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燈火通明的餐廳內，因為顧載成同虞宛雙雙出現的身影，瞬間安靜下來。大家端坐在椅中，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心思各異。

    虞宛目光掠向眾人，笑容溫和，“顧爺爺，伯父伯母。”

    她禮貌的出聲打招呼，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半點異常。

    顧長引目光微微一動，見到顧載成同虞宛並肩進門的那刻起，臉色就有些難看。嚴如神情也很尷尬，隻輕點了下頭。

    “來，坐吧。”主位上，顧鳴善低沉出聲，總算打破這滿室的詭異氣氛。顧載成應了聲，立刻牽過身邊人的手，帶著她上前入座。

    顧家祖宅這地方，虞宛從小到大已經不知道出入過多少次，但是今晚她的到來，卻有種異樣的情緒在心底醞釀。

    顧載成走到餐桌前，紳士般的為虞宛拉出椅子。虞宛微微一笑，輕聲道：“謝謝。”

    傭人們很有眼色，立刻又送上一把餐椅。顧載成轉身坐在虞宛身邊，幽暗的雙眸瞥眼身旁的顧唯深時，不禁沉了沉。

    原本空落落的位置，今晚忽然多出兩把椅子。顧鳴善心底雖然也有些驚詫，但他多年商海沉浮，任何事在他眼中，早已都激不起什麽風浪。

    “開飯！”顧鳴善中氣十足的一聲令下，四周傭人們立刻將精致菜肴一道道端上桌。

    顧唯深垂頭坐在椅子內，雙腿交疊後，上半身輕靠椅背。他深邃的目光沉寂，看不出什麽情緒的變化。倒是坐在他身邊的季笙歌，自從見到虞宛挽著顧載成出現的那刻，整個人就有些走神。

    傭人們上菜以後，全部退到邊上伺候。顧鳴善舉起筷子後，其他人才能開動。今晚的菜色，都是嚴如吩咐廚房精心準備的，隻是她沒有想到，顧載成竟會帶著虞宛回來。

    “大家都多吃點。”嚴如主動起身照顧，身為顧太太，這張桌前坐著的幾人，要不就是她的兒子，要不就是她未來的兒媳婦。

    “謝謝伯母。”虞宛乖巧的回答，她還沒伸出筷子，顧載成就已經夾起一塊排骨，動作溫柔的放到她碗裏，“多吃點。”

    “嗯。”虞宛笑眯眯應了聲，低頭吃菜的時候，目光偷偷撇向側麵椅子裏的男人。隻可惜顧唯深低著頭，並沒有往她這邊看過半點。

    身邊的人始終都沒有動筷子，顧唯深一把握住季笙歌的手，緊緊攥在掌心。他的手掌結實有力，透著暖暖的溫度，季笙歌回過神，低頭看著他們緊緊交握的十指，不禁彎起唇。

    “想吃什麽？”男人開口的聲音低沉磁性，季笙歌眨了眨眼，眼見顧唯深拿起筷子，雙眸緊緊盯著她問。

    原本大家都在低頭吃東西，可顧唯深突兀的說話，瞬間吸引餐桌上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齊刷刷看過來，氣氛瞬間變的尷尬。

    季笙歌下意識咬了下唇，紅著臉低下頭，沒有回答。這男人肯定是故意的吧！

    眾人審視的目光，並沒有令顧唯深覺得不好意思。他氣定神閑的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牛肉後，放到季笙歌的碗裏，小聲道：“慢慢吃。”

    餐桌前一雙雙眼睛投射過來，季笙歌即使低著頭，依舊感覺到壓力。她盯著碗裏的牛肉，輕柔的回答，“好。”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季笙歌清楚到攥著的手，被顧唯深用力捏了下。她驚訝的抬起臉，恰好與顧唯深看來的目光相遇。

    那一刻，他們彼此眼底的笑容，透著濃濃的柔色。季笙歌隻覺得心尖被一股暖意熨燙，原本那絲淡淡的不快，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對麵椅子裏那兩人的微小互動，全部落入虞宛眼中。她握著筷子的五指倏然收緊，白皙的手背凸出青筋。

    “爺爺。”顧載成放下筷子，抬頭看向主位的顧鳴善，溫聲道：“我和小宛情投意合，我們已經決定在一起了。”

    情投意合？

    顧唯深眯了眯眼，冷冽的眼眸掃過顧載成那張虛偽的臉孔，輕蔑的笑了聲。前幾天因為溫婷之前的事情，顧載成被爺爺和爸爸狠狠教訓，連同他在儷星的職位都受到衝擊。這才幾天的功夫，他轉身就跑到虞宛那裏，這心思倒是轉的挺快！

    今晚的餐廳似乎格外安靜，以至於顧載成開口後，四周安靜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整個顧家的人誰不知道，從小到大，虞宛都追在顧唯深身後，一口一個三哥叫的親熱。而她對於顧唯深的感情，那也是早就表明的心思，大家都看在眼裏。

    如今顧載成忽然宣布要同虞宛在一起，眾人立刻也都明白這其中的原因為何。大家的目光從虞宛身上，緩緩落向季笙歌。

    而此時的季笙歌，已經抬起臉，迎著眾人投來的視線，微微笑著。對於虞宛，她心中不曾有愧，所以此刻，她便能坦然麵對。

    季笙歌眼底那抹笑容，看在虞宛眼中便是赤裸裸的挑釁，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正在朝她炫耀諷刺。

    虞宛放下手中的筷子，再度抬手挽起顧載成的臂彎，笑道：“是的顧爺爺，我和載成，我們決定在一起。”

    聞言，顧鳴善內斂世故的眼眸沉了沉，他淡淡一笑，道：“好啊，你們年輕人也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顯然我這個老頭子已經落伍了。”

    這些年，顧鳴善一直處心積慮想要撮合顧唯深同虞宛在一起，但事與願違，如今顧唯深心意已決。若是放棄虞家這門親事，顧老爺子心中其實是不願意的，現在若是顧載成能夠與虞宛聯姻，未嚐不是好事一樁。

    顧老爺子這話一出，眾人神色再度變化。顧長引看向長子，又把目光落向顧唯深，臉色逐漸沉寂下來。

    如今這局麵，倒是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這種場合，嚴如不好開口多說什麽，可好端端一桌飯，她卻吃的食不知味。

    “爺爺，我吃好了。”顧以寧拉開椅子站起身，依舊還是那張冰冷冷的臉。

    顧鳴善今天倒是沒發火，隻朝他點點頭。今晚的情況照實尷尬，與其大家都如坐針氈的坐在這裏，還不如早點散了。

    隨後，顧以寧抿唇走出餐廳，直接上了樓。他右邊坐著一對不夠，左邊還跑來顧載成那對湊熱鬧。

    哼！

    顧載成那點小心思，顧以寧自然看的出來。隻不過，他早已對顧家的事情看的淡漠，無論是老大想要奪權，還是老三即將上位，他都不感興趣。

    顧家這頓晚宴，隨著顧以寧的離席，便進入尾聲。顧鳴善推說身體不舒服，而後也上了樓，回到臥室。

    顧長引和顧載成攙扶老爺子上樓，顧唯深看到爺爺遞來的眼神，識相的沒有跟去搗亂。他清楚今晚顧載成鬧的這一出，就是要引起父親和爺爺的注意。

    而他選擇虞宛這張牌，也確實足夠吸引爺爺和爸爸的注意力。隻可惜，他的心思已定，無論顧載成用何種招數，他一一接招就好。

    眾人漸漸離席，嚴如拉著季笙歌到偏廳說話。今晚這事情鬧的，大家心裏都有些不痛快，嚴如吩咐傭人端來差點，坐在偏廳的沙發裏，問著季笙歌一些她家裏的事情。

    虞宛洗過手出來，便看到嚴如親熱的拉著季笙歌坐在沙發裏說話。以前她每次來顧家吃飯，嚴如也會這樣拉著她，對她噓寒問暖。

    心底某處驀然一酸，虞宛冷笑聲，不禁別開臉，顧載成上樓還沒下來，她也不能獨自離開，隻能去花園透透氣。

    門庭下方，男人熟悉的身影立於廊柱前。虞宛腳步瞬間停住，她盯著前方那個男人，終於還是忍不住走過去。

    “三少的求婚禮鬧的很大，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們呢。”

    身後的聲音不高不低，顧唯深手中夾著一根煙，撇向走來的女人，淡淡笑了聲，“虞小姐若是真心恭喜我們，那我倒是要謝謝。”

    垂在身側的雙手狠狠攥緊，虞宛妝容精致的臉頰有些僵硬，“我當然是真心的。”

    男人低頭吸了兩口煙，銳利的雙眸緩緩抬起，目光不自覺掠向祖宅前方的那片花園空地。小時候，他們幾人常常在院前跑來跑去，瘋鬧嬉戲，那些兒時的歡聲笑語，總是最為真摯懷念的。

    顧唯深好看的眉頭蹙了蹙，他偏過頭，眼神落向身邊的虞宛，聲音帶著幾分沉寂，“小宛，我們自幼相識，其實在我心裏，你有時候就像是我的妹妹。”

    顧家三位少爺，唯獨沒有女孩子。小時候虞宛經常過來玩，他們兄弟三人總是輪流帶她跑來跑去，有時候把她欺負的哇哇大哭，有時候也會對她像妹妹般的嗬護。

    男人斂下眉，聲音低沉，“如果你是真心想要跟我大哥在一起的話，那我自然會祝福你們。可如果你隻是利用和我大哥的關係，來和我賭氣，那我勸你要慎重。畢竟，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幸福的。”

    虞宛緊緊咬著下唇，鼻尖一陣酸楚，道：“我不喜歡顧載成，我隻喜歡的人，從來都隻有你。”

    頓了下，她仰起臉，那雙漂亮的黑眸中印著水光，“可你不願意要我，卻要去選一個家世背景樣樣都不如我的季笙歌！哪怕她對你有所企圖，你都完全不在乎，執意不肯回頭。既然這樣，那我就會選擇顧載成！”

    壓抑住心底激動地情緒，虞宛笑著仰起頭，定定看向顧唯深的眼睛，道：“如果你要娶那個女人，我就嫁給顧載成，成為你們的大嫂，讓你們一輩子都不好過！”

    嗬嗬。

    顧唯深驀然勾了勾唇，這樣的虞宛，才是虞家那個任性刁蠻，毫不講理的四小姐啊。他輕笑了聲，幽暗的眸子一片晶亮，“好啊，既然你這麽想，那我就祝福你們。”

    “三哥……”虞宛聲音哽咽，卻在看到顧唯深眼底那抹決絕的神色後，整顆心都沉到穀底。

    季笙歌收拾好東西出來時，恰好看到門庭下那兩個人。並非她有意偷聽，而是虞宛說話的聲音有些大，所以她不想聽都能聽到。

    男人掐滅手中的香煙，轉過身時，一眼就看到站在對麵的季笙歌。他黑眸微動，徑直抬腳朝她走過來。

    “和我媽聊完天了嗎？”顧唯深越過虞宛的肩膀，直接走到季笙歌麵前。

    季笙歌笑了笑，臉色微有羞澀，“嗯，伯母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聞言，顧唯深點點頭，牽過季笙歌的手握在掌心，“我們走吧。”

    “好。”

    季笙歌應了聲，緊接著便被顧唯深攬在懷裏，兩人腳步一致的出去。他們經過虞宛身邊時，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季笙歌隻來得及看了眼虞宛的側臉，便被顧唯深用力攬入懷裏，快步走遠。其實她清楚顧唯深的心思，顯然不希望她單獨同虞宛講話。

    所以她就裝作沒看到，隨著顧唯深走下台階。

    顧銳打開車門，顧唯深拉著季笙歌上車以後，他才把車門關上。對麵門庭下，虞宛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落在他的眼中。

    今晚虞宛同顧載成一起出現時，顧銳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隱約有些變化。大概連他都沒想到，虞宛竟然會同顧載成在一起。

    黑色轎車很快駛出別墅大門，虞宛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腳一片寒意。直到顧載成快步過來，輕輕拉住她的手，“小宛，你怎麽了？”

    “沒什麽。”虞宛低頭，抽回被顧載成握著的手，道：“我有點累了，想回家休息。”

    “好，我送你回家。”

    顧載成吩咐傭人將外套送來，他親自接過去為虞宛穿上好，便帶她上了車。既然顧唯深主動放棄虞家這條大魚，那就不要怪他不擇手段。

    黑色轎車平穩的行駛在車道中，顧銳雙手握著方向盤，神色依舊清冷。隻不過若要細看，還是能夠發覺，他今晚的冷漠比起往日更添幾許惆悵。

    顧唯深低頭坐在後座，似乎也在想事情。季笙歌偏頭看眼沉思的男人，又想起剛剛虞宛說的那些話，全身不由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原來那種愛而不得，能夠令人偏執到如此地步？哪怕犧牲掉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虞宛都要和他們來賭這口氣？！

    同樣都是女人，季笙歌此時此刻，卻無法分辨對於虞宛是何種情緒。

    她隻覺得心口悶悶的，很不舒服。

    深吸口氣，季笙歌張開雙臂，緊緊攬住身邊的男人。

    身邊的人突然靠過來，顧唯深一低頭，便看到她揚起的水潤目光。他怔了怔，很快就明白過來。

    剛剛他同虞宛的談話，她肯定都聽到了吧。

    “怎麽了？”顧唯深笑了笑，拇指在她嘴角輕壓。

    季笙歌仰起臉，定定望著男人這張完美到令人著迷的臉龐，心尖不自覺顫抖了起來，“顧唯深，我們會不會也有心生怨懟的那一天？”

    “不會。”顧唯深勾起唇，順勢在她嘴角親了下，“不要胡思亂想。”

    “哦。”她斂下眉，乖乖的應了聲。

    懷裏的人格外安靜黏人，顧唯深低頭看著季笙歌微蹙的眉頭，神色有些難看。明明開開心心帶她回家吃頓飯，卻硬是被顧載成給攪和了。

    顧唯深沉下臉，伸手將身邊的人圈的更緊。顧載成此時宣布同虞宛在一起，分明就是針對他而來。

    顧載成想要虞家這座靠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隻不過之前有爺爺壓著，虞宛又一直與他疏離，他才沒能得逞。可如今，顧載成與虞家達成共識的話，將來對他也是不小的阻礙。

    懷裏的人扭著柔軟的身子，雙手牢牢抱住他的腰。顧唯深難得見到如此乖順又討好的季笙歌，心中頓時一陣歡喜。

    她這是被虞宛的舉動嚇到了嗎？

    嗬。

    顧唯深心中竊喜，她這樣暗搓搓吃醋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車廂內暖意襲人，耳邊又有男人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季笙歌心中那陣不安，很快便被驅散。

    得之，心生歡喜。不得，不生怨懟。

    隻可惜，顧唯深這樣的男人，有毒。她想，如果今天換作她是虞宛，她可以不生怨懟的看著失去這個男人嗎？

    季笙歌鼻尖酸了酸，也許，她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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