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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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到得濟南城外王員外家大門口,忽見夕陽拉過來一條長長的人影,頭不回都猜得到是誰,止住腳步道:“撞了一頭的包了?”
安從後麵追上幾步,萬分委曲地道:“奇怪,什麽道理都不講,怎麽說都不通。”
任意笑道:“你這麽聰明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什麽事情都要順水推舟才方便,人家現在士氣正旺,你與他們說失敗了如何如何,沒扇你一個老大耳括子已經是看得起你,否則怎麽會有城下之盟這一詞兒呢?”
安歎口氣到:“南京的那個範叔群也從軍去了。”
任意淡淡地道:“一腔熱血還是好的。總比呆家裏做個冬烘先生的好。”還未進門,卻已見秦大官人紅光滿麵的迎了出來,任意“咦”了一聲,看看他,又看看安,一聲不響。
秦大官人嗬嗬笑著給他們施了個禮,道:“早早聽得姑娘進了濟南,忙過來看看這兒有沒有什麽東西缺的,還好管家還是老成的,我叫他們再去買幾個菜來。其他倒是色色具備。”
安聽了偷笑,但旋即又惻然,多少人捧著護著任意,而任意卻熱麵孔貼多爾袞的冷屁股,世事真是莫名其妙得很。如果任意肯對秦大官人稍假以辭色,不知道這秦大官人會歡喜成什麽樣子。
可任意卻依然眼睛都不抬,淡淡地道:“多謝秦大官人了,小女子我已經結婚有了夫家,往後大官人出出入入恐怕多有不便,還是請秦大官人回去吧,這兒我自會照顧。”
秦大官人聽在耳裏,卻怎麽也不敢相信,兩眼往四兄弟身上轉了一圈,覺得怎麽也不象配得上任意的,再看看任意的臉色,雖然依然是絕美,但殊無喜氣洋洋之色,也不象個新娘。滿腹狐疑地隻是連聲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兩眼卻在安的臉上求證。
忽聽一男孩聲音毅然道:“這是真的,新郎官有事來不了,叫我回來傳達。”
安看時,見來人正是汪洋,在王府幾天呆下來,似乎人也壯了,個頭也長了。安笑著衝他擺擺手道:“聲音小點,人家新媳婦怕羞呢。”
秦大官人指著汪洋問管家:“他是誰?我怎麽不認識他?”
管家忙回道:“他是府裏打雜的小廝,原本是做些粗活,上不得台麵的,大官人自然不認識他。前兒任小姐差他出去送信,才剛剛回來,這不,衣服也穿得好了,人也體麵了,所以我叫他到前麵來伺候。”
秦大官人這才信了大半,無奈又失望地草草賀了喜離開。安看著汪洋輕篾地看秦大官人離去的眼光,恍然大悟,原來汪洋迷戀任意,看著秦大官人似蒼蠅似的在任意身邊打轉,心裏早不知道有多反感,所以有此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何況任意已經有了人也是事實。看來這人年紀雖然不大,腦筋卻是相當靈光。反正他也喜歡跟著任意,就讓他在這兒幫任意管黃員外的家產,一定是個很得力的幫手。但安知道自己不必對汪洋有任何表示,什麽話,隻要叫任意對他講就行,相信在汪洋耳裏,任意的話無疑是金科玉律。
而任意渾不在意秦大官人的離開,反是一直瞄著汪洋沉思,直到一陣忙碌過後,支開身邊伺候的人才問汪洋:“是王爺叫你過來的?他說什麽?”
安猜得多爾袞不會可能對任意有什麽話要傳,怕任意知道了反而傷心,搶一步說話道:“任姐姐也不想想,王爺有話怎麽會叫汪洋來傳?他連對我都不大會講這些的,人家是鐵錚錚的漢子,怎麽好意思對外人說那些貼心話呢?”
汪洋本來打算斬釘截鐵地給任意兩個字“沒有”,好打消她對多爾袞的遐想,不料卻被安搶白了去,他此時再說,就什麽勁道都沒有了,頓時一口氣悶進肚裏,說不出的難受,心想:怪不得多爾袞那麽倚重她,原來還真有本事。
任意想著有理,心中還是微微有點失望,便又問道:“王爺特意叫你來不會是沒事的吧?”
汪洋終究還是孩子,吃了安的虧正滿心不高興,但任意的話又不能不答,賭氣地眼睛也不瞧著安,隻拿手指一指安道:“王爺叫她回去呢。說是王府附近現在江湖人基本沒了,她可以回去了。”
安知道是為什麽,又高興多爾袞特意的安排,心情這才轉好,笑道:“什麽她不她的,對了,勞親怎麽樣?”
汪洋還是不看她,梗著脖子有氣無力的回道:“你還是趕緊回家吧,遲了就見不到他了,他不久就要出。他現在好得很,連多爾博都眼紅他。”
安雙手一拍,高興地道:“這可好了,他終於揚眉吐氣了。汪洋,是你幫他的吧?”
汪洋“哼”了一聲不答,但臉上卻是有絲得色,顯然是被安說中了。安看著忍不住覺得好笑。
過後安才拖住任意囑咐道:“汪洋這小子忠於你是沒錯,但他講到王爺的時候還是狗嘴不出象牙的,你要不想傷心,就別聽他的,也別去問他,你也知道是為什麽。這人以後可以用,人很聰明世故,時間久了可以抵消秦大官人在這兒的影響。”
任意聽了竊笑:“你怎麽一副婆婆媽媽樣兒?你放心,江湖上的人都怕我,我還會連頭家都管不好不成?你現在是不是歸心似箭啦?”
安知道她是取笑,也笑道:“怕是有人心裏比我還急,不知醞釀了多少話叫我去傳達,不如你寫個條子給我,我瞅機會給你一條一條地上陳。”羞得任意跳腳追著安喊打,而阿弟和小蛋這才被人從外麵叫了回來,原來兩人從小野慣了,在家呆不住,小蛋挺著大肚子還非要去野地裏捉鳥玩,阿弟自然也樂意,看樣子,兩人真是對絕配。
回北京先去看多爾袞,見安進去,比平時多幾成的衛士都拿眼睛與她打招呼,當然是沒人攔她。還有幾個人不認識,但看穿的衣服是宮裏出來的,可能多爾袞在見什麽人。安不好冒昧,走到門口停了下來,見裏麵多爾袞居然擁被而坐,神色憔悴,半睜著眼聽人說話。上坐的居然是小皇帝,既然小皇帝在,範文程也當然跟著,還有兩個不認識的。
多爾袞頭正背著門,沒看見安,隻顧著聽對麵一個大臣說話。反而是小皇帝先看見安,如仇人相見一般,立刻吊起了眉毛。範文程立刻注意到他的神態,朝門外一看,見道是安,便側身過去低聲提醒多爾袞一句,因其太知道多爾袞一定會感謝他的提醒,樂得做這便宜人情。
果然多爾袞立刻轉過頭來,憔悴的臉上有了笑容,招招手讓安進去。安見此就進去站到他身後,因有公務在身,不方便交談。這時換了一個人說話,安聽他自稱姓張,名字沒聽清楚,他是個嚴肅的人,說話一板一眼的,但都很在理。他說:“天下最難治的是書生,以前就叫士人。唐朝以前沒有科舉製度,一般都是由大臣或地方來推薦德高望重的士人出仕。世人無有不愛權的,書生隻要得了官位,就患得患失起來,為怕丟官,隻有好好順從朝廷。唐朝以後有了科舉,科舉就成了士人進仕的階梯。如果我們恢複科舉,以此拉攏漢人士人,這樣漢士人反清的念頭就沒了,滿漢聯合也就順水推舟,自然而成。同時新朝初入中原,百廢待興,需要大量官員來充實。除了選用有軍功的外,科舉應該是個最合理的途徑了,請攝政王三思。”
安一聽立刻心裏大叫一聲好,要是沒外人在場,她早喊出來了。這張姓大臣的一席話當下解開她心裏多日來對滿漢關係調和的困惑,早知有這等高人在,也不用去範叔群處受那等鳥氣了。到底是老成持重的大臣,考慮事情果然遠見卓識。安見小皇帝居然也很認真地聽著張姓大臣的話,微微點頭,不由奇怪,他那麽小年紀知道什麽?但見小皇帝一副認真的模樣,似乎還真聽懂了什麽,難道他也是神童?
多爾袞聽完思考了一會兒,側頭問範文程道:“範先生,你怎麽看?”
範文程想了想道:“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但沒那麽詳細。我以為得天下最要緊的是得民心,民心順,天下就守得住。而士人是地方民心的主導者,隻要收服士人,天下民心也就收歸朝廷。所以我想我們應該千方百計,廣開渠道,搜羅士人為我所用。而科舉是曆朝行之有效的搜羅士人的好辦法,不妨依然沿用。”
安聽畢心裏又叫了聲好,心想如果開了科考,不知道範書生會不會卷卷包袱也上京趕考來。正想間,忽然多爾袞道:“安,你這些日子出去,一定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有關我們正在說的方麵,你有什麽想法?”
安沒提防多爾袞會問,想了想才道:“這個問題我在路上一直在想,但也一直沒想到好的答案,聽了兩位大人的話,我才茅塞頓開。在我看來,科舉自唐朝一直沿用到前朝,一定有其存在的必然,現在才深切知道是為什麽了。我在路上碰到的各式矛盾看來大多可以因此迎刃而解了。”
小皇帝竟然也是認真地聽著她講,聽完也不表態,轉視多爾袞。多爾袞也微笑著看著小皇帝道:“皇上以為如何?”
小皇帝見問,清清楚楚地答道:“對了,科舉一直沿用到現在,一定是好用的才是,兩位大臣都有經驗,講的應該沒錯,既然好,就開始做吧,不要拖拖拉拉的。”語氣雖然略見幼稚,但大意思卻是一絲不差,聽得安差點驚得大跌眼鏡。
多爾袞嘉許地點點頭,道:“既然皇上同意,這科舉的事就這麽定了。不過現在我們才占領燕趙之地,一是科舉範圍不廣,二是暫時也用不了那麽多人,所以先押後,前朝不是有春秋兩試嗎?我看可以先準備起來,今年秋天先試開一科,估計那時候我軍可以南下更多疆域。到時看看來的人多不多,效果又如何,再決定明年和以後的考試,你們以為怎樣?”
安心想:當然是好,更加高瞻遠矚。果然張姓大臣的回答裏也有高瞻遠矚一詞,而範文程用的是統攬大局。意思自然是半斤八兩。
送走小皇帝和大臣,安這才走出來到多爾袞麵前,關切地問:“怎麽回事?好象病得不輕的樣子。”
多爾袞笑笑,道:“來,扶我躺到炕上去。你一來,我立刻精神好很多,有你幫我看那些文書,我可以省很多心。醫案放在那邊桌上,剛看完的,還沒抓藥,你先給我看一下。”
安拿過看了,又替多爾袞號了脈,搖搖頭道:“不行,不大看得出來。醫案上說的暈厥是怎麽回事?怎麽生的?”
多爾袞躺舒服了才道:“前天上朝去,忽然感覺頭昏腦脹,似乎從腳底冒出一股冷氣,眼前一黑,人就暈了。我猜可能是近期太勞累,大軍將出,多少糧草人員等事要安排,人天天忙得暈頭轉向,沒時間休息。即使躺下了,也是一醒轉就想到那些事,就再也睡不著,不象以前了,打完仗即使旁邊躺著死人還照樣睡得雷打不動的。今天還覺得頭重,不過見了你回來,我已經輕鬆很多。”
安好好地翻看了多爾袞的眼白,又看看舌苔,凝神半晌才道:“我明天做個好點的東西出來在給你看看,不,今天就叫他們做。”說完就徑直取了炭筆畫圖。
多爾袞剛剛與小皇帝他們坐著說話,也感覺有點累,想略微休息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話:‘安,你畫的東西是你們以後的人用的東西嗎?“
“是啊,但那是最簡單的,複雜的現在這兒造不出來。但簡單的不一定不好用。隻要他們工匠能替我一絲不差地做出來,我就一定好用。這在未來叫聽診器,拿它來聽人五髒的運行。”
“有了這個,你與那個叫萬人屠的花春花相比,會不會比她強點?”
安擱筆笑道:“花春花實踐經驗多,但我知道得多且深入,各有千秋吧。如果在我那個時代,她自然沒法與我比,但現在我手頭沒有合適的器材藥品,有的地方就不如她了。”
多爾袞依舊懶洋洋地道:“你到宿遷見到他們啦?”
安不由笑道:“幸好我沒做壞事,否則不是一早有張大網等著我了嗎?不過他們都與我絕交了。”說到這兒,神色還是忍不住地黯然。咬著唇把圖紙疊好,交與外麵的親兵:ap.整理,並吩咐道:“叫他們即刻連夜一絲不苟地照我畫的和寫的做出來,如果有什麽疑問立刻來問,即使我在睡覺都可以打斷我。做好立刻送進來不得耽誤,說是王爺立即有用。”
等她回頭,多爾袞才道:“也是你心太直了點,很多事情根本不用去理論,打個太極抽身就走,免得象現在一樣斷了退路,破了情麵。以後見麵都難。”
安唯唯喏喏,自然不會把與範叔群的見麵說出來了,更是自討苦吃。便下意識地轉個話題,道:“剛才看小皇帝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好象是真懂,說出來的話也象模象樣,真看不出來,這麽小的孩子。”多爾袞一聽此話笑了出來:“這話是大多數人拿來說你的,現在聽你說出來,分外好笑。皇上雖然性子急了點,但他這個年紀能到這份上,已經非常難得了,我看多爾博和勞親現在都未必有他那份聰明,是個人材。我定了每旬第一天讓他來旁聽一次,讓他長長見識,獲得點經驗。看來效果不錯。”安聞言慢吞吞地道:“王爺有栽培他的意思?”
多爾袞一笑道:“凡事都要有兩手準備,不要一條路走絕了。萬一我不想或不能坐這皇位,總得為我辛苦打下的江山培養個好的接班人吧?”
安明白了,但想到接班人之說,又想到多爾袞暈倒朝堂的事,心裏很難過,眼淚不由得在眼框裏打轉。忍了半天才道:“那我以後也對小皇帝客氣一點,不讓王爺為難。”
多爾袞意味深長地看著安,也是半天才說了一句:“你不要太擔心,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來,也不讓你休息了,拿那疊藍布包著的文書過來,我們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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