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塵久久凝視著芙瑞熟睡一般了的臉龐，那張曾經以為會看膩的臉，如今卻死死地勾懾住了少年的注意力。

    失去後的東西才懂得珍惜。在失去了芙瑞的陪伴後，楊塵才意識到這女孩究竟在自己的心中占據了多大的分量。

    他從未如此專注，如此貪婪地凝視過任何一張臉龐，他也無法勒令自己轉移片刻目光。

    激蕩的心情與冷漠的本性產生著劇烈的摩擦。

    血眸縱然含淚，依舊冰冷如霜。

    “我們絕對不會分開的，我用性命發誓。”他淡淡地在口中重複著往日的話語，突然又帶著鬼魅的微笑批駁了自己的誓言，“天真得像個白癡。”

    以此為轉折點，深情突然間被攪亂。靈魂上的矛盾頓時令少年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之中。

    他臉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起來，一會兒作出悲戚的神情，一會兒冷淡起來，一會兒卻是流露出張狂的笑意。

    楊塵低聲地發出嘶吼，竭盡全力地一把抱住自己的腦袋仿佛要將它捏碎一般。他又捶打起胸膛，似乎要將心中糾纏不休的東西扯出來嚼碎。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變故，令他如此癲狂？

    心中那無法明說的強烈矛盾，令他隻感覺要變成兩個人！

    一個冷漠地轉身離去，另一個則是久久地趴伏在女孩身上狂吻！

    他的心正在緩緩地裂開，他的靈魂正在痛苦地分離！

    “十分鍾。”教皇的聲音突然響起，楊塵便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已是躺倒在了聖殿之中。無邊的光明洋溢在這大殿之中，楊塵因之前的癲狂而精疲力竭地一時起身不了。

    “無顱那家夥又來糾纏你了嗎。”教皇高踞於殿座之上，平靜地問道。

    “不。”楊塵掙紮著從地上站起身來，但虛弱至極的他顯然站不太穩，搖搖欲墜，“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可不放心將自己的大軍交給一個連理智都把持不了的人。”

    “很好，我是你可以放心的人。”楊塵雖然虛弱，但依舊冷酷而倔強地說道。

    “我相信你。”教皇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無顱那家夥或許對你還有所影響，過段時間我再替你加強一下禁製吧。”

    楊塵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道：“好。”

    高踞聖座上的男子揮揮手道：“你該回去了。不論如何，西邊才是真正的戰場啊。”

    少年血色的雙眸中突然閃過一絲明悟。

    “果然是極其出眾的才智。”教皇微笑著誇獎道。

    楊塵一邊淡淡地說道：“為了光明。”，一邊毫不留戀地轉身推門而去。

    隻餘下沐浴於聖光中的男子目送著少年的離去，獨自露出玩味的笑容，自言自語道——“為了光明？這種話都說得出口，可虧你的臉皮夠厚啊。”

    ********

    披著一身純白袍衣的楊塵緩緩地沿著萬階的長長石梯，從聖哈利路亞山的山巔走下，沿著階梯座落有許多砌成純白的建築，或恢弘巨大，或悄悄地藏匿於山體之間。

    楊塵知道這些建築中的絕大部分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有的是藏著教廷機密卷宗的資料室，有的是負責維護聖山安全的【聖血】部隊的起居間，有的是教廷高層的住所，有的還可能關押著對教廷而言極其重要的囚犯……譬如說森之魔神，芙瑞斯特。

    楊塵臉上帶著淡漠冰冷的神情，目光隻是專注地看著腳下下山的階梯。

    他一直在留意感受著芙瑞的氣息，可種種跡象表明，在聖哈利路亞山的這一側發現蘿莉魔神的身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隻能找機會去山的另一側了。”

    但浮遊聖山的另一麵始終籠罩在深沉的神秘雲團之中，楊塵在山巔四瞰，也無法尋到從另一邊下山的路途。縱然是走到山頂的邊緣想要縱身躍下，他也發覺有股強悍至不可思議的力量壓製著自己的動作與念頭。

    仿佛在聖山背麵的雲海中，有一尊足以吞天噬日的可怕魔物正潛伏著，杜絕著一切人以一切形式表現出的窺探之意。

    關押著芙瑞斯特的那個房間究竟在哪裏？從目前的情況看來，知曉這個秘密的或許隻有教皇一人吧。但他會大發慈悲地告訴自己嗎？楊塵快步地走下山去，因為始終無法獲得進展，冷漠的殺氣已靜靜地繚繞在了他的身上。

    正順著階梯而下的楊塵突然瞳孔緊縮起來，他緩緩地停下腳步。

    一個擁有血紅長發的俊逸身影正背對著他，孤零零地站在漫長的階梯上，擋住了少年的去路。

    楊塵遙遙地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語氣裏沒有一絲歡欣——“血。”

    “你終於來了。”擁有著血紅長發的俊美男子緩緩轉過身來，他那雙同樣是血色的眼眸與楊塵的眼睛隔著數百階樓梯，毫不溫和地用目光絞殺碰撞在了一起。

    衝天的氣勢頓時驚動了浮雲。

    “有事嗎。”楊塵掙紮著扯動了下嘴角，勉力撤去心中暴動起來的殺機，轉而用平靜無味的聲音說道。少年冷靜的理智告訴他，眼下的自己還完全不是那名血發男子的對手！

    血的聲音突然鬼魅般出現在了楊塵的耳畔——“你眼睛裏的血色愈發濃了。”

    楊塵一動都未動，似乎對於血那鬼神莫測的速度沒有絲毫驚訝，而隻是皺眉道：“那又怎麽了。”

    “你的體內有我的血啊。”仿佛呢喃般地說道，血的眼神從楊塵的背後刺入他的身體，仿佛凝視到了另一個靈魂，“已經快失控了吧，你這可悲的小東西。”

    楊塵默然無語地靜立著，沒有說話。他對身後那男子傲慢的腔調感到厭惡至極，但他依舊沒有絲毫出手的意思。

    黑發的少年絲毫沒有忘記，半年前在聖殿之內，自己是敗得多麽慘，多麽狼狽。

    “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血突然笑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沿著階梯往上走離。楊塵目光淡漠地往旁邊掃去，濃鬱到極點的殺意差點就要噴薄出來，他也開始往下走去。

    “對了！”突然聽到血的聲音又從上方傳來，這聲音裏充滿了諧謔與玩弄，“你可要好好記住，你歸從的究竟是黑暗，還是光明。”

    話音才落，楊塵便感到身後那股強到令人無法生出反抗之念的氣息便徹底消失了。

    緊繃著的神經霍然鬆下，楊塵的眼皮輕輕往下耷拉了一分。他將顫抖著的右手猛地握緊成拳，再度邁動步伐，朝著聖哈利路亞山的山腳走去。

    “弱小真是世上最難以忍受的東西。”

    他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在銀製立方體上爆發出的光明中消失了身影。

    待得他再次出現時，卻不是出現在天禧城外的教廷軍營，而是距離軍營幾裏外的荒野。偏離於交通樞紐，這片荒野人跡罕至。

    楊塵閉上眼睛，感受著方圓數裏之內的氣息。在確認了沒有威脅之後，他輕輕地在口詠唱出了繁瑣古老的咒語，一個細小的傷口在他的指尖離開，溢出了幾滴鮮血。

    在咒術的影響下，那幾滴鮮血化作了血紅色的幾片魔紋，在少年的麵前飛舞流轉。終於固定在他的麵前，淩空圍成了一個圈。

    在血色魔紋的環繞之中，一張絕美女孩的容顏漸漸地浮現了出來。

    “希拉。”楊塵冷淡叫出了這少女的名字，“我需要關於特拉福德東邊的海布裏城的情報，以及關於【聖血】的一切資料。”

    被喚作“希拉”的少女擁有深藍色的長發，一張精致美麗得足以枯竭任何作家筆墨，任何畫家顏彩的臉龐，以及新月一般詭異的眼眸。她的眼瞳總體上呈現著漆黑色澤，但在瞳孔的邊緣處卻泛動著淡淡的輝光，仿佛是將一輪新月照入了眼裏般。她身穿著一身漆黑古典的華美服飾，看情形卻是正在參加什麽高雅的聚會。

    “等等啦，人家正在參加當代最傑出的血族詩人貝爾蒙特三世伯爵大人的朗誦會呢！”在血色魔紋環繞下的那少女嬌嗔著抱怨道，她刻意壓低著聲音。慷慨激昂的詩歌朗誦聲透過這個魔紋法陣也傳入了楊塵的耳朵。

    楊塵透過少女身後的場景，看到了燈光晦暗，裝潢華美的室內環境，看到了幾名身著盛裝專心致誌地聽著朗誦的貴族男女，以及一名麵色慘白，身穿著早已過時的厚重伯爵禮服正深情款款朗誦著的年輕男子。

    少年淡淡地“哦”了一聲，便打算結束這次談話。

    “喂！人家隻是隨便說說的啦！”不料被成為希拉的女孩眼看楊塵毫無拖泥帶水地便要結束對話，居然又急了起來，露出了一臉“拿你沒辦法”的神色，泄氣道，“好啦好啦，今天晚上十二點我就把情報給你，耐心點等等哦！”

    楊塵點點頭，支撐著交流的血色魔紋頓時便崩潰消散成了幾滴血，掉落到了地上。他麵無表情地邁動腳步離開這裏，往教廷的軍營走去。

    將視線投去這片大陸遙遠的最北端，一座恢宏雄偉到不可思議的古堡屹立於一片冰天雪地之間，銀裝素裹，壯美非凡。

    在這座古堡中的一個房間裏，價值昂貴，充滿曆史氣息的古老家具與燈飾隨處可見，十餘名身著華服的女士與身穿正裝的男士正坐在椅子上圍成一圈，在昏暗的燭光之下，靜靜聆聽著他們麵前那名血族男子聲情並茂的詩朗誦。

    “希拉，你去哪裏！”一名女子盡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掩藏不住自己的驚訝。

    “工作啦工作！”但聽得正偷偷摸摸起身離去的希拉，用無奈的聲音回答道，“貝爾蒙特大人的詩句你要好好抄下來給我哦！你要連我的那一份一起認真聆聽！”

    希拉的女伴非常認真地點點頭，承擔下了這個使命。

    “我走了。”希拉用戴著絲綢白手套的手在女伴肩上拍了拍，便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從後門離開。隻是在大門關合的那一刹那，發出的聲響還是驚動了正全情朗誦著的男子。

    朗誦者勉力平伏了下因詩歌的力量而澎湃的心情，從口袋中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水，目光往四周掃視了一圈。他突然發現了那一個因希拉的離開而多出的空位！

    “究竟是誰！”他感到一陣被羞辱的痛苦湧上心頭。努力地回想與比對，他震驚地發現，在半途不辭而別的人，居然是他最想取悅，最想在她麵前表現的那一位！

    “希拉?新月?羅斯柴爾德小姐！”

    黯然湧上了他的臉孔，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已沒了心情的他隻能再次硬著頭皮拿起詩集，用明顯枯澀而失彩許多的聲音繼續強撐著，念了下去。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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