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來，暖陽透過嫩綠的枝芽，一寸寸落在青石地麵。嚴如每天習慣早起，她要負責安排一家老小的飲食起居，尤其在家中的早餐她更要細心交代傭人們準備好。

    “太太，早餐都準備好了。”

    傭人過來匯報，嚴如將手中擦拭的餐勺放下，輕聲道：“二少爺起床了嗎？”

    “起來了。”

    樓梯間有腳步聲傳來，顧以寧麵容冷峻的下樓，身上的深灰色的西裝熨燙筆挺。嚴如看到兒子過來，立刻走上前，“這麽早出門？”

    “嗯，”顧以寧淡淡應了聲，拎著公文包直接走到玄關換鞋，“我要上庭。”

    嚴如見他就要出門，不禁蹙了蹙眉，“那也不用這麽急，先把早飯吃了吧。”

    “我在路上吃。”換好鞋子，顧以寧拿起公文包和車鑰匙，轉身就往外走。

    “以寧！”

    眼見兒子頭也不回的走遠，嚴如隻好顛顛的追出來，“媽有事和你說。”

    聽到母親的話，顧以寧微微抬眸，攥著車鑰匙的手掌不自覺收攏起來，“什麽事？”

    她這個兒子，自幼對人對事就是這幅冷冰冰的態度，哪怕他們是母子，這些年嚴如也沒有感覺到兒子的親切。

    忍不住低低歎口氣，嚴如抬手輕輕整理好兒子的衣領，道：“現在你大哥和三兒都要談婚論嫁了，隻有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媽媽上次跟你提過的，董家那位姑娘，你還有沒有印象？”

    顧以寧垂下臉，沒有回答。

    “董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董小姐年紀和學曆都同你很般配。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同人家見上一麵吧。”

    “我最近都很忙。”

    “再忙吃頓飯的時間總有吧？”

    “沒有。”

    “……”

    顧以寧抬起雙眸，目光掠過母親微怒的臉龐，語氣終於有一絲鬆動，“媽，我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你管好三兒就行了。”

    “你這孩子，三兒是三兒，你是你，媽媽都要關心。”

    低頭看眼腕表，顧以寧走到車前，側目看向嚴如，道：“時間來不及，我先走了。”

    “喂！”

    嚴如的話還沒說完，顧以寧已經關上車門，將車子發動起來。

    “以寧！以寧！”

    黑色轎車引擎發動，嚴如連拍幾下車窗，可惜顧以寧都裝作沒有聽到。眼見車子漸漸遠去，嚴如氣的臉色都變了。

    透過後視鏡，顧以寧見到母親依舊站在台階前，目光不禁暗了暗。母親對他的擔憂，他很清楚，但有些事，他也無能為力。

    “喲，大嫂，這大清早的跟誰生氣呢？”

    身後有人靠近，嚴如回頭看到來人，頓時搖搖頭，“還不是以寧，這孩子固執的簡直要把我氣死！”

    顧榮傑笑了笑，遠遠瞧著那輛開出別墅大門的車子，道：“咱們顧家的二少爺，脾氣可是出名的冷。”

    聞言，嚴如目光一沉，轉過話題，“老爺子已經起來了，這會兒應該到餐廳了，你進去吧。”

    隨後，嚴如也抬腳，走進餐廳。

    自從顧唯深搬出顧家以後，每天早上在家的人，隻有他們幾位。今天顧榮傑要過來，嚴如特別吩咐廚房多準備幾樣早餐。

    “大伯。”顧榮傑見到坐在餐廳中的顧老爺子，畢恭畢敬的過來打招呼。

    “嗯。”老爺子應了聲，指了指邊上的椅子，道：“坐吧。”

    顧榮傑坐下後，顧老爺子緊接著又開了口，“顧傲那小子，出來了嗎？”

    猛然聽到老爺子提起顧傲，顧榮傑怔了怔，然後笑道：“我昨天已經把小傲接回家了。”

    “那就好。”顧鳴善點點頭，對於顧家這個私生子，顧老爺子這些年很不待見。按照顧家的家規，私生子不能入族譜，也不能繼承顧家的家產。

    “他也不小了，應該找點正經事做做，不要整天無事生非，到處給我們顧家丟臉！”顧老爺子中氣十足，說起教育人的話來可是毫不留情。

    顧榮傑低著頭，眼底的怨氣一閃而過，“是，我以後會好好教育小傲，不讓他再亂鬧。”

    “這次的事情，你也別怨三兒，他這麽做也是想讓顧傲吃點苦頭，長個記性。”

    老爺子說話，句句都袒護幺孫。顧榮傑心中連連冷笑，同樣都是顧家的子孫，為什麽他的兒子卻始終不能踏進顧家的大門？！

    所謂規矩，還不都是顧鳴善想要攬權的借口？當年顧家三兄弟，他們二房這邊雖說不及大房爭氣，可這些年他同顧長引同在顧氏集團，付出的辛苦勞力並不少，但受到的待遇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大伯，我明白。”

    “明白就好。”

    不多時候，顧長引下樓來到餐廳。顧鳴善見人都到齊，便開口，“榮傑，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一聲。”

    “大伯請說。”

    顧鳴善手中握著拐杖，語氣沉下來，“三兒很快就要訂婚了，等他訂婚以後，我打算把儷星的股權都交給他管理。”

    聞言，顧長引臉色微變，似乎沒有想到父親會有這樣的決定。而顧榮傑顯然覺得意外，眼底的神情透著來不及掩藏起來的驚詫。

    外人誰不知道，儷星算是顧家的根本，縱然顧家如今的生意遍及很多領域，但百年顧家由儷星發展而來，無論到何時，儷星都將代表顧家，永遠的傳承下去。

    百年顧家，卻不單單隻有顧鳴善這一房，可自從顧榮傑的父親去世後，顧鳴善已然全權把持下顧家的所有權。

    而他們這一房，除去能夠分到點蠅頭小利，有關顧家根本的東西，完全都觸及不到。

    顧榮傑心思翻湧，短短時間內臉色幾變。隻可惜，顧鳴善在家族中聲望無人能敵，他的輩分又遠比自己高，縱然他心中如何憤憤不平，表麵都要裝作風平浪靜。

    “大伯果然偏心三兒。”顧榮傑低低一笑。

    傭人們將早餐端上桌，嚴如恰好過來伺候，“爸，您要不要喝點粥？”

    顧鳴善點頭，嚴如立刻盛了碗粥放下。

    桌上的男人們正在研究事情，嚴如識相的躲開。她看著傭人們將餐食擺放好，便轉身離開。

    麵前擺放的早餐熱氣騰騰，顧榮傑忽然笑了笑，狀似不經意的開口，道：“不過儷星的股權要是都交給三兒去打理，那以寧要怎麽辦？”

    “嗬。”

    顧鳴善低頭喝了口粥，語氣微沉，“咱們家的二少爺，從來就沒看上過顧家這點產業，他的心智不在此，我強留也沒什麽意思。”

    “大伯這話也對，既然如此，那就等三兒訂婚後，把儷星的股權全權交給他吧。”

    身後幾人的說話聲，一一落入嚴如耳中。她垂下眸，轉身直接上了樓。

    早上的例會結束後，季笙歌回到辦公室就接到助理的電話。商勤那邊的外景已經拍攝結束，他們剛剛啟程回來，預計下午才能回到雲江市。

    季笙歌叮囑助理要小心照顧，今天商勤回來後，不要去片場，先回家休息一晚，養足精神明天在工作。

    “季姐。”葉蓁敲門後進來，道：“季總讓您過去。”

    “哦。”季笙歌點頭，拿著手機繞過書桌後走出辦公室。爸爸這個時間叫她過去，應該是已經想好股權的問題。

    叮！

    電梯停在頂樓，季笙歌來到辦公室門前，秘書恭恭敬敬的等候，“大小姐，季總請您直接進去。”

    “謝謝。”

    推開辦公室的門，季笙歌進去後，果然看到季閑端坐在書桌後，含笑望著她，“笙歌，過來坐。”

    拉開書桌對麵的椅子，季笙歌也沒客套，直接坐下來，“爸爸，有事找我？”

    “昨天你說的陪嫁股權，爸爸已經想好了。”季閑拉開書桌抽屜，拿出一個文件夾遞過來，道：“你打開看看。”

    季笙歌伸手接過去，翻看以後，目光稍有閃爍，“這是……”

    季閑深吸口氣，臉上的表情瞬間變的悲傷不已，“笙歌啊，爸爸知道，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是爸爸沒有照顧好你。可你是我的女兒，我們是父女，爸爸有的這些東西，將來你和美音一人一半，爸爸都會留給你們兩姐妹。”

    頓了下，他指了指季笙歌手中那份合同，道：“我名下環錦的股份，一分為二，都作為將來你和美音的陪嫁，如今你同三少就要訂婚了，這對於我們季家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所以爸爸已經決定，等你同三少正式舉辦訂婚禮後，這些股權爸爸就過戶到你名下。”

    不過一晚的時間，季閑對於股權的事情，就算計的如此清楚。季笙歌垂下臉，紅唇微微揚起。嗯，方雲佩這枕邊風，看起來吹得不錯。

    季笙歌將手中的資料夾合上，展顏一笑，這些股權她勢在必得。

    “好，就按照爸爸說的辦吧。”

    見她答應下來，季閑立刻興奮地起身，“笙歌啊，昨晚爸爸已經吩咐雲佩準備去顧家擺放的禮物，我們什麽時候過去？”

    垂眸思索片刻，季笙歌回答：“明晚？”

    “好好好，就明晚。”季閑笑的合不攏嘴，他等這一天已經不知道等了多久，原本以為這隻能是做夢，卻沒想到，會有成真的一天。

    走出辦公室，季笙歌拿出手機給顧唯深打了個電話，詢問明晚的時間可不可以。

    顧唯深大概正在開會，聽到她打來的電話，笑道：“可以。”

    男人簡短的兩個字，卻令季笙歌紅唇揚起，心中暖意融融。她不敢耽誤他太多時間，隻說了幾句話就把電話掛斷。

    叮！

    電梯門打開，季笙歌進去後，沒有下樓，轉而上行到頂層露台。雖然她開口提出要環錦的股權，其實她心中並沒覺得開心。

    頂層有個觀景台，直通露天陽台。季笙歌上來時，還是工作時間，周圍並沒有人，她推開通往露天陽台的門，邁步走了出去。

    露天陽台的風迎麵吹來，春意盎然的暖意，隨著落在臉頰的溫度逐漸傳遍全身。季笙歌雙手撐著露台扶欄，眼睛定定望著某處，莫名發呆。

    這會兒她整個人的思緒都放空，腦海中一片空白，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這裏風景好看嗎？”

    身側有人說話，季笙歌驚訝的偏過頭，見到笑吟吟走來的夏朝露。

    “露姐，你怎麽在這裏？”

    夏朝露聳聳肩，朝她笑了聲，“季小姐為什麽在這裏，我就為什麽在這裏。”

    好吧，季笙歌尷尬的收回剛剛的問題。她笑著往邊上挪開半步，讓出觀景台的一半位置留給夏朝露。

    見她避讓，夏朝露也沒回避，抬腳跨上觀景台，目光同樣遠眺，“雲江市這幾年的變化，比以前快了很多。”

    “嗯。”季笙歌點頭，附和道：“我每天都生活在這裏，可還竟然就差點迷路。”

    她知道夏朝露這幾年並不在雲江市發展，其實對於季閑能夠把夏朝露請回環錦來工作，她心中一直很疑惑。

    “露姐，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問吧。”

    “我爸爸給你多少薪資，才把你挖回來的？”

    夏朝露噗嗤一笑，道：“季小姐對這個感興趣？”

    “呃……”季笙歌眼神有些躲閃。這些年外界都傳言，夏朝露隻認錢不認人，但凡有人能開高價，她才會為人家賣命。

    “好吧，那我就滿足季小姐的好奇心。”夏朝露抬手勾勾手指，季笙歌隻能上前，湊近她的耳邊。

    聽到夏朝露說出的那個數字後，季笙歌頓時瞪大眼睛，“你……”

    “我怎麽？”夏朝露頑皮的聳聳肩，“是不是覺得我太黑了？”

    “咳咳。”季笙歌輕咳聲，心想哪裏是太黑，簡直是太太太黑。

    眼見季笙歌臉上從震驚到驚駭的表情，夏朝露不禁彎起唇。她偏過頭，看著前方一排排林立的高樓大廈，繁華都市，眼神微暗，“三少是怎麽跟你形容我的？”

    “啊？”季笙歌沒想到她能直言問道，臉色頓時顯得尷尬。想起顧唯深說過的那些話，她可是半個字都沒法開口。

    “他是不是說，我是個黑心又有心機的女人，讓你離我遠點兒？”夏朝露語氣平靜的開口，邊說邊泛起幾絲笑。

    季笙歌怔了怔，“露姐是怎麽猜到的？”

    “哼！”夏朝露雙手環胸站在圍欄前，紅唇微揚，“顧家三少同他二哥一樣小氣，睚眥必報的性子我很早前就知道了。”

    聽她口中主動提起顧以寧，季笙歌黑眸動了動，“露姐，你和二哥……”

    “嗯，顧以寧是我前男友。”夏朝露大大方方的承認，她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太大的起伏，目光也十分平靜，“當年是我甩了顧以寧。”

    頓了下，她環保在身前的雙手慢慢收攏，道：“一千萬，我選擇把顧以寧還給顧家。”

    季笙歌張了張嘴，忽然有點不知道要怎麽接話。其實對於夏朝露的印象，她是極好的，她總是有意無意，想要為這個女人找到什麽借口。

    “露姐，雖然當年你放棄了顧家二少，但我相信你是有苦衷的。”季笙歌慢慢轉過臉，目光落在夏朝露身上，道：“我相信，我的直覺。”

    “如果因為我，讓你的直覺失效了呢？”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隻能認了唄。”季笙歌學著她的樣子，頑皮的聳聳肩。

    露天陽台前，同樣聰慧精致的兩人，眼底皆閃爍著笑意。夏朝露紅唇挽起，眼底的情緒有片刻的低落，“季小姐，你是個很坦誠的人。”

    “你也是。”

    高處的天空分外透藍，季笙歌微微側目，盯著夏朝露精致的側臉，心中莫名就對她生出幾許信任。

    她下意識就開了口，“露姐，這些年，你後悔過嗎？”

    “後悔什麽？”夏朝露朝她看過來，“後悔當年放棄顧以寧？”

    季笙歌想了想，點頭。

    半響，夏朝露仰起頭，看著遠處大片漂浮的雲朵，嫣然一笑，“後悔這種事，對於我和顧以寧來說，都沒有意義。顧以寧那樣的高傲性格，不可能接受別人的後悔。而我……”

    語氣中似乎隻停留片刻的遲疑，隨後她又彎起唇，“而我，也沒有資格後悔。”

    聞言，季笙歌重重的歎息了聲，卻在心中對於夏朝露有了更不一樣的認識。大抵隻有經曆過人生艱辛的人，才能有這種心有靈犀的感觸。哪怕夏朝露沒有說出來，但季笙歌也能感覺，當初她必然有不得已的理由。

    隻可惜人生這道選擇題，很多時候，我們都隻能單選，不能多選。卻沒有人能夠預知，我們孤注一擲選擇的那個結果，究竟是對還是錯。

    傍晚，季笙歌下班後，打車回到西府名都。她沒有讓車子開進小區，付過車錢後，她拎著包慢慢往裏走，有點心不在焉。

    她說不出為何心神不寧，是因為環錦那些股權，還是因為聽出夏朝露與顧以寧的故事後對她的觸動，總之她的心情莫名有些發悶。

    天色漸沉，小區裏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倏然間，前方有車燈亮起，季笙歌沒有抬頭，習慣性將側身往邊上靠，打算給過往的車子讓路。

    須臾，她走到西府名都門前，正要按下密碼鎖，卻看到駛來的黑色轎車就在她的身邊停下。

    車子停下後，後座的男人推開門走下來。

    顧唯深身上的黑色西裝外套，筆挺簇新。踩著地燈亮起的暗光，他一步步走到季笙歌麵前，笑道：“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男人身後亮起的路燈昏黃，季笙歌吸了吸鼻子，側目看到麵前的別墅內也亮著燈，周圍一棟棟別墅內，同樣有上下班歸來的人影走動。

    這一刻的他，隻是下班歸來的丈夫，而她也是趕著回家的妻子。他們都隻是這個塵世中，最最普通的尋常人，他們沒有名利權勢，他們也沒有勾心鬥角。

    她麵朝著那一片煙火氣息，抬腳走到顧唯深身邊，主動牽住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沒什麽。”

    顧唯深見她眼神有些怪，但也沒多問。他伸手攬過身邊的人，抬手按了密碼，擁著她一起走進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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