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節 管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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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楓葉被雨水打落到石板地上,雨絲將西廂如同白雲般籠罩,走廊前種植的許多顏色各異的菊花,白的純淨如雪,粉的柔美如麵,黃的豔麗尊貴,花瓣被秋風吹落到石板地上,與散落一地的紅葉交相輝映,另有番風韻。
微敞一側正對木窗的梨木床上,西門逸洛躺在管家特意鋪有三層錦裘的被褥上,依舊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如雪,修長的手指都蜷進掌中,顫抖著難以直伸,也無法全握於掌間。
這場秋雨已經下了半天,自正午一直在下,而西門逸洛就已經躺有半天時間。
再次打了個寒顫,管家眉頭緊鎖,將身上加蓋的那層薄被換成了冬日用的錦織厚被,西門逸洛這才覺得有些溫暖,緊握的手指鬆下來,卻就勢抓住管家替他蓋被滑落床邊的手指。
管家想輕輕抽出來已無可能,就由他去了。
郎中已來看過,隻說是前些時日入棺時寒氣入侵,又說不久後淋了場雨,由於少爺自幼體弱才生下了病根,這次頭部受了重傷,又受到驚號,自然是引起內炎外症,高燒不退,可郎中欲語還休的說辭總讓他倍覺其中另有隱情。
可也來不及細想,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讓少爺醒過來。
“母親……”西門逸洛額頭太燙,管家被抓住手,隻能用一隻手替他換冷敷,轉過身去時隻聽他呢喃,卻是沒聽清少爺惡夢中講什麽。
“父親……”管家手中的毛巾掉在地上,盆也滾落到地麵,發出的碰撞聲將守在窗前的太子朱淳吵醒。
西門逸洛突然病重,太子朱淳回到府上來正碰到郎中到西廂去,這西門府請得起郎中的,除了西門逸洛就再無他人,當下朱淳就急了,以為是因他西門逸洛可能受了傷,放心不下,就跟著郎中闖進了西廂房。
秦正正替這位難伺候的太子陛下買江南特色小吃,回府時就瞅不見人影,想有可能是去找逸洛公子,剛進西廂大院,就聽到太子如雷般嚎啕大哭聲,駭得這位大內高手驚身闖入西廂房中,誰料逸洛公子竟是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躺於床上,正聽到郎中說是因受了外傷所致,這也明白朱淳心思,連哄帶騙才哄得這位太子爺吃了午飯。可要他回房卻是不肯,硬要在這裏守著,管家雖一臉不情願,秦正也知是管家怕他吵到逸洛公子,可這兩頭都不能得罪呀,當下準備一張桌子,就讓太子爺心靜呆在那兒。
朱淳被銅盆吵醒,驚叫一聲:“逸洛醒了?”
可無人回答,回過身去,卻瞅見被西門逸洛用手指禁錮著的管家單膝蓋於床前,那張曆經蒼桑的臉上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正迷惑間,西門逸洛清澈透亮中帶痛楚的聲音響起:
“母親……父親……”
朱淳茫然……
兩次相見,第一次是於暗香閣時,他路見不平,毫不理會幫助自己是否會惹禍上身,那般清傲不羈且清逸脫俗;第二次是於西門府,受父之命前來談判的他竟得那談判者是昔日裏偶遇的麵具男子,不能用男子稱呼,年紀不過弱冠,年方十七八的西門逸洛,巧笑明媚裏看不出他的任何心情,仿佛那優雅的笑容便能掩飾一切。
可,他也隻是個少年。一個幼年亡母,少年亡父的孩子。
想當初母後死去時,他三年間未與人笑聲談話,而逸洛竟隱忍著一直在微笑示人,是輕視親情,還是……不想讓那份悲痛延續到他人身上。
聯想到他舍命相救,又喜歡多管閑事的風格,不難看出逸洛此人的心性。可,再偽裝,也有底線。
朱淳起身,將椅子推到管家身後,輕聲道:“看情況逸洛可能先醒不來,管家還要照顧逸洛,如果……”
朱淳的後半截話被生生咽了回去,麵前管家那張蒼老的臉被兩行清淚打濕,灰褐色如泥灰般的雜物從臉上一片片掉下,掉落的地方露出來的,是比西門逸洛更顯蒼白的臉孔。
“謝謝!”管家並沒有因為有人看到他的真麵目而心升殺意,若是以前,他恐怕會毫不猶豫地用另外一隻手生生扼死這位太子陛下,可剛剛淚聲俱下的太子陛下讓他相信了,這個人不會對逸洛有危險之舉。
“沒……沒關係。”管家的聲音也似逸洛般清透悅耳,聽上去,不過是二十左右的男子。
朱淳倒吸了口涼氣,大驚失色問道:“你是誰?為何冒充管家匿於逸洛身側,難不成你有何不軌的企圖。”
印證了自己的猜測,管家輕吐了口氣,低聲說:“雖然我很佩服太子陛下純真的想法,但請問太子陛下,您認為像我這樣的管家會做出對逸洛不利的事情?”
與逸洛講話語氣相似,難道是耳熏目染的原因?
不待回答,秦正推門進來,望見太子正起身親自將椅子推讓於單膝跪於地的管家,薄怒道:“主子可知不可與君同坐一椅之禮?”話落,徑直走到管家身側,想將椅子搶過。
管家臉色微變,太子心性純正還好掌握,可秦正乃是大內侍衛,在皇宮內混跡十數年,由皇上派來保護太子,想必是深得聖恩,如此之人,無大謀也有小智,若是不能自圓其說,想必會引起這位侍衛隊隊長的懷疑。
“我說可以坐就可以坐,秦正,你勿忘記咱們是寄人籬下,父皇常言:借之以滴,還之以泉才可。你怎麽忘記父皇的諄諄教誨呢?”要說朱淳,也是漸漸學會西門逸洛那招纏人招數,偏偏歪理大堆,惹人發愁。
聽太子所言,秦正總不能冒著侵犯皇言之罪去搶椅子給太子陛下坐下吧,無奈之際便轉身出去,想來是又去庫房找把上等梨木精雕的椅凳。
“好了,打發走了秦正,管家應該如實相告你的身份,我總不能任其一個不明人士就此潛伏於逸洛身旁。”朱淳挺起胸脯,氣勢居高臨下,頗有帝王家風範。
“父親……”西門逸洛眉頭更緊,管家輕撫上他的眉頭,觸到眉間又想起什麽,輕啟半隱半現的朱唇,咬住指尖。
朱淳不解,管家牙齒微一用力,那層滿是繭子的左手老皮一層全數褪去,直到被衣衫藏起的手腕間。
果然是年輕男子,從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指就可以看出這人體形應與逸洛相差無幾,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突然闖入腦海,管家伸手欲將西門逸洛眉頭撫開,西門逸洛另一隻伸出被外的手將它緊緊捉住。
“別走……為什麽隻有我一個?”西門逸洛痛苦呢喃道:“隻剩下我一個……”
管家唇齒輕啟,哄騙他:“不會隻剩你一個,還有我,還有我在。”
朱淳靈光一閃,喜道:“難不成你是逸洛的哥哥?”
管家額間發黑,不明白這太子陛下何以得出如此結論。可是,這個說法或許可以說得通,哥哥?兄長如父……
“嗯嗯,一定是這樣。否則也不會全心全意的為逸洛做這麽多,還甘願扮成老人家藏於他身畔,想來大哥定然是生於逸洛之前沒有名份的私生子。”朱淳雖在皇宮呆著,也常聽那群太監嚼耳根,昨天哪家貴侯娶了青樓小妾,今天哪家王爺私生子被殺,明天哪個大臣要聘女兒,總之亂七八糟的話都聽到過,如此雜學之人,奇思妙想當然很多。
管家也不予反駁,更篤定了朱淳的想法。
朱淳毫無顧忌的撿起那條毛巾,重新打了盆洗臉水。西門逸洛此時兩手不知因何突然伸開,這才將管家雙手解放出來。
朱淳笑笑,拍拍他肩膀,輕聲說:“你這做大哥的要先去洗把臉,再把這一片片,哎喲,這些髒東西都洗幹淨。”管家以為是太子計較,孰料太子臉色一正,說:“逸洛體質不好,要是再讓他抓到這些髒東西的話,想來是百害而無一利。”
管家聞言,感激望了眼朱淳,嘴角上揚起抹優雅弧度,同樣語氣平穩道:“承蒙如此抬愛逸洛,太子江南一行,必有重獲。”
“重獲先別提,重要的是先讓逸洛醒來,快去洗完了,逸洛還要你照顧。”怕再多說話會暴露自己的偏心,更讓人抓住把柄,朱淳開始攆人。
“是,太子陛下!”
送走管家,朱淳坐到椅子上,雙手托腮凝望向西門逸洛那張睡夢中依舊迷惑人心的俊美容顏,心裏五味雜交。
“爸,媽……”太子愣住,湊到他耳邊想聽清他在講什麽,西門逸洛卻是沒有了動靜,仔細一瞅,連沉重的呼吸也變得輕了許多,那雙眸子分明是有了神光。
朱淳正欲欣喜喊叫管家,眼前發黑,無力地倒在逸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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