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公子說笑。”李守備這次搶先道：“西門老爺辭世之際因公事未曾拜奠，後有心想去墳間拜奠，卻因西門家規未曾進到墓地，而西門公子一時住在田間宅院，這便少了來往，這次聽聞西門公子移居縣城並將其父靈位移於西門廟堂，故此前來拜奠。”

    袁敏暗中鄙視李守備一把，拐來拐去，拐到人家老子頭上。

    “噢？”西門逸洛麵帶不解：“家父生前與大人交好？逸洛未曾聽說過。”就算是真的，死時不看，等到隻剩靈位了，還有誠意嗎？

    西門逸洛當然不相信這位臉色發黃瘦高的大人，也不等他回話，便朝袁敏投以微笑道：“未請教大人官職名號。”

    西門逸洛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卻是用了句武俠小說裏的開場白。幸好袁敏是武官，戰場之上的術數聽慣也未覺到不妥之處，朝西門逸洛一抱拳，朗聲道：“指揮僉事袁敏。”

    管家呆在旁邊也不出聲，臉上掛絲真切笑意。

    不知為何，給人的感覺像是下屬在向上級作報告。

    李守備深知袁敏沉默少言，正要插話，仆人在外叫道：“少爺，粥好了。”

    西門逸洛早已餓得不行，此時也顧不上再打量袁敏，急忙喚道：“快端進來，袁大人一路奔波，怕是又累又餓。”話鋒一轉，明眸對上李守備，輕聲言道：“這位大人也先吃了早飯再聊吧，反正還早，有些事也不急於一時。”

    李守備又一次把話吞回肚中，仆人輕手輕腳將碗放於大人麵前，又將公子那碗遞到管家手中，也不知管家的手是何做成，居然麵不改色就那樣端著碗，直到西門逸洛將眼神歸到他手上。

    “放下吧。”西門逸洛說。

    “是，少爺！”管家平穩放至他身前，將瓷勺置於碗中。

    “請……”袁敏自認為行蹤不定，這西門逸洛不像認識他的模樣，但他卻一語道出自己是經過長途跋涉到來這裏，想必其中定有緣由。

    西門逸洛可不是想在此時表演他的推理能力，當下伸手止住袁敏的問話，溫煦一笑，朗聲說：“逸洛舍下粥不合口，請兩位大人莫要見怪，古人雲：食不言寢不語。有何話，還是要等兩位大人吃完早飯後再行商議。”

    李守備眼瞅袁敏也沒討到什麽好臉色，不由心境一平，嗅了嗅粥散發的香氣，還真是清香浸心，當下用瓷勺舀了勺吹涼後放於口中。

    如絲潤滑，清香留口，果真是上好的招待。

    袁敏也顧不得品嚐，吹涼後不自覺一碗粥就見了底，眼瞅另外兩個人還一勺一舀地品嚐，正準備等待，管家不知何時將一碗熱粥再次端上來。

    ……（吃飯中，食不言寢不語）

    管家呈上一方手帕，西門逸洛優雅的擦了擦嘴角，這才繼續剛剛的話題。

    “明人不說暗話，兩位大人此次來的目的逸洛早已清楚，想必兩位大人也不想見逸洛裝糊塗，如此說來，兩位大人便可直言不諱與逸洛談判。”

    他揮揮手，管家彎腰點頭，示意其他仆人退下去。

    李守備見仆人隻剩那位管家，會心笑道：“看西門公子不及弱冠，心智卻非常人可比，此次大刀闊斧地造田改之風，若非是十拿九穩，怕也不敢造次。”端起茶，正要喝，手莫名一抖，茶水滴滴濺到褲腿上。

    西門逸洛看得清楚，分明是管家不喜歡這位瘦高的主簿大人。

    袁敏見狀，深為李守備的囂張感到好笑，雖貴為大人，此次來西門府還真是本著談判目的前來，哪能像平日裏接待其他商人一般呢。

    想到這兒，袁敏朝西門逸洛抱拳道：“西門公子講的好，明人不說暗話，形勢公子也應知曉，我與李主簿未曾想過會同時拜訪貴府，卻不知公子想與何人談判？”

    李守備顧不得擦拭衣衫，凝神聽著西門逸洛的回答。

    若是他們前後而至，想必西門逸洛會兩頭兼顧，到時候究竟西門逸洛會選擇誰做後台便不敢肯定，現在他們同時出現，西門逸洛必然要明確表達自己的意思，也省了日後的猜忌。

    西門逸洛單看李守備與袁敏針鋒相對就知二人是各為其主，卻也不好意思問這兩位究竟效忠於誰，一時有些犯難。

    更何況，他一旦下了決定，就證明與別一股勢力為敵，這樣一來，就多了股敵對勢力，若是有方法，他倒是想選擇戰爭年代的瑞士，中立到底。

    “少年想來不知這兩位大人的真實身份，縣主簿李守備大人出於奕王爺門下，乃是弈王爺門生，是元年間的進士，初為翰林院侍讀，後因弈王爺識才被引至門下，調官至江南掌管糧倉，後至川涉縣為縣主簿，雖名為從七品縣丞助手，實際川涉縣糧稅、戶籍等皆為其掌管。可謂是川涉縣政衙權勢最高者。”李守備聞言輕笑一聲，顯然是對管家的解說大為讚賞。

    袁敏眼中眸光漸沉，聽管家理解之意，此次田改製度的實行，似乎需要李主簿的幫助才對。也就是說，西門逸洛不想將當今皇上放在眼中？這執政之選，必須為皇上親筆提擬才可。

    “另一位大人剛才已自報其官職，袁大人亦是三年進士出身，入朝堂一年後便被調至神機營，後因神機營瓦解，曾一度擔任皇家禁衛軍領軍一職，屬皇上直轄，現於川涉縣三衛所執指揮僉事一職，從三品，主管三衛軍士的調拔、增補、選拔以及軍旅防禦等相關事宜，由於川涉縣將士為皇上親選，其名為僉事，實為指揮使般人物，川涉縣的軍政即為袁大人掌管。”

    “原來如此，一個掌管軍事，另一個持權政謀，兩位大人可算是平分秋月呀，逸洛才疏學淺，倒也不知其官職在朝中重要之處，不過呢，既然要談判，那麽我定然是要找能做主之人來談判，若是你們的主子派遣至此，卻還要傳遞消息的話，那麽恕不奉陪。”西門逸洛口氣多少有些狂妄，他要求談判的對象不是馬前炮，而是主帥。

    此次田改之勢所牽涉到的，是當朝皇權問題，所以，要談判的對象也必須是幕後之人才可以。再者，西門逸洛對於當時起疑心的皇權還是挺好奇，不知是哪種人物可以如此玩弄人心，竟然將為國為民的將軍僅憑一已猜疑便將其罷官。

    懦弱不是他的性格，而且，西門豹對於他而言總有種特殊的情感，仿佛是真正的父子之情，當他聽到父親受此不公之時，心裏一時憤慨，既然能將他打算做富貴閑人的思想涅滅。

    李守備與袁敏都見他如炔石的瞳眸時隱時現，一臉沉重表情不似在說笑，也都陷入沉思。

    畢竟江南半數糧田，明朝三分之一的糧食都掌握在這個貌似無邪且俊美的西門公子手中，若是不能為自己一方效忠，那畢竟後患無窮。可是，他們千想萬算沒想過西門公子會在談判開始前就要求換主子上陣，這分明是對皇權的挑釁。

    管家唇角輕啟，俯耳低聲在西門逸洛耳旁說道：“少爺這番話表達的意思讓我想起一個人來，當年，他也是不懼皇權，可最後……”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逸出口，眸子正對上西門逸洛閃耀的眼神，隻見西門逸洛輕勾嘴角，邪魅笑說：“他未完成的事，我一定會幫他完成，就當是……他帶我來這個世界的報答。”

    對，就當是再生活一次的報答，做完了這件事，他就去過閑雲野鶴富貴閑人的日子。所以，他必須提起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來對待這件田改之事。

    管家聞言身影微顫後，隨即麵帶微笑繼續站在當地。

    “兩位大人可是聽清了逸洛的條件，如果說談判的對象是你們至高無上的主人，我也許會考慮怎樣使諸位利益皆不受損失，相反的，若是逸洛覺得眾位不過是拿我當炮灰，很抱歉，逸洛隻能投機取巧，考慮怎麽使自己的利益不受到傷害。”話落，像是提醒袁敏般無意道：“聽說今年倭寇侵襲更為嚴重，拒說倭寇冬日突襲之事時有發生，袁大人還是做好準備為妙，當然，也不能像今日食不裹腹便忙於公事，這種精神逸洛佩服，可這樣會讓頭領先行倒下。”

    袁敏不語，李守備動動嘴唇，也做不了主，僵持片刻，還是西門逸洛輕巧打破沉寂氛圍，吩咐管家：“今日晨起也未做準備，不如今日傍晚逸洛做東，二位大人一定要付約才好。”

    下逐客令！言中之意是我今天早上還有事，若是沒想好，晚上邊吃邊聊，更甚者，這頓晚飯，怕是得他們前來的大人相請才是。

    “既然如此，那袁某府中正有要事，也不叨擾。”袁敏腦筋轉得飛快，不僅要做好準備，還要做好防備工作。

    “那本大人也要去整理今年秋糧入庫事宜。”兩位大人如同前來時一般，默契十分地同時離去。

    直到西門逸洛將兩位大人自前門送走看不見人影時，才回頭問管家：“我這麽做，是不是有些過分，若是碰到開明者還好說，若是碰到小氣且無量的皇室一族，怕是西門家就此毀滅。”管家輕笑出聲：

    “少爺心中早有所想，若是不對皇室一族抱以期望，也不會出此下策來試探，畢竟，田改之事已不可更改，就算是公子遭遇不測，江南百姓也會將這筆帳算到皇權頭上，在此國不民安之時失去民心，當朝執權者也得思量幾分。”

    “嗬嗬，管家此方是在誇讚我懂見勢掌風嗎，那我就不謙虛接下。”西門逸洛舒了口氣，麵色又嚴肅。

    管家沉聲說：“少爺放心，關於您安全問題，我已經想出萬全之策，隻要那個人出手，不會有人能傷害到少爺。”

    西門逸洛眨巴著那雙清澈有神的眼眸，疑道：“我道是管家想保有萬全，這世上難道還有人會真心實意來幫我？”

    “好大一頂帽子。”管家自心裏暗叫西門逸洛過於機靈，話到嘴過卻道：“少爺，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少爺當初救人一命，就換來一生平安。”話落，自懷中掏出一個木雕流金精致典雅的掌牌，日月交輝中，顯赫的明字位於正中，莊嚴無比。

    見到明字，西門逸洛腦中閃過仙子姐姐當日相見時的畫麵，心中自是猜出幾分。

    “少爺，用這個換一生平安，這筆買賣並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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