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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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
待鄭覽將來意說明了,大當家才曉得他此行上山並未為了招安,而是想要救回玉珠,一時哭笑不得,搖頭道:“誰曉得你們會這麽大架勢,就為了秦大夫一個人。要不然,你托下麵兄弟遞個話過來,我們保準將秦大夫毫無傷地送回去。”說著,他又趕緊讓阿壯去請玉珠過來。
因曉得廳裏來了官府人,這會兒阿壯又來喚她,玉珠免不了胡思亂想,是不是廳裏出了什麽變故,一路上心神不寧。進得廳來,一眼就瞧見了鄭覽,先是一喜,爾後卻是快要哭出來,“鄭公子,你怎麽被…”她話說到一半又吞了回去,朝大當家和眾人看了看,擠出尷尬笑臉,道:“這位鄭公子是我朋友,若是有什麽得罪之處,還望大當家海涵。”
大當家哈哈大笑,打趣道:“這位鄭公子莫非是秦大夫情郎,要不,怎麽拚著命要上山來救你。”眾人亦跟著嘻嘻哈哈地開玩笑。鄭覽臉色微變,下意識地朝玉珠看了一眼,見她一臉坦然,心中微澀,低頭苦笑一聲,爾後朗聲道:“大當家誤會了,我們隻是朋友。秦姑娘當初救過我,如今我上來,也不過是投桃報李,算是還她人情。”
大當家“哦”了一聲,回頭看了看玉珠,忽想起當日在青絲巷時曾遇到另一位男子,心中了然,不再開玩笑。氣氛因玉珠到來而緩和下來,因鄭覽並非官府眾人,大夥兒說起話來也沒那麽顧忌,說說笑笑,不知怎麽就提到了新來新平縣令。
自古官匪相對,山寨中諸人自然對這縣令沒好話,口中罵罵咧咧,有幾個素來粗野,滿嘴都是髒話。鄭覽聽著,不住地看看玉珠,又看看大當家,好幾回都欲言又止。大當家也是個伶俐人,見鄭覽麵色不對,心中有些不悅,便喝問道:“莫非鄭公子另有話說。”
鄭覽苦笑,猶豫了好半天,才小聲道:“新任新平縣令不是旁人,正是秦姑娘親弟弟,新科探花秦錚。”
眾人大訝,但最吃驚莫過於玉珠,她萬萬沒想到秦錚竟然就在山腳下,一時又驚又喜,但很快她又察覺到不對勁,疑惑道:“依朝廷慣例,前三甲素來留京任職,便是不在翰林院,也多在六部行走,怎會出缺到西北這麽偏遠地方來?”她話一說完就已猜到了緣由,若非秦錚自個兒要求,以顧家在朝中勢力,怎麽也輪不到他外放。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山寨裏兄弟傳錯了信,讓我們誤以為你被當家扣押了,言愚和阿錚都急得不得了,現在正在山腳下候著。因言愚奉旨來西北犒軍,故不好上來,便由我出麵來接你回去。”
“顧大哥也來了!”玉珠這會兒可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難得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臉紅道:“他不是戶部當差麽,怎麽能出京。還有阿錚他——”
一提到秦錚,玉珠又露出恨鐵不成鋼神情,“這孩子真是衝動,顧大哥也真是,怎麽也不攔著,多少人想留在京裏而不得,他倒好,自個兒趕著要出來。這一任知縣就是三年,日後便是想回京談何容易。”更重要是,日後她嫁入了顧家,留居京城,再想見麵就不容易了。”
想到此處,玉珠眼圈有些紅,回頭朝大當家道:“承蒙這些日子寨子裏兄弟照顧,如今我弟弟找了過來,我們姐弟倆好幾個月不見,實在想念得緊。且先告辭下山,日後有緣再見罷。”
“秦大夫您這就要走?”老杜一聽玉珠要走,當先跳了出來,不舍道:“這…天都黑了,左右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要不,還是明兒再動身吧。山路黑,若是一腳踩空,出個什麽意外多不好。”
眾人亦紛紛附和。玉珠想想,甚覺他說得有理,便跟鄭覽商量了,先在山寨裏住一晚上,待明日早上再告辭。
第二日大早,寨子裏兄弟們都過來道別,大嬸連夜煮了不少吃食,用荷葉包好了,又拿細繩子將它們一一包好,非讓玉珠帶上。一行人中唯獨缺了阿誌一個,大嬸說他還在屋裏頭趕著罰字,連玉珠要走事兒都還不知道。
大當家和老杜一行一直將送到了山下,一直守在山腳顧詠和秦錚遠遠地瞧見有人過來,趕緊都迎了上前,看到玉珠毫無傷,都鬆了口氣,再看清大當家和老杜臉,二人又頓時色變,爾後又顯出恍然大悟之色。
大當家卻是哈哈大笑,若無其事地上前來和他們打招呼,仿佛是舊識朋友一般,又衝著一身官服秦錚直眨眼,口中嘖嘖有聲,直把秦錚臊得一臉通紅。當初他被大當家劫持時,雖說沒鬧出大笑話來,但也確是嚇得夠嗆,如今再見了,總難免想起當時窘迫來。
眾人寒暄了一陣後,大當家和老杜朝諸人抱了抱拳,算是道了別。玉珠和鄭覽則由眾人簇擁著回了營地。一進帳篷大門,玉珠就將秦錚狠狠訓了一頓,不外乎他如何衝動不服管教上趕著這時候出京之類。秦錚左右被她教訓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一邊笑一邊應,根本就沒把這頓訓斥當回事。
倒是顧詠看不下去了,從旁勸道:“玉珠你且先別忙惱,阿錚到底是牽掛你才出京。太子殿下原本有意讓他去中書省曆練,他特意求了恩賜才來西北。你一走就是好幾月,先前還寫兩封信,到後來卻是音信全無,讓人如何不擔心。莫說是我阿錚,就是我也——”他話說到一半猛覺不對,臉上難得地一紅,聲音嘎然而止,頓了頓,才繼續道:“我母親也操心得不得了,生怕你出事。”
玉珠聞言,頓時偃旗息鼓,眼睛一酸,就開始忍不住掉眼淚,隻是到底不好意思在眾人麵前哭,低了低頭,假裝揉眼睛時迅將眼淚擦幹了,才帶著哭腔強自鎮定道:“我也曉得,就是大震關…被封了,消息…也傳不出去…我沒辦法…”
顧詠見她這副故作堅強模樣,心疼得不行,若非還有旁人在,定要將她擁在懷裏好生勸慰一番。回頭見鄭覽亦是同樣眼神,他心中暗歎一聲,鄭重地朝鄭覽道:“阿覽,謝謝你。”
鄭覽朝他點點頭,淺笑道:“我也沒做什麽,玉珠原本就不是被抓過去,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說罷,又將此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個遍。眾人聽罷,才曉得竟是個大烏龍,一時哭笑不得。
眾人收拾了下,隨即領著軍隊打道回府。
因顧詠和秦錚都出了城,李庚被迫留在新平城裏守城,如今早等得不耐煩了,舞著把大刀在院子裏狠命地折騰,衙門裏差役早被他嚇得不敢出來,都躲在牆後頭隻探出半個腦袋。
一行人進院子時,李庚正舞得起勁,咬牙切齒,仿佛麵前站著他殺父仇人,一轉身,猛地瞧見眾人,他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一手甩掉大刀,猛地朝玉珠撲過來。還未近身,秦錚先擋在了他身前,朝他笑嘻嘻不說話。
“玉珠,你…你回來啦,有沒有哪裏受傷,那些土匪有沒有為難你……”李庚也不管眾人怎麽看他,推推搡搡地想將秦錚弄開,可沒了秦錚,後頭還有顧詠,也是笑眯眯樣子,可眼睛裏卻分明帶著殺氣。
幾個年輕人笑鬧了一陣,總算安靜下來,分別訴說了一番別後種種。京城裏倒也罷了,西北這邊卻是一直戰火不斷,李庚如今已是正兒八經校尉,真正地刀光劍影裏走過來人,說起打仗時場景,直把眾人聽得連連感歎。
因顧詠奉旨來犒軍,在新平城一待就是好些天,同行眾人早有不滿,如今既然確定玉珠無恙,他就馬上告辭去了成州。兩個小情侶見麵才幾個時辰,連貼心話也沒說上幾句,就這麽匆匆忙忙地分開了。
不止是顧詠,李庚和鄭覽也都相繼告辭。李庚當日雖奉命送玉珠到新平,但到底已過了好幾日,成州那邊原本就人手吃緊,他亦不好久留。至於鄭覽,他原本就打算要回老家,如今顧詠也不在,他自不好再在新平久留。
臨走前,秦錚又鄭重地朝他道了謝。
玉珠雖救了回來,可孫大夫和張勝卻還在匈奴手裏,雖不知道匈奴人這麽大張旗鼓地抓他們做什麽,可到底還是得將人救回來。匈奴不比過山風土匪,那些土匪們好歹還講道理,說人情,匈奴卻是死敵,絕非言語能解決。
但這些事玉珠都幫不上忙,她如今所能做,不過是將新平縣衙好好拾掇一番,從今往後好幾年,秦錚都得在這裏過,而她,在出嫁以前,也應該不會回京了。
因新平城之前曾被匈奴攻占過,縣衙險些被毀,如今麵前已是之後重新修葺過房子。但因修葺得匆忙,許多地方就從簡處理了。
整個房間裏隻在靠北牆邊擺了張床,這是秦錚上任後遣人匆匆買下,又笨又重,實在醜陋得緊。至於旁櫃子書架,通通都沒有。玉珠反正閑著無事,便讓秦錚派了兩個人跟著,一道兒去集市上買些家具,一並旁家夥什兒一道搬回來。
新平城雖不大,卻是西北重鎮,東西往來客商都常在此地逗留,故集市上貨物還算豐富。也就一兩天工夫,院子裏就66續續被玉珠買來東西給填得差不多了。大件家具,小件茶壺碗筷,甚至書架上擺設,這院子裏瞧著,總算有了些家味道。
衙門裏人不多,李庚將他手底下兵拉走後,衙門裏差役就隻剩下十幾個,不過城東另有駐軍,並不屬縣令管轄。
因秦錚年幼,顧詠怕他應付不來平日政務,特特地請了府裏一位幕僚過來幫忙。那位幕僚姓周,名明遠,約莫有四十來歲,平日裏總一副昏昏欲睡模樣,卻極是精明能幹。秦錚和他處得也極好,每每有疑難之事,定要去征詢意見。
衙門裏有專門負責打掃和煮飯下人,玉珠一來初至此地,二來念想著怕是再過一兩個月顧家就要派人來提親,便沒有再尋醫館坐堂,專心致誌地在家裏頭當了回官家小姐,平日裏除了略微操持下家務,閑暇時間都在準備自個兒嫁妝了。
如此過了半個多月,顧詠犒軍結束後返程,在新平城隻住了一晚後就匆匆回了京。孫大夫和張勝依舊沒有消息,玉珠念想著匈奴人如此大張旗鼓地將他們劫了去,十有**是為了給誰看病,他二人性命該暫時無礙。可不管怎樣,人總是要救回來,總不能一輩子就讓他們待在匈奴過日子吧。
五月初三,玉珠照舊和衙門裏煮飯大嬸一起繡花,忽聽到外頭一驚一乍聲音,才起身,就瞧見大門口擁進來好幾個人,人群中間是阿誌,身上背著個滿臉鮮血漢子,那模樣,竟依稀是老杜。
那大嬸早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玉珠則趕緊迎上前去查看老杜傷勢,口中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傷得這麽重。”
阿誌哭著回道:“我們在城外被匈奴人突襲了,糧草被搶了去,杜大哥也受了重傷,嗚嗚——秦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他,杜大哥他傷得好嚴重。”
玉珠飛快地檢查了一番老杜傷口,見血雖淌得嚇人,但好歹沒傷到大動脈,隻要搶救得當,該不至於有性命危險。趕緊讓阿誌將人背進屋裏,自個兒則去抽屜裏翻出縫線工具和止血繃帶來。這些東西都是秦錚給她備下,說她如今雖不坐堂,但總是有備無患,卻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穿針引線事兒玉珠不是頭一遭,手腳甚是麻利,直把一旁死撐著不肯走阿誌驚得目瞪口呆。他雖也聽老杜說起過當初玉珠救治老黃手段,可聽是一回事,自個兒親眼見又是另一回事,他怎麽也想象不到麵前這個年紀輕輕甚至還帶著幾分稚嫩小姑娘竟然麵不改色地在人身上穿針引線。
就在他傻當兒,玉珠已縫合了一個傷口。因時間太急,麻*醉藥尚未熬好,老杜好幾次都痛醒了,身子不免亂動,傷口血濺到玉珠身上臉上,她也毫不在意。
“傻愣著做什麽!”玉珠見他一臉癡傻,又氣又急,怒道:“沒見過血嗎,還不快把人摁住!”
阿誌被她一聲吼,總算回過神來,一臉漲得通紅,慌忙去摁老杜手腳,好讓她安心縫針。
約莫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算是將老杜身上大小傷口都縫合完畢,外頭秦錚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正在聽一同過來山寨兄弟說起遭劫過程,一臉忿忿。
“杜大哥就托秦大夫您照顧了,我還得趕緊上山去召人,回頭定要將那些匈奴人殺個片甲不留,把東西重新給搶回來。”阿誌一提起這事兒就恨得牙癢癢,一副恨不得將那些匈奴人抽筋剝皮狠樣。
玉珠尚未回話,門口秦錚先道:“那些匈奴人來無影、去無蹤,你能去哪裏找他們?”
阿誌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笑,“你以為我那麽笨,早就在他們馬匹身上撒了赤練香,回頭去寨子裏將火翎鳥帶出來,循著香氣,自然能找到他們。”
“你們還有這樣寶貝!”秦錚大喜道:“反正你們也要去打匈奴,我們殊途同歸,不如聯軍,搶來糧草算你們。”
阿誌聞言甚是猶豫,小聲嘟囔道:“你們官府中人,最不講信用,大哥並不會同意。”
秦錚急道:“你不去問又怎會知道他同不同意。左右你們人也不多,那些匈奴人個個兵強馬壯,你們就這麽貿貿然地殺過去,還指不定誰勝誰負呢。多些人勝算總會大些。”
阿誌三言兩語就被他說動了心,隻是他到底做不了主,隻答應秦錚說先回去寨子裏跟大當家提。臨走前,秦錚忽然問道:“你們運糧草這麽大事兒,想來定是極小心,既然如此,那匈奴人如何知曉?”
阿誌先還愣了一下,爾後一細想,臉色大變,朝秦錚拱了拱手,急忙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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