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年之後,愛怨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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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被抓走了?還戴著大木枷……被官兵押上了船?”
幽暗的廳堂中,少女清冽如冰泉的美妙聲音,帶著點莫明驚詫。
她那微微發顫的尾音,讓那位畢恭畢敬地站在她麵前三丈處,隻敢盯著自己的腳尖,絲毫不敢抬頭看上她一眼的中年男子,心裏好一陣激蕩。險些把持不住抬起頭來,去偷瞧她那雙讓人見之銷魂,念念不忘的完美赤足。
強壓下心中的大不敬的愚蠢念頭,中年男子恭聲道:“回大小姐,此事已確定無疑。十一天前,虛竹大師在城中閑逛化緣半日,多人與之照麵,屬下也有幸遠遠地看了大師一眼。大師形貌俊偉,風度翩翩,談吐優雅,教人一見難忘。所以按照多名目擊者的描述,屬下可以肯定,那位被獨孤閥的鳳姑娘從酒樓押走,次日又刑木加身,押上獨孤閥大船的白衣僧人,正是虛竹大師。”
這中年男子,乃陰癸派江都地下工作者的總負責人。
陰癸派神通廣大,全國各地都其人員暗中活動。義軍當中,也有大量陰癸派弟子。像今年在鄱陽隨操師乞扯旗造反的林士弘,就是陰癸派長老辟守玄的弟子。天下重鎮襄陽,也在陰癸派掌握之中。就連大隋天子身邊,都潛伏著一名與陰後同輩,名叫韋憐香的大太監。
“形貌俊偉,風度翩翩,還談吐優雅?”少女的聲音仍是那般清冽動聽,隻是語氣裏卻有著濃濃的懷疑:“你確定……你說的……真是那位自稱高老莊女婿的朱八戒?”
“屬下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妄。”中年男子鄭重回答:“虛竹大師在城中化緣時,多次說過要討點喜錢去高老莊娶親,此事也有多人親眼目睹。”
“江都城外,可有高老莊?”少女隱藏在陰影中的麵龐看不出表情,但她眼睛的部位,卻亮起了兩點幽幽藍芒。那藍芒有如實質,竟隱約照亮了她的眉宇。而她的聲音,也更加冰冽,幾乎讓中年男子有一種周身血液幾欲凝冰的錯覺。
“沒有。”中年男子忙不迭地回答:“屬下定居江都十餘年,對整個江都郡都了如指掌。大至一城一鎮,小至一鄉一村,全郡地理都裝在屬下心中。然從未聽說江都城外有甚高老莊。”
少女眸中的藍芒漸漸消失,聲音也恢複了平常:“你且說說,那朱八戒被押走時,還說過些什麽?”
中年男子肅容道:“回大小姐,虛竹大師被押下酒樓之時,曾振臂高呼: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還言:春哥護體,原地複活。又道:人生寂寞如雪,我的大槍已經饑渴難耐……虛竹大師學究天人,這些機鋒深蘊奧妙,玄之又玄。屬下細細揣摩之後,如醍醐灌頂,一口先天真氣衝頂而出,頓時打通任督二脈,功力瞬間大有進境……”
“夠了。”少女用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淡淡地打斷了中年男子的滔滔馬屁:“那人被獨孤鳳抓捕時,可曾展露武功?”
“沒有。”
“他膚色可是淡金?瞳仁是何顏色?”
“呃,不是。大師膚色晶瑩如玉,寶相莊嚴。雙瞳幽深如點漆,散發著讓人心折的魅力神彩……”
“嗯。”少女輕輕地一揮袖,“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備好船隻,我今日午後便啟程。”
“是。”中年男子沉聲應諾,深深一揖。然後保持著作揖的姿態,一步步後退,直到退至門口,方才轉身出門。自始至終,此人都是滿臉忠烈。教人難以想象,他竟是一位馬屁高手。
說起來,板著老臉滿腔誠意一臉鄭重十分忠烈地拍馬屁,也的確是一門旁人難以企及的神通。這種沒羞沒臊的人才,也就是魔門能出產了。
“唉……”少女慵懶地靠上椅背,雙腿也蜷到了椅子上。晶瑩纖白的赤足空懸著,緩緩地搖晃。她輕仰著頭,燦若星辰的明眸,怔怔地望著房頂,眼神一陣迷離。視線好像穿越了時空,看到了那個眉飛色舞的小胖子,耳畔又響起了他熟悉的聲音:
“大師兄,二師兄又被妖怪抓走了!”
“大師兄,師父又被妖怪抓走了!”
“大師兄,師父和二師兄又被妖怪抓走了……”
“婠婠姐,我們來玩豬八戒背媳婦兒。我扮豬八戒,你扮我媳婦兒……”
“想我葉飛,一歲練武,三歲學劍,又半年,出道江湖。縱橫至今,未逢一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靈鷲後宮之主虛竹子道長,原是一名長相醜陋的小和尚,法號虛竹。然而他百折不撓,殺伐果斷,勇猛精進,披荊斬棘,終成一代後宮界霸主……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不可貌相,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問題。別看我現在長得珠圓玉潤,但一隻小胖子隻是我的表麵身份。我的真身……”
心裏一陣恍惚,眼神又一陣迷離。那仿佛穿越了時空的視線,又看到了一尊電光環繞,金光閃閃的天神。
他變身了,他爆衫了,他現出了精壯武威的真身。
太陽光一樣飛揚耀眼的淡金色長發,純金色的雙瞳,淡金色的皮膚,虯結勁爆又線條優美的筋肉……
他神兵天降,一掌按下,隔體傳功。六隻二品傀儡,轟然爆碎。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溫和低沉,有著一種令人迷醉的磁性。
他的臂彎雄壯而有力,他的胸膛厚實而溫暖。
他踏空而行,勢如閃電。九色魔龍擋路,他不閃不避迎頭撞上。
他一掌蓋下,三百丈的魔龍粉身碎骨,化作漫天血雨。
躺在他臂彎中,伏在他胸膛上,年紀小小的她,便是親見魔龍亂舞,也無有一絲驚懼。
在他懷中,真的好安全……
“婠兒,他不會來了。”師尊的聲音,隱隱在耳邊響起。這是他一年未至時,師尊心疼的勸解:“別傻了,男人就是這樣,別把他們放在心上。”
“不。”這是十二歲的她,倔強的回答:“他會來的。我感覺得到,他在路上呢!”
“唉……”師尊的歎息,聽起來又是無奈,又是憐惜:“一年呢……他一瞬間,就能將你喚去那一方天界。既有這等神通,下界又有何難?再遠的路……以他的神通,一年也早該到了……”
“他會來的。”仍是倔強的回答。“他一定會來的!”
時光就像流水,不經意間,又過兩年。
“三年啦!”師尊的聲音更是痛惜:“婠兒,你不吃不喝等了他三年啦!放棄吧,他真的不會來了。”
“他在路上。”十四歲的小姑娘,聲音仍舊倔強:“他答應了我,就一定會來。”
“你何必這麽相信一個年紀比你還小的孩子的承諾?他隻是小孩子,小孩子很容易被新鮮事轉移注意。他若在意你,為何兩年都不曾找你?婠兒,你醒醒吧。”
“不,他不是小孩子。”小姑娘望著天空,瞳中閃爍著迷離的光彩:“他是天神呢……”
“師姐。”一把柔和但是有著莫明陰森的聲音,“婠婠已經廢了,何必在她身上花心思?清兒比她不知強出多少。不如把婠婠讓給小弟,小弟的一門功夫,正缺一個像婠兒一樣的絕佳爐鼎。”
“邊不負,你敢打我主意?”小姑娘輕蔑地看著扮相如儒雅文士,實則內心無比齷齪的魔隱:“你信不信,我七十招便可敗你,百招之內,便可取你性命?”
“嗬嗬,師姐,你的弟子目中無人哪!就讓小弟代你教訓一番,教她懂得什麽叫尊重師長!”
身影閃動,氣勁縱橫,絲帶飛舞,魔環閃爍。拳腳砰砰交擊,男子驚懼怒叱。
撲……男子口噴鮮血,狼狽而走。小姑娘嗬嗬冷笑:“若不是他說過,要幫我打你,今日我豈容你逃走?且留你一命,等他來了,再與你打過!”
一晃又是四年。
“婠兒,慈航靜齋當代傳人已經出山,二十年決戰期又至。”師尊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你現在的功力,雖然已經越越為師,堪與三大宗師比肩。然而你學了天界那霸道的煉體之術,卻七年未食,一身真氣,隻能用來維持身體生機。全力出手時,隻有十招之力……慈航靜齋當代傳人本不是你的對手,但全力抵擋你十招的本領還是有的。所以……為師決定,將天魔雙刃傳給清兒,由清兒作為本派當代代表,迎戰靜齋傳人。”
“他會來的。”少女的聲音淒迷:“師尊,他會來的,是不是?”
倔強依舊,然而她已需要從師尊處尋得支持。
七年的時光,太漫長了。長到即使是她,心中那原本堅定的信念,也有了動搖和疑慮。
師尊默然,良久,長長一歎,伸手撫著她瘦削的雙肩,安慰:“他會來的。”
現在,他終於來了。
他穿著雪白僧衣,以天神之體的形貌,一會兒阿彌陀佛一會兒無量天尊,一路招搖撞騙。
她知道,他在找她。他那些瘋瘋癲癲的話,隻有她能聽懂。
可是,苦等七年不至,當她對他的信心完全動移之時,他卻又這般高調地出現……
“當我還是那個不知事的小丫頭麽?七年啊,你可知,你已成了我的魔障?現在才來,又有何用?”
當她得到自陰癸派秘密渠道傳來的,那位出現在江都附近的“高老莊朱八戒”的消息後,堅持了七年的她,心中的滋味非常複雜。
狂喜,大怒。
空虛,滿足。
解脫,痛恨。
甜蜜,痛苦。
種種滋味,齊上心頭。
她本不想理他,本想永遠避著他,一世不見他。
然而,她終究還是踏上了那艘南下江都的小艇。
“我隻是想找他討個說法而已。”
她這般安慰著自己。
船至江都,她才知道,自己已與他擦肩而過。
他就在途中遇上的那艘獨孤閥的大船上。
“真是冤孽呢!”想到當天遇上那大船時,隱隱聽到的女子的怒叱與男子沉悶變調的怪叫,她嘴角隱隱浮出一抹煞氣騰騰的笑:“還有心情與女子打情罵俏?男人啊,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陽光明媚的午後,她登上了駛往東都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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