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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要說作案動機的話，我也有呢。”

    每當鏡頭麵向盲眼少年,幾乎都是正麵的特寫,原本應當客觀冷靜的鏡頭似乎有些直白地以喜愛的感情無比清晰地呈現出盲眼少年精致美好的容顏,隻是——除了,除了少年一雙暗淡沒有焦點的眼,美好之下的殘缺在巨大屏幕的特寫畫麵中更令人有種想要逃避注視而不能的難堪，比起仿佛剔透美瑜上的一處瑕疵在你麵前無限放大會產生憐惜、遺憾的心情,少年的盲目更會讓能產生人類共情的觀眾產生生理性的畫麵。

    ——而這似乎就是《尋罪》想要做到的,這幾乎是一部從第一分鍾起就讓觀眾覺得不大舒服的電影,看多了合家歡的商業大片的中國關中似乎更難適應電影中劇情的晦暗、人物的悲慘、畫麵的不適，可偏偏，哪怕胃部都在下意識收縮，觀眾卻沒辦法將自己的視線從大屏幕上挪開。

    盲眼少年依舊以他極具標誌性的不緊不慢的淡漠語調講話，可他輕鬆說出來的話卻讓電影裏的人物乃至電影外的觀眾都無法淡定：

    “畢竟當初，是我的弟弟從背後將我推下樓梯，導致視網膜中央動脈栓塞,我才會永久性失明的。”

    似乎猜測到了身邊人尤其是父母的表情,盲眼少年輕輕一笑,說道：“放心吧，我已經不怪弟弟了，畢竟，這些年來他心裏受的折磨應該相當多吧，我就當已經懲罰過他了。”

    影院裏立刻一陣唏噓聲，這已經是影院裏響起的第好幾次群體性的吸氣聲了。

    一些按捺不住的觀眾已經開始竊竊私語地討論：

    “天啊，這孩子這麽聰明早熟，沒瞎的話肯定帥的不行，結果是被親弟弟推下樓梯致盲的……”

    “果然是因為弟弟嫉妒哥哥太優秀嗎……不過弟弟肯定也沒想到讓哥哥就這麽瞎了，唉……”

    “不行了，太心疼這孩子了嗚嗚，之前看著一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心裏什麽都知道，太懂事了太可憐了嗚嗚嗚。”

    “這電影裏的幾個角色可真是太慘了，陸離這個被親弟弟推下樓，蘇宸演的那個角色親兒子在10歲的時候自殺，那個叫佟什麽演的警官2小時候被親生父親性侵，真的，一個個都太慘了……”

    漆黑的放映廳裏，唯獨一塊巨型的屏幕在發光，熒幕下方的觀眾們都披著黑暗，連輪廓都看不清。

    謹慎地坐在角落裏的男人甚至不得不特意用圍巾高高罩起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畢竟哪怕隻要被一個觀眾認出來，誰都不敢想會引起怎樣的騷動。

    可即使戴著寬簷帽罩著圍巾，可謂是遮得嚴嚴實實，當隨著鏡頭中光線變化也隨之時明時暗的屏幕的光偶然間輕拂過男人的臉龐時，那仿佛停駐著星辰的眼眸和窄而筆挺的鼻梁，隻要有人注意到，都一定會幻想這個最多隻看得到眉眼的神秘男人是個驚人的美男子。

    男人側過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年。

    有趣，和他結伴觀影的少年也是全副武裝，壓低的鴨舌帽讓少年的上半張臉都在陰影裏，更別說還帶著副粗框眼鏡遮擋著，，下半張臉索性戴著口罩，不過帝都近年霧霾嚴重，雖然是在室內，但戴著口罩也不算是格外奇怪的事。

    男人看著少年極其專注地盯著大屏幕，以一種嚴苛的審視目光看著屏幕中央的少年，簡直像個畫家在畫展上挑剔自己曾經的作品似的。

    少年以一種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到的極小聲音說道：“這裏應該笑得再明顯一點的，畢竟還隻是個孩子，當說出身邊人一直苦苦瞞著他的秘密時，他到底還是有些得意的，以及些許報複的快感。”

    雖然聲音幾近微不可聞，但一直關注著他的男人肯定不會錯過少年的自我批評。

    穆清覺得眼前的少年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味評價在電影裏和實際上自己同齡的角色盲眼少年“畢竟還隻是個孩子”，實在是……有些可愛。

    但是，大抵，看著少年如同一株進入快速成長期的樹苗，看著他越來越多地退去青澀和稚嫩，逐漸成熟的身軀越來越能更淋漓盡致地展現他耀眼的光彩，穆清覺得自己似乎不必再像以往一樣按捺，又或者，這次的分別太長，回來與快速成長的少年重逢，他也不再願意忍耐了。

    於是，穆清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後頸。

    按照穆清一貫謹慎的考量，其實摸頭頂更顯得自然而不突兀冒犯，不過少年戴著鴨舌帽，穆清不願意委屈自己的手感，索性將目光下挪，少年後頸處毛茸茸的發梢下，是光滑柔嫩的脖頸，仿佛質地上好的綢緞。

    少年果然整個人僵住了，就像突然之間被天雷無辜劈中一樣，原本柔軟放鬆的脖頸忽然整個僵直。顯然是沒想好怎麽應對，少年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是該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也不在意，還是側頭看過來用眼神詢問。

    有些惡趣味地揣測了一下少年的心理活動，穆清這才加上了一個同樣親昵卻沒那麽多曖昧色彩的動作，他拍了拍少年的後脖，然後相當自然地收回了手，一邊輕聲說道：“真的表現得很好了，整部電影盲眼少年演得最好。”

    這是一句即使不慎被身邊的觀眾聽到也不會引起懷疑的話語，誰也不會猜到正在放映的《尋罪》中讓人無法側目的盲眼少年的扮演者正坐在觀眾席中。

    而這位扮演者，時下風頭正勁的小小生——陸離，狀況卻相當有點不好。

    與他僵硬到仿佛當機的身體相比，他心中的那座高級版陸離牌彈幕機正在轟隆隆告訴運作：

    為什麽突如其來給我來了個摸頭（脖）殺啊！毫無防備啊！

    混蛋啊！我這樣毫無防備地反應這麽激烈（自認為）反而顯得我心裏有鬼吧！好哥們直接碰一碰有什麽好不自然的嗎，現在顯得我比較gay吧！

    雖然手伸回去了，但說話就說話，你都說得這麽像個普通觀眾了，沒有必要湊到我耳朵邊說吧！

    你！的！熱！氣！噴！到！我！耳！朵！了！

    我的耳朵很敏感啊混蛋！

    我又沒有耳朵紅啊！臉不會也紅了吧！幸好戴了口罩啊！

    混蛋！混蛋啊！

    心中千軍萬草泥馬的陸離麵上還得古井無波一派泰然，聲音也得同樣的淡定鎮靜，多年的演技此刻才算好鋼用在刀刃上：

    “還得加油，還得加油。”

    到底不是真淡定，音量沒控製好，隔壁的一位大叔投來不善的眼神，陸離隻得立即住口，正襟危坐扮演最乖巧的觀眾。

    結果，穆清這廝又猝不及防間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算在安慰。要不是陸離發揮影帝級別的演技控製住自己，不然真會動作誇張地被火撩到一般猛地收回手臂。

    這安慰……效果比他看□□猛烈多了。

    *******

    因為看的是深夜場，電影散場的時候已經將近淩晨一點，街道上已經罕有行人，穆清和陸離索性決定先在街上走一程，讓司機開著車在身後跟著。

    十二月底已是初冬，身處北方的帝都在深夜時分溫度還要更低，連天邊的明月都像鍍了層霜，放置在肩頭的月光略有幾分冷冽，街道旁瘦長的路燈看起來也單薄，仿佛緘默的流浪者，隻靜靜在深夜守護一處光亮。

    陸離和穆清有兩個多月沒見麵，可交流的話題倒有許多。

    其實成名的藝人通告壓身的時候，那真是忙得腳不沾地，輕則全國奔波，更有名些更是全球打飛的。如果拍起戲來，白天拍完夜戲繼續趕，好不容易休息真是連手指頭都懶得動，哪怕兩個藝人在同一個影視基地都難得碰上麵。

    所以圈內人的戀情甚至婚姻夭折的一大原因便是“聚少離多”，他不隻是明星們用來米分飾的通告，而是實實在在的重要原因。你忙我也忙，檔期總是交錯，連見麵的機會都難有，靠什麽來維係感情呢。

    更別提陸離和穆清現在的關係了，或許不再是簡單的前輩和後輩，能算上關係親密的朋友（對此陸離也有些心虛），還遠沒有戀人的羈絆。

    在穆清回國之前，陸離是滿滿的思戀，等此刻見麵了，卻又憑空多出不少無奈和恐懼。

    陸離不想陷在這些矯情的小情緒裏，更主要地還是珍惜這次難得的見麵機會，而且是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在僅有頭頂明月冷眼旁觀身側寒風悄然作伴的初冬的街道上。

    陸離說了很多，從感謝穆清贈送的生日禮物，到含蓄詢問穆清是否收到了自己贈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了解穆清在好萊塢趕進《233天環遊世界》的情況，再聊到自己最近頭懸梁錐刺股的高三生涯，以及對百川影院刻意打壓的吐槽和對《尋罪》票房的擔憂。

    當見麵本身都變得珍貴，陸離也不願意再去費力克製和掩飾，願意坦誠地展示對穆清的關心和信賴。

    漸漸的，明明是在空曠而寒冷的街上，陸離的一顆心卻覺得滿足而溫暖。甚至願意這條路沒有盡頭，可以一直走下去，和穆清一起。兩個人不用聊到情情愛愛，隻是陪伴都很好很好。

    “你放心吧，《尋罪》的成片很優秀，剛剛觀眾們也都很滿意不是嗎，資本的遊戲當然規則眾多，但電影本身，最終還是靠實力來說話。”

    穆清說完，忽然微笑了起來，笑意裏帶著幾分雲淡風輕的自信，這是一貫謙和的穆清罕少露出的表情：“而且，在電影本身之外，我可是他的出品人，其他那些背後的討厭的把戲和問題，我會解決。”

    不是“我會想辦法解決”，或者“我會努力解決”，而是“我會解決”。穆清作為明星在國內或許登峰造極，在影視製作的領域資曆卻遠不算身後，可當他談及圈中巨擘的百川影業的強勢打壓，卻已經從容不迫，自信泰然。而陸離也知道，穆清永遠不說空話。

    這樣的，這樣的穆清，在漆黑的夜裏反而更加耀眼啊。

    陸離抬頭望著穆清，心裏又是讚歎又是喜悅，以及淡淡的酸澀。

    在他正快刀斬亂麻再次解決那些矯情的小情緒之時，穆清卻忽然看向了他，笑著，以輕鬆的語氣問道：

    “哦，最近談戀愛了嗎？”

    高級版陸離牌彈幕機差點和宿主軀體一起當機：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陸離此刻一臉懵逼的表情取悅效果十分優異，穆清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接著說道：“青春期嘛，有悸動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高級版陸離牌彈幕機給自己來了顆速效救心丸勉強搶救成功：

    穆清啊穆清，突然這麽八卦，人設崩了好嗎！說好的雪山之巔不惹塵埃的高冷男神呢！

    “啊——咳咳，沒沒沒——真沒有，現在抱佛腳趕功課都來不及，還有什麽時間談戀愛啊，”為了挽回自己方才的局促還強行裝逼了一把，“就算我是個天才，半年趕三年的學業壓力也是很大的好嗎，男子漢大丈夫，當建功立業嘛，立什麽業，先立學業！”

    穆清好整以暇地欣賞完陸離強行耍的一波嘴皮，心情大好，故意停頓了一會才徐徐說道：“我也覺得你可以再等一會。”

    “——哈？”陸離這下算是徹底被穆清整懵逼了，這不僅僅是八卦讓穆清的人設突然崩了，再加上這句，穆清根本就不是會對其他人的生活尤其是私人生活置喙半句嘴的人啊！

    穆清，你這是怎麽了穆清！

    穆清卻是正了顏色，還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迎著冷白的燈光麵向陸離，他微微俯下身，頷首望著稍矮他一些的陸離。

    從陸離的視角望去，在夜燈的照映下，穆清的睫毛都像是在發光，可陸離的視線卻無法自製地集中在穆清隨著說話開閉的嘴唇上，穆清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無堅不摧的，而此刻在淒迷的燈光下，他柔軟的嘴唇恐怕是外露出來的最柔軟的地方了吧。

    穆清說道：

    “我總覺得，男人在成年的那一刻起，才算能對自己的人生負完全的責任，而感情更是關乎到兩個人，你可以再等一等，等自己再成熟一些，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投入到感情中，而不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

    所以，我也會耐心地，再耐心地繼續等一等，等你成年，等你再成熟一些，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再來認識我，而不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在尚未成熟的時候被我刻意影響。

    啊，啊，雖然覺得這樣堅持忍耐的自己有些偉大。

    但到底忍得有些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