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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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室的紅色燈光還在轉。

    它不停地把那種恐怖的暗紅色光線,投射到宮洺的臉上。 他的臉沉浸在一整片黑色的陰影裏,每當被紅色的光線照亮時,就顯1ou出讓人從心裏恐懼的絕望。

    我忍受不了走廊裏那種可以壓碎我每一節脊椎骨的沉默壓力,走向醫院休息室的咖啡間。 在那裏,我看見了正在幫宮洺衝咖啡的kitty。

    我不知道和她說什麽。 我拿了一個小紙杯,撕開一袋廉價的雀巢溶咖啡,倒進去,然後放出冒著熱氣的水。

    kitty把她隨身帶來的咖啡和奶精收好,放進她那款1v的never fu11手袋裏。 去年這款號稱“可以放進一個嬰兒”的手袋風行的時候,整個上海都訂不到。 kitty用宮洺的名字幫自己訂了一個,威脅我要是敢說出去,就拿鋼筆捅進我的胸部裏。

    她轉過身來,端著咖啡,對我說:“你是不是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我點點頭,紅了眼圈。

    她看著我,帶著一種同情的眼神:“那你就錯了。 事實是,如果手術室的大門打開,醫生告訴我們,崇光去世了,而且,這對於一個成功率隻有15的手術來說,是一個非常正常的事情——那個時候,才是世界末日。 ”

    kitty拋下目瞪口呆的我,轉身出去了。

    在拉開門地時候。 她回過頭來刺了我最後一劍:“你知道崇光是因為你才做這個手術的,對吧?”

    顧裏再一次來到這個醫院的時候,這裏並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美得像模型一樣的山水、湖泊,巨大的森林像是從遠古時代就存在的一樣。

    她慢慢地走過那個湖泊,幾個月前,她在這裏一頭栽下去。 那個時候,她想過gan脆隨著父親一起走好了。

    而幾個月後的現在。 她穿著dior地白色小高跟鞋,鎮定得像一個圓規一樣,飛快地朝手術室走去。 路過一個護士的時候,她還抓著對方尖刻地說:“你們這個湖邊上地地麵要是再這麽滑,我就去起訴你們。 ”

    顧裏在湖邊找到我的時候,我剛從病房裏麵出來沒一會兒。 我待在裏麵,感覺自己像是隨時會死去一般。 我走的時候。 宮洺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從我來到這裏開始,大部分的時間裏,他都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像一個假人。 對,他一直都像一個假人,開心的時候、流淚的時候、痛苦的時候、得意地時候,他都是這樣的。 像北極冰天雪地裏的一湖凍泉。

    他的身邊放著kitty幫他衝好的高級咖啡。 這已經是第二杯了,剛剛衝好的第一杯,被他抬起手來潑到了一個膽怯地哆嗦著過來問他要簽名的小護士的身上。

    顧裏在我身邊坐下來,我把頭kao上她地肩膀,就像在學校的時候,每天晚上看電視都會kao著她一樣。 我說。 我餓了,於是她從剛買的巨大prada拎包裏拿出一個用高級環保紙包裝好的煙熏金槍魚三明治,包裝紙上麵全都是法文。

    我說那我進去倒杯水,於是她又從包裏拿出一瓶星巴克拿鐵。

    最後,她更加詭異地從包裏扯出了一條1v的薄毯子,披在我們兩個的肩上。 (……)

    我盯著她,說:“好吧,把你地折疊鋼絲床從包裏拿出來,我們睡一覺。 ”

    我裹在那塊價格不菲的毯子下麵,聽著顧裏和我講宮洺和崇光的八卦。 我從來沒有了解過的。 他們的家族。 這也是顧裏在研究他們家的時候。 意外現的。 先掌管net1y集團的,是宮洺的爸爸。 那個叫宮勳的人。 但是實際上,他是以sean net1y地名字,出現在金融學院地教材裏的。 而崇光是他爸爸第二個妻子從前夫那裏帶過來地,他剛剛進宮家的時候,隻是幾歲的小孩子。 而宮洺從小就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念美國最好的私立高中,進入常青藤聯盟的哈佛商學院,畢業後在net1y旗下的各個公司輪流實習任職,重要的收購計劃差不多都有他的參與。 在他的心中宮勳是一個神,而他拚命地想得到他的認可,對他來說,生命裏除了龐大的商業業績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而唯獨崇光,卻從小就有著各種怪癖,十分頑劣,不想念書,唯一肯花精力的東西,在宮勳眼裏一文不值,他稱呼它們為“價值轉換率隻有1的垃圾”,當然,大多數人稱之為“藝術”。

    顧裏告訴我,甚至連崇光這個“暢銷作家”的身份,也是宮洺一手打造起來的,隻是業內很少人知道而已。 崇光的所有商業推廣和包裝計劃,甚至出版方向、小說內容,幾乎都由宮洺設計。

    他們兩兄弟從小一起長大,崇光在家裏,唯一一個願意說話的人,就是宮洺。 當然,他對宮洺的感情,絕對不僅僅隻有“願意說話”而已。 如果要準確一點定義的話,那宮洺應該是他“地球上如果隻選擇一個人可以和他說話,那你選擇誰”的答案。

    我聽著顧裏像講電視連續劇一樣滔滔不絕地講著宮洺混亂複雜的家族史,連金槍魚三明治也吃不下去了。 更何況,在這之前,kitty還給了我重重的一刀。 “你知道他是為了你才做手術的

    吧。 ”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崇光。 “他把他整個生命的重量都壓到了我的身上,我承受不了。 ”我悲傷地對顧裏說。 “他把你按在床上強jian了?”顧裏疑惑地問我。 “你去死吧!”我拿油膩膩的印滿法文地高級包裝紙去扔她。 她連從背後飛來的黑米粥都能躲過,當然不會被我迎麵丟來的一團紙砸到。 過了會兒。 她好像有點猶豫,吞吞吐吐地對我說:“林蕭,我知道現在說這個事情

    有點不合適,”她把目光轉到湖上去,沒有看我,“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是說。 假如崇光還活著,你能不能利用他的關係。 讓net1y在收購我們的時候……”“顧裏!!”還沒等她說完,我就憤怒地站了起來。 身上披著的毛毯落在地上,粘滿了枯萎地草。 “ok, ok.” 顧裏趕緊把我拉下來坐好,“當我沒說。 ”我瞪了她三個白眼之後,

    才重新坐下,繼續享受我的金槍魚三明治。 “我就知道成功地幾率很低。 ”顧裏歎氣。 “是啊,醫生說隻有15。 ”我眼圈又紅了。 “不是。 我是說,你會同意幫我的幾率,很低。 ”顧裏憂愁地望著湖麵。 我很想把

    她推進湖裏。 “是啊,非常低,林蕭說好像隻有o.o1。 ”我惡狠狠地回答她。 “真的啊?這個數字可比我想像中高多了。 ”顧裏當然比我更加尖酸刻薄。 而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kitty的來電,讓我差點連手機都握不穩。 我丟給顧裏,“你接吧。 我不敢接。 ”其實我心裏知道,如果接起來聽見kitty對我說“他走了”的話,我會直接跳進湖

    裏。 顧裏接完電話後掛了,抬起頭對我說:“走了。 ”我兩眼一黑,栽進了湖裏。

    我和顧裏跌跌撞撞地往手術室走。 我看上去就像一個瘋子,一個不停地在詛咒著顧裏的、渾身濕淋淋地瘋子。

    顧裏在我旁邊。 不停地道歉,但是我看得出來,她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我知道,這個段子很快就會在顧源、nei1和唐宛如之間流傳開來。

    顧裏已經解釋了第十二遍她說“走了”是對我說叫我一起走,kitty叫我們去手術室,因為崇光的手術已經結束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剛剛跳湖的動作也太迅了,我伸手拉你都來不及。 ”

    “省省吧,我看見你在邊上笑得像看見唐宛如在詩歌朗誦比賽上拿了第一名一樣,你根本沒有伸手!”

    當我和顧裏趕到監護病房的時候。 宮洺正在聽醫生說話。

    醫生告訴我們。 崇光現在還在昏迷階段。 如果可以醒過來,他就可以活下去。 並且如果癌細胞沒有轉移的話,他就會擺拖癌症的糾纏了。 但是,如果他醒不過來……

    我和宮洺坐在病房外麵,等著裏麵的崇光蘇醒過來。

    顧裏先走了。 她留在這裏沒什麽用,她隻需要確定我沒事就好,我看著她匆忙離開地背影,知道她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和顧源、唐宛如以及nei1分享我的跳水經曆,她激動得都走不成直線了。

    我回過頭去看宮洺,他一直望著玻璃裏麵的崇光沒有動。

    現在,我終於可以理解他們兄弟之間深厚的感情了。 崇光就像是他一手帶大的兒子,就像他爸爸對他的塑造一樣,他也完成了對崇光地塑造。 他看著崇光一天一天按照自己計劃的樣子,變得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光芒萬丈,越來越不像以前那個遊手好閑的文藝青年。 對他來說,崇光確實是屬於他的,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走過去,從包裏拿出剛剛顧裏帶給我的另外一份金槍魚三明治,遞給宮洺,說:“你餓麽,要麽先吃一份這個金槍魚……”

    我還沒說完,就被宮洺轉過來的白眼嚇住了,他臉色青,哆嗦著嘴唇對我說:“……魚……”

    我趕緊把那個三明治丟進包裏,然後死死地拉上了拉鏈。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們過得並不開心。

    事實上,越來越重的烏雲翻卷著堆積過來,覆蓋著我們頭頂的天。

    崇光地狀態一點都沒有好轉,他沒有清醒過來,心跳儀器上地曲線,一天比一天微弱。 我和宮洺隔著玻璃,隻能默默地看著戴著氧氣麵罩一動不動的他,卻沒辦法走近,對他說話。

    崇光臉色蒼白,異常消瘦。 嘴唇像是廣告裏那些另類地塗著白色唇膏的模特一樣,看不到一絲血色。 他的呼吸很慢,很慢,胸口持續地起伏著。 他的眉毛輕輕地皺在一起,不知道他是在做夢,還是在經受著痛苦。 這些我們都無從知曉。

    他留在一個我們都去不了的世界裏,掙紮著想要回來,又或者,是掙紮著,不想被拖進寒冷的死亡。

    進入12月之後,上海的冬天寒冷得更加徹底,雨雪更加頻繁地籠罩著這個城市。 偶爾出現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就會讓整條南京西路上的咖啡店裏坐滿了人,後院草地上的1ou天座位,更是擁擠得像是股票交易市場。 人們太需要溫暖的陽光了。

    崇光也是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醒過來的。

    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可以進病房看望他了。 我照常地把買給他的、他最喜歡的白色繡球花(天知道這是多麽貴族的一種東西,我以前隻在電影裏的結婚鏡頭上看過,新娘總是拿著這樣的花束走在紅毯上)放在他的床頭,然後坐在邊上看著他呆。

    直到他睜開了眼睛,我都還不知道。 我依然傻傻地坐在那裏,看著他消瘦的臉龐,看著他因為沒有修剪而變得更加鋒利和肆意的濃黑的眉毛、高高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還有下巴上的一圈胡碴。

    他眨了眨滿是血絲的憔悴的眼睛,然後清了清喉嚨,出一聲模糊而又嘶啞的聲音來, “嘿。 ”

    那個下午,我趴在他的胸口,流了很多眼淚。

    我聞著他身上濃烈的消毒水味道,還有一些手術刀口的血腥氣,但是,在這些劇烈的氣味下麵,是他重新恢複過來的、充滿生命的味道。 那種彌漫著和煦陽光和花朵芬芳的生命熱度,雖然隻是很微弱很微弱的一些,但是我知道,它會慢慢蘇醒過來,然後越來越強烈,最後變成一個籠罩在我頭頂的巨大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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