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雕蟲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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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體檢,隻是在簡陋衛生所走個過場。
礦上招工難,有人願意來都不錯了,隻要你沒有病怏怏到弱不禁風的程度,大概是不會攆你走的。
袁豔給安排了宿舍,條件還算不錯,六張高低床,有衛生間,能洗澡上廁所,不是臆想中的“簡陋民工房”。
“你倆的行禮呢?”袁豔撇了撇嘴問:“就這麽光杆灰葫蘆來的?”
“這有賣床單被褥的嗎,我倆想買一套。”張上說。
“你還真是嫩的可以,這滿山荒涼,除了煤就是煤,去哪偷商店?要買得去城裏。”
“……”好吧。
“以前有人睡過的褥子,你倆要不要?”
“要……”張上應著,出來外邊哪有周全,反正沒打算一直呆在這,等摸清礦上的情況就逃跑……
一番操弄,已經是下午五點,袁豔也走了。
結果她前腳走,宿舍裏後腳就來了陌生人,看這打扮像礦上的線路維修工,褲腰後邊還別著扳子和改錐。
擱玻璃窗外瞅了瞅,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注視兩人問:“今天新來的?”
“你是?”
“我是礦上檢修組的,閑著沒事,找你倆嘮嘮。”
“哦……”張上打量他,我們好像沒這麽熟吧,但想了想,可能人家性格比較熱情,伸手說:“叔,請坐。”
“小夥子有禮貌。”檢修工笑了笑,自來熟地坐床邊,“我看你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怎麽舍得來這受這份罪?”
“家道中落,家裏做生意賠了,沒錢給我霍霍了,聽說礦上工資高,也想體驗一下生活,就過來了。”
“礦上這點工資還高?”檢修工笑笑說:“累死累活一個月,連獎金帶基本工資拿兩千塊,還不夠打一次麻將的。”
口氣挺大……這是張上對他的第一印象。
“你這兄弟……”檢修工從進門就注意陳連尉了,那副冷峻表情令他感覺似曾相識,“你這兄弟沒毛病吧?”
“沒事,好著呢,他這人木訥,不愛說話,跟誰都這樣。”
張上心中腹誹,礦上的人就是不一樣,能察覺陳連尉的不正常。
盡管從龐龍虎手裏把陳護衛救出來已經一年多了,但曾經的經曆沒法抹去,將跟隨他這一生。
此刻又要下煤窯,大概是起了幻覺,想到往事,所以表情更冷了。
“那就好,那就好……”檢修工笑笑,沒往心裏去,突然獻媚地往前探了探頭說:“小夥子,礦上有發財的機會,你想不想搞?”
“什麽?”張上倏然皺眉,心中警覺,苗克邦說這礦上混亂,果然露了馬腳。
“咱礦上不是所有人的工資都一樣,也分工種,分班組。”頓了頓,鬼鬼祟祟掃視四周,怕被人聽牆角,說:“有個工種每月工資六千塊,你要不要試試?”
“六千?”張上努力眨眼,不相信,“什麽工種啊?”
這時候的六千塊,別說在小城市,就算去帝都,魔都,都不算低工資了。
企業高官,比如劉德順和蘇瑛,他都隻開到五千工資。
檢修工的聲音更低了,探頭過來嘀咕:“其實工種都一樣,隻是下礦的時候,一個在山正麵,一個在山背麵。”
“怎麽個意思?”張上似懂非懂。
“你看你這小孩,不學無術。”檢修工佯裝生氣,訓斥兩聲說:“山正麵是大老板的礦,後邊是礦長的礦,懂了不?”
張上聞言,深吸一口氣,咽了嘴裏的吐沫,注視檢修工的狗頭臉,不知該說什麽。
他昨天晚上從苗克邦那裏看了紅崖煤礦的資料,儲量一億多噸,直接占了一座山。
你在山頭上根本看不到遠處山裏的情況,如果有人在山裏偷偷挖你的煤,未必能察覺出來。
更何況,這是礦長自己搞的“黑口子”。
昨天聽苗克邦說,朱新寧遇刺,是因為整個紅崖煤礦的管理層全被收買了,連護礦隊都叛變了,所以他在幹掉呂治鴻的時候,被人掏刀拚命,才折了。
山裏開黑煤窯,挖了煤,得運出去才能換錢,總得有卡車路過。
礦上的人不是瞎子,隻要有人找朱新寧告狀,礦長都得歇菜。
除非你能把整個礦上的人擰成一股,滿足所有人的胃口……比如,工資翻倍?年終獎多給好幾萬?
張上不得不說,這呂治鴻真是人才,這手玩得漂亮啊,中飽私囊,乾坤挪移,借雞生蛋,想不富都難。
“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檢修工見不回話,以為他在衡量,掏煙點上,陶醉地吸一口,問。
“山後邊的礦環境不好吧?”
“你是不是傻?”檢修工很想扇他一巴掌,“環境要是和前邊一樣,人家怎麽舍得給你開六千工資?風險有多大,收獲就有多大,你在後邊一年等於前邊三年,人有幾個三年?”
“後邊人多嗎?”張上佯裝天真好奇地問:“如果人多我就去。”
“多,比前邊的人還多。”檢修工忽悠說:“後邊可熱鬧了,盡是和你一樣的小夥子,擱後邊幹兩年,手裏攢十來萬,娶媳婦還不跟玩一樣?”
“我考慮考慮吧,不是還得培訓呢嘛,等培訓完再找你。”張上沒有立馬答應,先見了狗蛋再說。
“那成。”見沒一口拒絕,檢修工知道這事有戲,臉上笑開花。
每勸到後山一個,他都有一萬塊錢提成,來錢賊容易,隻要你能昧得住良心……但是兩千塊錢真不夠打麻將啊。
……
狗蛋來紅崖煤礦已經有幾個月了。
從初來的奔放熱情,心懷大誌……到如今,人比天憂愁,整個人沉悶到可以連續幾天不與人交談。
有時他想過逃跑,離開這個滿是艱辛與淚水的地方,可天下之大,你又能去哪呢?
身上背著通緝,人生暗淡。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從礦井下出來。
其他工人第一件事就是散煙,狠狠地抽,發泄這一天的苦悶和煙癮,但狗蛋不抽煙,隻是低著頭,徑直往宿舍走。
直到……那穿著光鮮亮麗的孩子,還有熟悉的藏青色中山裝。
“你……你倆?”狗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瘦了這麽多啊?”張上省視許久不見的狗蛋同誌,滿臉漆黑,渾身煤粉,心裏一聲歎,意氣風發不再,變沉穩了。
“你倆怎麽來了?”狗蛋突然興奮起來,就像住了十年監獄的牢犯,突然有親戚探視,內心的激動無法言喻。
“來看看你,順便過幾天礦工的癮。”
三人並肩子往宿舍走。
“你要來這當礦工?”狗蛋聲音提高了幾分,“難道你把家業敗完了?”
“敗屁啊。”張上撇嘴說:“有個朋友出了事,讓我替他管煤礦,所以來探探情況。”
狗蛋有點哆嗦,最近出事的好像隻有大老板和礦長。
而大老板出事前留話,讓一個叫“張上”的人接管煤礦,他一直不敢相信是眼前這個張上,隻以為重名……
此刻一聽他這話,狗蛋覺得春天好像要來了,前所未有的光明將要降臨。
激動到語無倫次,渾身抖如篩糠是什麽樣子,張同學今天可算見到了……
“別抖了,看得我緊尿。”頓了頓,聲音沉下去說:“這礦上什麽個情況?”
沉思一下,整理頭緒,狗蛋心裏有點黯然,突然不看好張上了。
“這紅崖煤礦,說是大老板的礦,其實已經歸呂家了。”
“什麽意思?”張上皺眉。
“應該有人找過你了吧,工資六千,去後山下礦。”
“嗯。”
“那後邊就是呂家開的黑口子,呂治鴻雖然死了,但這礦上一點都不亂,該幹嘛還幹嘛,因為一直以來做主的都是他兒子呂治歌。”
“呂治歌?”張上來了興趣,雖然沒見過,心裏卻突然有了“棋逢對手將遇良材”的感覺。
人的格局,所做的事情,窺一斑而知全豹。
這位呂治歌絕對是人才,隻憑他能糊弄朱新寧,敢在豬哥手下虎口奪食,就說明這人膽大包天。
更能把煤礦經營得滴水不漏,連護礦隊的那些人都可以收買過來,這絕對不是給錢就行的。
沒有非同一般的手段,退伍軍人哪那麽好收服?
“其實大家都知道山後邊有黑口子,但沒人舉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欠你的工資就成,管那些閑事幹嘛?”狗蛋無所謂地說。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才能把礦拿回來?”張上摸著下巴問。
狗蛋清楚,未來能不能成大人物,就看今天的表現了……
心裏突然冒出“煤老板”這詞。
或許,我也能過一把暴發戶的癮。
但是臆想歸臆想,實際操作起來他也沒辦法,苦笑。
“你幾乎不可能把礦收回去,除非你像大老板那樣,有那麽多帶槍的保鏢,武力鎮壓,或者許利大夥,保護大家的利益,管理層雙倍工資,如果你這麽做,聽說大老板不隻一座礦,其他的漲不漲?”
頓了頓說:“或者來最狠的,遣散所有人,煤礦關停,改製重組,可現在正是煤價瘋漲的時候,沒人和錢過不去。”
“按你這麽說,我還得把這礦拱手讓人不成?”
“也不是這麽說,如果你能把呂治歌幹掉……”
狗蛋看了看陳連尉,還要繼續說什麽,卻被張上打斷,“那是最後手段,野蠻人才用,出來行走社會,如果一不順心就殺人,那還要規矩有什麽用?”
“幹脆回野人時代算了。你殺他,他殺你,不好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