幃薄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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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院對放衙的時間一向管得不嚴,加上玉珠第二日就是輪休,中午一吃過了午飯,她就跟孫大夫招呼了一聲後走了。因這綠油油的鵪鶉服實在難看得緊,她還特意先回家換了身藕色的長孺裙。

    跟秦錚叮囑了一聲後玉珠便出了門,還未出皇城,就遠遠地瞧見元武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趕。玉珠趕緊上前招呼,元武一見是她,好歹送了口氣,氣喘籲籲地道:“少爺…少爺讓我過來跟您交代一聲,他這幾日實在忙得抽不開身,待過兩日他忙完了,再回來找您。”

    玉珠聽罷,確定顧詠並未出事,心裏先鬆了一口氣,笑著朝元武問道:“顧大哥在忙些什麽?可是衙門的事兒太多了,你回頭囑咐他要好好休息,別累著。”

    元武稍稍遲疑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常態。玉珠眼尖,見他臉色有些不對,心中疑慮頓生,皺眉道:“元武,你可是有事情瞞著我?顧大哥到底在做什麽?”

    “沒有,沒有。”元武連連擺手道:“少爺真是在忙。不是衙門的事,是少爺的一位世交好友,府裏剛出了事,少爺才向衙門告了假,先去幫忙。”

    見元武這回說的煞有其事,玉珠這才信了,又忍不住怪道:“便是再忙,好歹也差人過來說一聲,一連三天連個音信都沒有,我——”她話一說出口才覺得不對,哪有女兒家這麽大刺刺地責怪情郎不來看自己的,到底也才三天,旁的人家,成親前連麵都沒見過的也不是沒有。不由得臉上漲得通紅,轉過身去,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幫他的忙吧。”

    就這樣,玉珠出門才一炷香的功夫又回了家,秦錚十分驚訝,忍不住問道:“怎麽這麽快就回了,可是遇到了顧大哥。”說罷又覺得不大可能,若是果真遇到了顧詠,玉珠更沒有這麽快就回來的道理。

    玉珠將元武說的事兒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罷了又道:“你說顧大哥也真是個熱心腸,旁人府裏的事情哪能輪到外人插手,他也不怕忙沒幫上,反倒惹上一身腥。”

    秦錚笑道:“我看你才是關心則亂。顧大哥什麽人,哪會不知道這些道理,他既然要去,自然有要去的道理。你也別在我麵前這麽長籲短歎了,我聽得心裏頭怪滲得慌。”

    他眼珠子骨碌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麽,笑嘻嘻地湊過來,朝玉珠央求道:“左右今兒你也無事,我看書也看得膩煩了,晚上我們一道兒去街上逛逛可好。我聽盧摯說天橋上有番邦來的綠眼睛黃毛怪,長得可嚇人了。”

    “綠眼睛黃毛怪?”玉珠一時忍俊不禁,這要放在現代社會,綠眼睛黃頭該是多麽標準的審美,到了如今,卻生生地成了怪物。見秦錚一臉期待,玉珠也不好拒絕,更何況他,她在太醫院一連工作了十來天,整日都悶在宮裏頭,也想出去走走了。

    這麽一說定,秦錚馬上高興起來,歡歡喜喜地去換了衣服,抓了錢袋子出來。玉珠見他這麽興奮,忍不住提醒道:“瞧瞧你,倒像隻要下山的猴兒,這麽皮。這眼看著就要秋試了,旁人都嫌念書的時間不夠,倒是你還一門心思地想著出去玩兒。”

    秦錚委屈道:“姐姐你可真是越來越狠心,以前在玉溪村的時候,你都讓我多休息多玩樂,念書要適可而止。如今倒好,我好容易才想起出門走走,你又嫌棄我念書不認真了。”

    玉珠嗬嗬直笑,當然不會把秦錚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當真,拍了拍他的腦袋瓜子,跟於嬸說了一聲後,姐弟倆一道兒上街去了。

    途中秦錚一直興致盎然地跟玉珠提起綠眼睛黃毛怪的稀奇事兒,又說那些番邦人身上一股子雞屎臭,讓玉珠到時候遠遠地瞧著就好,千萬不要靠得太近,免得熏到了。玉珠聽得啼笑皆非,不知該如何回他才好。

    其時尚早,街上行人如織,熱鬧得很。秦錚興致勃勃地拉了玉珠去傳說中的天橋看黃毛怪,可到了地兒根本沒瞧見人,問了路人,才知道他們要晚上才出來。於是姐弟倆便先尋個地方吃飯休息,打算等到天黑後再過來看。

    如今玉珠在太醫院當差,每月都有俸祿,鋪子那邊每月都有不菲的紅利,手頭上甚是活絡,買起東西來自然也大方不少。不過是逛了兩家鋪子,玉珠終於顯示出她作為女人的購物天賦,而秦錚也開始大呼吃不消。

    沒奈何,玉珠隻得就近尋了酒樓將秦錚暫且放下,二人點了幾樣酒菜邊吃邊聊。正是晚上用餐之際,酒樓裏的客人越來越多,沒多久便坐滿了。幾杯小酒一下肚,身旁的客人們就有些不受控製,大聲地說笑起來,談天說地,毫無顧忌。

    起初姐弟倆毫無興趣,隻小聲地聊天,直到左邊桌上的客人大聲嚷嚷著哪家府上帷薄不修,鬧出了人命案子,玉珠心中忽然一動,豎起耳朵,仔細聽那人怎麽說。那客人喝得有些高了,說話不清不楚的,嘀咕了半天,玉珠才敏感地聽到了一個“鄭”字,腦子裏頓時懵了。

    難怪顧詠會一連幾日告假,難怪他說有世交好友府上出事,原來出事的竟是鄭家。

    得知這樣的事,玉珠哪裏還吃得下飯,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便和秦錚一起回家去。回去的途中竟不由自主地拐到了鄭府所在的路口,果見大門口一片白皤。

    玉珠一來沒弄清楚鄭家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二來她的身份也不適合去吊喪,更何況,顧詠這麽特意瞞著他,想必也有他的理由,故玉珠在路口站了半晌,就默默地和秦錚一道回家了。

    雖沒看成黃毛怪,但秦錚也不敢再提及此事,一路上他好幾次想逗玉珠說話,可張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麽好。姐弟倆沉悶地走了一路,終於到了家。

    第二日晚上顧詠才過來,容色憔悴,一看就是好幾日未曾好好休息過。他進門時還強顏歡笑,一見著玉珠的臉色都知道自個兒瞞不下了,才拉了她去屋裏,老實交代道:“阿覽家出了事,他身子不好,鄭家大哥又忙不過來,我便過去幫了他幾天。阿覽他不想讓你知道,鄭家的事,說起來實在不大光彩。”

    但這事兒又哪裏能瞞得過人,顧詠想著,與其讓玉珠聽旁人亂說,還不如他一一細說。

    原來那鄭侯爺原本還有兩個妾室的,起先因鄭夫人管得嚴,那兩個妾室隻得安安分分,這些年竟連個子嗣也沒有。直到鄭夫人後來得了病,每日裏困在床上起不來,那兩個妾室便動了心思,也不知吃了什麽藥,其中一個劉氏竟懷了孕。

    鄭夫人的性子最是嚴厲跋扈,這些年都將府裏管得死死的,便是如今困在床上,也容不得那妾室將孩子生下來,竟趁著侯爺不在,尋了個刺兒將那劉氏教訓了一通,當晚上,劉氏就小產了。

    鄭府子嗣不興,這些年來也不過是得了兩個兒子。這劉氏懷孕著實讓鄭侯爺歡喜了一陣,結果沒想到鄭夫人竟會下此毒手。夫妻倆為此大鬧了一場,氣得鄭侯爺拂袖而去,好幾日都歇在劉氏房裏,連鄭夫人的麵也不見。

    那鄭夫人素來要強,哪裏忍得下這口氣,竟叫上自己娘家兄弟來府裏鬧。幾人推推搡搡的,那鄭家舅爺手裏頭一使勁,竟把侯爺甩開,後腦勺撞到了花園裏的假山石,可憐那侯爺連大夫都來不及救治,竟然就這麽去了。

    鄭家舅爺見自己闖了禍,趕緊就逃了出去,鄭夫人嚇得舊病複,當晚就咽了氣,這好好的侯府,居然一夜之間就這麽毀了。

    侯府出了這麽大的事,哪裏瞞得過上頭,加上鄭侯爺過世,朝上便有與他素來有過節的小人上書彈劾他妄言、大不敬、帷薄不修等好幾項罪名。雖說陛下留中不,但朝中官員紛紛避嫌,就連素來與侯府走得近的,這會兒也都恨不得閉門不出,假裝不在家。鄭家的喪禮,也是冷冷清清,一派蕭條。

    顧詠與鄭覽素來交好,如何能冷眼旁觀,也不顧自己才提了職,匆匆向上峰告了假,幫著鄭家忙前忙後,到今兒侯爺與夫人都出了殯,他才尋了時間過來見玉珠一麵。

    玉珠聽罷了,想著當初在鄭家時的點滴,不免唏噓不已。她更擔心的卻是鄭覽,如今父母雙亡,他一來襲不了爵,二來要守孝,連國子監的職位也保不住,就算鄭家大哥鄭廣素來寬厚,但到底成了家長,府裏又有李氏把持著,鄭覽這麽在侯府住著,隻怕也是艱難。

    “鄭公子那裏可曾有什麽打算?”想到此地,玉珠不由得擔心地問道。

    顧詠黯然道:“阿覽說,侯爺生前時常念著故土,故出了百日,他就扶棺回祖籍,日後恐難再回京了。”

    “再也不回來了麽?”玉珠喃喃地說了一句,忍不住輕輕搖頭。初見時那位看起來清清冷冷卻溫和內斂的少年,經曆了這麽多的挫折,如今,也不知成了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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