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和我的陰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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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狐狸,你再不醒,我把你的狐狸皮剝下來------”

    窗外已下起了雨,風一陣緊過一陣,雨也一陣密過一陣。

    離那場大戰已經過了三日,可狐狸還沒有醒過來。陣亡的弟兄都已經入土為安,受傷的弟兄也都在康複之中,人參湯一碗碗地灌下去,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老七托著藥碗進來,他也瘦得不成*人樣,這三天若不是我罵得他去睡了一覺,隻怕他也得倒下。

    更令我心酸的是屈大叔說出來的一番話。

    “六當家以前受過這世上最殘忍的酷刑,全身經脈、骨頭,到底都有舊傷 ----唉,真不知他是怎麽熬回這條命的。那天他醒過來後,為了不被永嘉府的人看輕,強撐了那麽久,結果引了舊創。唉,雖然沒有生命危險,隻怕得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

    隻有我才知道,他那天那樣子笑著強撐,不僅僅是為了不讓永嘉府的人看輕。

    如果不是為了不讓江文略認出我,不是為了幫我戲弄羅婉,也許他就不會---

    我的心情很沉重。

    雞公寨贏了,由於那日滴血為誓,我也獲得了野狼們的信任,對我的監視已日漸鬆懈。一切朝著預料的方向展,而我的肚子也不能再等下去。

    自從那天孩子會第一次動,之後的每一天,他都會時不時動上幾下,這種奇妙的感覺,讓我心中既甜蜜又酸澀。也讓我真切的感覺到,在這世上我不再是一個人,我還有他,有血脈相連、骨肉相親的孩子。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必須得離開。

    我不想等到肚子挺得很高時再顛沛流離地逃亡,更不想我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成為亡命的山賊。更何況,那日在山腳,我總感覺江文略似是認出了我,今生今世,我絕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糾葛。

    可狐狸一直沒有醒來。

    明知他若醒來,可能會讓我逃走的計劃毀於一旦,但又覺得,在他醒來之前,我就這樣離開的話,心底總會有隱隱的不安和負疚。

    令我稍稍得以寬慰的是,豹子頭並沒有身異處成為無頭鬼,好歹留了一份全屍。

    黃二怪已被狐狸斬於劍下,據黃家寨的俘虜供述,那晚豹子頭確實死於箭下,黃二怪本來是要割下他的腦袋帶回去炫耀的,但火光照映下,豹子頭死去時的麵容十分猙獰,銅鈴般的眼睛竟一直沒有閉上,死死地瞪著黃二怪。

    黃二怪竟然怯了,不敢再割豹子頭的腦袋,隻得一腳將他踢下雞爪關旁邊的山穀之中。

    山穀很深,野狼們從哨寨上吊了長繩下去尋找。可過了這麽久,加上以前雞公寨屢屢被人攻打,山穀深處竟積了累累白骨。最新的屍骨也已高度腐爛,竟分不出哪具才是豹子頭的。

    所幸四寨主跟著豹子頭多年,知道當年他與人交手曾斷過左臂臂骨。終於現一具高大的屍骸左臂有折斷的舊痕,這才確定是豹子頭無疑。

    穿上孝服,看著豹子頭的靈柩緩緩入土,我哀哀而泣。

    豹子頭,希望你來世能再見到美娘,能與她在沒有所謂“貞孝節烈”的地方,過著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豹子頭,其實你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因為你的一句話,他們待我很好。現在你已入土為安,我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希望你能諒解我。

    老七哭得聲嘶力竭,我知道他這段日子為了狐狸憂心,總覺得是自己害得狐狸受傷,心中愧痛。五寨主等人要去勸,我悄悄攔了,讓他哭了個痛快,免得憋在心裏憋出病來。

    誰知老七越哭越厲害,哭到最後,竟然暈倒在墳頭,嚇得野狼們趕緊將他抬了回去。屈大叔給他灌了一碗藥,他卻依然昏昏沉沉,嘴裏還不停說著胡話。

    這夜的月兒閃著冷森森的白光,將整個山寨照得有些詭異的微芒。

    我長久地站在棗樹下,看看狐狸的房間,又看看老七的房間,遲遲提不動腳步。

    可是,不能再拖了。

    隻有今夜才是最好的逃亡時機。大戰得勝,東邊和北邊的強敵都肅清了,與永嘉府又是關係最好的時候,野狼們鬆懈了許多,每晚值哨的人少了一大半。

    二、五寨主受傷,四寨主帶人去黃家寨收繳戰利品,狐狸、老七昏迷不醒,三寨主因傷懷豹子頭而喝酒喝醉了。過了今夜,隻怕再也沒有這麽好的時機。

    我咬咬牙,下了決心。

    狐狸的房門是虛掩著的,我悄無聲息地走到他床前,屋內如豆的燭火將他的臉照得越慘淡。因為長時間的昏迷,他的唇已幹涸,裂開一條條細小的紋。

    我擰了濕巾,一點點塗著他的唇,低低歎了聲:“你、又何必這麽拚命?”

    窗外有夜鳥在淒惶地鳴叫,我在床邊緩緩坐下,坐了許久,也不知要說些什麽,可說些什麽。

    月光一分分移動,我終於站起身,再看了狐狸一眼,悄然出屋,並輕輕地掩上了房門。隻希望能如屈大叔所說,他沒有生命危險,也許,明天早上他就會睜開雙眼。

    老七卻沒再說胡話,睡得很昏沉,鄧婆婆也已歇下,我回到小木屋,再等了小半個時辰,確定沒有人再監視我,終於再一次踏上逃亡的路途。

    我到廚下抱了鄧婆婆養的兩隻兔子,悄悄潛到寨門處。

    寨門旁隻有兩個人值守,其中一人還在抱著長矛打盹。我將手中的一隻兔子往草叢中一扔,簌簌的聲音頓時引起那名未睡著的哨兵的注意。看著他一步步走向草叢,我再將另一隻兔子往另一邊遠遠扔去。

    那哨兵很警覺,馬上折向另一邊,還用刀不停撥著草叢。我知機不可失,彎下腰,悄無聲息地拉開木閂,如野貓一般潛出寨門。

    這一路,我走得很謹慎,走走停停,有輕微的風吹草動,便會閃入路邊的樹林之中,待確定沒有動靜,才會繼續往前走。

    雖然月色尚好,我仍走得高一腳低一腳,直到月上中天才看見哨寨。

    自上次被偷襲,狐狸讓人在雞爪關加建了一道高高的寨門,正扼住關口,要想再度翻過哨寨是不可能的。但那日野狼們用繩索吊下山穀去找豹子頭的遺骨,倒讓我靈機一動,找到了順利潛過哨寨的好法子。

    哨寨右後方是個小山崖,山崖不高,卻比較陡。從下麵是絕對爬不上來的,但從崖頂的小樹林,卻可以吊根繩子,慢慢垂落下去。

    哨寨向來隻防人往上攻,不會防寨中的人往外逃,小山崖這裏自然無人看守。我幼時曾隨娘去采過藥,雖然現在身子有點重,但隻要小心點,應當還是能夠下去。

    能不能成功逃走,在此一舉。

    月兒照得山間如同鋪上了一層霜色,四周很靜寂,白日的炎熱都化作了絲絲清涼。夜空中似起了一層輕霧,隱隱約約聽得到哨寨中有人在輕咳,也有人在打哈欠。

    夜鳥在一聲聲地啼叫,我不由回頭向山寨方向看了看,壓下心中的一絲愧疚,繼續摸索著向前走。

    野狼們那日吊上豹子頭的遺骨後,將繩索順手丟在了路邊,我悄悄將繩索踢入了草叢中。

    找到繩索後,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小樹林,每一步都走得極輕極謹慎,生怕讓哨寨的人聽到了動靜。

    好不容易爬上崖頂的小樹林,正要將繩索放在地上,喘口氣,前方崖邊忽傳來人聲。

    我駭得魂飛魄散,險些要轉身就跑,無奈雙足軟,好半天才能提動右腳,卻聽那人低聲說了句:“約定是什麽時辰動手?”

    我心中一動,停住腳步,在深深的灌木叢中蹲下來,屏息斂氣。

    影影綽綽的月色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站在崖邊,我看不清他們是誰,但他們的聲音卻可以很清楚地收入耳中。

    “和他們說定子時動手,應該已到了山腳,隻等子時,便會上來。”

    “嗯,可不能有差池才好。”

    “放心吧,爺,都談好了,王胡子拍著胸脯說一定沒問題。隻要將王胡子的人悄悄放上去,在寨子裏放一把火,趁亂將那頭笨牛和姓杜的小子給殺了,爺再帶人上去裝作救援,王胡子便會撤。到那時,二笨牛和杜鳳都死了,他們的親信也死得七七八八,那個大肚子婆娘再順手一刀宰了,雞公寨還不是爺您說了算?”

    “但願如此。”這人長長地歎了口氣,加上先前那人所言,我認出他是陰狠凶戾的三寨主。

    “爺您就放心在這裏等著,放王胡子的事老武他們會辦好,等寨子亂得不行了您再上去。”

    “嗯。”三寨主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道:“隻是不到割下老二和老六腦袋的那一刻,我這心裏總有點不踏實。若不是恰好老六重傷醒不來,老四又去了黃家寨,機不可失,唉,還真不想邁出這一步------”

    “那是爺您心裏仁慈,不願壞了手足情義。可那二笨牛,什麽時候拿爺當兄弟看過?姓杜的也越來越不把爺放眼裏。大當家不在了,這雞公寨就應該輪到爺來做主,竟要奉一個沒出世的娃娃當什麽少寨主,簡直讓天下人笑話!”

    三寨主點頭道:“也是,罷,今晚咱們就搏一搏吧。”

    “爺英明。”

    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在極輕微地顫栗。

    灌木叢中有夏蟲在叫,一聲緊似一聲,如同我的心跳。若不是我強自鎮定,這顆心險些就要跳出喉嚨。

    不知黃曆上有沒有寫著:今夜月白風輕,實乃殺人放火、乘亂逃命的良辰吉日。

    原來我不必冒著跌落的危險從崖上吊下去,隻需等到山寨大亂,便可以乘亂逃出去。

    我也更應該慶幸自己選在今夜逃離,不然,很有可能會被三寨主順手幹掉,再將這一屍兩命的罪孽栽在王胡子頭上。

    我長久地蹲在灌木叢中,看著三寨主和那手下在崖頂不安地徘徊張望,聽著夏蟲一聲聲的癡鳴。

    月光從灌木叢頂透進來,正在我身前的地麵上映出一團淺淺的灰白。

    這份灰白,象極了狐狸慘淡的麵容,也象極了老七昏迷時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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