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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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還是慢了一步,石門為那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生生砸爛,碎石飛濺。煙塵滾滾中,有個紫影慢慢走了進來。國師眯起雙眼,將麵前翻卷的塵土隨手撥開,立即見到自己的坐騎妖獸為人砍成兩截,血流滿地,早已死透了。

    紫衣人一直走到他對麵五尺處,忽然停下了。雖然他半邊身體都被妖獸之血浸透,瑩玉般的臉頰也染上數道血痕,甚至雙目也瞎了,緊緊閉著,卻依然是秀若芝蘭,俊雅得仿佛一杆青竹。

    玄珠渾身都開始抖,突然起身朝他撲過去,尖叫起來:“你來救我了?!紫……”

    話未說完,隻覺腦後被人重重一擊,登時頭暈眼花跌了下去。覃川收回手,取了繩子將她手腳縛住,往白紙化出的小毛驢背上一丟。這位姐姐素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與其讓她衝上去找死,連累得大家都不好,不如讓她暈過去,起碼還安靜些。

    因見國師和左紫辰都無語地看著自己,她趕緊笑著擺手:“沒……沒什麽!你們繼續!繼續!”

    雖然左紫辰雙目緊閉,但她還是能感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隻是很快又淡淡移開,對上了國師。他的聲音從來都是偏冷的,這次冷得分外徹底:“你一直想見公子齊,甚至數次派人前來騷擾,無非是想要探底。如今我來了,你何不徹徹底底探個仔細?”

    覃川無意識地咬住舌頭,他冒充公子齊?這是什麽計策?她一時想不透,索性裝啞巴躲在比較安全的地方看戲。

    國師上下打量他,目光中有不信,有讚歎,有疑惑:“先生此言差矣,我隻是仰慕先生的風采,想要結交。嗬嗬……隻是當真想不到先生竟這樣年少俊秀,難怪時常出門要戴著麵具。”

    左紫辰淡道:“你想結交?如今我人已在這裏,有什麽想說的隻管說,看看能不能將我說動,為你們天原做事。”

    國師目光閃爍,拱手彎下腰,沙啞地笑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一語未了,袖中驟然射出一道血紅的線,快得驚人,直攻左紫辰心口。輕微的“咯咯”數聲,那道紅線的頂端被左紫辰隨意用手握住了,力一捏,五根指骨盡數碎裂。直到這時覃川才看清,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麽紅線,而是一條細長妖化的胳膊,比最薄的刀刃還要薄,其色如血,五根手指生得一般長短,指甲如針尖一般。如今那隻手被左紫辰用力攥住,骨骼盡碎,軟得好似肉團一般。

    “剜心之術?”左紫辰露出一個譏諷的淺笑,“這就是國師的誠意?”

    寒光一閃,那隻妖手齊腕被他手裏的劍斬斷,國師麵上掠過一絲痛楚之色,斷臂蛇一般遊曳而回,鑽進寬大的袖子裏,沒一會兒,他的肘間便被血浸濕了。他非但沒有怒意,反而帶了前所未有的恭敬,誠懇道:“不愧是公子齊先生,倒是我魯莽了,僅斷一隻妖手,足見先生心胸寬大。”

    長劍輕輕甩了一下,將上麵殘留的血珠甩幹,左紫辰收劍入鞘,道:“現在可以開始說了。”

    第一次見到左紫辰麵冷心更冷的模樣,覃川隻覺掌心裏滿是汗水,突然十分慶幸先把玄珠撂倒了,不然這會兒指不定她要怎麽尖叫呐喊,耳朵也要被她叫聾掉。

    國師神情肅穆,沉聲道:“我不敢狂妄自大,更不敢妄自菲薄。我天原幅員遼闊,國人純樸高雅,皇族繼承上古妖魔血統,更是一片赤子之心,不以爾虞我詐為榮,更加從不提倡官場算計。太子身負無雙命格而降,一統中原已是大勢所趨,他日問鼎中原,將如今這散沙般不停紛爭的局麵結束,創造一個更強盛的中原大國。先生捫心自問,中原從此隻有一國,再沒有國與國的戰亂,以妖為尊,再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猜疑,難道不是極好的麽?先生難道忍心百姓流離失所,一生都卷入各國權貴的紛爭裏不能解脫麽?先生是個極聰明的人,我更是略微了解一些先生真正的來曆,先生冷眼旁觀這麽多年,心裏必然明白我說的絕無誇大。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先生和這位亡國帝姬糾纏不清,其實是失了先生的身份,令人惋惜喟歎。”

    這一席話當真是掏心之言,左紫辰卻隻淡淡笑道:“國師稍稍了解我的來曆?隻怕未必吧。反過來說,我對國師的來曆倒是十分清楚。你原本是天地間逍遙自在的一隻妖,餐風飲露豈不快活?何必讓皇權之爭汙了你的心。那太子的無雙命格,你拿去糊弄旁人也罷,說給我聽,又叫我說什麽好呢?”

    國師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雙目卻漸漸紅了,驟然放輕聲音:“先生此話何謂?”

    “你這招借腹生子將整個天原皇族都耍了個徹底。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倘若叫皇族明白太子並非皇帝與皇後所生,甚至絲毫皇族血統也沒有,你方才那些好聽話裏的偉願半件也成不了。”左紫辰對他因心情激蕩而泄露的妖相毫不在意,“你做了這麽多年國師,難道還未明白過來?隻因有太子在,你的國師位置才這樣穩當,皇帝也要讓你三分。是你靠著太子的名聲才起來,否則你永遠隻是那個隻能給人看看命相,祈祈福的無實權神官。”

    “公子齊——!”國師怒極狂吼一聲,其聲勢實在不亞於晴天霹靂,覃川隻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三日前心髒上受到的損傷又開始疼痛起來,隻有死死用手按住心口,咬牙強忍。

    “你這隻無形無體死不掉的三千年老鬼!”國師身後八根妖手扇子一般張開,霎時間伸了數丈長,齊齊朝左紫辰砸去,“你連自己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有什麽資格羞辱我?!”

    八隻妖手從不同的方向齊齊疾射,怕是神仙也躲不過,這千鈞一的時刻,終於被覃川找到了。國師因憤怒喪失了理智,後背露出大片破綻,她猛然起身,下一個瞬間便來到他身後,撈起他一綹白,“嚓”一聲割斷收入袖中。

    國師一個激靈,似是覺了她的異動,當即抽回一隻妖手,深深沒入她的胸膛,將那顆鮮活的心髒抓了出來。覃川就地滾了好幾圈,雖然心髒在他手裏被死死捏緊,痛得死去活來,她還是嗬嗬笑了幾聲,像是了了一件最大心事,輕聲道:“你這招剜心之術,已經過時啦!若是想太子魂飛魄散,你就盡管殺了我!”

    國師射出的八隻妖手立即收了回來,他終於覺自己的頭被她割了一綹。身體膚,都是通靈的媒介,尤其是他這樣擅長異術的,更明白頭被人割斷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她如要請個厲害的仙人來咒殺他,他根本就是毫無活路。

    若非念著太子的魂魄,他直恨不得將她的心髒細細切成碎片,令她受盡折磨而死。他忍了又忍,才森然道:“帝姬,你很厲害。但你最好弄清楚,我若不放人,就是神仙也別想離開我的地宮!”

    他背上的八根妖手霎時間變得碗口粗,如八條妖異的紅蛇,在半空緩緩搖曳舞動。覃川躺在地上,無力地看著他妖相畢露,暗自猜測此人可能是蜘蛛妖,否則怎麽會有那麽多隻手?

    門口出一陣龍吟般的劍聲,清光一閃,左紫辰已縱身跳了起來,瞬間便斬斷他兩隻妖手,誰知剛斬斷,兩隻手又長了出來,長甲如斧如刀,沒頭沒臉地朝他身上紮去。覃川突然大叫:“公子齊!你把他的頭帶走!憑你的身手必然能獨自離開!太子的魂魄也拜托了,你知道我要做什麽。你不用管這個妖怪國師,讓他殺了我就行!”

    左紫辰微微一怔,立即便會意了,身子一沉便要落在她身邊,國師的攻擊突然停了,他喘著粗氣低聲道:“等等——好!我將心髒還給帝姬,倘若你們肯把頭與太子魂魄歸還,我願以國師之名送你們離開天原國境,今生今世絕不反悔追究!”

    覃川笑道:“成交!先把心髒還給我!”

    國師恨得幾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著手腕把那顆心髒丟進她胸膛,攤開掌心一直伸到她眼前:“頭!”

    覃川痛苦地忍耐著心髒歸還的痛楚,抖著手腕在牛皮乾坤袋中掏了半日,掏出一綹白,卻是當年老先生過世的時候為她剪下留作紀念的,飛快丟在他掌心。左紫辰將她扶著坐起,冷不防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耳語:“快……把玄珠也帶著,我們快逃!”

    國師果然很快便覺頭不是他自己的,狂怒之下幾欲暈厥。堂堂天原國師,三番四次被一個小姑娘耍在掌心,簡直比殺了他還要恥辱。回頭一看,左紫辰一隻手提著玄珠的腰帶,另一手卻將覃川挾在腋下,似是打算找機會逃走。

    他狂號一聲,八隻血紅妖手變作墨一般漆黑,合並在一起,變成一隻碩大無匹的濃黑妖掌。妖掌如煙霧般突然散開,刹那又變作實體出現在左紫辰麵前,快到令人根本無法反應。左紫辰本能地一讓,誰知那隻手中途改道,目標卻是覃川,將她一把抓了起來,高高拋起。

    “轟”一聲,那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她胸前,她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左紫辰隻覺滿身鮮血從頭到腳都瞬間涼透了,幾乎要不顧一切丟下玄珠衝上前將她攔住。

    耳邊忽然響起傅九雲的聲音:“都弄好了,快帶她先走!快!”

    覃川的身體像是被一雙透明的手輕輕接住,翻卷的煙塵中,一個人影緩緩浮現,烏在狂風中如雲,麵容若隱若現,隻有眼底一顆淚痣分外妖嬈。他將覃川緊緊抱在懷裏,朝臉色青的國師冷冷看一眼,抬手指了指屋頂,低聲道:“你的手太多,真惡心。好好收拾一下吧!”

    國師下意識順著他的手往屋頂望去,隻見上麵不知何時被人貼滿了符紙,雷劍風刃下雨一般落下,他要躲已是來不及,隻得用那隻漆黑妖掌護在頭頂,轉身便往地宮門外跑。誰知那人居然在門前也貼了符紙,淡黃色的結界卡在門前,他一隻肩膀撞上去,竟如同撞上了金剛石的牆,骨頭都快碎開。

    走投無路之下,他隻有將整個身體蜷縮在妖掌中,任由無數的雷劍風刃劈砍擦刮。那隻妖掌漸漸被削斷,越來越小。等雷劍風刃終於停止的時候,妖掌錚然斷裂開,又變成八根妖手,隻是每一根都斷的不成樣子,血淋淋的。

    半空緩緩飄下一張小箋,國師忍著劇痛接住,隻見上麵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公子齊來此一遊,送上雷劍風刃,望主人笑納。】

    他恨得將那張小箋撕得粉碎,直到此時才明白他被人耍了個徹底,後來那人才是真正的公子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