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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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就要落下,我的眼中沒有了任何人,隻有火光下一個個猙獰的地獄閻羅和漫天血色。
地獄閻羅們的麵孔在火光血色後飄浮,一下近、一下遠。
我閉上了雙眼,老天爺,帶我去地獄吧。也許隻有經過九重界的煉獄,才能將這些閻羅的麵孔忘卻。
心底的怨咒在擴散,恨意逐漸將絕望壓下。
忍耐了這麽多天,為的隻是能見到他一麵,聽他說一句信我,不料換來的卻是他淡淡的一句:燒吧。
不,該下地獄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們。不管多艱難,我一定要活下去,活到看著他們灰飛煙滅的那一日。
我下了決心,睜開眼正要說話,柴堆開始在輕微地顫動,人群也嗡嗡不安。
牌坊下,江文略正趴在地上,以耳伏地。柴堆顫得越厲害,他一躍而起,麵帶驚疑,大聲道:“有大匹人馬過來了,至少有上千人,隻怕是流寇。”
江太公不愧是一方之梟雄,當機立斷下了命令:“婦孺老幼先撤,男丁斷後,全體撤回到城內!”
大地都在顫抖,江氏的婦孺們驚慌地往城內跑。江文略已橫劍胸前,護在江太公身前。羅婉卻沒撤,依然與他並肩而立。
風似驚雷般滾過,長亂舞,擋住了雙眼。我用力眨著眼睛,似乎看到江文略向我這邊看了一眼,左手動了一動。待亂落下,再看,他卻是握住了羅婉的右手。
他在關切溫柔地對她說話,托那當過口技藝人的三叔公的福,我依稀可以辨認出那句話。
“你先走,這裏太危險。”
羅婉似是癡了一般望著他,她說了一句話,我居然也分辨出來了。
“不,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他望著她,仿佛身邊的人都不存在一般。他嘴角有要溢出來的笑容,在輕聲說:“好,以後我在哪裏,你便在哪裏。”
我終於笑了,笑得不可抑製。
從深深的山穀裏被救出來後,我高燒不退,但不管燒得如何糊塗,我始終緊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燒退後,他放了心,要去給公公婆婆請安,我卻仍然不肯放手。
他有些好笑,道:“我去給爹請安,馬上就回,乖,你繼續睡。”
“不。”
“乖,聽話。”他象哄小孩子一般。
“不。”我倔強地說,眼淚快掉了下來:“你不要丟下我,帶我一起去。”
他輕拍著我的背,道:“你燒剛退,就不要------”
“不。”我將臉貼在他寬厚而有力的胸前,癡癡道:“以後,不管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他在我頭頂歎著氣,將我一分分抱緊:“好,窈娘,以後我在哪裏,你便在哪裏。”
原來,這句話他不但可以對我說,也可以對另外一個女人說。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卻沒有人再向我看上一眼。
馬蹄聲越來越近,婦孺老幼們已撤得差不多了。去查探情況的士兵也飛一般地跑回來,跪在江太公麵前稟道:“太公,是、是衛老柴的人馬!”
在場的人瞬間都變了臉色。
也難怪他們會怕,天下群雄四起,三十六路烽煙、七十二方大王之中,人數最少的是衛老柴,但最凶悍的也是這個衛老柴。
傳說中的雞公山,那是吃人的地方,而衛老柴,正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山大王。更有傳言,衛老柴愛將人骨剁碎了蘸醋吃,而他的軍師杜鳳,則喜歡將人骨頭熬湯來喝。
江太公之所以要和羅總管聯手,與衛老柴總是時不時到永嘉府來找點吃的也有幾分關係。
江太公雖有數千人馬,但此時大部分都在城內,以貞節牌坊下這區區數百人,是萬萬擋不住衛老柴的。
“文略帶一百人斷後,其餘人撤回城內!”江太公在下命令。
沒有人想起要將我這個淫婦從柴堆上放下來一起帶回去,也沒有人再想往柴堆上丟來火把,燒死我。他們表現出了比平時更高的敏捷性,流水般地往永嘉府南門方向跑。
馬蹄聲象暴風雨般,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夜風愈盛了,似在出聲聲淒厲的吼叫。
終於,在第一支響箭射來之時,江文略牽著羅婉的手,帶著斷後的一百多人,也奔向城門方向。
可就在他要奔入黑暗中的時候,我清楚地看見,他停步、回身、取箭、點燃箭頭、拉弓、瞄準。
這一切動作,他做來如行雲流水,若在往日,我定要在旁擊掌叫好。
可這一次,這著火的箭頭瞄準的,是我身下的柴堆。
我還在笑,笑得渾身顫抖。
有響箭“嗖”地飛來,不偏不倚,正射中貞節牌坊下、江太公先前坐著的紅木大椅。
而就在這一瞬,江文略手中點燃的長箭終於射出。他鬆弦的一刹那,我甚至能看清火光照映下,他的眼神是那般淡漠,毫無波瀾。
仿佛柴堆上綁著的不是他的妻,而是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十惡不赦之人。
他自幼弓馬嫻熟,這一箭很準、十分準、相當準。火花在空中急劃過,宛如燦爛的流星,落在柴堆上,然後“呯”地一聲,激起一團絢麗的火花。
曾經視我如生命的夫君,在逃命的時候,還不忘要親手將我燒成灰燼。
箭出、箭落,他迅轉身,握著羅婉的手,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緩慢地低下頭,看著那團火苗在扭動著,慢慢向上蔓延------
馬蹄聲、口哨聲、呼喝聲象一恐怖的曲子,震破夜空,席卷而來。
數百騎如風卷殘雲,頃刻間便到了牌坊下。他們“嗚---啊----嗚----啊”地揮舞著手中兵刃,炫耀著我從未見過的粗野與狂暴。
當先一騎激起強烈的旋風,自柴堆前迅馳過。我腰間一鬆,已被馬上之人用槍尖挑斷繩索,他再用槍尖戳中我腰間的係帶,高高一舉,我便被挑到了半空。
有人興奮地叫著:“女人!是女人!”
嘩聲、口哨聲四起,我生平第一次,被數百個騎著馬的男人圍住。他們象一頭頭黑色的野狼,眼睛裏閃著綠光,呼出的氣息,在夜風之中彌漫,讓我想起------
小的時候,每到春天,家裏的母狗大花跑出去,便會被村裏的十幾隻公狗圍住。那個時候,空氣中彌漫著的,仿佛正是這股氣味。
這個時候怎麽還會有這種無恥的胡思亂想,我正想扇上自己一耳光,使槍那人隨手一甩,我便從半空落到地上,摔得眼前金星直冒。
我尚未掙紮著爬起來,那人已居高臨下,用槍尖挑起了我的亂。
這不是野狼的眼睛,這眼神,比野狼還要凶上幾分。他那滿臉的胡須、濃重的眉毛,根根都在宣稱著,他不是狼,而是豹子。
豹子頭盯著我看了一陣,舔了舔唇角,象剛吃完一頭野狼,意猶未盡地舔去嘴邊的血跡。
他笑道:“長得不錯嘛。”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多謝衛寨主誇獎。”
曾聽人說過,心痛到極點,便會麻木。
此刻,我竟麻木到和雞公寨的衛老柴當眾打情罵俏。
豹子頭哈哈大笑,他中氣十足,笑聲震得我耳膜生疼。
有山賊驅馬過來,大聲道:“大哥,他們已經關了城門,弟兄們隻搶到十多匹馬。”
豹子頭雙目圓睜,憤怒地吐了口痰,罵道:“操他奶奶,江老蔫跑得倒快!”
他抬頭望向貞節牌坊,火光下,牌坊象一支戟茅,無言地伸向夜空。牌坊楣匾上暗紅色的“貞孝靜德”四字,閃著幽幽的光芒。
柴堆下,那支箭上的火苗仍在頑強地跳動。
豹子頭冷笑:“竟敢燒我的女人?!弟兄們,都給我撒泡尿,以後大夥見著江家的女人,就不要再客氣!”
“噢-------”歡聲四起,山賊們紛紛下馬,對著貞節牌坊解褲掏家夥,我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豹子頭在放聲大笑,我沒看到他的麵色,卻忽然於潺潺的水聲中,聽出他的笑聲,頗有幾分蒼涼傷心的意味。
我尚閉眼,忽覺腰間一緊,睜開眼,豹子頭已從馬上俯身,象老鷹抓小雞一般,輕若無物地將我拎了起來。
我暈暈乎乎中被他攔腰放在身前,他大喝:“把這裏給我燒了,回!”
有人在請示豹子頭:“大當家,那個死了的女人怎麽處理?”
豹子頭罵道:“真他媽掃興!把她的屍體丟火裏去!”
山賊們呼喝著丟出火把,待我從馬上回頭看時,那高高的柴堆已騰起衝天的大火,火焰似毒蛇的舌信,一點點,舔沒著高高的貞節牌坊。
火光越來越遠,所有的一切都離我遠去。
我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卻被馬顛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豹子頭大笑,猛揮馬鞭,馬跑得更快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顛簸地“騎”過馬,伏在馬鞍前,腰似要震裂開來,體內翻江倒海,恨不得即時死去,才能免受這等痛苦。
不知道被火燒成灰,和骨頭被人剁碎了蘸醋吃,哪一種更難受?
不知熬了多久,馬在往山路上跑,度越來越慢。再跑個多時辰,馬終於停了下來,豹子頭下馬,橫拎著我,在眾山賊的擁簇下繼續往山上攀爬。似是爬了很久,直到東方天際有微微的魚白色,有大群人從山頂迎了下來。
“大哥,回來了?”
豹子頭將我往地上一扔,我痛哼一聲,癱軟成泥。
豹子頭罵罵咧咧:“操他奶奶,江老蔫跑得快,啥也沒撈著,白跑一趟。”
火光下,有人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我仰頭,正對上一雙笑眯眯的眼睛,狐狸一般的眼睛。
狐狸端詳著我,笑道:“也沒白跑嘛,還撈著這麽個美人,正好給大哥疊被鋪床。”
我“哇”地一聲吐了出來,雖然肚中沒有一點食物,卻依然吐得天翻地覆,漚臭的膽水在胸前染成一帶黃漬,和著先前被潑上的大糞的臭味,令每一個人都掩上了鼻子。
豹子頭踢了我一腳,怒氣衝衝:“臭死了,***,把她關起來!”
狐狸輕拍著折扇,笑道:“大哥辛苦了,明天再將這美人生吞了不遲。”
另一個鐵牛般的大漢笑得牙肉暴露:“就是,美人嘛,得剝幹洗淨了再吃。”
有兩人捂著鼻子過來,將我架起。我雙腳拖地,被他們架著往右邊走去。身後,還隱隱傳來那群野獸般的男人的笑聲。
“二哥這話說得不對,應該要洗幹淨,再剝光了,大哥才好下口。大哥難得看中一個女人,可得好好吃、慢慢享用。”
“不是下口,是出槍才對。大哥霸王槍一出,一夜大戰八百回合,美人要生要死,向大哥俯稱臣。”
豹子頭在大笑:“***,你們沒地方敗火,拿老子打趣!統統給我滾回去睡覺,養好精神,後天打黃家寨!誰最賣力,就把搶來的女人分給他!”
野獸般的歡嚎聲越來越遠,我被丟進一間冰冷的柴房。
門嘎嘎地關上,並被鐵鏈鎖住。
慘淡的滿月,從柴房的破縫中擠進來,灑出一地月光。
我伏在月光中央喘息,身上膽水的臭味仍在散,我聞著卻不覺惡心。隻是,今夜靠吐得一身汙穢逃過了,明天呢?後天呢?
月光在移動,我喘息了許久,又大笑起來。為什麽還要糾結於如何保住清白?我的清白,早就在那個人射出那一箭的時候,灰飛煙滅了。
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人
夢裏有風在不停地吹。風象是悲哀到了極點,因為它在笑,那笑聲聽著卻象哭聲。吹到後來它似是無力再悲哀了,隻間或歎息幾聲,到最後,連歎息聲都沒了,它隻在空中木然行走,冷冷地俯視沉默的大地。
我以為自己是睡在曠野之中,這原野,象秀才爹曾經教過我的詩一樣-----曠野看人小,長空共鳥齊。
荒涼,無邊無際的荒涼。
“窈娘,回家吧。”似是秀才爹在空中呼喚我。
我坐起來,伸出手:“爹。”
我被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淚水不多時便濕透了衣襟。
“爹,你也將我丟下不管。”我狠狠地擦去淚水:“爺爺、娘,還有你,都丟下我不管,我偏要好好活著,活給你們看!”
衣衫上有糞漬、膽汁,臭不可聞,我解下腰帶,想將外衫脫下。
“唉呀------”有人推開破舊的柴門,衝了進來,一把奪下我手中的腰帶,連聲責備:“我說姑娘,你可不要想不開做傻事,都已經到了這裏了,再尋死,可就沒什麽意思了。”
我抬起頭,這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婆婆,穿著藍布衣裳,提著一個竹籃子,滿麵皺紋,略佝僂著身子,長得很象已經過世的三叔婆。
“姑娘,你無非就是想保住清白,才尋死的。可你是否知道------”她靠近我,壓低聲音,不讓門外看守的山賊聽見:“你就是懸梁自盡了,他們也會奸---屍的。”
我頓時一個哆嗦,通體寒。她將籃子放下,籃中有清水,有米飯,還有鹹菜。
我卻知餓了幾天的我此時絕不能狼吞虎咽,隻敢細嚼慢咽。
也許是我強忍著的表情太過淒楚,老婆婆蹲在一邊,絮絮叨叨地勸著:“姑娘,人這一輩子啊,沒病沒痛地活著,比什麽都重要。什麽名節、清白,那都是唬人的東西。”
我被鹹菜梗噎了一下,老婆婆歎了口氣:“你別哭,既然已被搶到了這雞公山,就別想著回去了。即使是能回去,也會被你家裏人浸豬籠點天燈的。倒還不如在這裏安安心心住下來,衛寨主他們都不是壞人,隻要你順著他們,總是能有一口飯吃的。”
鹹菜太鹹,我嚼得眼淚汪汪。老婆婆再歎了口氣,“你以為你命苦,但你的命能比我苦嗎?我鄧婆婆,剛出生就死了娘,五歲死了爹,討了兩年飯,成了人家的童養媳。被打了八年,好不容易成了親,不出三年,丈夫又死了。我無兒無女,被婆家趕了出來,倒了三十年的夜壺,本以為可以進積善堂終老,哀帝一死,陳國大亂,我又被山賊捉上山,給他們洗衣服做飯。唉,真要尋死,我這輩子吃的苦,早該死上百回了。”
我怔怔地望著她,過了很久,才醒覺仍有口飯含在口中,忙吞了下去。
等我吃完飯,鄧婆婆已拿了一套幹淨的衣裳過來,雖然破舊些,但總是幹淨的。
我將臉長久地埋在衣裳中,聞到了陽光的味道,淡淡的,象榆樹葉子的清香。
我再抬起頭,鄧婆婆在笑,陽光在她黃的牙齒上閃著光,“姑娘,記住,活著再疼,也疼不過死。”
這夜風涼如水,我站在柴房的破窗前往外望,月光下,山崗若隱若現,村寨似近似遠。
風送來上千男人的鬼哭狼嚎。
“妹啊妹啊,你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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