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夜雨蒙蒙促膝和剪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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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熄了燈在床上躺下來,果然聽得離間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伴著模糊不輕的低聲交談,裴寧在一片黑沉裏眨了眨眼,幹澀的感覺慢慢紓解,卻並不覺得舒服。

    二日抄了一早書,舒陽圍著她轉前轉後,裏屋倒是安靜得很,隻偶爾聽到舒老爹的咳嗽聲和舒景悅走動倒水的聲音。

    到了傍晚,果然見舒景悅抱著兩件衣服出來,低聲吩咐舒陽送去對街的一戶人家。

    “我去吧,她這麽點個子,說不定連門環都夠不著,”裴寧伸手要接,舒景悅卻不肯,一邊舒陽剛放下碗,立刻跑了過來,接了衣服蹦跳著出門。

    “這...阿景,不用跟我這麽客氣,”裴寧失笑道:“我住在這裏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沒。”

    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裴寧卻偏偏頓了一下,才麵有難色地接口道:“本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的...”

    舒景悅臉上一瞬間閃過驚訝和疑惑,不知道她有什麽事能是他幫得上的,隻問道:“什麽事?”

    “買回來的紙都還沒裁,我應了書肆店家這兩天就抄好了送過去,怕是要來不及,想麻煩你幫把手。”

    “行,待會我來弄,”

    舒景悅很快點頭,一邊把碗筷收拾了,裴寧順手幫他熄了火,收拾幹淨灶台。簡單填了肚子,就擺開筆墨抄起來。

    不過一盞茶功夫,舒景悅已經把裏裏外外收拾幹淨,果然過來幫她裁起紙張,問清了她要用的紙頁大小,便低下頭專注地比畫起來。

    裴寧自問是用慣了紙筆的人,隻是以前很少需要她動手裁紙,就算要,也有裁紙刀可用。此刻看舒景悅估量好了大小把紙對疊,一手在桌上按住了紙,一手扯著一根絲線,不時騰出手來撫平紙張的樣子,那專注的樣子竟讓她恍惚有點失神。隻在舉筆舔墨的間隙裏,已經反複看了他幾回。

    舒景悅渾然未覺,因為絲線不時滑開,有些懊惱地皺緊了眉,想了一會,彎腰將線頭一端係在桌角上,複又扯緊了繩子,繼續手上的事。這次似乎是順利了很多,皺著的眉頭也在不知不覺間舒展,裴寧抬手往硯台裏添了水,卻又將筆擱下了。

    舒景悅裁了許多張,卻不見手邊裁好的紙少下去,這才覺得奇怪,朝裴寧那邊看去,見她視線落在自己手上,不免疑惑:“裁的大小不對?”

    “不,大小正好,”裴寧迅收回目光,一邊起身關上窗:“看樣子要下雨了,小陽還沒回來,要不要去找她?”

    “不用,整條街她比你熟多了,”提及舒陽,舒景悅的表情多了一點輕鬆,指了指桌上的紙問她:“夠了麽?不夠你再叫我。”

    裴寧一時沒有回答,他也不在意,轉身去做自己的事了。不一會兒,天上已經凝了幾片黑壓壓的雲,風一過就有雨點砸了下來。

    舒陽差不多是趕著點跑進屋來的,手上抱著的衣服已經不是出去時拿著的那兩件,一股腦地交給舒景悅,就忙著關上門。

    裴寧一邊點了蠟燭,聽到她學舌般把衣服主人的“要求”告訴舒景悅,才明白為何舒景悅昨天分明走動不了幾步,卻還能接了活計來做。

    “小舅,那我去看裴姨寫字了好不好?”

    “好,別給人添亂,”舒景悅點頭,拿起衣服要進裏屋,裴寧張了張口,想要叫住他,卻又不知怎麽開口,坐下來抄了幾張,還是有點神思不屬。視線幾次不經意地往裏麵滑去,到底站起身來,隔著簾子輕輕喊了一聲舒景悅的名字。

    高挑瘦削的身影很快印在簾子上,似乎是頓了一下才開始移動,掀開簾子過來,見她桌上已經沒了空白的紙,了然地拿了一疊新的開始裁。

    沒了可以寫的紙,倒有了仔細看他動作的理由,裴寧不自禁地把蠟燭往他那邊移了一點,看他的手融在暖色的光裏,屈起的指節處甚至有圓融的光點在跳動。

    “給。”

    “等等,”一回生,兩回熟,這一次,舒景悅的動作快了許多,把裁開的紙整整齊齊地放在她伸手能及的地方,裴寧見他起身,阻攔的話已脫口而出,見他和舒陽都不解地看過來,才拋開方才的一點局促,釋然笑道:“你若是要做針線,拿過來做吧,熬壞了眼睛可是一世的事。”

    原本她想借口自己會要他不時幫忙而讓他過來,話到了口邊,卻忽然沒了遮掩的心思,她和舒景悅雖是同處一屋,但自問堂堂正正,事無不可對人言。

    如果一句出於關心的話也要這樣曲曲折折才能表露,豈不是看輕了自己,也委屈了他?

    舒景悅腳下一停,隻背著身點了點頭,裴寧看不到他的表情,方才想得釋然,現在卻到底有點摸不清,不知道舒景悅會不會因為她這有點“隨便”的要求而心裏不痛快。

    然而等到他抱著衣服和針線盒子過來,這點莫名而來的憂心也就隨之散去了。舒陽乖巧地幫他搬了凳子,才又湊回去看她寫字。

    屋子小的好處大概隻有這個時候才顯現出來,桌上點了蠟燭,就能照出一片暖光,把三人都圍在其中。

    舒陽到底還是孩子,看了一會兒就嗬欠連連,腦袋也一點一點地蹭到舒景悅肩上去了,裴寧失笑地在她臉上戳了一下,勸道:“快些去睡,不然可長不高。”

    舒陽被她的“恐嚇”嚇得一醒,見舒景悅也點頭同意,便拉著舒景悅說了幾句話,先回裏間去睡了。裴寧活動了一下手腕,轉眼卻見舒景悅依舊維持著剛開始的姿勢,似乎這麽長時間都沒有變過。

    “阿景,”

    “嗯?”聽到她說話,舒景悅也沒太在意,隻以為她抄書的紙又用完了,隨口應了一句,放下手中的衣服來。

    “嗬,不是,還沒寫完呢,”見他看著桌上有點迷茫的樣子,裴寧笑了笑,搖頭道:“被小陽招來瞌睡了,跟你說會話可好?”

    男人麵上的疑惑散去,慢慢地便浮上一點笑容,點了點頭重新看向手中的針線:“嗯。”

    他答應了一聲,卻不再說話,裴寧微微窘了一下,隻覺得自己耳後騰起一絲熱氣,一時竟找不到話頭。

    “想不到這個季節下起雨來也這麽大動靜。”

    突如其來的安靜後,先開口的竟是舒景悅,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大約是因為外麵漆黑的天色與屋中的光亮反差而眯了眯眼。

    裴寧笑了起來,點頭道:“春雨貴如油,對莊稼人可是好事......”

    “你懂莊稼人的事?”舒景悅不解地看了看她:“一看就是讀書人的樣子。”

    裴寧輕咳了一下,她還真的是不懂...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掩飾道:“不見得啊,讀書人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哪裏有我這樣不上進的?”

    “考官?一年能考上幾個?”說到這個話題,舒景悅不再是剛才漫不經心的樣子,看起來竟有點生氣:“就算考上了,沒錢送禮孝敬,哪裏有好差事肥缺給你?一考考個十年八年,一家子都被拖累死了。”

    裴寧一愣,他的話不錯,可當著她這個他口中的“讀書人”說出來,還真是有點傷人,舒景悅見她不說話,似乎也失了興致,匆匆拿起衣服繼續下針。

    “所以,我沒想過去應考。接這個活不過是為了錢財,沒別的意思。”

    原來舒景悅竟是以為她要去考科舉的。裴寧拍了拍手邊抄好的書,彎了唇笑起來:“你說的對,而且,在這事上,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難道要一直這樣荒廢下去?”

    這句話,她到了這個世界後,也聽了許多次,語氣各不相同。唐洛書的居高臨下,方雨的隨意攀談,隻有這一次,看著坐在對麵,麵容模糊在燭光裏的男人,她想認認真真地把心裏的想法告訴對方。

    “大概,是做一點生意吧,不過,我懂的東西太少,趁著現在抄書學一點,將來才好不虧本啊。”

    這並不是她現在在這裏抄抄寫寫的唯一原因,裴寧笑著說完,伸手拿過剪子把垂下來一段的燈芯減了。火光跳躍了一下,爆出輕微的劈啪聲,投映在桌上的光忽然亮了一些。

    舒景悅沒有再說什麽,隻把注意力重新投進手上的織補,裴寧拿了筆,目光卻莫名地向窗外飄去,雨打在石子路上濺起點點水滴,在地麵織成一層霧騰騰的網。

    雨簾下還是沉沉黑夜,她心裏卻沒了從去年佛誕那日便盤桓至今的焦慮,隻覺得莫名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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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忽然地。。。萌了這句,所以,今天就停在這裏了。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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