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 高老頭論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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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高座,其實也就是離小巷不遠處一座平常酒肆,酒肆不算大,客流也不多,隻不過這裏視野極好,正巧可以看到小巷裏的一舉一動。

    自西門逸洛跟高剛進了酒樓就發現此人並非表麵般溫順和親,老來無害,相反的,可以占此地觀群覽者,定有非常心懷,以及穩坐釣魚台不慌從的精神。

    高剛身旁隻跟著一直替他下令高呼的部下,而西門逸洛身旁也隻有一名與高剛年歲相差無幾的仆人,兩個人就少了些客套話,直接從容不迫坐於涼亭石凳間,喚來小二添上壺新茶。

    西門逸洛表麵應付高剛,目光卻始終不離被那群似兵非兵,似仆非仆的高剛親衛隊包圍中的民眾。

    這些民眾們的心理西門逸洛自然了解,純樸無邪的他們自認為某件事便會至死至終無法改變,就像他隻做了件減稅的事,這些民眾們便將他當成救世主,竟能與異教教義相較;相同的,若是他們意念裏仍舊相信清真教教義,那麽,很可能今日小巷中的二三十人就會成為冤死白骨。

    放眼望去,皆是民眾們驚懼神情,絲毫見不到他們眼中的信任與所感受到的威嚴感,西門逸洛歎了口氣,端起的茶杯又一次放下。

    “西門公子可是嫌棄高某請的茶水不夠香醇?”高剛頗感興趣開起玩笑來:“京中時就聞西門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符其實。”

    西門逸洛果然將視線從小巷空地中收了回來,對上高剛那張麵帶白須,卻精神曜朗的麵容,不解問:“太傅已是兩次提及,可否請教逸洛究竟有何名號,竟引得堂堂太傅對逸洛如此相言。”

    因要同官員打交道,為避免出糗,西門逸洛讓管家將明朝官製惡補了下。

    明朝官製中中央集團最有名頭的是三公三孤:三公即指太師、太傅、太保,正一品;三孤指少師、少傅、少保,從一品;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正二品;這些均是加官名號,隻用來表明受官者的功績與崇高身份,但沒有實際權利。

    話雖如此,能取得了太傅名號者卻是少之甚少,而且能調動起兵卒,擅自離京並且與太子交好的太傅,那更是彌足珍貴,能讓此人如此誇讚自己,也不知是福是禍。

    “高某在京時就聽聞江南川涉縣西門公子實行的田改製度,開始還道是官紳另種加稅手段,後來得知是西門公子為使百姓更謀福利、使官衙減少貪汙渠道,高某心生敬意,原以為是西門家老者所為,敦料打聽之下,竟是未及弱冠者推得此製,不免更覺佩服。”西門逸洛表麵很是受用高剛一番讚揚,心中卻始終提防他有何陰謀,果然,高剛話鋒一轉,那雙年老卻不混沌的眸子中射放出兩道利光,對上他漠然的瞳眸提醒道:“西門公子此舉雖仁義並存,難道不知會得罪天下所有州縣官員麽?”

    西門逸洛雙眸一亮,還道高剛會旁敲側擊來提點他,未想竟是直接挑明,如此,倒也能體現出此人並非奸人,也並非隻是想在他身上謀取利益,而是真正關心這次田改製度者。

    “太傅既知逸洛本意為何,那逸洛也不打啞語,此次田改,確實不圖謀利,乃是仁義之舉,逸洛也知其中利害,隻道是能為民得到他們應得的那份勞動成果而已……”高剛見他還無悔意,打斷他的涓涓自談。

    “為民?若是傷了國本,還怎提及是為民之策?”見其不解,高剛歎了口氣,這才悠悠講道:“本朝開國之時田稅本該依現在西門公子所算而收,當時皇上為撫慰民心而實行此製,後來遇其天災,便一時將稅收由官紳相約稍稍提高些,卻未成想這一提高些,就定下了幾百年如此收稅法,當今皇上也曾想改動,卻觸及不了官縣地方,也無法強製打壓,西門公子可知其中緣故?”

    西門逸洛怎能不知,但仍舊搖頭道:“但聞其詳。”

    高剛聽他話裏可沒有絲毫誠意,也不拆穿其偽裝,慢慢述來:“這第一點,想必西門公子早已知曉,本朝大半稅收乃是弈王爺門下掌管,可這隻是少量因素,最重要的,是田改之風必將引起有心人者借機掏空國糧,讓皇權就此落至他人手中。”

    高剛麵帶憤色,見不像惺惺作態,西門逸洛開始隻以為是因糧權於弈王手中,所以皇帝才會任由其在此胡鬧田改之風,可今日聽高剛所言,其中定然是另有隱情,而且,田改之製對於當朝皇帝來講,也是種威脅。

    那是不是說,若是他的談判條件過高,不小心就會玩火自焚?昔年西門大將軍赫赫戰功,榮寵加身卻也落得個隱姓埋名地步,那麽他區區一個富商呢,觸及皇權統治,會不會死無葬身之地呢?

    念此,西門逸洛神色為之一振,起身朝高剛深鞠一躬,沉聲道:“願聞君詳,逸洛隻道是能為天下百姓做些善事,並無它意,若先生願指點迷津,逸洛便在此替天下百姓謝過。”

    一席話,將其一軍,若是高剛抬架不講,那就是堂堂太傅對不起國民,這頂帽子,可以扣得他再抬不起頭。

    高剛也不在意這等小節,沉吟一聲,緩緩道:“西門公子隻道是民眾受益,卻不知曾在河北出現過一例田改之事,結果卻不盡人意。”

    西門逸洛微愕,除卻他這等閑人,誰還會沒事去想這種事情。不及細想,高剛繼續講道:“當朝十年,河北承陽曾有名擁田自重者不畏官權,請天子書要求為農請命,將其田稅合理上交。當地縣令折子上交朝庭,自是引起無數風波,當時倭寇未襲,北方少數民族也未曾侵襲,皇上念及少時西門將軍遺誌,便以善待農民為由駁了那群反對之風的群臣,將承陽做為示點。說來這田改之風一時行至,那些農民自然是積極力提升,當年的農作物自是翻了兩成,那田商也甚得民心,還一度希望蓋舍教其農戶孩童武文學習,但正當這消息傳至朝中,皇上還未來得及下詔讓其河北盛行此風時,就發生了那件令皇上悔及終生的事。”

    高剛說到節段上,啜了口清茶,潤潤嗓子,西門逸洛已經提起興致,也不好催促其繼續講下去,高剛目光突兀變得深邃,空洞無神眺望向遠方,靜靜接著講述:

    “承陽州官稅收一下子減了半數,便悄然將承陽糧食價位以半價收購,那田商自然是不願意,農民更是不從,承陽位於河北北端,天寒地凍,秋糧入庫後半月再行就難以用車馬拉糧,再加上道上不太平,更是沒有農民冒險將糧食運出城去賣,就連田商也將糧堆積在庫中,靜待承陽糧食價位自動漲上去,弈王爺收不到糧食,自然是更不能讓這些民眾開此先風,先前的糧食不論是稅糧或是商糧戶糧都囤於弈王爺手下,而如今卻多得出來個不畏權勢的田商,殺不得也管不得,隻得耗著,耗到那些農民糧食發黴。”

    西門逸洛思量高剛講的事情,弈王爺自始至終想將這糧權握於手中,自己的糧食他也想讓其讓已所用,為的,便是不讓皇上能直接收購到糧食,但因每次大軍出征,糧食皆由弈王爺籌備而來,皇帝自然隻能按弈王買糧的價位來供應軍糧,弈王爺自然是情願糧食放壞,也不能將糧權落入他人之手。

    聽高剛沉住氣不再往下講,定然是發生了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否則,表情也不會如此嚴肅,因為,就算是糧食賣給弈王爺,那也不過是田改實行,糧食依舊賣不出好價位,雖然最後得益者為弈王爺,那也隻能算是改革失敗,不可能讓其講成皇帝為此抱憾終生的話。

    西門逸洛怎麽也不會想到,準備不齊全的田改,竟然會引發成高剛口中所講的軍事政權事態。

    “承陽農民急於賣糧,又無法運出城去,就算了難。正巧這時有人找上田商,說能幫其運出城到其它缺糧地方賣個好價錢。田商原本認得此人,對此也深信不疑,便將百萬糧食裝了幾十輛馬車轟轟烈烈讓其出了城門,可未走到承陽通向南去的官道,就出現一批身著獵衣的獵戶劫了去,等田商回過神時才發現那打劫者裏就有令他深信不疑的那位聯絡賣糧者。隨行的數十位農夫當下有人認出這批人是窩於山裏的異族人,他們因冬天寒冷且無糧食過冬平日裏會搔擾村民,偷盜些糧食,沒想到這次竟是光明正大搶了去。田商氣憤不已,報了官,州官因糧食未賣予他們,便想給他們個教訓,三日未理此案。這可惹火了那些有鐵鋤頭的農民,大張旗鼓砸了官衙門前的石獅子,威喝守城城衛開了門,就集結數百人朝那些異族獵戶聚居地洶湧襲去。”

    畢竟年至半百,說起話來也得滯上一滯,西門逸洛猜測道:“難道是當地農民自懲了那些搶匪,惹起兩族人糾紛?”貌似這種事情不僅在這個時代,就算是近代時也時有發生。

    “糾紛?”高剛滿臉悲戚,冷聲道:“若隻是糾紛,那也不用使我記得如此真切。那是我第一次得知文明國度的百姓也會一邊倒的屠殺。”

    西門逸洛心裏一寒,預感到高剛接下來說的話會讓他大為震驚,果不其然,高剛聲音裏加夾些無奈與淒涼:“當時正在氣頭上與官府打仗紅了眼的農民都氣勢洶洶朝獵戶們平日裏居住的村子裏尋去,走進村子裏時,獵戶們正巧全不在村中,隻剩婦女孩孩儒。那些農民其中也有識理之人,當下即勸告這些農民們隻管搶奪糧食,不準欺負異族人。但就在這些農民進入一家獵戶家中時,撞見那家孩童正裝布袋吊在樹皮皸裂榆樹下練拳打,一農民出於好奇前去查看,竟被那孩童一拳打倒,農民哪能甘心,當下舉起鎬頭準備嚇嚇那孩童,這一嚇,那鎬頭就落到吊袋上,“嘩啦”一聲,將所有人都徹底激怒。這吊袋裏裝的,居然是滿滿的糧食。”

    西門逸洛神色為之一動。對於這些純樸的農民來講,這種羞辱意味著什麽,作為農民兒子的他自然清楚,若是獵戶們度日辛苦,那些農民便是施舍些糧食也好,就算是搶了糧食去,也會尋思是被生活所迫,定然不會為難獵戶及其家人。但那孩童拳擊的吊袋裏裝的竟是他們辛勤勞作所得的糧食,就足以說明,獵戶並不是需要他們的同情!

    既然如此,那時農民一定會毫不客氣將糧食分毫不少奪回去,而聽聞北方少數民族男子自小就習武,怕是會惹起事端。

    “那糧食灑落一地將那家獵戶女人引到房外,見到上百個大男人全都怒氣衝衝朝自己孩子圍擾,女人當下拿起一把弓箭,搭箭將位於最前的農民射中,孩子也趁亂奪過鎬頭,劈頭就將另一個近身的農民當場劈死。直到這時,女人才驚覺孩子已經殺了人。按照大明律法,殺人者償命,女人自然是嚇得隻管摟過孩子哭泣,被殺者裏麵正是親兄弟一同前來,見兄長被其殺死,也不思及律法,直接將母子二人用鋤頭砍死。其它獵戶聞慘叫趕來時,那些農民已經在搬運糧食,瞬間,混戰就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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