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禦敵(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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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城頭架著的炭火盆裏不時蹦出一兩個火花,猶如一閃而過的流星,在黑夜裏轉瞬即逝,不知隨風飄到了何處。
四更天時分,白日裏辛勞的兵卒雖然依舊抱著武器,但卻抵不住困意的來襲,或是攤到在地,或是靠著城牆,在這短暫的平靜時光裏享受片刻的歇息。
一陣風吹過,將炭火盆中的火苗吹得胡亂舞動,也拉長了那一道魁梧的身形。
偏將楊勝虎目猶如充血了一般,負手在城頭巡視著,連日來的惡戰讓他心中也是大為叫苦,很是心疼他手下的這幫將士。
揮手退去親兵,讓他們去做一番休息,楊勝立在牆垛前,望著遠處黑夜裏仿若繁星灑落,燈火連綿的敵軍帳篷,短粗的眉頭不禁擰成了一道麻繩。
許久,這位粗獷的漢子深歎了口氣,眉頭間浮現出一絲白日裏他不敢表現出的神色,無奈與落寞。
用滿是老繭的手狠狠的搓揉著臉,之後,楊勝又是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夜風,布滿血絲的眼中再度露出了以往的決絕,雙手也握成了拳頭。
除非他死了,否則叛軍休想進城一步!
信念決絕之下,楊勝的覺得他腳步又是多了幾分力道,繼續打起精神在城頭巡視,畢竟這個時辰將士們最為困乏,所以他得堅持,否則萬一有敵人夜襲,那可就是要損失慘重了。
因而,不能有半點馬虎。
巡視至城頭一處的偏僻處,楊勝見三名士卒持著長矛,卻是耷拉著腦袋,本以為三人在打盹,正要上前時,一陣夜風吹來,讓楊勝虎目怒睜。
因為他問道了一股血腥味。
不同於城外飄散數日的腥臭味,那是一股鮮血剛剛流出的腥味。
馳騁沙場多年,楊勝當即身體繃緊如弓弦,右手放在腰刀之上,屏住呼吸,像是一頭警戒的野獸,打量著四周,尋找危險的來源。
“呼……”
黑夜中,任何聲音都顯得尤為刺耳,一道劃破空氣的聲音在楊勝耳邊響起,隨即令人寒涼的氣息直逼他後腦勺下脖頸。
這可不是夜風吹起的寒意,而是讓人皮膚刺疼的殺意。
來不及多想,楊勝當即拔刀回手一擋。
當啷一聲響,與之而來的是火花四射。
楊勝本就是勇猛之人,這一刀亦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所以偷襲者被震飛了開,楊勝也得以有機會轉身。
待看到來人手中握著的巨錘時,楊勝不由身體猛然一震,偷襲的人竟然是‘怒槌’!
也就是在這喘息的功夫,數十名‘怒槌’拿著巨錘圍了上來,顯然他們是看到了楊勝穿著的虎肩鎧,認出了他是守城的將領。
楊勝即便平日裏也自詡英勇,能以一當十,但此刻麵對數十名的‘怒槌’,他剩下的也隻能是頭皮發麻的壓力。
所以楊勝當即扯開嗓子喊道:“敵襲!”
這倒不是想喊人來幫忙,隻是驚醒他手下的將士做好防禦準備,因為‘怒槌’登上了城頭,那城下漆黑的夜色中,必定少不了已經嚴陣以待等著進攻信號的叛軍。
見楊勝出了聲音,那些偷襲來的‘怒槌’則是快速的圍了上來,數把巨錘帶著撕裂空氣之勢,猶如泰山壓低一般,從天而降的砸向了楊勝的頭顱。
閃身往後避開攻擊,楊勝彎刀晃過,將一側偷襲之人給逼退了去,怒目圓睜的罵道,“爾等本是效忠明皇帝陛下之人,怎如今做出對他不忠之事!”
既然前來偷襲,這些人本就不在乎當初進入‘怒槌’的宣誓,所以不待楊勝繼續開口,再度集結的攻了上來。
也就在這時,楊勝聽到了不遠處的城牆處有聲響,循聲望去,當即脊背一陣發涼,隻因那裏架著一張雲梯,已經有叛軍探出了身形,眼看就要登上了城頭。
這番楊勝更為著急了,剛才他那一聲大呼,雖然驚醒了勞累的兵卒,但一切都是瞬息間發生的事情,所以直到此時,他手下的兵卒還在數丈之外。
容不得多想,楊勝撲身上前,一刀劈向正要登上城頭的叛軍,將他擊殺掉落城頭,剛將那雲梯推翻,身子卻猛然一沉,單膝當即噗通一聲跪地。
口中鮮血溢出。
卻是巨錘砸在了他的身後,後背的甲衣都被震碎,數枚鐵片飛落在一側,擊打在城牆的磚石上,當啷的作響。
“保護將軍!”
趕來的兵卒在遠處大吼一句,隨即領頭之人張弓搭弦,一支飛矢逼退了想要繼續上前要了楊勝性命的刺客。
有他這麽一起頭,其餘的回過神來的兵卒也紛紛一邊小跑接近,一邊射箭來保護身體搖搖欲墜掙紮著站起來的楊勝。
‘怒槌’畢竟是蜀國的精銳,巨錘揮舞間,將射來的箭矢給逐一擊飛,殘斷的箭矢落在城頭間,砸出道道的火花。
也就在這功夫間,又是兩張雲梯架到了城頭之上,口中喊著血的楊勝當即身體猶如被蜂蟲給蟄到了一般,爆發驚人的速度,衝向雲梯,揮起彎刀,將來人砍下城樓,更是一腳踢翻了那雲梯。
做完這些,氣喘籲籲的楊勝當即想回頭,將那另一張雲梯也給毀去,可就在轉身之時,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在他眼前閃過。
卻是一把彎刀插進了他的胸口。
“啊!”
疼痛令楊勝血管噴張,推著襲擊之人,竟那番硬生生的將他給退到了雲梯前。
雲梯處,另一名叛軍正探出了身子。
見得這番情景,楊勝又是怒吼了一句,推著手還未來得及從他胸口彎刀上拔下的敵人撲向雲梯,順勢帶著正要登上城頭的叛軍以及雲梯一道摔落了下去。
“將軍!”
楊勝摔下城頭,那些兵卒不由怒火中燒,竟不懼生死的撲向了‘怒槌’。
雙拳難敵四手,‘怒槌’即便再精銳,也是普通的人,不知不覺的爬上城頭容易,可是要在眾人衝殺中下城頭,那可就是難如登天。
所以在守城兵卒前仆後繼的進攻下,這一隊偷襲來的‘怒槌’被全部誅殺!
在劉希與馬繡收到消息趕到城頭時,楊勝的屍首已經被兵卒捆著繩索下城頭給帶了上來。
看著那滿身傷痕,至死依舊怒目圓睜,火氣難消的楊勝,劉希心中不免唏噓幾分,同時身上又是多了幾分的壓力。
畢竟這可是以一當十的勇猛大將,如今命隕於此,對本就缺少領兵將才的充州城可謂是一重大打擊。
環顧四周兵卒臉上的哀傷神色,劉希大抵能猜到這麵色嚴厲的粗大漢子平日裏對手下兵丁頗為照顧。
否則也不會在他死了後,兵丁皆是不顧生死的要為他報仇。
但此時卻不是劉希感慨之時,“今朝,令人好生安葬了楊勝將軍。”
頗為傷感的馬繡點了點頭,但隨即眼中殺氣仿若刀劍一般迸射了出來,“玉生,要不要趁著現在大家對楊將軍的死憤恨在心,偷襲一下叛軍大營?”
聞言,劉希當即搖首,“不妥,今朝,以侗格拉謹慎的性子,偷襲不成,必定會做好準備,以防止我們怒氣難耐,所以若是前去,必定會中埋伏。”
說話間,劉希雙目緊緊盯著遠處叛軍的營地,漆黑的夜色間,似乎隱約能見到甲胄在迷蒙的月光下散著暗淡的光亮。
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的馬繡許久收回了憤恨的目光,轉首望向被人抬去安葬的楊勝,眼中一抹紅色閃過,隨即深歎了口氣。
劉希很能理解馬繡的心情,當初陽曲城獨戰匈奴大軍時,羅山死了的時候,他也是這般的憤怒與憂傷。
馬繡未出聲,但攥緊的拳頭也沒有放下,就這番,立在城頭,直至天邊那抹魚肚白緩緩的浮現。
清晨的風微涼不減,吹得黑夜消散,也吹起了敵營中四處升起的炊煙。
眼中滿是猩紅之色的馬繡令人取來黑馬一匹,繼而在左右兵卒驚訝的目光中出了城。
小武想要隨行,卻被劉希給止住了。
以馬繡的身份,叛軍斷然不敢輕易加害,而且有些事情,是必須要馬繡自己去麵對。
立在城頭,劉希目光隨著馬繡的身影漸漸的拉長,未完全溶散的晨光裏,一騎獨行。
瞧見了敵營中的動靜,馬繡勒馬停在了離敵營百丈之處,就這番靜靜的等著。
很快,在侍衛簇擁下的侗格拉如同他所預料的出現了。
先前充州城門打開之時,叛軍斥候便注意到了充州城這邊的動靜,立馬稟報與了侗格拉,正在研究攻城之策的後者心裏不僅猛然一緊。
莫非充州城是要投誠了?
待聽到來者是二皇子拓跋繡後,侗格拉雖是麵無表情,但卻扔了手中的布陣圖,大步的朝著營地外走去。
如今親眼看到來人果真是馬繡,侗格拉心中暗喜,不為別的,隻為再也不用守在充州城外,沒日沒夜的攻城。
作戰半生的他從未遇到過如此艱難的攻城戰。
明皇帝派二皇子前來投誠,自是他最為想要的結果,否則侗格拉即便有信心拿下充州城,但他卻不知道要耗時多久,還要多少的傷亡。
侗格拉抱拳,作了一禮,“殿下!”
馬背上的馬繡麵色陰冷,未出聲,卻是彎弓搭弦。
見他這模樣,侗格拉臉色驟變,他身旁的侍衛則是趕忙擋在了前方。
眼前這場景,令馬繡覺得十分好笑,不禁冷笑一聲,“跳梁小醜,不過爾爾!”
說罷,馬繡將綁著書信的箭矢射落在空地之上,繼而轉身打馬朝著充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