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文武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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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郊外,灞橋邊,一群黑衣武士搭起了狩獵行帳,此時不過是初春,風雪未盡,寒意依舊凜冽,雖然灞橋風雪是關中八景,但是這天寒地凍的時節,行人寥寥。
大風卷起,白雪如沙,紛紛揚揚的雪片裏,一輛裝飾普通的馬車出現在了那群黑衣武士的視線中,他們按上了腰間的刀柄,目光灼灼地盯著那輛緩緩而來的馬車。
“按刀做什麽,還不迎客。”一身簡單常服的薛訥喝住了手下的家人,看著那輛已經近了的馬車,目光裏有幾分玩味,內閣宰相私會他這個樞密院太尉,這個消息要是傳到皇帝耳朵裏,不知道他會做何感想。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穿著尋常布衣的宗楚客看上去就好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翁一樣,從車上下來,他看了眼那群站立在風雪裏,紋絲不動的黑衣武士,不由暗道這些將門世家就是不一樣,難怪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以為柱石。
“楚先生,請。”薛訥親自迎客,口稱楚先生,他並不想讓人知道他私下和宗楚客這個內閣諸相之首見麵的事情。
“薛翁,好。”宗楚客很是客氣地和薛訥打了個招呼。
內閣和樞密院的文武之爭,雖是文皇帝有意挑起,但太祖皇帝也曾經說過內閣當總掌朝政,要是大漢有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這樣的雄霸之主,樞密院獨握武事倒也沒什麽;可如果皇帝是平庸之主,樞密院和軍隊就應當受內閣節製,正是因為這個認知,文皇帝即位後,內閣的宰相們明知道文皇帝心思叵測,卻仍舊和樞密院爭鬥的原因。
宗楚客盡管是權臣,但也知道文武之爭,隻爭道理,不爭意氣,他和薛訥這個樞密院太尉雖然是政敵,但是也各守底線。
和薛訥進了帳內,看著裏麵擺設簡單,一如行軍軍帳,宗楚客不由道,“太尉還是懷念過去沙場征戰的日子啊!”
“打過仗的將軍,就好像食髓知味,再也忘不了。”薛訥老邁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懷念,接著請宗楚客坐下,自己親自撥弄著炭火。
“今日找宗相來,不為別的,隻想知道,內閣對於和親之事,究竟是什麽態度。”去年內閣準許吐蕃人複國,已經讓軍隊內部嘩然一片,要是和親之事再成,他這個太尉就算再有資曆威望,也彈壓不住那暗湧之潮。
“太祖皇帝說過,大漢絕無和親之事。”宗楚客看著麵色平常的薛訥,心裏卻清楚,樞密院和軍隊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內閣和樞密院過去雖有爭鬥,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能保證內閣的立場不會倒向皇上。”宗楚客看著薛訥,卻是忽地自笑了起來,“內閣諸相,沒有一個想給天下人指著脊梁骨罵成漢賊。”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薛訥點了點頭,接著將玉門關都督府用八百裏加急送來的血書扔給了宗楚客。
接過那卷血書,宗楚客皺了皺眉,那幹涸的黑紅血字讓他有些不舒服,但他仍是強自看完了,然後將血書還給薛訥道,“這是玉門關都督自己的意思,還是太尉?”
“是他自己做的。”薛訥收好血書後答道,接著歎了口氣,“皇上這回是真傷了軍中將士們的心,要真的和親了,你以為到時軍中將士會忍氣吞聲,隻怕沈玉門真地會親自帶兵西出玉門關,殺到吐蕃人的老窩去。”
“太尉也管不了嗎?”宗楚客的表情不太自然,他最不喜的就是那些軍中將士總以為自己才是大漢的忠臣,守護著這個國家。
“我是能管,但是把沈玉門給撤職了,你能保證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沈玉門。”薛訥看了眼宗楚客,搖頭道,“宗相,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但是有些事情你們文官不懂,太祖皇帝說過,內聖外王,道德仁義是對自家百姓說他,至於敵國外族,唯鐵和血而已。”
“這幾十年的盛世霸權,靠得不是聖人教化,而是大漢軍威和數不清的人頭京觀。”薛訥的聲音低沉,“最近二十年,我大漢軍威不再,皇上要行便宜之事,爭取吐蕃人在河中牽製大食人這沒什麽,但是卻不能拿六十萬死於國戰的將士英靈開玩笑。”
“太尉言重了。”宗楚客看著白發蒼蒼卻不怒自威的薛訥,在旁邊說道,“皇上不過是年輕沒有經驗,並無對將士英靈不敬之意。”
宗楚客知道這事情上絕不能讓皇帝留下惡名,雖然他也不大喜歡文皇帝父子,但是也唯有他們能讓內閣和文官集團掌權,要是薛訥他們和宗室元老一起廢了皇帝,另立新君,恐怕這二十年裏內閣所取得的優勢將一舉蕩然無存。
“宗相言重了。”薛訥看著有些緊張的宗楚客,亦是同樣的一句話回應,如今朝野上下,激進的文官,軍隊內部,功臣勳貴裏不是沒人有廢了皇帝,另立新君之意,隻是皇帝心機深沉,即位之後表現得懦弱,卻是讓韋太後和宗楚客這個權相擔了惡名。
“太尉的心思我明白了。”沉默片刻,宗楚客起身告辭,看起來薛訥也是看出了那股暗湧之潮,值得慶幸的是薛訥終究是深明大義,不願意亂了國家政治,那幾位留在長安的皇叔王爺,個個都不是省油燈的主。
送宗楚客離開後,薛訥回到帳中,屏風之後,長孫澹已自踱步而出,看著有相詢之意的薛訥,朝他道,“宗楚客雖然好權,但是個明白人,這一次內閣是絕不會讓和親事成的。”
長孫澹早已致仕,不過雖說是在家養老,閑來無事隻是談玄論道,但是作為功臣勳貴裏碩果僅存的幾個太宗朝元老,他一直都在觀望朝局變化,文皇帝當了二十年的皇帝,不是沒動過除掉幾個兄弟的念頭,但無論是內閣還是樞密院,都不願意開這個惡頭,才沒讓文皇帝得逞。
文皇帝在太宗皇帝的幾個兒子裏,才幹最差,卻最後當了皇帝,幾個兄弟並不服氣,長孫澹他們這些當初太宗朝的老臣都明白,太宗皇帝選文皇帝繼位,就是因為他才幹最差,內閣和樞密院自能理政,要是換了其他幾個皇子,雖然有才幹,但是卻又不及景武太子,到時窮兵黷武,隻會敗光大漢兩朝霸業,文皇帝雖然敗家,也最多是挑起內閣和樞密院的文武之爭,終究是無為之治,不思進取罷了。
如今文皇帝去了,登基的太子郭元佐卻是個誌大才疏的皇帝,雖然學了文皇帝的權術,可始終都是長於深宮,見識格局比文皇帝都差了許多,如何不叫天下人失望,就連他那些皇叔王爺都是蠢蠢欲動。
要不是顧慮廢了皇帝之後,幾個皇叔王爺奪位會引發的惡果,長孫澹和薛訥還真想廢了郭元佐這個隻會權術的沒用皇帝,但是現在他們卻又隻能保住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皇帝,免得國家動蕩,才有薛訥找宗楚客通氣,要皇帝不要再搞事,長安那幾位皇叔王爺本來就是等著機會,皇帝要自己送他們口實,到時他們想保也保不了。
“我就怕宗楚客跟皇上說實話,這個皇上的心眼太小,也不知道我們今日做的到底是對是錯。”作為樞密院太尉,又是出身將門的薛訥其實對於廢了皇帝,另立新君並不是太反對,隻是長孫澹,魏叔玉他們這些太宗朝的文臣元老極力反對,他才聽了長孫澹的話,約宗楚客會麵。
“如今國家局勢艱難,你我也隻有顧全大局。”長孫澹亦是歎了口氣,文皇帝已經是算不上心胸開闊,可如今的皇帝郭元佐卻隻能用心胸狹窄來形容,說句難聽點的連點擔當都沒有。
“好了,不說那些了,沈玉門信中說的那個郭虎禪你怎麽看?”薛訥看向了長孫澹,郭虎禪在玉門關的所作所為,都被沈玉門如實稟報給了他,而他本來倒是不太在意一個普通的宗室子弟,隻是想起河中之事裏李夢枕也提到過這個郭虎禪才讓他有了些興趣。
“有心機,有手段,最難得的是格局夠大。”長孫澹身為太宗朝的文臣元老,雖然致仕在家養老,可是消息仍舊靈通,玉門縣令趙無忌的奏折他也知道,畢竟一縣之地,一下子要明正典刑,拿兩百多人開刀問斬,是件大事。
“說起來,他的來曆不明,就好像是在河中突然一下子冒出來,他在敦煌城很是順利地把名字寫進涼州宗室的族譜,這裏麵郭旭出力不少。”薛訥忽地開了口,沈玉門的信讓他派了心腹去查探了一番郭虎禪的事情,卻是被他看出了些隱秘的東西。
“郭旭出力不少?”長孫澹總是好像因為老熟而半眯的眼睛忽地睜開了一瞬,透出幾分精光。
“郭旭雖然慷慨豪邁,但是對這個郭虎禪似乎也太過在意,當然更可疑的是他刻意隱瞞了兩人的關係,就連沈玉門也給他們蒙在鼓裏。”薛訥要不是因為沈玉門的信,也絕不會花費大力氣去查郭虎禪的底細。
“慎言,此事以後不要跟任何人提及。”長孫澹打斷了薛訥,他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就是薛訥也不敢直視這個世叔,“等他來了長安,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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