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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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寧買了東西回到小院時,正與一個背著藥箱的人擦身而過,分明是素不相識,可那人見了她,眼裏卻有點憐憫惋惜,不由叫她不解。見林秀還在原地坐著,便疑惑道:“方才那中年人是誰?”

    “哦,他是皇子殿下府上的大夫,”林秀抬眼看了一下,解釋道:“平常人家雖不多見,不過達官貴人家中,是時常有男大夫替家中男眷看病的。”

    裴寧心裏咯噔一下,勉強維持平靜問道:“唔,那他來做什麽?”

    “自然是替你相公看看身體,”林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解她為什麽這麽問,抬手指了指屋子裏麵,見裏麵有人影走動起來,便壓低了聲音道:“應該快好了,走,我們到那邊等著......”

    裴寧手上還提著前麵買過來的糕點,還沒聽得她說完,手上竟不自知地使了十成力道,捏得那包裹的油紙窸窣作響,林秀見狀,忙伸手把她拉到一邊,在院中小竹椅上坐了,等著裏麵的動靜。

    “你做什麽?快些坐下來等......否則一會兒衝撞了殿下可使不得......”

    “知道了,”裴寧視線還停留在屋門那裏,雖隨著她坐了下來,卻始終放不下心,不得不用力閉了閉眼:“林小姐,等殿下問完,我就能帶阿景回去了吧?”

    “這個自然,我不會誆你的。”林秀拍拍她肩:“你呀,這是關心則亂......擔心得太過了,殿下也有個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兒子,又是一貫的心存仁厚,斷不會為難你相公的......”

    林秀看她的樣子,也就再勸慰了幾句,幸好屋門及時開了過來,幾個小廝魚貫而出,林秀正要喊裴寧,卻聽得中間為那人細聲道:“哪位是裴寧?殿下請裴寧入內敘話。”

    裴寧驀然站了起來,見林秀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對她點點頭:“我曉得分寸,你不用擔心。”

    “你就是裴寧?”

    屋子裏被層層紗幔分成幾進,裴寧站在最外邊,隻隱約看到裏麵坐著一個人,身邊站著幾人伺候,卻沒有看到舒景悅的身影,心裏雖急,聽得有人問話,卻還是恭敬地答道:“草民正是。”

    “妝兒,讓她進來說話吧......也叫她看看她夫郎。”

    這一聲吩咐後,便有人引了她起來,掀起兩邊帷幔,裴寧視線一掃,便看到舒景悅跪伏在一塊羊毛氈上,而隔了一層薄紗之後的正中位上坐了一個高挑的男子,想來正是長皇子。

    “草民參見殿下。”

    裴寧見舒景悅跪伏在那裏一動不動,心裏既是擔憂又是心疼,忙挑了衣擺在他身邊跪下來行禮,一麵在袖子的掩飾下伸了手去握他的手指。

    “嗯,免禮吧,把你相公也扶起來,”上麵的聲音有些輕,似乎是累了,頓了頓又道:“我且來問你話...你要據實回答......”

    “是,謝殿下,草民不敢瞞騙殿下。”

    裴寧得了她的許可,忙伸手去攙舒景悅,他卻像是失了力氣,剛勉強攙起來,便軟軟地站不住,一把重量全都靠在了她身上,裴寧不知生了什麽事,隻心疼地把他攔腰攬住,讓他把臉靠在自己肩上,伸了手在他腰背上輕輕撫著。

    “你不必擔心,你夫郎隻是有些傷懷,你且讓他在一旁坐著歇息便是,本宮來問你,你可知他身有舊疾,嫁與你之前便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裴寧點點頭,按著他的吩咐把舒景悅半扶半抱坐到一邊椅子上,伸手把他的臉抬了一下,迎上自己的目光:“回殿下,草民知道。”

    “那你可知他身上舊疾因何而來?”

    舒景悅原先隻是木訥地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聽得她又說話,這才像是反應過來,眼中閃了閃,露出一點光采來,試圖朝她笑。裴寧站在他身前回話,擋了他大半視線,隻能瞧見她的背影。心裏卻驀然覺得安定,伸了手牽住她的袖擺,沉默著勾起了嘴角。

    裴寧似有所覺,飛快地投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恭敬地答道:“草民也知道。”

    上麵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下,隔了一會兒,才點頭道:“你們所告之事,本宮已知道了,回京之後,自會向皇上稟明,還你們一個公道。”

    “殿下,草民鬥膽,求殿下不要將此事公之於眾,”裴寧跪了下來,磕頭道:“草民與民夫,隻願安生度日。”

    “罷了,本宮明白你的心意,既如此,就如你所願,”簾後的人站了起來,揮手要他們退下,頓了一下,又道:“本宮命人與他檢查,現他身上舊傷沉重,恐非長壽之相......他說你待他甚好,本宮也希望,你不會棄他不顧。”

    “是,裴寧絕不負他。”

    裴寧一怔,沒想到他竟這麽容易就答應了不提張玨的事而讓張家定罪伏法,心裏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舒景悅不必再多為難,憂的是長皇子隻是將張相降級貶職,而難以連根拔起。然而一轉眼,看到椅上的人竟已經迷蒙了雙眼,似夢似醒,心裏便是豁然開朗。就算不能一次除了張玨又能怎麽樣?對她而言,舒景悅這般安心又愜意的神情才是最珍貴而不可替代的。

    見簾後的主從幾人都已經離去,她便索性在舒景悅身邊蹲跪下來,淺笑著拍拍他的臉:“阿景...阿景......”

    “唔......”

    “困了?”

    “唔...沒......”舒景悅勉強睜開眼,看清是她,便笑一笑,根本沒想起這是何處,伸了手環到她頸上,輕蹭了一下,親昵道:“你回來了......”

    裴寧眼裏浮起暖暖的笑意,直起身伸手把他攬到身前,笑道:“你呀,愛逞強的毛病不知道哪時候才能改......還說不困,快些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哪裏?”

    “咦......我...啊!”舒景悅被她拉到懷裏揉了兩下臉,也有些清醒過來,呆怔了一下,急道:“那,皇子殿下呢?他有沒有為難你?”

    “當然沒有,”裴寧見他醒了,便替他整了整衣服,輕笑道:“他讓我好好照顧你......好了,回去吧。我見你早上沒吃東西,還買了些吃的,丟在林小姐那裏呢......”

    “唔...別、別說,我不想吃......”舒景悅一聽,立刻捂住了嘴,忍了一下才皺眉輕瞪她:“你千萬別再給我說吃的......”

    裴寧也皺了皺眉,他這次懷孩子的反應實在太大了,像是要把上回沒折騰的全都折騰回來,弄得他鎮日裏隻有睡著的時候才能安穩點:“好,那我喚人套車,咱們先回去。”

    “嗯,遠兒還托張叔照看著呢,得先把她接回來......”

    “行,”裴寧攬過他,見林秀已經不見蹤影,隻留了個小使女轉告她說是日後再會,想來是被皇子召見了,便朝那使女點點頭,扶著舒景悅上了車,點頭道:“請回稟林大人,我先回去了,她若有事,可到店中尋我。”

    舒景悅靠在她身上,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疑道:“這個林小姐,不會又想著為難你做什麽事吧?要是她......你可千萬別......”

    “不會的,”裴寧知道他還記得上次林秀要她合夥弄垮房家的事,笑著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搖頭道:“放心,我不會讓你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的。”

    “嗯,咱們和小陽、遠兒,還有這個孩子,好好地過咱們的日子,不知有多好呢,你說是不是?”

    “當然,到時候我是兒女雙全,夫賢女孝,給座金山也不換呢,”裴寧順著他的話玩笑了一句,又保證道:“別胡思亂想,我們會好好的。一世到老,我絕不負你。”

    舒景悅麵上一陣紅,顯出一些羞愧,又很快被喜悅蓋過,裴寧知道他今日把以往的那些事都說給外人聽,心裏其實絕不好過,便把他摟得緊一些:“傻子,再亂想地話,連你肚子裏的兒子都要不高興了。”

    “呸,聽你胡說呢,他才多大啊,哪裏知道我想什麽......”舒景悅一嗔,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扭了頭否認道:“我才沒亂想,我......”

    “好了,不說了,”裴寧吻住他,擋了接下來的話,溫柔道:“我懂,我都懂......”

    林秀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後,朝上傳來張相倒台的消息之時。新任的揚州知府上任才不過三月,就接了朝廷旨意把張相的老家查封了,張家的一幹人,也都紛紛下獄。誰知一查點人數,竟漏了張玨的兩個小侍。

    “林小姐,這件事知府那裏怎麽說?”

    “知府說,她忙著盤點張家的家產,忙著給張家嫡係的親屬做口供,哪裏有閑情去管兩個小侍,派一隊衙役在城裏拿了畫像查捕就是了,”林秀搖搖頭,無奈道:“不過你也不用急,走脫了兩個小侍罷了,兩個養在家裏沒見過世麵的男人,斷然掀不起什麽風浪的。”

    “我不是急,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有點不舒服,”裴寧咬了咬牙,點頭道:“算了,萬幸總算是把張家連根拔起,多謝你了。”

    “哈哈,謝我做什麽?這也有你們一家子的功勞,再說,我也不是有私心的,又不單是為了你們,”林秀道:“閑話不說,我還要回京複命,那兩個小侍,我會讓知府盡量派人給你搜捕歸案的。”

    “嗯。”裴寧點點頭送她出去,朝身後的沈眉看了一眼:“沈眉,麻煩你幫我找個信得過的人牙子來。”

    “啊?怎麽了?你要買人麽?”沈眉正要答應,轉念一想又皺了皺眉:“這個,我說你家相公雖說身子重了,不好伺候你,不過...他這麽大年紀懷著孩子也不容易,你要買也過些日子,等他生了再買吧?”

    “胡說什麽呢你?”裴寧對她的奇思妙想實在是頭痛,輕斥了一句,解釋道:“我是要給家裏挑幾個下人,好讓他多歇著點,再說,張家還有人在外麵沒抓到,我怕出事。”

    “為這個啊?那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吧,”沈眉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釋然道:“逃走的那就是兩個小侍嘛,又沒有妻家,又身家不明的,過不了兩天說不準就活不下去,自己去投案了呢。”

    裴寧想了一下,還是道:“反正咱們地也看好了,過了年就起新宅子,宅子大了,阿景一個人也顧不過來,早晚是要請人的,還不如就先打算好了。”

    沈眉笑她太小心了,裴寧隻笑一笑,誰知回到家,舒景悅卻也這麽說,他腹上已經微微隆起,換了寬鬆的衣裳坐在她身邊,笑著點頭:“我也覺得你沒必要擔心這個,畢竟隻有他們兩個男子,根本就不知道生了什麽事,隻當張家是被皇帝抄家的,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唔,這也對,”裴寧聽他說完,也覺得自己的確是有些過於杞人憂天,何況,那兩個小侍就算知道什麽,也不見得就得一門心思想著替妻主報仇啊,她這實在是聽慣了古代各種各樣的吞炭漆身的報仇傳說,才把這世界最基本的“國情”給忽視了。

    “嗯,還是我相公聰明。”

    “少來,你不過是想得多點罷了,”舒景悅瞥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變得粗拙起來的腰腹:“請了人也好,省得動不動就有人來跟我說什麽伺候不伺候的事......”

    “什麽伺候不伺候?”

    “喏,還不是巷口的張叔,他說我身上不方便,你肯定不能...唔,不能舒服,”舒景悅低下頭不去看她,從麵上直紅到了耳根:“叫我領個人回來伺候你,既能讓你高興了,也、也總好過讓你在外麵亂來......旁的麽,大多也這麽說......”

    裴寧原本正在喝水,聽了這話,幾乎被一口水嗆到,驚得咽了一下才斥道:“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我哪裏就有這麽欲求不滿了?”

    “唔...我不是這意思......”

    “你給我千辛萬苦地懷著孩子,我外頭忙不能陪你就已經很不是了,又怎麽會在外頭找人,甚至領新人進門,豈不是連禽獸也不如?”裴寧氣道:“再說,咱們好不容易過得舒心點,你還真想找個淩曉那樣的人回來給你自己添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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