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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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示弱”這一招,她們已經不是一次使,剛開張的時候,就曾因為要避開唐家和房家的鋒芒而使了這一招,而效果也的確不錯,現在使起來,倒有點駕輕就熟的感覺了。

    她們這裏緩緩收手,隻留下兩樁長期的生意,其餘的,都緩緩辭了。而唐洛書那邊,卻頗有些騎虎難下的態勢。果然如她們所料,將瑣碎的生意都接了手。

    一時間,唐、裴兩家的勢力似乎又倒轉了回去,唐家四處開工,大大小小的工頭都齊齊上陣,裴寧這邊卻經常是兩三個工頭在同一個工地上忙碌。全然沒了年初時那樣應接不暇的風光景象。甚至不少人都開始感慨唐家到底是家大業大,不是任由誰都能替代唐家的位置。

    然而清楚個中緣由的,卻也是暗暗替唐家捏了一把汗,唐洛書接下的這些活,若是能按時完工自然好,若不然,能拖延著暫時不開工也還尚可。怕隻怕,各家的事兒都拖延不得,匆匆開了工,到半途卻沒有料子可用。

    裴寧有幾次同房啟揚一同到碼頭取貨,偶爾遇到唐洛書,也還不親不疏地打個招呼,暗自注意到唐洛書取走的料子並不比她們多多少,也知道她如今隻是盡力維持著表麵的風光罷了。回去說給店裏的其他工頭聽,大多也都認為唐洛書接下這麽多生意是自尋死路。隻有原先替唐洛書做過事的幾個有點擔心她會出什麽怪招。

    “她簡直是瘋了,難道到時候,她能憑空變出料子來不成?”

    “這...其實話也不能這麽說,如果她真的能把張家那邊打點好,恐怕我們就真的要從頭再來,慢慢收回客源了......”

    “可張家現在被禦史台看得緊緊地,根本不敢有一點動作,就算張玨人在揚州,也是天天窩在自家府裏不敢出門的......她唐洛書有什麽辦法,能在這個時候讓張家替她冒這麽大的風險,在漕運上做手腳?”

    “這也不盡然——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麽簡單的道理,唐洛的,”夏初妝的聲音出現在門口,朝眾人笑著點頭走進來,在一旁坐了才道:“她若是拚了全部身家,她要料子,張家則更缺銀子上下疏通打點,可不是一拍即合麽?”

    “但話雖如此,唐洛敢舍出全部身家替張家做嫁衣麽?”裴寧有些不信,反對道:“張家可是個無底洞,萬一張家倒了,她豈不是血本無歸,連東山再起的可能性都沒了?”

    夏初妝微微搖頭,喝了口茶,轉向裴寧認真道:“那如果禦史台不能馬上扳倒張家呢?這事情拖一月兩月,也許她家還有顧忌,若是拖上一年兩年,你以為禦史台能夠天天逮著張家不放鬆麽?你現在這一鬆手,萬一唐洛書真的賭對了,你將來可還能聚得起來?”

    裴寧心中一凜,見夏初妝一臉嚴肅,也不由坐直了身體,拱手道:“是我考慮不周,還請夏小姐多指點於我。”

    “指點說不上,我不過白說兩句罷了,”夏初妝轉頭笑笑:“方才那些話,這是我大姐要我和你說的,你自己心裏有數便成,放鬆歸放鬆,該抓緊的幾樁,哪怕做點虧本生意,也是一定不能叫唐洛書搶了去的。”

    “嗯,正當如此,是我太托大了,沒有考慮到這些,實在要多謝令姐。”

    “嗬嗬,這倒不必,她也是看你性子好,才願意說幾句要我來轉告你。”

    夏初妝坐了一會兒,和她們喝了一輪茶,便起身要走,裴寧回家正與她同路,便順勢送她:“夏小姐,裴寧這裏謝過了......”

    “哎,裴寧,我沒有我大姐想得那樣遠,不過我覺得呢......其實這事,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才忽視了一些事,”夏初妝點點頭,一邊和她一路走,一邊道:“你希望林秀能扳倒張家,遇事就都往這一方麵去想,甚至沒考慮她若是輸了,你該如何抽身自保的事。”

    “這......”

    “裴寧,你我相交,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的性子我也了解一些,”夏初妝打斷了她的話,緩緩道:“你自己原本並不是這樣不管不顧的性子,隻是你把夫郎孩子都看得重,才會為著他亂了步子。不過,你別忘了一件事......”

    裴寧一愣,正想說他們都是她的家人,她自然是要看重,卻聽到了後麵一句,不由疑惑道:“什麽事?”

    “自家人當然要護著自家人,你看重你夫郎原本沒錯,可你不能為了他不顧你自己,”夏初妝見她要反駁,忙擺了擺手:“你聽我說完,你男人、孩子,他們都是要依附你來生活的,你好,旁人便不敢對他們不好,可你若有一日落魄,縱使他再好,你以為誰還能高看他們一眼麽?”

    “我......”

    “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你看,你先前有錢有路子,你家巷子裏,誰人敢讓你夫郎受氣?如今你才隻是稍微示弱,嘲他命硬克妻的,說他身家不清白的,種種流言就都起了,”夏初妝搖了搖頭:“所以,你才是根本所在,你要是真對他好,不在於這一日兩日去扳倒誰,而在於你自己立得穩腳跟。”

    夏初妝和她說了一番話,見她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說,在她肩上拍了拍:“你自己想想,別因為他的事而迷了心智,到最後,反倒又害苦了他......”

    裴寧停頓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才點一點頭:“多謝你,我懂了。”

    “那便好,對了,我今日來,是要請你們去我府上吃酒的,說了這麽久,倒是差點忘了......”夏初妝見她想通,也笑了起來,喜道:“今兒大夫來診,說小安有了身孕,他高興地什麽似的,一早就開始做小衣服,連我都不理會了,我是想,他和你相公畢竟是多年相熟,看你們什麽時候得閑,過府裏來吃酒聚聚吧。”

    裴寧自然是應了她,朝她道了喜,回去和舒景悅說,他也並沒有什麽不高興,想來終於是解了和姚黃的心結。

    “那咱們要送些什麽?我先備下了,省得你到時候再操心這個......”

    “孩子還沒出生,隨意送些什麽就行了,”裴寧見他手裏正在替女兒做衣服,便接過來看了看,提在手裏比劃了一下,笑道:“唔,一眨眼,我們女兒已經大了這麽多......”

    “過幾天快入秋了,我先做得了,免得那時再手忙腳亂,”舒景悅手上東西被她拿走,便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伸手想要拿回來:“給我吧,就快做好了......”

    “這麽晚了,還不歇著麽?”裴寧卻徑自把東西收了起來,不肯還他,拉著他靠在自己身上,責道:“你要是把眼睛熬壞了,我可不伺候你摸瞎啊......閉上眼......”

    舒陽和女兒都在隔壁睡了,舒景悅原本也是一邊做針線一邊等她,聽到她怪責,也就順從地不再辯解,以為她是要歇息,便起身要去吹燈。還未及起來,身體卻被裴寧使力一拉,旋了半圈被她按著枕在她膝上:“叫你閉上眼,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

    聽得她半是埋怨半是寵愛,感覺到她正把手貼到自己臉上,舒景悅麵上紅了一下,倒是果真乖順地合上了眼,裴寧並指在他額角揉了幾下,才輕笑道:“阿景...若是我一時不能替你除了張玨,你怪我不怪?”

    “你要把我送給她麽?”舒景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裴寧心裏正有些難受,他卻忽然睜開了眼,直直看向她。裴寧被他看得一愣,見他眼裏三分依賴,七分信任,唯獨沒有疑惑,心知他信她至深,一時竟答不出話來。隻愣愣搖頭。

    “......那我怪你做什麽?”

    舒景悅卻並不在意,見她愣愣的,便又躺了下去,枕在她腿上微微動了動,皺眉道:“本來就困得很了,你偏要揉,揉得我舒服了又緊著停手,說些莫名的話,還讓不讓人安生睡了......”

    裴寧複又把手指搭在他鬢間輕揉:“好,我不鬧你了,你快些睡吧。”

    舒景悅從鼻子裏輕輕嗯了一聲,便真的舒展開眉頭,裴寧心裏一輕,眼底也湧起笑意,俯身親了他一下,揚眉笑起來。

    若是不再執念於張家的事,她這裏便可進可退,更多了幾分靈活,然而房啟揚為保林秀,卻是不得不一條道走到黑,在明麵上,都不再與張玨等人來往,甚至把以往種種禮單往來都列了明細,顯然是要交給林秀做為證物了。

    裴寧答應過她貼補差價的事自然是依照承諾繼續,但有夏初妝的告誡在先,畢竟是留了一些餘地。即使林秀當真敗了,她也要留著足以自保和保護家人、沈眉她們的餘力。

    然而事情卻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簡單,她這裏才剛有些自保的動作,竟得到了林秀跳過禦史台,直接敲了登聞鼓的消息。

    登聞鼓一敲,無論是百官還是路人,都能直達天聽,直接向皇帝上奏。但為了防止登聞鼓被濫用,凡是敲響此鼓,無論所告之事是否屬實,擊鼓者都要受到重罰。有官職在身者,立時官降三級,而平民百姓敲響此鼓,則要杖責五十,流放三年。

    誰也沒有想到,林秀竟會用上這樣極端的方式,裴寧得知消息,也是大驚,她雖知道林秀雖然執意要替心上人報仇,告倒張家,卻決絕沒有想到,林秀竟會有這樣的執念和魄力。

    她所告者二,其一,張家利用執掌漕運之機收受賄賂;其二,張玨利用其母之勢欺壓百姓,以致害死多人性命。

    “這丫頭簡直是傻了,就算這兩條都有罪證,張家也不一定就倒了,何況她還不一定能找得到證據呢,就敢這麽拚命上告!”房啟揚請了裴寧過府,久未露麵的房皓竟特地迎到了門外,挽著她進了屋子,氣憤道:“裴小姐,你來說說,她竟這樣為個死了的下人不要性命了,叫我這個做姑母的到了地下,拿什麽臉麵去見她爹娘?!”

    裴寧沉默著被她讓進府裏,知道她這番怪罪的氣話雖然是真,但也隻是“開胃菜”,絕不會是她請自己前來的主要原因。

    “房東家,您對林小姐一向照看有加,林小姐對您也是至孝,”裴寧拱了拱手應道:“所謂疏不間親,裴寧不過是一個外人,對房東家家裏的事怎麽好多言?房東家若有事交待裴寧去做,便不妨直說了吧。”

    “唉...我這是做的什麽孽?”房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朝房啟揚恨道:“都是你這小畜生,當年鬼迷了心竅,才會想出那等沒人性的討好人的法子。”

    “房東家,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再提起,也並無助益......”裴寧心下一笑,心知她是要激得自己開口承諾幫忙,心裏謹記夏初妝當時所說,又想起那晚舒景悅毫不掩飾的放心和信賴,並不答應什麽,隻淡淡說道:“若是房東家無事,那裴寧便先回去了......”

    “裴寧,你等等,”房皓見她竟問也不問便真的要走,一急之下,也顧不得再耍什麽手段,直截了當道:“這件事,可否請你相公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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