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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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局麵又再次凝住了。

    想說話的人閉上嘴,抬起腳的人放下腳,悄悄挪動的人影也僵住了,但卻沒有人立刻做出表態。畢竟,不答應或者是一個死,但是答應了,就再不能抽身。此事若敗,九族上下,滿門親友,都唯死而已了。

    一片寂靜之中,雲鳳源卻微微一笑,輕輕咳嗽一聲。

    “小人雖隻是鄙薄商人,但為陛下效力,縱傾盡資產,丟了性命,也是死得其所,今陛下聖意所在,萬死不辭。”茶葉商人力排眾而出,跪前數步,恭敬的對著雲鳳弦叩三次,方才接過酒碗,滴血而飲。

    在他之後,又有兩個人一起衝了出來,搶著撲拜到雲鳳弦腳下。

    “小人願傾盡身家性命,為陛下效力。”

    “陛下但請寬心,我等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誅殺逆賊,還天下一個清明安定。”

    兩個人說的話都慷慨激昂,眼中熱淚連連的搶著把酒喝下去了。

    又聽得一聲朗笑:“我江湖男兒,重義輕生,舍命為國,此正大丈夫當為之事,豈能落於人後。”竟是空洞洞長身而起,大步來到雲鳳弦麵前,屈膝跪倒,高舉手中美酒,一飲而盡。接著又有好幾個人,也一一站出來,大聲的說幾句表白忠心的話,紛紛搶了酒來喝。

    有了一個兩個,自然就有三個四個,漸漸地,眾人見大勢如此,無奈之下,放棄抗拒心理,認命的喝血酒。有的人,索性破罐破摔,也搶著大表忠心,一口把酒幹了。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之意,除了下跪磕頭頌聖之外,還指著唯一明著站出來反對的官雲破口大罵。

    開始也不過是罵些亂臣賊子、無君無父的話,後來則是什麽禽獸不如、狼心狗肺的字句,再後來,甚至帶出些不宜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的粗口了。

    官雲冷笑一聲,用不屑的眼神望望眾人,神色一轉毅然,轉身向廳門走去。

    先前揚言的男子眉峰一揚,英俊的眉目間煞氣一閃,寒光掠起一道虹影,長劍出鞘,擋住他的前路:“官兄,你想清楚了,你真要出去?”

    “與其在這裏看你們這些惡心的表演,倒不如出去了清靜。”官雲長笑一聲,眉間英氣朗朗,“我倒真想見識見識你那五百名神射手,不知我胸中熱血,染不染得紅小人的箭鏃。”

    雲鳳弦聽得胸中一股熱氣上湧,忍不住喝出一聲:“說得好。”

    他這一聲好,叫得整個廳堂的人,全用怪異莫名的眼光看著他。

    是啊!哪裏有要脅人家幫著自己打仗的反麵一號,這麽大聲的為正義凜然的人叫好的道理。

    雲鳳源適時拍了拍手:“說得好,果然說得好,官兄真個義正嚴辭,讓人敬佩。諸位還有誰覺得他說得好,大可與官兄一同離去,想來門外的弓箭手沒有趙將軍的命令,斷不會隨意放箭的,大家可以放心。”

    他這裏笑容可掬的叫人放心,什麽人敢於真的放心。

    雲鳳弦目光掃視眾人,見到一張張或麻木,或黯淡。或諂笑的臉,心中一片黯然,方自歎息一聲,卻有一個聲音清晰的響了起來。

    “我和你一起出去。”

    有人站出來,走向官雲。

    那聲音並不響亮,那人也並不強壯高達,是個清瘦的中年人,穿著綢緞,也並不像大富大貴之人。在這富可敵國的山海湖城擋住,他算不上特別有錢,隻不過經營著三家酒樓,兩間青樓,一處賭館,四間客棧,在城外還有幾百畝地而已。

    做這種生意的人,不會有太強的道德感,做這種生意有沒有做到足夠大,就算有些產業,也隻會被人用略帶輕視的目光打量。在這富豪之中,他也不過搭個尾巴。什麽大事、大會,少不了他的帖子,可是到了場,也不會有人注意他,他永遠是個從眾的人,跟著大家走,縱無功,亦無過,不會出頭,也不敢太落後。而這個時候,他站出來,他說這一聲,卻震驚了那麽多平時連眼角也不會看他一下的大人物。

    雲鳳源眉峰微皺:“秦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

    秦如風隻是微微一笑,臉上有一種舒展的從容之意:“老實說,我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懂什麽大道理,我這輩子,也就是好好做生意,好好賺錢,好好活著。不過,我是山海湖城人,這裏處於南方要地,水6兩途都極繁盛,鹽茶生意曆傳百年,可是十年前的山海湖城,為曆代貪官汙吏、豪紳強梁所蹂躪,百姓苦不堪言,民間百業凋零,我秦氏一家在這裏做了好幾代的生意,代代辛勞代代苦。

    可是如今,山海湖城繁盛至此,百姓富庶至此,我小小的家業,可以有如今的成就,仰賴的,是當朝的德政清明。我不知道什麽時局大事,也不想管什麽君君臣臣。我想活著,我想賺更多的錢,可是,如果要讓這裏變回以前的樣子,如果要冒險讓這個安安樂樂的城市變成血腥的沙場、變亂的中心,這事,我幹不了。青樓賭館我敢開,缺德敗行的事我敢做,可是要禍害天下,禍害萬民,恕我還怕蒼天震怒,一道雷打在我頭上呢!”他抬手,對雲鳳弦一拱手:“陛下,我這等小老百姓,幹不了淩煙繪圖,青史留名的大事,就此告辭了。”他話說完了,竟是再也不看雲鳳弦一眼,拂袖便去。

    雲鳳源臉色略有些青,沉喝一聲:“秦如風。”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對著秦如風的額頭劈到。

    秦如風的臉色有些白,卻咬著牙,停也不停的繼續往前走。

    官雲身形一晃,已掠到他身旁,抬手間,袖底寒光一閃,與那劈來的刀光撞個正著。

    刺耳的金鐵交擊之聲中,那持刀下劈的漢子被震得後退三步,高大的身材微微一晃,散亂的頭無風自動,雙目賁起,大笑道:“不愧是和道盟柳先生的親傳弟子,果然是好身手。不過眼中無君無父,連師父的話都不聽了,這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家夥,正好用來祭了老子的斬龍刀。”

    官雲冷笑一聲:“我奉君王,敬師父,但我心中更有天下,有百姓,怎麽比得你斬龍刀林豪的大名,仗著蠻刀鋼力,橫行天下,劫掠錢財,殺人如麻,什麽違禁犯法之事沒有做過,如今倒來擒王保駕了。當初化血堂招徒,你千裏迢迢敢來,一入望月居,就排除勁敵,連續暗算了七個武林同道,而今化血堂的諸人你當不了,一轉頭,又謀算著禍害天下的大事,以圖將來榮華富貴。這等百變行徑,若不是無恥到你這種地步,還真是學不到手。”他這番話極盡譏諷之能事,林豪惱羞成怒,厲吼一聲,大刀一揮,同時斬向兩人。

    官雲神色不變,一手拉住秦如風避讓,一邊說:“秦兄不必害怕,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他傷了你。”

    秦如風坦然道:“我既已站了出來,就不會再怕,能與官兄這等英雄死在一處,也是幸事。”

    二人相視一笑,眼中都有了溫暖之意。這兩個,一個事小統領,一個是開青樓賭館、酒樓客棧的普通富商,平日裏見麵。話都難得說一句,這一番患難之中,挺身而出,倒生起知己之意了。

    林豪揮刀猛劈,每劈一刀,就大喝一聲,氣勢驚人,寒光駭人。

    好在內堂甚大,其他人紛紛往一邊避讓,倒讓給他們一個不小的動手空間。

    官雲不愧是塵右燈的弟子,護著一個不會武功的秦如風,猶能在狂猛刀風之中,進退自如,趨避從容,偶爾進攻,袖間寒光一閃,林豪身上便添了一道血痕。

    雲鳳源見堂中戰況不夠理想,再讓他們如此打鬥下去,反長了官秦二人的威風,當時輕輕冷哼了一聲,目光凜然一轉。這一番暗示,自然有人領會得了。若不即刻拿下這兩個硬骨頭,以攝眾人之心,隻怕時間一長,別人的膽子也會跟著大起來。

    隻見勁風乍起,四五個人影同時撲向戰團。兩刀一劍,還有四五枚飛鏢、一根軟鞭,一起對著官雲攻了過去。這些江湖人素來狠辣,打鬥之時,唯求勝利,絕不在意法度規條的,此時急於求勝,聯手之下,遠攻近打,佯攻暗算,真個無所不用其極。

    官雲雖是塵右燈的得意弟子,武功高強,但要護著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還要應對這樣的聯手合攻,終是力有不逮。未幾,他已是汗透重衣,不求有功,隻求無過,不斷閃避後退。

    其他人見他退到自己附近,若是富豪文人,則紛紛退避,若是武者豪客,少不了要順手拍一掌,踢兩腳了。

    此時官雲已經戰至精疲力盡,手足酸軟,聞得背後風聲,卻是連閃讓的力氣也沒有,唯有慘然一笑,閉目待死。

    雲鳳弦見此情狀,忙道:“不要殺他……”

    可是比他的呼喝更快的,是從旁邊伸出的一隻手,輕輕的搭在背後的黑手腕上,那隻的手就再也不能移動分毫。

    那人臉色一沉:“屈捕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屈永微微一笑:“他好歹也是我師父的弟子,是生是死,如何處置,也隻能由我師父決定。”說話之間,場中一連串驚呼,幾個圍攻的人,全都跌跌撞撞,倒退了出去。每個人都是漲紅了臉,拚命要拿樁定步,最後還是抑不住跌退之勢,全部滾到在地上。

    塵右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官雲身旁,一隻手輕輕搭著他的肩膀。

    官雲就像全身所有的精力都被那隻手抽幹了一樣,連站都站不住,更無法做出任何其他的動作,就這樣,任憑師父輕輕一扶一捱,已是跌坐到一張空出來的椅子上,動彈不得。

    秦如風在旁邊冷笑一聲:“好一位師父。”

    塵右燈並不回他的話,隻淡淡一笑。

    雲鳳源輕輕拍掌:“好,塵先是如此大義凜然,親自擒拿逆徒,正可為我等舉兵之時,祭旗之用。”

    雲鳳弦聽得隻覺一股怒氣猛地往頭上一衝,忽的一抬手,狠狠一記耳光打過去。二人站的本來就近,雲鳳弦這一回出手竟是奇快,雲鳳源猝不及防,竟是不及躲閃。

    但一直站的離雲鳳源很近的一個高大漢子,目中卻有冷電般的光芒一閃,抬手之間,其勢如風,格向雲鳳弦的手腕。

    此人看來平凡,神色木然,卻實是身手極佳的高手。當日雲鳳源在帝府威逼帝遜遠祖孫時,也是他在旁隨同護衛,攔住了撲過來想拚命的帝思思。此時出手,度奇快,要格住雲鳳弦的巴掌,簡直太容易了。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一道淡淡的青光忽的一閃,因為度太快,光芒太淡,倒像是根本不曾存在過一般。每一個看到寒光的人,也會有一陣恍惚,懷疑自己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利刃的光芒。

    可是,繼之而來的一聲淒厲慘叫,卻向所有人證實了那道寒芒的真實性。

    鮮血濺在雲鳳源華貴的衣服上,斷下來的一截胳膊滾落在青石的地麵上。

    這大漢左右扶著齊肘而斷的右臂,已是麵無人色。而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帶著幽幽藍光的短劍,更映得他那張臉慘然如鬼。

    古奕霖輕柔的聲音徐徐響起:“此劍名蟲老蟲坙,削鐵如泥。相信要削下一顆腦袋,不會是太辛苦的事。”

    在此之前,清脆的耳光聲已經把雲鳳源震得耳朵有些聾,臉上傳來的痛覺,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不及怒,就已經被眼前的變化所震住,一時倒顧不得臉上熱辣辣的痛,怔然望著古奕霖:“你怎麽能出手,哪裏來的劍?”

    “你以為你的禁製就真的那麽萬無一失嗎?至於劍……”古奕霖回眸溫柔的看了雲鳳弦一眼:“剛才和她握手時,從她那裏接過來的。”

    雲鳳弦目光冷冷望著他:“雲鳳源!”

    這一聲,其冷如冰,不帶絲毫溫情。

    雲鳳源微微一震,這麽久以來,雲鳳弦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不是大哥,不是鳳公子,而是這樣冰冷的一聲低喝。

    “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想過和你合作,我很久以前就說過,不管是為天下人犧牲一個人,還是為一個人犧牲天下,我都不會做。”雲鳳弦從容說下去,眼角掃到內堂裏一幹人愕然的眼神、詭異的表情,耳邊聽到盡量減輕的腳步聲,許多人悄悄移動身形,還有那輕微卻不可忽略的兵刃出鞘聲。她暗運冰心訣,甚至聽到四周許多人呼吸吐納一轉為綿長,正是高手出手在即的狀態。

    古奕霖若有所感,眉頭微蹙,身形微微移動,似有心似無意的把雲鳳弦遮住了一半。

    雲鳳弦卻是微笑搖頭,輕輕的把他推開,在他耳邊,輕如微風的說:“我雖然稱不上很有用,豈有讓妻子擋在麵前的道理。”

    古奕霖隻覺她呼吸的熱氣,吹得耳朵燙,一時竟連他在說什麽都有些聽不清了,心中忽然一陣柔軟,倒將眼前的生死險關,全都看輕了。

    他凝眸望向她,縱知身外殺機重重,卻又舍不得移開目光,隻想著若能就這樣死在一起,倒也沒什麽可遺憾的。

    雲鳳弦給他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這才笑著對眾人一拱手:“各位,你們都上當了,我隻是因為長得像當今天子,所以被雲鳳源擄了我的妻子,逼我冒充皇帝。當今皇上,安坐京城,如果皇帝失蹤,那每月一次的大朝會,沒有君王臨朝的消息,我們應該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可見,這全是他的謊言、如今,我的妻子得回自由,我怎能再助紂為虐,各位……”

    “你住口。”雲鳳源一次顯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來。

    古奕霖沒有像意料中那樣受製,就難以脅製雲鳳弦。雲鳳弦雖然沒什麽本事,但是有她在,就有了大義的名分,有了舉兵的基石,有了凝聚人心的口號,一旦讓雲鳳弦把這番話說完,所造成的影響之惡劣,簡直不可想象。

    “你是什麽人,易容成陛下的模樣,前來欺哄我們。陛下是不是已經落在你手裏了,還不快把陛下與皇後放回來,我們或可留你全屍。”虧得他腦筋轉得快,居然馬上編出這麽一大串的詞,雖說不一定可信,倒也勉強可以說得過去。

    雲鳳弦卻隻是歎息著搖搖頭:“何必呢!事實俱在,大家心裏都是有數的,我本來勉強應付你,一是為了見奕霖,二是想看看你到底會搞出什麽名堂。但是,我已經看不下去了,我不能坐視正直之士受辱,所以才要拆穿你們。各位,雲鳳源的野心,到了這個地步,已是昭然無疑,我看真正的逆賊就是他,諸位若與他狼狽為奸,最終必會……”

    雲鳳源已是猛然抽身後退,拉開與雲鳳弦的距離,手指雲鳳弦喝道:“拿下這個冒充陛下的人!”

    雲鳳弦歎息搖頭,悠悠道:“隻怕未必。”她說未必的時候,已有數條身影疾撲向她。

    古奕霖低低驚呼一聲,耳旁卻傳來雲鳳弦的低笑:“無妨。”

    站在雲鳳弦身後的風紫輝,連眼睛也沒眨一下,神色平淡如水,無悲無喜。

    而離雲鳳弦非常近的雲鳳晴,從站起來之後,居然從頭到尾沒有動彈一下,隻是用一種奇異的目光,冷冷打量雲鳳弦。

    沒有刀劍出鞘,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雲鳳弦是不可以隨便殺掉的。

    掌風拍來,指風襲至。雲鳳弦全身上下的大穴幾乎都已被罩住,風聲,已吹得雲鳳弦絲散亂,肌膚生寒,而她卻還隻是淡淡一笑。

    一笑之間,異變突生。

    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招式比拚,似乎根本沒有任何過程,人們隻是眼前一花,結果已經出現,剛才撲向雲鳳弦的五名高手,此刻已經全部躺在了地上,沒有鮮血,沒有慘叫,有的隻是五個已經不知生死的身體僵硬的倒在眾人腳下。

    整個內堂,可以做到這一點的高手隻有一個--蒼道盟中塵右燈。

    此時,這個山海湖城的一高手,風靈國武林一代宗師,就這樣長須飄然,雙手背負,意態灑脫的站在雲鳳弦身前。

    驚呼之聲四起,雲鳳源的臉色,煞時慘白一片。雲鳳弦挑挑眉峰,她忽的回頭,看了看風紫輝,風紫輝對他點點頭,臉上終於漸漸露出了然之色了。

    雲鳳源的聲音已是有了掩不住的驚惶:“塵先生,你這是何意?”

    “我說過,若能為國為民,誅除叛臣,萬死不辭,如今事實俱在,真正的叛臣,就是你。”塵右燈淡淡道。

    雲鳳源咬牙,連著冷笑三聲:“好,好,好。”

    一聲比一聲狠厲,一聲比一聲慘切,一聲比一聲直刺人心。

    三笑之後,便是一陣冷然沉寂,然後,他眼中的憤怒,漸漸變做迷惑和驚惶,他慢慢的扭頭,動作有些僵硬,僵硬得甚至讓人覺得可以聽到,在他轉頭之時,頸骨摩擦的聲音。

    在他身後,那些本來應該在他出冷笑暗號後就難的人,一個也不可能響應他的命令了。

    地上,已經倒下四五個人,人群中,還有十餘人,姿態僵硬,明顯是已穴道受製。這些都是雲鳳源好不容易從江湖人中拉攏的高手,這一次混在內堂會議中,準備的就是必要時,合力出手鎮壓反抗者。可是他們被殺時,卻連最基本的打鬥都沒有,連一聲慘呼,一聲驚叫,都來不及出來。

    就在剛才,雲鳳弦收到襲擊,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不止是塵右燈挺身而出,其他和道盟的弟子,都已經在瞬息之間,完成了事先也許已演練過許多遍的暗算刺殺。

    堂中或者還有一些雲鳳源的心腹沒有在同時受製,可是十幾名高手早已巧妙的各占方位,隱隱在控製全場的氣勢,什麽人膽敢妄動,都要考慮一下,如何承受隨之而來的後果。

    雲鳳源目瞪口呆,神色灰敗。

    官雲卻是張口結舌,滿麵驚喜。

    塵右燈對官雲笑了笑:“小雲,因事突然,我必須虛與委蛇,才能乘雲鳳源把所有本錢都亮出來時,將他們一舉而殲。為恐泄露消息,真相除了參與行動的人之外,絕不外傳,剛才真是委屈你了。”

    官雲已歡喜得呐呐不能言,顫聲道:“師父……”

    同樣,雲鳳源的聲音也帶著顫抖:“塵右燈,你……”

    塵右燈輕輕歎息:“雲鳳源,我知道你費盡心機,甚至不惜綁架洛兒,就隻為拉我下水,因為我弟子滿天下,因為山海湖城的武人大多都是我的門下,因為我的弟子已有許多成了南方諸郡最有實力的武官,得到我的助力,就得到南方諸路大軍。不過,正因如此,真正掌控局麵的是我,不是你。我要你敗亡,不過翻掌間事。”

    雲鳳源臉色慘白:“你連你自己的女兒也不顧了,你對自己的女婿也這般絕情?你忘了你的誓言,你忘了你答應越國太子……”

    塵右燈平淡的說:“我正是顧著我的女兒、女婿,才不能跟著你胡鬧。我是答應了越國太子,如果我年輕十歲,或許會為了你的這個計劃,奮而投入一切,但是,我老了,老人是沒有雄心壯誌的。我這一生,轟轟烈烈的事已經經曆太多了,而現在,我的願望簡單之極,無非是兒女的平安喜樂。我怎能讓這種可能會牽涉滿門生死的謀反之事,牽涉到我的兒女。我怎能就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陪著你做這些瘋狂的事。”

    雲鳳源死死瞪住雲鳳晴:“雲鳳晴,一切都是你聯係的,這人是你的嶽父,你跟他就是這麽商量的嗎?”

    雲鳳晴安然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一,當初是你來聯係我,所有的計劃都是你出的,我不過是按著你的計劃走罷了。二,我也說過,我要做的是誅殺叛賊,很明顯,叛賊就是你。”

    雲鳳源怔怔望了他半天,忽的長聲慘笑:“哈哈,我真是有眼無珠,錯看了塵右燈,更加錯看了你。我以為我們有共同目標,我以為你是個有血性的人,還想著奪回失去的一切,還想著不再受雲昱風欺壓,誰知你還竟甘做雲昱風身下那隻沒骨氣的狗。”

    雲鳳晴麵對雲鳳源的挑釁,完全不動情的說道:“你又錯了,我的確很討厭雲昱風,恨不得殺了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可以不惜利用任何外人,再多的死傷我也不會動一動眉頭。但是,塵洛將會成為我的妻子,對於我所在意的人,我不會容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雲鳳源,你很聰明,如果,那個被利用的人不是塵洛,我會非常樂意跟你合作,可惜,那個人是她。而我,就算看著越國的軍隊節節勝利,就算看著你如意算盤一一實現,我也絕不敢拿他滿門來陪你冒險,或許長年身於京城我比你更了解雲昱風那個多麽可怕的人。”

    雲鳳源咬牙如磨,恨恨道:“既是這樣,你可以不同我合作,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還要假作與塵右燈都已談好了,為什麽……”

    “一開始,我的確有興趣陪你玩玩,而且,我也要保護我自己。你的底牌對我掀了,我不幫你,你能讓我活下去嗎?可是,我喜歡上了塵洛,男子漢大丈夫,怎能不保護自己的女人。當初,我事事與她作對,惹她氣恨,不是為了順應你的計劃,而是為了讓塵洛恨我入骨,將來塵家才不致受你利用。沒想到我計算錯誤,塵洛到最後,還是非我不嫁。既然如此,我就要盡力保護她,也保護她的家人。即使沒有我,你也會用陷害的方法,拉塵家下水,甚至牽連到她,既然如此,不如由我自己來動手。”雲鳳晴漠然的瞥了雲鳳源一眼,沉沉的道:“雲鳳源,相信我,是你的錯誤。對於我不關心的人,我從來心如鐵石,恰巧,你不在我關心的名單之中。”

    雲鳳源平日裏的瀟灑俊逸,這時候,連點影子都找不到了,麵容扭曲到極點,放聲大笑,“真讓人不敢相信,心狠手辣,淫人妻女的親王雲鳳晴,會真心喜歡那個莽撞任性的丫頭。”

    塵右燈眉峰一揚,怒意在臉上一閃而過。

    雲鳳晴卻沒有絲毫的惱怒,沉沉靜靜的說道:“就像沒有人想得到一代情癡的雲鳳源蕭公子,會殺死他誓一生攜手的妻。天下,總有許多世人想不到的事。”

    雲鳳源的笑聲似被刀切斷一般,猛然頓住,目光怨毒的盯著雲鳳晴,神色有些恍惚,慢慢的說道:“本來,大事有可為的。”

    “錯了,大事根本不可為。”雲鳳弦打斷他的話,望向他,眼神略有些憐憫:“這就是他們不敢跟著你的原因。雲鳳源,你是個很聰明的人,但你的聰明在詩詞歌賦上,這等天下爭霸,從來就不該是你染指的。你隻想著利用塵右燈的影響力,卻沒有想到,既然影響軍隊、影響民間武裝的人是他,你又憑什麽掌控大局。你以為今天你一切在握,可是,隻要塵右燈一翻臉,局麵立刻失控,你連一點退步的餘地、應變的措施都沒有。你的所謂私人班底,全是烏合之眾,得勢之時欺人是可以,可是失勢之時,又如何應急。這堂中,不還有向你效忠的人嗎,可是隻要一受挫,他們就隻會僵在那裏,沒有一個肯出來為你出頭。外麵不是布了五百弓箭手嗎?不過,我看,軍隊早就移防,被別人接管了吧!塵右燈和雲鳳晴,就是因為看透了你的本質,所以才不肯跟著你冒險。雲鳳源,為什麽你就不肯把你的聰明,用在應該用的地方呢?”

    “你……”雲鳳源的臉色已經不似活人,神色猙獰的盯著雲鳳弦。

    雲鳳弦悵然歎息:“你自以為一切安排得非常好,卻不知有無數的漏洞在。你以為拉到山海湖城內的富商為你所用,就可以在財力上支援你。可是商人重利,既是因利益而與你在一起,一旦利益不符,便可以毫不猶豫拋棄你。你自以為可以借著越國之亂,打著皇帝的名號興兵。可是,百姓要的是吃飽穿暖,不是什麽正統大道。你以為隻憑塵右燈的師徒之情就可以策動這麽多人造反嗎?你錯了,塵右燈讓弟子們跟著他一起演戲捉叛賊,他們自然會答應,可要是讓他們冒著滿門抄斬的危險興兵作亂,誰都要仔細想一想的,你竟然想不到,你已經被你心中的成功衝昏了頭腦,你已經被你想象中的前程給蒙住了眼睛。”

    不等雲鳳源回話,雲鳳源已是在旁邊冷笑一聲:“你這笨蛋,隻會後知後覺裝聰明,你自己怎麽什麽有用的事也沒做,就會在這裏坐享其成。剛才若不是別人出手,你還能在這裏逞口舌之利。”

    雲鳳弦無所謂的聳聳肩膀,點頭說道:“說的也是!剛才幸虧塵先生出手。塵先生不肯隨雲鳳源謀反,可見心念大體,故意不通知官雲,讓他因一時義憤,鬧上一鬧,引出雲鳳源布伏的人手,可見心思縝密。不過,為什麽一定要救我呢?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順眼嗎,讓我吃點兒虧也無妨啊!塵先生到時大可推說營救不及。”

    塵右燈在旁微微皺眉:“鳳翔公子說笑了。”

    雲鳳弦衝雲鳳晴眨眨眼,笑道:“不會是你叮嚀他要護住我的吧?”

    一直冷然看待一切變化的雲鳳晴,莫名的勃然大怒:“我要護著你?你做什麽白日夢!”

    “不是嗎?我還真以為想出這麽久,多多少少還有點感情,你會忽然間現,不忍心看我死掉呢!”

    雲鳳晴鐵青著臉:“你這個白癡。”

    雲鳳弦抬手揚了揚垂在額角的絲,緩緩的道:“或許我真是個白癡,不過,沒準你也就剛剛現,其實你並不是像你想的那麽討厭白癡。”

    在二人說話之間,塵右燈已是目光掃視全場,然後拱手道:“諸位。”

    這時,在場諸人,早已不知所措,被眼前變化震得目瞪口呆。這麽多人精,被塵右燈一叫,竟是連回禮啊!大招呼啊!都忘了,人人張口結舌望著塵右燈。

    塵右燈看得心中也是一陣慘然,這裏哪一個不是伶俐人,否則怎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而今卻被逼的無所適從。明明是為了保護山海湖城而聚在一起,卻偏偏被莫名其妙生的事逼的不得不參與到一場謀反當中。就算拋開那些被雲鳳源聯結的死黨不論,其他被迫參與的人,此刻都處於非常難堪的境地。剛才為保命所做的一切表態,此時已足以讓他們失去所有的財富、榮耀,甚至是生命了。

    “各位今日齊聚於此,商量的本事如何抵擋越國進攻、如何衛護山海湖城的大事。未料有人心存逆謀,意圖趁此聚會,屠戮南方諸郡的精英人物,以助越軍奸謀得逞。幸得一眾勇毅之士,奮起反抗,終得以誅殺逆賊,擒拿叛黨,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堂內站的都是聰明人,哪裏不知道塵右燈這番話,實是擔了天下的幹係,替他們謀求遮掩這樁大事,幾乎所有人都立時反應過來。

    “是是是,全仗塵老英雄神功蓋世,才得誅殺奸黨,救護我等性命。”

    “對,我們全是為保衛山海湖城而聚,幾乎中了奸人詭計,喪命於此,幸虧有柳老英雄在。”

    “塵老英雄是山海湖城的大恩人、風靈國的大豪傑,今日深恩,我等銘記於心。”

    被迫誓的人們,一個接一個搶著表示自己對塵右燈的感激。

    而本來與雲鳳源關係親密的人,此刻的臉色都異常難看,每個人的衣服都讓冷汗濕透了,張惶得四下張望,試圖尋找脫身的可能。也有人厚著臉皮,跟著眾人一起,大聲感激塵右燈,就好像他們本身也是被迫陷入這種困境的無辜之人。

    眼前一片頌揚之聲,塵右燈臉上卻沒有得意之色,反倒顯得有些悲涼之意。

    雲鳳弦輕輕歎息一聲,臉色也不輕鬆。

    雲鳳晴淡淡道:“你操心也太過了。”

    塵右燈苦笑道:“我和你不同,你從京城來,我卻一直是山海湖人,多少見麵,情分總在,怎好忍心看他們萬劫不複。更何況,就算不為著他們,為了這裏,也不能再讓什麽亂子鬧大。在場的人,任何一個都有著讓山海湖人受影響的能力,若是全受株連,這裏短時間內,隻怕繁華不再。何況,還有越國軍隊,隨時會舉兵來犯,我們豈可閉門自亂。”

    “那也要掩得住才行。”

    塵右燈看著眼前一大堆人,各自心機各肚腸,也覺得頭疼無比,最終歎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你做夢吧!你們夢想著保護雲昱風的江山,他會謝你嗎?今天的事,在場的,有幾個人脫得了身。”雲鳳源放聲大笑起來:“你們真的信得過彼此嗎?這麽多人,就沒有一個想去告,想去邀功的。就算你們想自保,這裏的仆役、下人,就不指望著立個大功,飛黃騰達?還有宣大人,你肯定也希望早些關起門到書房去寫表彰吧!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搖擺不定的人,最後有什麽下場……”

    “夠了!”

    塵右燈一聲厲喝,如炸起一道驚雷,震得雲鳳源一陣血氣翻騰,身不由己,後退數步,一跤坐倒,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塵右燈雖然喝住了雲鳳源,又掌控了大局,但心中並不覺得高興。他心知自己這一喝之威,雖然震住滿堂上下,去壓不住人們心中的鬼魅。

    剛才雲鳳源一番話,已是挑起了所有人的心結,必會令得在場諸人,人人猜疑,個個提防。往日見麵尚有三分情,如今卻要天天在心中算計著什麽人會出頭告。這種狀況展下去,最後隻怕會弄致人人自危,為求自保,必要使盡手段,去滅其他人的口,最後山海湖城不攻自亂了。

    塵右燈心中念頭飛轉,終於轉身對雲鳳弦深施一禮。

    雲鳳弦連忙伸手托住:“塵先是這是何意?”

    塵右燈誠懇的說:“我不想追究容公子你到底是誰……”他看看雲鳳源,再望望雲鳳晴,明顯是心知肚明的道:“但相信公子有悲天憫人之心,今日之局,公子若肯出麵,必能保全許多人。”

    雲鳳弦目光一閃,忙道:“先是希望能救護眾人的心意,我十分敬佩,必會盡力而為,隻是……”她淡淡的笑了笑:“不敢欺瞞先生,我未必有做主之力,最終結果如何……”

    旁邊的雲鳳晴冷冰冰的道:“你這個傀儡自然是沒有做主之力的,不過,今日一議,塵先生立不世之功,平亂局於頃刻,要不然山海湖城大亂,南方諸郡皆反,再加上越軍四起,隻怕雲昱風再大的本事,也要頭疼一番的。這個人情,他也不能不還,是嗎?”

    雲鳳弦臉上神色忽的有些怪異,然後輕輕歎息一聲:“塵先是憐天下百姓,憂山海湖城的前途,最終不曾與雲鳳源聯手,反而假意合作,騙出他的真正實力,這些心意,想是無人可以否定,隻是,說到大功,卻是未必,隻怕……”

    雲鳳晴冷冷道:“你說的可真輕鬆,如果今日他不出手,後果你想過沒有。”

    “如果今日塵先生不出手,後果,也不過是整個和道盟跟著其他人一起淪入萬劫不複之境,不會有任何意外生。”

    塵右燈聽得長眉一揚,一時間竟是英氣勃然:“鳳翔公子可是以為,若是舉兵,就真的必敗無疑……”

    雲鳳弦歎了口氣:“不,我隻是知道,你們根本沒有舉兵的可能,一旦議定,謀反大事,隻怕今日堂中任何人,都走不出府衙半步。”

    雲鳳晴眼神一跳:“你是什麽意思?”

    塵右燈臉上也現訝異之色:“恕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雲鳳弦無可奈何的笑笑,大聲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站出來嗎?”

    她聲音很大,在整個內堂中回蕩,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四下看,但卻沒有任何人,有特別的動作。

    雲鳳弦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這才搖搖頭:“我從沒有侮辱過你的智慧,所以,請你也不要侮辱我的智慧……”

    她目光看定一人,徐徐道:“幽貢曲,幽先生。”

    每個人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望向那個身材瘦長,表情謙恭,衣著樸素,不管在任何場合,都永遠不會引人注目的普通下人。此時的他隻是堂內一個端茶送水的下人,一直站在塵右燈和雲鳳弦身後,一直身處在陰影裏。

    無論怎麽看,也看不出,他和那個圓滾滾的,已經死去好一陣子的化血堂前的主人,山海湖城最叱詫風雲的人物,有任何相同之處。

    可是,所有人的疑問還不及化成言語、變成聲音,那個垂地頭的仆役,已抬起了頭,踏前一步。

    隻是這一抬頭,一舉步,他整個人的氣質就變了。明明隻是普通的麵容,卻讓人心中生起一種凜然之意。剛才還彎腰躬身的人,隻在一挺腰,一抬頭間,竟給滿堂諸人,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似明珠蒙塵,被人視作瓦礫,可一旦抹去塵埃,便有萬丈光華,無人可以忽視。

    一股無比強勁的風,忽然完全不合情理的在四麵密封的內堂之中呼嘯起來。

    眾人紛紛驚呼著往屋角後退。

    雲鳳晴一個翻身,從椅子上躍起來,躍往牆角。

    古奕霖麵上滿是震驚之色,身軀在強猛勁氣中微微顫動。

    雲鳳弦努力想要撐過去,卻覺胸口如壓萬斤大石,連呼吸都無法做到。她情知不妙,伸手一拖古奕霖,急急往牆邊退。

    而包括雲鳳源在內,幾個被控製穴道,或受了傷,來不及退走的人,無不是麵無人色,在強烈氣勁的衝擊下,失去了知覺。整個空間都像被鋼刀一寸寸斬開撕裂,四周有無數無形的漩渦,仿佛要把人吸進萬劫不複的地獄。

    人們顧不得貴賤之別,立場之分,顧不得平時是朋友還是敵人,不約而同,手牽著手,靠著彼此牽係的力量勉強站立。

    所有人裏,隻有風紫輝仍舊輕鬆的站在牆角,不受任何影響。

    這等輕鬆自在,看得雲鳳弦眼紅無比,真不敢相信這家夥,其實早就失去了力量。

    風紫輝似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對著她隻是微微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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