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回過神來時，已入座到涼凳上，隻聽那清澈聲音再次響起，卻是對小二叫道：“來一壺清涼去火的綠茶。”

    西門逸洛望見老者迷惑不解的神情，便先入為主，作了個請的手勢，將小二斟好的綠茶輕手遞到老者身前，笑吟吟道：“請！”

    老者自是不信會有人毫無理由的請他喝茶，一介無身份的農夫竟會讓身著華錦，腳踩裘靴的富貴年輕公子請到亭中喝茶，講出去，怕是誰也不信。

    “難道您是怕這茶中有什麽？”西門逸洛自知他是不解為何自己會請他到亭中共飲一杯，莫說是老者，就連西門逸洛也有些迷惑，難道自己的內心竟是充滿如此好奇，竟會因他一語道破現政而興致大起，所以才會不顧常理請陌生人喝茶。又或者，是欣賞老者敢於同頑劣強勢作鬥爭的勇氣。

    一杯涼茶入腹，心裏方才湧起的燥熱頓去。

    “不用擔心，這涼茶是小二端上來的，在下不會做什麽手腳。”西門逸洛倒也坦誠，對於老者而言，在他麵前如此，西門逸洛認為這是唯一一種讓他放在心理警戒的做法。

    “噢……”老者拉著長聲，卻未透下言，端起茶杯，也一飲而盡，或是喝得太急，老者臉潮微微泛紅，卻是大聲笑道：“怕是這茶小友是請錯人。”

    其他座位上來往的行客大多是身份低微常年奔波的商旅或是腳夫，本來都低頭喝自己的茶，見有熱鬧可瞧的趨勢，皆抬首朝西門逸洛方向看來。

    西門逸洛自嘲笑笑，看來老者並無放下戒心，相反更是強迫他說出為何相請的目的。

    “老人家這話有些不對。”西門逸洛自斟自酌，輕聲說：“我請人喝茶，毫無理由，隻要是逸洛我想要請你，便不需要理由。”

    霸道無比的語氣讓老者微愣住，方才還溫潤如玉的眸子裏此時依舊如昔，語氣卻是真正的霸道無比，仿佛是威不自言。

    “嗯。”老者也自斟一杯，擺在麵前卻不飲下，直視西門逸洛雙眸，西門逸洛也不相讓，雙目聚精會神凝視老者，四目相對……

    其餘的茶客見沒了動靜，又都轉回自己桌上，喝完茶，無聲離開。

    直到一片銀杏葉自亭外飄來遮住老者已經混沌的雙眸，這場無聲的較量才得以分出勝負。

    “你贏了。”老者豪爽地一口將茶飲盡。

    “承讓。”西門逸洛厚著臉皮說道。

    “哼……”老者輕哼一聲：“小友倒是厚顏，你贏得並不光彩，若不是這片銀杏葉遮住視線，老夫不盡然會輸。”那片銀杏葉正落在西門逸洛平攤的掌中，黃色的葉片上，每條條紋都在白皙指間襯托下更清晰。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說運氣好便可以贏的話，那逸洛隻能實言說，老人家的運氣實在是差了好多。”

    老者臉上一白，眼前這小友話無嘲諷之意，說得也誠懇，但，要他相信他是輸給運氣，這還真辦不到。

    以前，也有人講過這樣的話：如果說運氣好可以贏的話，我願上天賜我足夠的運氣打贏每個人，包括我自己。

    西門逸洛輕咳一聲，他可不想請來的客人就一直沉浸在回憶的枷鎖裏出不來，好奇害死貓，他還有問題要請教。

    “老人家剛才講的話，逸洛曾聽過。”老者心一顫，果真是被有心人聽到？難道說他隱匿多年，還是逃不過？

    “聽到什麽？這秋日來往旅者甚多，怕是公子聽錯才對。”老者死不承認的態度更讓西門逸洛確定了老者定有隱藏的事，再來，就是老者的身份，老者雖已白須盡染，雙鬢泛白，那股不服輸且正直的氣勢未因風霜雨露而消磨。

    這樣的人，一定不是平常人。

    剛剛他出頭訓叱捕快，怕也不是簡單因為捕快氣勢囂張看不過去，也不是因疼惜稻穀而感到氣憤，恐怕，是因為捕頭那句抵毀西門豹的話所致，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言論自由，而人們自然不能容忍他人說抵毀關係親密之間人的損言。

    西門豹結實的人中有如此人物，看來他那逝去的父親也非普通商人才是。

    “想來是逸洛聽錯了，在西門宅裏呆了太久，可能出現幻聽這種事。”西門逸洛倒會找台階，也不再緊緊相逼，隻是話落，裝作垂頭慢飲茶香的功夫，偷偷看老者臉上表露出來的驚愕神情。果不其然，這家夥認得西門豹，否則，也不會現出如此驚訝不已的表情。

    “逸洛，西門逸洛，你是西門豹西門老爺家的三公子？”老者前些日子因病未去送行，也未見過西門家傳聞裏的三公子，此時雖隔著麵具，卻也道這三公子應是清逸脫俗之人，加之方才的談吐，被西門豹“藏”於府中十數年的三公子，應不是傳聞裏的癡傻兒。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故人相見，應先飲三杯。”老者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冷漠的臉上也換上笑顏，比六月娃娃臉還要迅速。

    西門逸洛自認慚愧不如，拱拱手朝老者作了請的手勢後，不聲不語心道：“故人相見，這老頭子和我算得上故人嗎？哥出世才十幾有餘，不會是上輩子和你相識吧？”就算是上輩子相識，磁場不同，際遇不樣，這老人家哪認識得了他？

    “非也，非也。”老者撫須擺頭笑嗬嗬說：“我與家父相交多年，始知西門西門老爺的為人，更為敬佩西門，所以，今天這茶，老夫請西門公子。”話罷，叫小二又添了壺雨前龍井。

    雨前龍井在江南也稱之為尤物，可見老者出手闊氣，相較而言，西門逸洛這個不懂茶道的外行竟請老頭喝普通的茶葉，過於無誠意。

    見西門逸洛訕訕地自言自語在那嘀咕，老者也不在意，將茶替他斟好，伸手請道：“既是故人相逢，應再喝一杯。”

    西門逸洛點點頭，算是回應，卻不知這老人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即來之則安之，對於老者喧賓奪主的作法，西門逸洛坦然接受。

    這雨前龍井果真是上等好茶，清香撲鼻，茶霧氤氳，入口純滑，非但沒有普通茶葉的苦澀，反而有種沁人心脾的甘甜。

    雖說他也曾喝過雨前龍井茶，但那是深加工後的，與這天然純淨茶相比，現在喝的，那才是真正的龍井茶。

    “好茶！”西門逸洛不由讚賞道：“不愧為十大茶之首。”

    老者眼神眺望遠方，一片金黃將混沌的眸子點亮，隻聽老者娓娓述道：“我黃付活了幾十載，隻請過兩人喝此茶，小友可有興趣猜猜是誰？”

    西門逸洛心裏一苦，就知這茶不能白喝，結果躲不了猜謎問答。

    他在現代閑來無事也經常看博奕或者是關於心理方麵的書籍，竟然老者稱他為故友，又道他相識西門豹多年，借景生情，借人喻人，恐怕他這大半輩子隻請兩人喝茶的人選，另一個就是他父親，西門豹。

    “莫不是家父？”西門逸洛裝作不太肯定的語氣試探道。

    “這小子上道。”黃付心情大好，當下朗聲笑曰：“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西門公子猜中了，黃某這一生第一次請人喝茶，正是西門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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