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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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裏讓司機把車停在外灘六號do1neta旗艦店的門口,她下車走進去,在女裝部挑好一條白色的絲巾,然後讓店員包了起來,這是唯一一件她弄丟了的顧源送她的禮物,現在買好補上,那麽一切都齊全了。當店員微笑著把紙袋遞給她的時候,顧裏接過來,然後撥通了顧源的電話。
“你到了嗎?”
“我到了。不過不太想吃飯,就在江邊吹會兒風吧。你來找我好了。”顧源的聲音從電話裏聽起來有些沙啞。
“好。”顧裏掛了電話,把絲巾放到自己帶的那個巨大的紙袋裏,朝馬路對麵的外灘江邊走去。
遠遠地看見顧源,他站在外灘邊上,望著對岸6家嘴林立的摩天大樓群呆。從這裏也可以看見他的家,那一個小小的窗口透出來的黃色的燈光在龐大的6家嘴樓群裏變成一個微小的光點。
顧裏提著紙袋走過去。她看見他的頭被江風吹得蓬亂在頭頂上。他隻穿著一件白襯衣和一件黑色禮服背心,在四月的天氣裏顯得格外單薄。
顧裏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你氣色挺好呢。”顧源低下頭,微笑著望著麵前的顧裏。
“最近用了新的護膚品。”顧裏也笑著回答。和顧源心裏預想的一樣,她永遠可以最理性而理智地尋找到所有事情的原因,就像氣色很好一樣,絕對不會因為心情好壞而受影響,隻是因為使用了好的護膚品。
顧源把手插進口袋裏,望著眼前的顧裏,也不再說話。天色漸漸暗下來,外灘的景觀燈全部亮了起來,車流的燈光和沿江的水波,讓整條外灘變成一條金黃色的巨大銀河。顧源看著眼前的顧裏,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抱抱她。
他剛要開口,顧裏就把一個紙袋提到他麵前,說:“這個給你。”
顧源接過來,蠻沉的,他問:“這什麽啊?”
顧裏笑著把被風吹亂的頭夾到耳朵後麵,說:“你以前送給我的東西,現在都還你。”
顧源的手愣在兩個人的中間沒有動,他還維持著剛剛的笑容。他僵硬了十幾秒鍾之後,輕輕地把手一抬,將紙袋扔到欄杆外麵的江裏。
顧裏轉過頭去,看見水浪翻滾了兩下,就把紙袋卷到江底去了。她回過頭來,對他笑了笑,沒說什麽。她像是又看見了自己熟悉的那個顧源,那個自己迷戀著的冷靜、理性、殘酷的顧源。
顧源盯著麵前的顧裏,兩個人是如此地類似。身後一個環衛工人一邊吹著哨子跑過來,一邊大聲說著“怎麽隨便丟東西到江裏”。顧源從口袋裏掏出兩張一百塊,轉身什麽都沒說,塞到那個吹著哨子的人的胸口口袋裏。那個人立刻不吹哨子,轉身小跑走了。顧裏看在眼裏,心髒上像被撒下了鹽,一邊跳動著,一邊流下鹹鹹的液體。
顧源轉過身對顧裏笑著點了點頭,眯起眼睛,什麽都沒說,轉身走向馬路邊上攔車。
顧裏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眼眶在混濁的江風裏迅被吹得紅。
顧源站在馬路邊上叫車,他的表情看不出悲傷還是喜悅。麻木的,冷漠的,像是麵具一樣的臉。他輕輕轉過頭的時候,看見顧裏紅著眼眶朝自己走來。他的心像是被撕扯般地痛起來。他看見朝自己走來的這個外表堅強但是內心卻非常細膩的、愛了快六年的女孩子,感覺自己快要丟盔卸甲般地投降了。他揉了揉紅的眼眶,輕輕地張開懷抱。
而下一個等待他的畫麵,是顧裏從他身邊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然後迅地坐上了停在路邊等待她的黑色寶馬轎車。顧源僵硬著身體,看著她不動聲色地把車窗搖起來,然後消失在車窗玻璃的背後,黑色玻璃上倒映出頭淩亂的自己。
顧裏上車後對司機說:“開車。”
司機回過頭來問:“顧小姐去哪兒?”
顧裏平靜地說:“你先開車。”
當顧源的身影消失在車窗的背後,顧裏把頭仰靠在座位上。她咬緊了嘴唇,麵容扭曲著,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在臉上。
他們兩個人各自消失在這條光的銀河裏。
我坐上出租車飛快地往公司衝的時候,剛要打個電話告訴kitty我拿到稿子了,結果撥號撥到一半,手機突然沒電了。我心急火燎地借司機的手機,卻現自己記不住kitty或者宮洺或者公司任何一個號碼。我再一次為自己的不專業而深深地羞恥。
趕回公司的時候,我瘋一樣地往辦公室衝。當我站到宮洺麵前,揮舞著手上的筆記本告訴他終於拿到崇光稿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快要缺氧休克了。我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來,大口地喘氣。宮洺從一堆文件裏抬起頭,看著麵前的我,平靜地說:“不用了。kitty已經拿她寫好的那份去製版公司了。”然後繼續低下頭,看著他手上的文件。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宮洺,傻在他麵前。他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一樣再次抬起頭看
我,他的眼神有點疑惑:“你還有什麽事情麽?”我的眼淚突然滾出來一大顆,我把筆記本抱在胸前,“沒事。那我先出去了。”
我趴在自己的電腦前,額頭擱在鍵盤上,眼淚一行一行地流進鍵盤的縫隙裏。整個人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像一個廢棄的輪胎一樣被丟在路邊。我並沒有被責備,也沒有被羞辱,我們完成了工作,渡過了難關,我應該慶幸的,我應該開心的。我甚至應該跑到樓下羅森便利店裏買一瓶廉價的紅酒去菲林公司找kitty和她幹杯。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源源不絕的淚水混合著無法排遣的沮喪心情,不斷地從我身體裏流出來。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座過水位線的巨大水庫,整個身體裏都是滿滿的淚水。
我抬起頭,翻開崇光的筆記本,在淚光裏看見他用漂亮的筆跡寫的一段話。我一邊讀,一邊流著眼淚。
我擦幹臉上的淚水,抬起頭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宮洺已經站在我邊上了。
他手上提著一個白色的紙袋,裏麵是一雙價格不菲的高跟鞋。他朝我點了點頭,低沉著聲音說:“送你。”
我坐著,忘記了站起來,也忘記了接過禮物。我望著他那張冷漠而英俊得有些邪氣的臉,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的表情好像比平時溫暖一些,但也可能是我在黃色燈光下的錯覺。
他把紙袋輕輕地放到我的桌子上,說:“等下把我的桌子收拾一下,下班吧。”
然後他轉身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感覺自己聽見他一聲小小的歎息。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裏,然後起身去他的辦公桌。
在收拾的時候,我現了他自己做好的一個填補那個專欄空缺的版本,他自己寫的文章,自己選擇的圖,在我和kitty都失敗的情況下,他會是最後的底線。
我回過頭去,已經看不見他了。
宮洺從電梯裏走出來,他站在樓下,回過頭望向自己的辦公室。燈光把林蕭的身影投射到窗簾上。他輕輕地皺起眉毛,露出微微悲傷的表情,像是油畫裏冷漠的人物突然活了過來,臉上的情緒像晃動著的溫暖河水。
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站了一會兒,直到司機把車子開過來的聲音打斷了他。他像是又重新恢複了冰雪貴族般的漠然表情,上車,消失在燈火輝煌的上海夜色裏。
在回學校的路上,我一直反複地想起崇光的那段話。他說——
我們活在浩瀚的宇宙裏,漫天飄浮的宇宙塵埃和星河光塵,我們是比這些還要渺小的存在。你並不知道生活在什麽時候就突然改變方向,陷入墨水一般濃稠的黑暗裏去。你被失望拖進深淵,你被疾病拉進墳墓,你被挫折踐踏得體無完膚,你被嘲笑、被諷刺、被討厭、被怨恨、被放棄。但是我們卻總是在內心裏保留著希望,保留著不甘心放棄的跳動的心。我們依然在大大的絕望裏小小地努力著。這種不想放棄的心情,它們變成無邊黑暗裏的小小星辰。我們都是小小的星辰。
而在城市的另外一端,菲林公司裏的機器哢嚓哢嚓地運轉著。加班的工作人員滿臉不耐煩的表情守在機器邊上,其中一個回頭想要問kitty一些事情,結果現她歪在一個小小的沙上,睡著了,手中握著手機,沒有放下。
燈光下她的麵容年輕而精致。
當我打開寢室門的時候,裏麵漆黑一片。她們都還沒有回來。
我把包放在沙上,抬手擰亮了燈。當光線把房間照亮的時候,我才看見坐在沙上的顧裏和唐宛如。
顧裏蜷著腿,在呆。唐宛如抱著沙墊子,眼睛紅紅的,腫了起來。
我輕輕地靠到顧裏身邊去,躺下來,頭放到她的膝蓋上。她摸著我的頭,沒有說話。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想要詢問對方生了什麽事情。我們三個安靜地呆在我們小小的房間裏。
我望著天花板,又有想流淚的感覺。我知道顧裏和唐宛如一定都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已經沒有力氣去問了。我想要睡一覺,睡一覺,好好地睡一覺。一切都過去之後,我們都還是那些活在燦爛陽光裏的年輕人,在這個盛世的時代裏,被寵幸的一群人。
閉上眼睛一會兒,就聽見南湘開門的聲音。
她看了看我們三個,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到唐宛如身邊,她看了看顧裏,又看了看我,低聲問:“生什麽事了?”
顧裏回答她:“沒事。別擔心。”剛說完,她突然從沙上坐起來,我差點被她掀到地上去。
她看著南湘的臉,問:“你的臉怎麽了?”
我抬起頭,看著南湘,她摸著自己右邊紅紅的臉,說:“沒什麽,剛剛被席城打了一耳光。”
她抬起頭,像是在懇求一樣,沒等顧裏說話,就先打斷她說:“你先別罵我。冰箱有冰麽?臉燒得疼。”
顧裏站起來,望著南湘,兩分鍾沒有說話。我們都不敢說話。唐宛如和我低頭看著地麵,我們都害怕顧裏會爆。過了會兒,顧裏說:“有。”然後她起身走到冰箱前麵,拿了個塑料袋裝了幾塊冰,用毛巾裹著,拿過來,坐在南湘邊上,貼上她的臉。
南湘閉起眼睛,滾燙的眼淚流下來滴在顧裏的手背上。
我受不了房間裏這種感傷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樣的氣氛,起身走進廁所,趴在廁所的窗戶上往外麵看。
天空裏懸著一輪巨大的月亮,冷漠的光輝把人間照得像一出悲慘的話劇。明明隻是過去了短短的一天,卻像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我拿出在公司充好電的手機,給簡溪打電話。簡溪周一沒有課,我好想見他。
電話響了兩聲接了起來,簡溪溫柔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邊。
“明天你過來看我吧,這幾天生了好多事。”我蹲下來,蹲在馬桶邊上小聲對他說。
“那個,”簡溪頓了頓,像在找什麽東西一樣,過了會兒,才接著說,“明天不行啊,今天明天都有事。我忙完了去看你。好嗎?”
我點點頭,然後掛了電話。
巨大的月亮像是一個精美的布景,整個上海都被籠罩在這個布景下麵。
簡溪在學校的活動室裏,他屈著長長的腿,坐在地上,麵前的女生正跪在一張巨幅的畫布前用畫筆完成著一張海報。她清秀的側臉上,幾縷頭一直掉下來,她手上因為有顏料,所以幾次用手背都不能撩到耳朵背後。
簡溪在側麵看著她,心裏像是被螞蟻啃噬一般癢癢的,想要伸出手去幫她把頭夾到耳朵背後。最後他終於清了清喉嚨,把身子挪過去,伸出手,幫她把頭撩起來。
她回過頭來,點頭笑笑表示感謝,但是迅地紅了臉。
黃色的燈光下,簡溪的臉也迅地紅起來。
夜晚的風從窗戶吹進來,把溫度從皮膚上迅帶走。簡溪看著麵前瘦小的女生的背影,還有她單薄的襯衣,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想了很久,終於咬了咬牙,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女孩子,“林泉,給你。”
女孩子回過頭來,看見穿著背心的簡溪,他結實的胸膛和肩膀,在燈光下看起來泛著柔軟的昏黃光澤。她看見自己麵前這個一直笑容燦爛的男孩子,微微地紅了臉。他的表情在夜晚裏,顯出一種認真的溫柔來。
她擦了擦手上的顏料,輕輕地把他的外套拿過來披在身上。
胸膛上青草味的氣息。還有彌漫著這樣氣息的我們年輕的折紙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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