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恒州危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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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唐皇宮的後花園裏當朝天子李世民坐在海棠林前的涼亭之內拿起內侍奉上的龍井茶慢慢地品茗茶葉間靈動的點點芬芳微眯著雙眼癡癡地注視著眼前燦爛繁華的滿林海棠花。
他的腦海中仍然浮現著清晨的較場之上李靖率領的百戰雄師邁著昂揚的步伐在自己麵前走過的景象。
萬餘名長槍手陣列嚴整挺胸昂持槍而行宛若扯地連天的移動叢林櫓盾士兵高抬盾牌腰佩長刀步伐整齊氣勢如虹仿佛撲麵而來的崇山峻嶺。
五萬名盔明甲亮的赤甲輕騎兵排著整齊的陣勢一隊隊從營盤裏開拔義無反顧地向北方行進士兵們的臉上洋溢著驕傲自豪胯下的駿馬則精神抖擻馬隊經過看台揚起滔天的塵沙仿佛滾滾的洪流朝著突厥人的都城澎湃而去。
李世民愜意地閉上眼睛仿佛仍然能夠感受到那些雄兵悍將走過麵前時大地那節奏分明的顫動以及那種宛若洪鍾大呂般渾厚悠揚的韻律。這些就是他為帝四年來勵精圖治苦苦經營而得的心血結晶。
他感到體內的血液宛若煮開的沸水在每一個血管內奔騰呼嘯一種饑渴的欲望在他心頭激烈地湧動翻滾。他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李靖北伐突厥成功的消息。
他甚至開始想像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突厥大汗吉厲狼狽不堪地跪在他眼前的樣子。
多年以來在軍事上的勝利讓他越來越可以輕易地在眾人麵前扮演一個從容不迫的勝利者但是他對勝利的渴望卻越來越執著尤其是曾經令他蒙受過奇恥大辱的東突厥。
一陣輕捷而綿密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又遠遠地在涼亭外站立。
李世民的眉頭微微一皺朗聲道:“君集進來吧!”
兵部侍郎侯君集快步來到他的身前跪下輕聲道:“臣有密報恒州刺史薑重威私通突厥意圖謀反請陛下定奪。”
“薑重威?”李世民的臉上閃出一絲不豫之色沉聲道:“那個河北人?”
“正是”侯君集立刻應道:“臣查到數日之前他曾經密會已經投靠東突厥的河北悍將龍天佑秘密商議多時意圖不軌事後恒州刺史府內幾個親兵下落不明顯然是他們無意中得知機密之事而被薑重威殺人滅口。”
“朕對薑重威甚是厚待一直以來不斷加官進爵禮敬有佳連他的義子也屢加提拔。為何他仍然對我如此仇視?”李世民輕歎一聲不悅地說。
“請恕微臣直言河北降將一直對我朝殺死竇賊和劉賊恨之入骨這些河北漢子自以為深受竇建德、劉黑闥大恩對他們誓死效忠對我朝深藏禍心實在不可不除。”侯君集沉聲道。
“彭”的一聲大響李世民手中的茶杯被他用力摔在地上:“哼竇建德、劉黑闥。嘿嘿竇建德、劉黑闥……”
在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殺死了虎牢關擒獲的竇建德。
那個時候父親和幾位兄弟甚至連同自己都暗自忌憚竇建德那個以仁義為懷的手段對待朋友和敵人的絕代豪雄。
正因為他豁達大度的胸襟曾經讓桀驁不馴的孟海公和徐元朗甘心為之效力。也正因為他有遺愛於民河北軍民甚至願意為他爭殺唐吏起兵造反。
而這樣的人卻偏偏是自己非殺不可不殺不行的。這個天下雖大卻容不下二虎──這世上已經有了一個愛民如子的李世民如何還能容得有另一個仁義為懷的竇建德。
雖然殺死竇建德的主意是父親出的但是如果不是自己暗自推波助瀾竇建德絕對不會死得這麽慘。
這是他一生中最有愧於心的一件事。
也正是因為心中有愧在他兵討伐為竇建德複仇的劉黑闥的時候他總是思慮混亂臨陣猶豫總感到仿佛冥冥中有一雙冷漠譴責的眼睛默默注視著自己看得自己手足無措顧此失彼。
因為自己的猶豫不決唐朝在河北戰場上死了多少曾經叱吒風雲的沙場名將多少曾經和自己出生入死屢破強敵的忠誠戰士。
到最後隻有通過決堤放水才能夠阻止河北雄兵越戰越勇的勢頭再從容定計將他們逐步擊破。
等到自己回複心境準備優待河北降兵挽回聲譽的時候當時的太子李建成卻一把將自己的功勞盡數攬去河北不屈的戰士就這樣死在一場場腥風血雨之中。
“既然過錯已經無法挽回那就繼續錯下去吧!”李世民奮力站起身俯視著侯君集冷然道:“薑重威雖然桀驁不馴但是以他那剛烈的性格想來不會引突厥人犯我邊境。不過既然河北降兵太過剛烈對我朝宿怨極深當此和突厥決戰的關頭絕不能對他們姑息。君集聽令!”
“臣在!”侯君集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沉聲道。
“我命你帶領諸葛德威持我兵符調動相、邢、魏、冀四州兵馬將恒州駐軍繳械以私通突厥的罪名處決薑重威並捉拿其義子薑忘。如遇反抗格殺勿論。”李世民麵無表情地說。
“臣遵旨。”侯君集俯道。
“記著緊守機密不可讓外人得知。”李世民淡淡地說。
“臣明白。”侯君集點頭道。
當薑忘走進刺史府的時候薑重威已經將府庫新送來的明光盔甲穿在身上靜靜地坐在刺史府中的檀木椅上手裏捧著那本他從河北舊地帶來一直秘密收藏在身邊的騎兵要義。
薑忘知道那就是河北梟雄竇建德親筆所書的兵法。他從來沒有看到義父當著自己的麵看這本兵書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心底油然生起:難道義父真的準備叛唐?
“忘兒昨日你龍叔叔前來說服我叛唐投奔東突厥。我不應允還將他擊斃。他臨死之前說有內應已經向皇帝告密言我薑重威意圖叛唐投敵。”
薑重威的臉色平靜地娓娓道來全然沒看到薑忘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
“李世民一直有意殺我卻苦無借口如今終於如願以償。但是我豈能如他所願我已經決定先製人叛唐自立。”
“忘兒你本不是河北子弟這些年來你我二人雖然甚是相得但畢竟不是親生父子如今你爹爹我要和李世民討回幾筆血債你無謂夾在其中。”說到這裏薑重威終於忍不住依依不舍地看了薑忘一眼。
但是他立刻將頭重新埋入兵書之中低聲道:“你走吧!和那些青州的鏢師們一起回家吧!”
“義父在薑忘的記憶之中從沒有爹娘也沒有家鄉隻有義父一人而已。義父當年耗盡心力地救回我的性命又加意栽培於我讓我平步青雲成了今天人見人羨的當朝武狀元對我的恩情天高地厚。如今既然義父決定為竇公、劉帥諸位英傑討還血債薑忘願意誓死追隨。”薑忘俯身跪倒在地慷慨激昂地大聲道。
“癡兒我其實哪裏有本事替竇公、劉帥等人複仇隻是在恒州重新打起河北軍的戰旗同前來圍剿的唐兵拚個你死我活大家同歸於盡而已。你若跟了我便別想再有活路。”薑重威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愴之色。
“大丈夫馬革裹屍乃是平生快事。戰死沙場正是薑忘最好的歸宿還請義父成全。”薑忘洪聲道。
“混帳!”薑重威猛的放下兵書轟地站起身怒道:“以你的武功兵法不出數年便可以成為大唐數一數二的名將到那時候縱橫沙場還怕沒有你得償所願的時候?何苦早早在這裏斷送了你的大好前程。”
“義父我聽人說便是塞上的野狼老狼若落入陷阱小狼仍會守在一旁和獵人拚命。我又聽說中原有一種靈猿如果族中的長輩死於路旁同族的幼猿便會守在屍體旁邊哀號三日便是獵人來抓也絕不逃跑。薑忘雖不才卻也不屑做禽獸不如之事。”薑忘雙目含淚斬釘截鐵地說。
“你跟了我實在浪費了。”薑重威雙目紅腫地走上前來雙手顫地將薑忘從地上扶起來:“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再趕你。今日晨訓之後你將所有新兵帶回新兵營盤不必讓他們再進城駐紮。將府庫內所有銀兩起出向城外栗末人買糧草和馬匹如果錢不夠就生搶過來隻將牛羊留給他們好了我們這裏沒有足夠的飼料。”
“好的義父在我將所有的新兵安置好之後立刻就開始辦這件事不過需要事先做些功夫不讓那些新兵看出什麽不妥。我會安排妥當的。”薑忘沉聲說。
“好你辦事我很放心。你去吧!”薑重威的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輕輕拍了拍義子的肩膀。
一陣陣響亮的操練聲將沉睡的恒州城從夢境中喚醒。城內駐紮的三千老兵和四千新兵又開始了艱苦的訓練。
被這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吵得無法繼續入睡的彭無望終於從床榻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水井邊準備舀水洗臉。
這個時候紅思雪端著銅盆從臥室中走出來看到他不禁微微一笑輕聲問道:“大哥你的身子好些了麽?”
彭無望用力活動活動了筋骨笑道:“前日和那畜牲拚得著實辛苦今天才回過勁兒來。鄭兄和雷兄怎麽樣了?”
紅思雪將吊桶從井中提出來用木瓢舀了幾勺水到盆中打開頭上的長就著盆中的清水輕輕梳洗。
她笑著說:“鄭兄還好隻是塗些藥膏化祛瘀腫。雷先生便有些麻煩他斷了肋骨需要打上木板慢慢休養。不過他們二人的身子骨硬朗的很沒有大礙最多後天就可以啟程了。賈姑娘正在給他們醫治。”
“那就好!”彭無望伸了一個懶腰不由自主地朝著殺聲震天的欒城較場望去。
“大哥令兄說不定正在那裏操練去看看也好。”紅思雪將清亮照人的長往頭上隨意地一盤柔聲道。
“義妹真知我心意不如一起去吧!”彭無望心懷大暢笑道。
“不了我要和鏢師們商量一下啟程的時日你先去吧!”紅思雪微笑著說。
彭無望臉色一紅道:“對不起義妹這些日子我都幫不上什麽忙隻看你忙來忙去。”
紅思雪灑脫地一笑道:“我早已經慣了打理幫務如果沒事做才叫無聊不妨事的。大哥你快去吧!”
彭無望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膀轉頭朝著塵土飛揚的演武場大步走去。
欒城的大唐新兵們在老兵們的帶領下赤裸著上身七八人一組用肩膀扛著巨大而沉重的圓木在較場上來回奔跑淋漓的汗水在他們的肩頭滴落。
這些新兵身上浸滿汗水的健碩肌肉映射著清晨琉璃般晶瑩的陽光閃爍著悅目的光華。
彭無望看到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昂揚的鬥誌仿佛一隻隻爪牙剛剛長利的猛虎期待著有朝一日下山揚威。
恍惚之間他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剛剛從天姥山藝成下山重返人間之時那朝氣蓬勃的心境。
“那時候我的眼神說不定和這些新兵一模一樣。大哥你帶的兵真的有些像我。”彭無望暗暗地想著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淺笑。
就在這時一絲鏗鏘有力的琵琶聲悠悠傳來驚風密雨的弦音傳神地刻畫著一場緊鑼密鼓的生死鏖兵。
彭無望心中大動循著聲音望去卻現一身素黃衣衫的琴仙子司徒婉兒端坐在一張藤椅之上雙目緊緊盯著欒城練武場上晨訓的健兒雙手合抱著一隻梨狀琵琶聚精會神地演奏著一無頭無尾的樂曲。
“司徒姑娘!”彭無望驚喜地叫出聲來幾步來到她的麵前。
“彭大哥你怎麽會在這兒?”司徒婉兒看到彭無望不由得驚喜地失聲驚呼起來。
“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司徒姑娘我們是要護鏢到渤海栗末人城去。”彭無望連忙道。
“噢原來如此。”司徒婉兒笑著點點頭接著又道:“彭大哥我聽說這裏有位名匠創製了一種新的琵琶所以才來這裏一遊。”
“就是這個東西?”彭無望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懷中造型新穎的梨形琵琶。
“是啊這副琵琶糅合龜茲琵琶和秦漢子的優點可以演奏出金戈鐵馬的雄壯之音也正是當日我聽到你的鼓樂所領略到的另一種更加直指人心的音韻特色。剛才我演奏得如何?”司徒婉兒頗含期待地問道。
“好啊以前我聽琴聲聽不出好來但是今天我完全聽出來了非常的動聽。”彭無望連忙道。
“太好了這說明我改用琵琶之後真的在原有的音韻上有所提高。”司徒婉兒喜不自禁地說。
“不過我總覺得……”彭無望想了想又說。
“還差了一點東西。”一個雄渾洪亮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隻見渾身金甲戎裝威風凜凜的薑忘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緩緩朝他們走來。
“大哥不是薑將軍你來啦!”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哥來到身邊彭無望不禁激動了起來。
“不知差在何處這位將軍可有以教我?”司徒婉兒沉靜地問道。
“剛才的樂曲不過是在演一場緊鑼密鼓的大戲熱鬧是有但是毫無意境。”薑忘淡淡地看了彭無望一眼朝著司徒婉兒道:“沙場乃是生死地。人入沙場就要有必死之心。”
“必死之心?”司徒婉兒沉吟片刻忽然道:“就是一種絕望的心境。”
“不錯絕望放棄一切生機將整個生命融入殺伐之中但是卻又要保持一絲希望。這樣才充滿了最動人的漏*點讓人如癡如醉。”薑忘眼中忽然一陣迷離轉頭望向正在拚命訓練的新兵。
“但是既然已經絕望又怎麽會有希望?”司徒婉兒疑惑地問道。
“希望來源於一種至死不渝的信念。有的人希望保家衛國有的人希望光宗耀祖也有人希望報仇雪恨為了這個信念即使死亡也不退卻。”說到這裏薑忘緩緩止住話語陷入了沉思。
良久薑忘才回過神來沉聲又道:“一萬個人就有一萬種希望哪怕來源於同一個信念也有對這個信念不同的理解。一場一萬人的戰爭就是一萬個人的生死場裏麵有數不清的辛酸、道不盡的期盼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場大戲就可以寫盡的。”
他轉頭看了司徒婉兒一眼淡然道:“在你的琴音裏我連絕望都聽不到更別說希望了。”冷冷地一笑一抖韁繩縱馬遠去。
“他是誰?”司徒婉兒聳然動容目送著薑忘遠去的背影喃喃問道。
“他是我……他就是嗨他就是教我打鼓的人。”彭無望滿心自豪地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