使鐵手突然覺得自己天心部位(即蓮生活佛謂的‘第三眼’所在處)突然麻了一麻。

    這一刹間竟有身失、口失、念失的震動。

    其實他們已在一眼間交了一招。

    梁癲以密法的“最勝金剛”連起九節佛風入定準提佛毋三摩地將七俱胝佛毋的紅血大淨光放過去這種準提(清淨無比)之力也是法力中最威猛的鐵手硬受一眼隻覺天心麻一縷赤焰就要攢人心竅裏去鐵手應變沉著心念即時定於一尊內火明點大圓大滿八風不動硬受一記。

    這是“天眼”之力。

    梁癲的修為已經不必舉手投足不必拔刀力隻要心隨意起念氣到一記“眼刀”就已了出去。

    鐵手已著了他一刀。

    不過在同一刹間梁癲隻覺自己印堂滋地一響“眼刀”之力返照倒灌反射在自己眉心間。

    梁癲頓時隻覺七竅一蹇悶哼一聲。

    ——眼前這年輕人竟是內力驚人若此!

    梁癲一聽說是鐵手就試了他一記“眼刀”主要是因為:

    梁癲不喜歡捕快!

    他親眼看過軍隊如何屠殺過手無寸鐵、無辜和平的百姓。

    ——假借旨意任意殺戮老百姓的官兵連盜匪都不如!

    他目睹衙差怎樣漁肉百姓、欺淩良善。

    他眼見所謂官兵竟和土豪劣紳勾結假借朝廷意旨作威作福恣肆行凶。

    梁癲一向都覺得:人生之所以生下來是因為他前世作了孽背負重罪因而要來人世間受這一場苦:一生下來就哭死的時候人為他哭。

    而這些如狼似虎、欺善怕惡的“狗腿子”“鷹爪子”的衙役和官吏就是九天十地、魔王夜叉的化身前來折磨好人、善民的。

    他恨透他們。

    ——越有名的官差就是手沾血腥最多的魔頭:要不然他們如何從屍山裏堆著屍山裏踏上青雲之路!

    是以他一照麵就賞鐵手一記“眼刀。”

    ——一招就要這為虎作倀的滾下山去。

    沒料對方竟能在毫無防備下硬受了他一刀還以一種乎尋常、招出自然的大力氣不出手、不還手、不動手的便反擊了自己一記。

    ——若說攻勢淩厲或不如自己那一記“眼刀”但若論其勢渾宏則猶遠過之。

    梁癲心中甚為震動而他雙耳也給這一記反擊震得嗡鳴不已。

    看來這名捕鐵手真個名不虛傳。

    這時卻聽鐵手心平氣和的道:“是。我在苦淚鄉前確已得逢狂僧法身當時因恐冒昧未便上前自我引見。”

    梁癲冷哼一聲:“虛偽。”

    蔡狂一雙黑白分明的厲目早在叢裏左看看右看看猜出了梁癲已遞了招也明白狂僧並未討得了好當下嘿嘿幹笑了幾聲道:“世上不許人虛偽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虛偽。”

    鐵手笑了笑問:“為什麽呢?”

    蔡狂最是喜歡議論見鐵手這樣問心中自生親切感便道:“世上有誰不虛偽?難道你不喜歡的人一見麵便罵?難道你愛上的人你一見著便上前摟抱?要是性欲衝動難道你能隨便抓個漂亮女人就可解決?你要完全不虛偽還穿衣服遮遮掩掩幹啥?不如全部脫去到處亂幌!有些虛偽是必須的!坦白說見老杜和養養這般恩愛我心裏很妒忌但我心裏為養養高興的感覺來得強烈些所以才強把妒嫉心壓下去才不致於一刀殺了老杜!老實講我見著癲老鬼一眼就火大恨不得一刀殺了亂刀剁了將之喂狗飼豬逗布穀的但我還是先行忍下了說明了講好了才打以免勝之不武!”

    梁癲冷笑道:“那是因為你虛偽所以非要把它說成天下人人非虛偽不可!”

    蔡狂道:“你不虛偽?你一上來就暗算鐵手但又吃了啞巴虧還裝沒事人的模樣這不叫虛偽難道就叫卑鄙不成!”

    梁癲吼了一聲:“你!”

    鐵手忙道:“狂僧隻是要試一試我是不是冒牌貨兒罷了他的內力深湛已到無動不舞、無動而武的境界要不是他收了力我可要出醜當堂了。”

    梁癲冷哼一聲語音倒柔和了起來“話倒說回來我上山來幫杜老會主對付大連盟這狂王八上來是想搶老婆的你上山來卻又是為啥?”

    鐵手道:“是諸葛先生派我來的。”

    杜怒福動容道:“對了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不知道二爺來此。所為何事?不知諸葛先生有何吩咐?”

    鐵手道:“他要我盡一己棉力為青花會、燕、鶴二盟抵抗大連盟的進侵。”

    梁癲道“諸葛老兒有這麽好?他自家的門前雪尚且掃不開了!”

    鐵手下了決心把話說了下去:“另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長孫光明喜出望外的道:“諸葛先生既慨然遣來高足相助便是我們一會兩盟的恩人他有何差遣我們當盡全力。鳳姑你說是不是?”

    伏鳴鳳即道:“諸葛前輩有什麽指示盡請吩咐盡說不妨。”

    杜怒福也道:“請說快說。”

    鐵手道:“我們要相借金梅瓶一用。”

    杜怒福叫了一聲:“什麽!?”

    長孫光明肅容不語。

    鳳姑低低的啊了一聲。

    鐵手見狀即磊然道:“金梅瓶原屬商賈劉芬所有之物我們要此物也不外為了物歸原主諸位如有不便此事可慢慢再議在下也決不奪人所好強人所難。”

    杜怒福頗有為難之色向長孫及鳳姑低聲猶豫的道:“這個……你們之見……這事……”

    在楊花樹下的梁養養卻斷然的道:“可以。會主我們不靠這個……”

    杜怒福捫著胡子一副委決難下的樣子。

    鳳姑強展笑顏向鐵手婉轉的道:“要是別的事我們都一定能做到隻是這事我們別有苦衷……”

    卻聽蔡狂在旁大叫:“虛偽!虛偽!”

    梁癲斥道:“你這瘋子盡呼啦嚷什麽嚷!”

    蔡狂張狂地道:“這小子擺明說來襄助結果是旨在奪寶;這幾人剛才剖心剜肺的說不遣餘力結果一聽要割愛讓寶連忙不打招呼回頭走這不是虛偽是什麽?”

    鐵手聞言忙道:“助拳是助拳的一回事求寶是求寶的一回事鐵某衷心前來盡一己之力為拒奸惡就算諸位對金梅瓶不能割愛也決不影響此事。”

    鳳姑雖是女流之輩但說話意甚堅決:“既然諸葛先生所求我們一時未能辦到二爺臂助美意我們也不敢領受。”

    鐵手道:“這——”

    心下卻已意決:就算他們不允他自己也會暗下留在此地在旁力助便是了。

    長孫光明卻問:“在下素知諸葛先生光風濟月和光同塵早把山高穀深、綠柳花紅看作清淨土對俗世瑰寶都不放在正法眼藏裏卻為何對金梅瓶生起興趣來呢?”

    鐵手行事向來審慎在回答之前想了一想: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們?萬一這當中有蔡京的人給他們洞悉機變對諸葛先生的行動豈非更置障礙?

    長孫即表了然:“如果不便這話便算在下多問了鐵二爺忘去便可。”

    鐵手道:“家師要金梅瓶此物決不是為了他自身私欲但內裏因由未到關頭一時未便言明乞請諸位見諒。”

    杜怒福歉然道:“二爺言重了。卻是我們讓先生失望了有失禮數隻是因為……”

    他欲言又止望望養養眼裏盡是不舍依依。

    蔡狂看了杜怒福一眼又看看梁養養然後目光又轉到長孫光明和風姑二人正在深情的對望裏不懷好意的嘿聲道:“莫不是你們真個信了那些呃神騙鬼之說:“有了它你們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成?”

    此語一出社怒福和梁養養臉色一變。

    長孫光明和鳳姑臉上也現出怒容。

    蔡狂卻旁若無人逕自說了下去“要是真的不如我也來爭奪此物說不定金梅瓶一到我手養養、鳳姑還有這位做人奴婢的小娘兒全都嫁了給我——那時我還嫌多不要呢!說不定諸葛先生臨老入花叢色心大起為的也是這個呢!”

    蔡狂這幾句話可說是一口氣得罪了杜怒福、梁養養長孫光明鳳姑、鐵手等五人了。

    長孫光明第一個難“蔡狂你也狂夠了吧?七分半樓沒你張狂的地方你玩夠了下山去吧要不然——”

    蔡狂卻為他能一下子得罪那麽多人而得意洋洋:“要不然怎樣?你們”他指著長孫光明、鳳姑、杜怒福、鐵手、梁癲、青花四怒遂個的數: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五你們都一塊兒上吧。”

    “我蔡狂還真不怕呢!”

    “人多有什麽好怕!”

    “我隻怕人少!人少沒熱鬧人少寂寞!”

    “來來來我不怕我一向喜歡以人少欺人多以寡擊眾!”

    梁癲解下了身上的粗索。

    放下了屋子。

    他的動作很慢。

    如臨大敵。

    ——蔡狂的確是他的大敵。

    他們已敵對了二十年。

    “瘋子是你太囂狂了殺了你也怨不得人。”

    “最好你能殺得了我”蔡狂吃吃地笑道“不然上回你欠我的沒還這回又慘敗你還是殺死自己好過些了。”

    “你門二位通曉密法佛義卻又何必拳來腳往呢?”鐵手見二人就要動手忙道“你們剛才不是說過嗎?除了武鬥還有文打!為何不先來個文比再說呢?”

    他不希望這兩人會打起來:

    ——既然梁癲欠下蔡狂一諾一旦這次敗了隻怕就得要付出性命的代價;蔡狂狂傲一至於斯一旦落敗鍛詡定必無法忍受。鐵手憶起諸葛先生和知交大石公在“神侯府”裏一番感慨萬千的對話。當時自己和追命、無情都在場……

    諸葛:“七幫八會九聯盟良莠不齊如果聯手共抗實力倒遠勝蔡京指揮童貫統領的‘十六殺手奇派’隻可惜他們之間多半彼此殘害互相毆鬥有的已給殲滅打散有的早已向蔡京卑屈求存偏是由大將軍統率的‘大連盟’和‘朝天門’日漸壯大直屬蔡京的‘萬人敵’也實力日壯至於‘鐵劍將軍’和‘青帝門’卻互拚不已力量對消少林一味出世武當隻顧修道五嶽劍派早已互鬥得個人材凋零中土武林花果飄零有骨氣的多遭殺戮有良知多受殘害人材不能出頭高手後繼無人如要在綠林、江湖道上找出對抗蔡黨橫肆隻怕隻有借重中原之外的門派實力了。”

    大石:“本來‘南天門’、‘五澤盟’、‘迷天七聖’、‘下三濫’、‘太平門’、‘霹靂堂’、‘金風細雨樓’等組織尚可抗衡無奈他們都互不相讓勇於內鬥疏於外敵。想當年‘南天門’門主鍾詩牛不肯易名為‘南天盟’不肯加入‘七幫八會九聯盟’的組織裏自成一家誌比天高遂成一股清流行俠世間專劫花石綱專門對付假借奉旨搜刮民家的貪官汙吏令人肅然起敬。‘五澤盟’盟主蔡般若屢崛屢振自創‘般若神指’當日曾與‘長空神指’桑書雲合稱‘南北雙指’領導門人鋤奸去惡;蔡京曾以國庫財帛在天下各地建他自己的長生祠並將先賢忠烈司馬溫公、範純仁、蘇氏父子等立碑刻石稱之為元佑奸黨刻意誣蔑塗汙蔡般若和鍾詩牛便見一處毀一處遇一碑碎一碑天下豪士聞之莫不額手稱快可惜他們二人卻又鬥了起來。”

    諸葛:“說出慚愧魔頭惡人較能為了彼此共同的利益能夠昧著良心舍卻私見緊緊團結在一起同一陣線打擊敵人。所謂正義之士正道俠客反而相輕互奸誰也看不順眼誰為些小事不快成仇令人感歎。二十多年前一次比武蔡般若失手重創鍾詩牛腦門後來鍾天王矢誌尋仇也誤傷了蔡般若夫人的腹胎造成深仇巨恨。他們的仇一直延續到下一代不僅蔡般若的胞弟蔡狂跟鍾詩牛的師弟梁癲苦鬥不休連同梁癲的兒子梁四跟蔡般若的養子蔡五也年紀小小的就開始比武決戰這樣打下去別說對付蔡黨大敵了連‘萬人敵’、‘大連盟’、‘朝天門’、‘鐵劍門’、‘四大凶徒’隻怕都要比他們強多了。”

    大石:“我曾勸過他們罷休。”

    諸葛:“他們鬥爭多年結怨已深自然不肯聽你的話。”

    大石;“所以我在他們的一次拚鬥裏作了一個建議。”

    諸葛:“他們聽了?”

    大石:“我用激將法。那是‘五澤盟’的蔡狂跟‘南天門’的梁癲。”

    諸葛:“你是用對了方法。據說蔡狂的武功未必在總盟主蔡般若之下隻不過他行事似癲詐狂不受羈束故不適合當盟主;梁癲也深得鍾詩牛信重但他太狂妄自大得罪人多不合領導‘南天門’。你若能勸服此二人息幹止戈也算是大功大德了。”

    大石:“這兩人互瞧不起積怨太深動輒為雞毛蒜皮無聊小事也大起幹戈不死不休早已失去理性我何德何能勸服他們?不過我倒在他們比鬥之時以話相激: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們既是修持的人光在武力上勝了對方也沒啥了不起有本事你們就文武雙全連道理也贏過對方。理直氣壯武功強這才是真的高明!”

    諸葛:“結果如何?”

    大石:“結果?他們武也鬥文也鬥。”

    諸葛:“你原意是勸他們比文不比武殺傷力也不會太過可怕。”

    大石:“卻隻弄巧反拙他們更多拚了一樣。”

    諸葛:“其實文批有時候比武鬥更可怕。文人一向要比武人更不能相容他們用理殺人義正嚴辭;用筆傷人猶甚於刃。”

    大石:“所以事後我也頗為後悔隻希望能善因終成善果用口罵總比用拳頭打來得不見殺傷力一些。”

    諸葛:“也罷他們隻要起意比文至少也會花些時間來進修學識一旦學養增進便有望能心平氣和轉化愎戾之焰。如果我這四個當捕役的徒弟遇上他們若要化幹戈為玉帛他們最好還是不要遇上冷血和無情的好”

    大石:“為何?”

    諸葛:“冷血寡言。他性好拚鬥遇上他們交手多於罷手。這是他的缺點。”

    大石:“無情呢?他睿智過人運計無雙早得你之真傳。”

    諸葛:“他太孤傲。他喜歡的人便會侃侃而談。瞧不起的他是不顧一屑一句話也不說的。這是他的弱點。”

    大石:“真正的人材都有獨特的個性有個性的人便難免有脾氣。”

    諸葛:“這也不全然。追命就好說話有他在氣氛就特別熱鬧。鐵手也辭鋒得體但他更善於聽人說話。在江湖道上闖蕩的人能言善道應對得體自然便會占了絕大的便宜。”

    大石:“不過到了真正動手廝拚的時候冷血強悍勇猛無情冷靜專注所以都能激潛力可以打垮比他們更強大的敵人反而追命和鐵手講究情麵餘地不能做到全力以赴。”

    諸葛:“人總是有優點和弱點的也總有優劣之分。正如做生意做得好的甲要遠比藝術創作成功的乙來得生活舒適、有錢有勢多了但這隻是彼此特長不同而一個較能適應這時勢的需求另一則受落而已並不能說乙不如甲。同樣的甲當官當得鴻圖大展、八麵威風但在這一些人而言他們隻欽佩乙繡花繡得好種菜種得肥。或有人深佩某君文名蓋世丹青妙筆但對某些人法眼之中隻是媚俗阿世難以入流。同理今天研究玄學術數的並不受當朝器重地位遠不及文才出眾的但說不準那天變了天文名見棄科技求功這些文人又給廢如草那麽屣便是時勢左右豪傑之又一例了。”

    大石:“有那麽一天我們隻怕也看不到了。我們活著的一天隻願看到一統江山天下太平人民富庶國泰民安;隻要百姓自由自在我們便可無憂無慮——到有那麽一天當真是歿電無怨死也瞑目了。”

    諸葛:“沒有那麽一天的。”

    大石:“沒有那麽一天你還拚?”

    諸葛“沒有那麽一天就不拚那麽什麽時候才有那麽一天呢?”

    大石:“所以你才拚?”

    諸葛:“因而你也拚。”

    大石:“要是本來就沒有這一天你拚來幹啥?豈不逆天行事?”

    諸葛:“你去問天吧!誰知道天意若何!我們可以身死但壯誌不死雄心不息總有一天或許可以感動了天。”

    大石:“隻要人心不死天底下本無難事。”

    諸葛:“天下本有的是難事有心人也不見得就能克服因為窮盡一生之力所能做的也不過如此而已。秦始皇並吞六國一統天下在宇宙浩瀚中也不過是一隻蟻大王;曹操橫槊長歌縱橫三國在曆史的長河裏也不外是大蜉蝣。人是會死的不能不死的不朽隻是一場夢因而我們更要懷抱深情大誌去做好這一場夢才不負了來人間這一遭。”

    大石:“是以這便叫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了。”

    諸葛:“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今天我們做的不外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大石:“你倒讓我想起梁癲修持時常喊的四句:天不容人人不容天人不容人天人不容。”

    諸葛:“其實天就是人如果無人怎有人眼中的天?梁癲常大喊這四句是因為他要把自己心中的壓抑和積鬱借大呼而適當地宣泄出來從而強化自己內心和內在的力量。”

    大石:“這如何辦得到。”

    諸葛:“相學中以聲相為最高識別手段。一個人要是掌相敗破麵相俱不足取隻要聲清氣朗但仍有可取仍有作為便是這個道理因為聲隨氣氣壯則聲壯聲壯則身壯身壯自然心壯身心皆壯大有可為佛法修持有憑身、口、意即為‘三密加持’。其中以苦行手印是‘身修’的方式之一。人身經脈遍布指掌之間所以才有命運握於掌中之說也有心線紋顯示運程之理其實隻要呼息得當靜坐調氣截斷下盤血液循環以特殊指掌折合之法有助於血氣集中靈動調循心腦之間使自己能力增強、內力遽增這其實也是你我練功之法並非神秘。京裏‘六分半堂’雷損“決慢九字訣法’便是更進一步的活用了大手印的奧秘潛力以五指所代表的五種形成宇宙萬物的元素互相締結新奇配合運作產生了莫大威力的按紐法旨天竺之‘瑜珈’亦活用了此法門手印。梁癲覺得人生下來就是苦:生本非自己可以控製之事而死偏偏亦非自我能操縱之事既生死均由不得人所以人生不過是一段苦程他以苦行加持望能快把罪孽消解重入輪回。他一路狂喊問天正像歡悅者自然‘嘻’笑、‘哈哈’不已悲傷者自然‘嗚咽’、痛哭流涕‘唉’聲連連一樣把內在的情緒有力的抒出來得到萬裏長空間無形力量的震蕩與回應成為一種心咒有助於他們功力修持。他的問題可以說是沒有答案的但他的悲喊卻形成莫大的力量。梁癲武功不可小覷一若如水既能載舟亦能覆舟便因此故。”

    大石:“聽君所言解我疑困。既然梁癲以苦行修持以天間練功那麽蔡狂凡所過處均刻‘咱嘛呢叭咪眸’又有何深意呢?”

    諸葛:“你念過‘般若心經’?”

    大石:“謁諦謁諦波羅謁諦波羅僧謁諦菩提娑婆訶。”

    諸葛:“此咒有字十八音階共十如修行者念逾百萬遍則成心咒境界隻聞‘咱’、‘啊’、‘’三音。其實宇宙萬物不離此三原聲要是不信你運功出掌、持器刺擊之際在空中出之聲亦不外這三音所謂咒語即是以聲階音量的震蕩與宇宙力量同步同刹共息共鳴於是力量無盡無休源源不絕。‘咱嘛呢叭咪眸’亦是此義此句原是梵文為漢音藏人將此六字視為萬法之源以‘嗡’字為佛部心‘嘛呢’字為寶部心‘叭咪’為蓮華部心‘眸’為金剛部心意為祈求在蓮華寶藏中的佛。藏文即是大明王咒包含了理事悲智具足萬德成就萬行隻要念此六字明咒循環往複持誦思惟一如漢人念‘阿彌陀佛’隻要念念不絕久必心體顯現成就一切法功德聚實乃天人修行竅門萬法歸宗本源心海含攝極高的哲理。蔡狂修為已有相當境界故改聲換形以刻字渡世為法門擊大法鼓是他的小手錘敲大法鍾以他的小手鑿立大法幢樹真佛旨度天下人。他們是在學佛其實也在求道。”

    大石:“學佛為了什麽?”

    諸葛:“成佛。”

    大石:“何者為佛?”

    諸葛:“汝就是佛。”

    大石:“既然修本尊法就是變成本尊那麽佛還要互相鬥個你死我活?”

    諸葛:“大道無道欲行難行。修持之苦在於就算苦苦修行仍不一定就能得道。孽欲欲重的人修行時孽障愈多以為修著佛道其實已入魔道。人一出世本是空的但迅即便充塞著許多似是而非的訊息使到真誠蒙昧正如知道要追求‘幸福’卻不知道‘幸福’是什麽又從何追求呢?又如會寫‘快樂’二字卻一點也不‘快樂’所以必須要懂得‘空性’:去除一切達到不生不滅實相無相真空妙有空無一物的境界才能從第八識阿賴耶識淨化到第九識蓄摩羅識大圓銳智的境界。如果心中還有執迷就像走路的人會踢到石頭水上行舟會遇到風浪空中飛翔也會遇上風雨一樣入魔道愈深愈會以佛身現世。蔡狂和梁癲之鬥爭乃如波恩教與密宗在藏之衝突:波恩教有了密宗的充實成了黑教密;密宗亦吸收了波恩教的一些特色自成喇嘛教派最後仍同歸於佛。如果不能同化、不許並存那隻有互毀相滅了。”

    大石:“中國人真是善於內鬥。這跟前朝新舊黨人互相攻奸有何不同?新舊黨中皆有英傑之輩才智之士惜就在互鬥中耗亡殆盡以致道消魔長給蔡京、童貫、傅宗書這等人當權得勢趾高氣揚!幸佛學有容乃大妙造涵和決不似其他宗派過於排斥和激烈對修道者倒是好事。”

    諸葛當時就向無情、鐵手、追命三人問道:

    “你們三人聽了我和石公的話有什麽看法且說說看。”

    諸葛先生常問他們意見。

    常要他們表意見。

    因為這是一種訓練。

    ——定要表達自己所領悟的才能讓人可以教你再進一步的領悟。

    無情道:“一個真正的文人不止要有才氣有學識還要有擇善固執的道德情操才能算是個大儒。武人也一樣。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是武功好就得了還要有行俠仗義的操持本著良知濟世的勇氣才能算是個大俠。犬儒偽俠互爭相毆吾人不取。”

    追命道:“我們師兄弟四人一定要團結佛啊密啊的我不懂搞學問我不來越搞越迷糊我的雙腿就是我的佛仗義除奸就是我的道。”

    鐵手道:“希望能遇到五澤盟和南天門的人得好好勸勸他們。”

    ……今晚卻真的給他遇上了蔡狂和梁癲。

    鐵手眼見二人就要動手叱道:

    “為何不先文比?難道你們一個為眾生疾苦苦苦問天一個刻大明王咒為渡眾生到頭來隻是一介武夫不懂文打?不能文打?不敢文打不成!?”

    沒辦法了隻好用激將法。

    蔡狂嘿笑:“我們不敢?”

    梁癲冷笑:“文打便文打誰怕誰?”

    蔡狂:“咱們打給他看看。”

    梁癲:“姓鐵的等著開眼界吧。”

    梁癲的眼又全得綠了起來。

    “來吧。”

    他把繩索箍在肌肉賁突的小臂上匝上幾圈粗索勒過的縫隙肌筋凸露暴脹像一節節煮熟了的銅。

    蔡狂忽道:“等一等。”

    然後他抬頭仰天。

    天上有月。

    他像在吸收日月精華。

    之後他垂下頭來。

    他鼻端緩緩淌出了兩道蠕蠕的紅蟲。

    ——那是血。

    他的眼瞼低垂著直至血蟲漸漸流到人中下的唇棱角時他才幾乎有點癡呆的但很滿足的笑了一笑:“好厲害的掌功。”

    他剛才以“飛勁”接下了鐵手淩空的一掌。

    鐵手當時為了急於救人另一手又為“青花四怒”所纏所以匆匆出掌。

    蔡狂還是吃了虧。

    但他心高氣傲慢竟強忍到此刻要與大敵梁癲決戰之前才把瘀血逼出來。

    ——血猶未幹可見傷勢未平。

    鐵手心裏內疚正想表示歉意蔡狂的刀又白得青與青得白的月亮相映就像殘狠對照著殘毒。

    他裂開淌著血的齒齦向鐵手友善的笑道:“不打緊你打我一掌我始終會還你一刀的你等著了。”

    鐵手隻有苦笑。

    蔡狂轉向梁癲:“癲老鬼你準備好葬身之地了?也罷你拖了間鬼屋來死了便往裏邊一靠省得曝屍荒野。”

    梁癲也不生氣隻說:“能讓我殺了之後丟入屋裏的高手並不多目前在我神龕裏你頂多隻能找到十二副骨骼——你是第十三副你幸運。”

    他說著的時候雙耳耳垂也緩緩淌下了兩行血。

    ——鐵手那一記“眼刀”反攻並不比他打蔡狂那一掌輕。

    蔡狂笑道:“你也幸運你死了之後我會在你的房子上刻三百六十五字‘六字大明神咒’為你渡。”

    梁癲道:“像我這種人己練成不死真身你聽過我們南天門的開山祖師吧他年僅十三已為妖魔附身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但他忍苦修道十三年內足遍西域康藏二十六歲大複回原並通曉各種製魔伏妖之法為人解苦救難成了活菩薩。這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讓你和姓鐵的這等妖魔施示我又如何伏妖降魔?天不容人是因為人太渺小。天不容我是因為我太偉大。”

    蔡狂道:“你這些隻屬於孩童的把戲。我們五澤盟磅礴天地舉凡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風雨、山川、陵穀、草木、鳥獸、乃至萬物、幽靈、巫鬼、神仙無不為我們大法力之所用治病安國、占卜休咎、拔除邪祟、求雨祈福、禳災驅鬼都可用符咒奇術行之。我早已得到蓮生活佛的‘得乖空遊行成就’、‘得攝召藏形成就’‘得本尊大光明成就’同時遙灌入諸佛海會自入昆盧性海已經是大持明金剛阿閻梨耶得無上智一切成就是無上上師你的輩份根本不必跟我相提並論。”

    梁癲解下腥紅僧帽:“我是昆盧遮那破瓦開頂生死自主有此為證。我是真正金剛上師你一味耍狂驕慢瞋憤是個自封假上師!”

    蔡狂道:“別說閑話了你要比就得現出原形我饒不了你!”

    梁癲:“也罷出手吧大家都等不耐煩了。”

    兩人眼下就要動手梁養養惶急叫道:“爹你們真的要打/?”

    蔡狂結印躍坐百會三寸之上微綻藍光。

    梁癲仰望青月漸漸身上白。

    奇怪的是他身色愈白蒼穹之月已漸回白而蔡狂的刀反而轉回青綠。

    蔡狂雙眉緊鎖雙手合十指頭交叉放天心之上念金剛薩真言:“嗡波汝藍者利。”

    念到第七遍時鐵手在旁也不免心神震蕩仿佛隱約看見金剛薩錘、韋馱護法尊天菩薩手持降魔法寶幻化四身:一尊於行者前方一尊於行者後方一尊在行者左手一尊在行者右方。

    然後蔡狂以手印自天心、喉、心分按左、右肩觀自身如獅子臥全身赤身紅不見。

    鐵手定心神知他正施“披甲護身法”來反彈以“大日神功”帶動諸天的大威德金剛、上樂金剛、喜金剛、時輪金剛、穢跡金剛諸尊來力守自己自月華幻化聚合的“小月刀氣。”

    眼看刀色又漸漸轉白月華又逐漸綠梁癲眉皆如千蟲蠕動手印變換身姿轉移整個人似入瘋魔口中急念金剛百字明咒身上出大清淨血光七竅身心全然放空心光合一妙根妙聚以不二成就和無上密請奉諸天部本尊護法:不動明王、降三世明王、軍荼利夜叉明王、金剛夜叉明王、孔雀明王、馬頭明王、步擲明王、無能勝明王、大元帥明王、五大力吼明王破除諸災九難以金剛性伏魔入三摩地守三昧定起大飛揚。

    看來這月下二人似各自跌坐入走但他們所奉行觀想的守護金剛、本尊菩薩正在兩人的意識空間裏鬥個天翻地覆殺得飛砂走石。

    兩人靜坐相對。

    突然地底裏出暴龍遊走之聲似要破上而出又像火山噴地底岩漿將要奪空迸射。

    石階陡然裂了裂得甚裂縫自蔡狂先前一刀過處陡然裂陷擴大就像用力撕扯一件衣帛一般裂縫深黑遽不可測且傳來雷神碰上金剛般的惡鬥之聲。

    不一會便完全靜息刀口上青光大盛。

    然後天空之中迅疾傳來風雷交擊之聲。然而月仍當空時青時白隱約星空但交集著的都是電岩雨石、雷火迸鳴之聲。

    又過一會風雷漸漸隱去蔡狂的刀清白一片。

    轟地一聲院前那棵楊樹拔空而起泥落如雨。

    大樹飛空漫舞落地卻如帛無聲:同一時間七分半樓幾處瓦椽噗噗連聲如破氣穴炸得碎屑紛降、嘖嘖墜地。

    魚池的水波波連響白沫飛泡水中的魚駭驚遊走不時躍出水麵。

    這一來場中無人不暗自心驚。眼見蔡梁二人未動手一招但純在心念交戰便已威力如此莫不駭然。

    還能恒定應付的大概除了默運玄功的鐵手之外就是黃牛、婢仆和黃咀鳩了。

    ——許或是因為這三者皆未知這種天地間莫大神威的可怖處:生殺明滅、消亡渡劫皆由此天神交戰中得定。

    突然梁癲睜目。

    左目大金。

    右目赤紅成一點。

    赤點竟離瞳仁飛射蔡狂。

    ——看似極慢其實神。

    蔡狂臉色金藍竟一張口。

    齦上有血。

    他張口要吞赤丸。

    鐵手一見心中大震正要出手隻聽梁養養大叫了一聲:

    “不!”

    梁養養一聲尖叫波的一聲那赤丸便在刹間幻化成萬點紅珠又轉成黃藍綠數色最後在庭院中定為黑白二色黑色融入夜色消沒不見白色直飛華月涓滴不剩。

    蔡狂和梁癲忽然都一起站起。

    蔡狂抄起一片落葉。

    梁癲拾起一塊石頭。

    蔡狂雙掌合著樹葉到了魚池旁把落葉平置水麵:

    魚池中的魚全安靜了下來。

    落葉卻立即一塊塊似的急沉水底。

    梁癲抓著石人嘴裏念念有辭然後放到魚池裏。

    魚池給煮沸了一般的泡沫立即漫空炸開水清見底。

    石子卻漂浮於水麵像一盞水上的燈。

    水仍是水。

    魚仍是魚。

    梁癲還是梁癲。

    蔡狂還是蔡狂。

    刀依然是青。

    月依然白。

    要不是楊花遍地楊樹已毀石階裂開地上多了幾處大窟窿大家真還不知剛才那一戰是真是假似有還無。

    鐵手這時才能長歎一聲略為鬆了一口氣。他剛才眼見二人以密法觀想決戰凶險無比稍一失著便心魄俱滅形神全消變成了廢人活不如死曾幾度想出手阻止但心中也實無把握貿然出手也不知是幫了人還是害了人。

    梁養養很福氣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豔麗的憤懣:“你們在這裏打把七分半樓打成這樣子樹倒了地塌了還傷害了我的魚!這算什麽文鬥?”

    梁癲似甚怕他這個寶貝女兒給罵得有點訕訕然。

    蔡狂對梁養養也似餘情未了對她的話也頗為重視。

    所以他推諉道:“都是癲老鬼請動大日如來的忿怒身常住金剛要不是養養叫停手我早就破了你的‘底哩三昧耶不動尊威王使者念誦咒法’了。”

    梁癲道:“要不是養養喊停你也不是一樣出動了‘大圓滿立斷心法’遣風挾雷要來轟我我正要把你打得永劫輪回、永不生形神俱滅因不想炸毀七分半樓基業便宜了驚怖大將軍才留了手才暫容你多活片刻!”

    梁養養頓足道:“你們真不能不打?”

    梁癲堅決的道:“養養這不關你事。”

    蔡狂傲慢的道:“他向我叩頭求饒我或可饒他不殺。”

    梁養養嗔怒的說:“你們任何一人就算是為了我承認失敗好嗎?失敗是不會死人的可是求勝卻會!”

    蔡狂哼道:“失敗確不致命致命的是失望。”

    梁癲這回卻與他的敵手合作無間:“失望多了就會絕望絕望的人活下去也沒意思了。”

    梁養養生氣的說“如果你們真的要打也不可以在這裏動手——七分半樓還要抵禦大連盟的攻襲的!”

    蔡狂和梁癲互瞪了一眼。

    一個金眼。

    一個隻有白眼黑瞳仁轉到眼皮下去了。

    梁癲道:“也罷咱們換個地方好好的打打。”

    梁癲道:“這兒後山有道名瀑就是‘倒衝瀑’‘淚眼潭’就在下邊離此不到三裏路咱們就在那兒打個痛快!”

    鐵手道:“你們的文打分出勝負了嗎?”

    梁癲、蔡狂一起道“未。不過我一定勝他。他死定了。”

    鐵手問:“你們可不可以握手言和算打個平手行嗎?”

    蔡狂、梁癲一齊道“絕不。”

    鐵手隻好說:“你們文戰尚且如此要是武鬥——”

    話未說完梁癲已拖著他的房子蔡狂已念著他的佛偈一齊一起但分頭分道往“倒衝瀑”走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