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胡大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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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門關關門前,一隊身著普通布衣的商旅等著軍士驗過貨物,城樓上沈玉門的心腹親兵看著這夥不過十幾人的商隊,總覺得那裏有些不對勁。

    曹少欽一身商賈黑袍,看著那些軍士慢悠悠地檢查載貨的馬車,臉上沒有半絲表情,倒是手下幾個內廷的檔頭頗有些不耐。

    過了片刻,曹少欽一行人才被放行,車馬剛過,那剛才檢查的什長便被喊上了城樓詢問情況。

    沈一刀是吳侯府的老家人,三代都忠於吳侯府,沈玉門這位大公子更是他從小就跟大的,一直以來都被視為心腹,向樞密院送去血書之後,沈一刀便被沈玉門派到了長安方向的關卡城樓,每日裏監視可疑的人員。

    “那夥商賈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沈一刀看著麵前的什長,沉聲問道,他注意到那夥商人,也是因為那夥商人雖然人數不多,可看他們走路時的姿態,不是長年練武的好手絕難有那種隨時戒備的警覺。

    “文書路引齊備,馬車貨物也沒有問題,要說唯一不對勁的就是人。”什長答話道,雖然剛才過去的那些商人看上去與常人無異,最多也就是給人練過武的印象,但是那些人身上總有種讓他不舒服的陰森。

    “大人,那夥商人說話時,屬下總覺得有些陰森。”什長想到那些人說話時的音調,不由縮了縮脖子,好像還有股陰森的冷氣在耳邊。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一刀皺了皺眉,揮手讓那什長下了城樓,他心裏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不過他不敢說出來,到時候還是看大公子怎麽判斷。

    傍晚時分,曹少欽一行人所在的客棧裏,曹少欽把幾個檔頭派了出去,刺探城中各樣事情,尤其是有關沈玉門這個玉門關都督的事情。

    …

    玉門關都督府,看著回來稟報的沈一刀,沈玉門笑了笑,拍著神情有些嚴肅的沈一刀道,“最多是內廷的太監來了,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這個都督不當了。”

    寫了血書之後,沈玉門就知道會有這一天,隻不過前些日子,宗楚客這個老狐狸出人意表地辭相,再加上那突然間傳起來的謠言,他本以為皇帝會因為那些事情焦頭爛額,沒空來管他,倒是沒想到那麽快就有人來了。

    “少爺,皇上畢竟是皇上,還是寫份請罪的折子,給皇上個麵子,好有個台階下。”沈一刀看著滿不在乎的沈玉門,在一旁道,寫血書不過是幫著樞密院向皇上施壓,總也得顧著自家一點。

    “這種把戲,少爺我玩不來。”沈玉門看著沈一刀,搖頭道,他當然知道現在寫份請罪的折子,再稍微透點自己是迫不得已,其實心向皇上的意思,皇帝八成不但不會遷怒於他,還會想法子拉攏他。

    “一刀,現在長安的局勢岌岌可危,你以為那些謠言是普通人能造得出來的。”沈玉門的目光變得深遠起來,“這個玉門關都督雖然位置重要,可對我來說也沒什麽。”

    聽出沈玉門的言外之意,沈一刀不由嚇了一跳,他本想開口問些什麽,可是被沈玉門目光一掃,到了喉嚨口的話也咽了下去。

    “我們什麽都不管,天塌下來了,自有人頂著。”沈玉門一笑,雖然對於沈一刀的稟報他有些在意,可他也不明白長安都那個地步了,皇帝居然還把內廷的太監派過來做什麽。

    “少爺,那那些人那裏?”沈一刀想到白天進城的那夥很可能是內廷的太監的商人,不由朝沈玉門問道。

    “不用去管他們,想他們也沒本事把手伸到軍中來。”沈玉門看著沈一刀,隻是吩咐道,“派幾個可靠的跟著他們,不要被發現了。”

    “是,少爺。”沈一刀應聲道,他不太清楚沈玉門為什麽不想法做了內廷的那些太監,反正玉門關魚龍混雜,隻要手腳幹淨,沒人能查出什麽來。

    …

    胭脂鋪子的後院裏,胡大娘坐在書桌前,用細管狼毫在一張精致的黃紙上寫著最近城中值得注意的情況,尤其是郭虎禪這個突然在玉門關冒起的宗室子弟。

    作為內廷在外衛的眼線,胡大娘的身份隱藏極深,她自己都快記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邊的,隻是按著二十年來的習慣寫著這從不間斷的密報。

    放下筆,看著用夜文所寫的密報,胡大娘將它仔細地卷了起來,放進了一旁的銅管裏,就在這時,胡大娘渾身的肌肉突然繃緊了,二十年來提心吊膽地活著,讓她比緹騎司裏的同僚更加警覺。

    胡大娘的目光看向了書房外,那裏一個佝僂的背影變得清晰,插著門閂的房門竟然被推開了,露出了一張蒼老的臉,胡大娘的手已經放在了書桌下,拉開了左右的抽屜,左邊是一把上了弦的手弩,右邊是一把短刀。

    勝伯看著麵前徐娘半老的胡大娘,橘子皮一樣褶皺的蒼老臉龐上笑了起來,這個女人很警覺,比起長安的那群小家夥要強的多,不過可惜老爺已經下了命令,她隻有死。

    看著麵前突然笑起來的老人,胡大娘雖然仍舊心裏戒備,左手甚至已經摸上了手弩,可還是對這個看上去沒幾年活頭的老人放鬆了些警惕。

    “你是什麽人?”胡大娘靜靜地問道,她雖然一直隱瞞身份,可是店裏的夥計也都是個個會武,更有專門的守夜人,能這樣不聲不響地到她的書房,絕不是普通人。

    勝伯的手顫顫巍巍地從袖中拿出了一枚令牌,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可胡大娘的瞳孔卻緊了一緊,她認得這塊令牌,隻有督公身邊的親信才有這種黑鐵牌子。

    “督公說了,你的密報關係太大,要我親自來一趟,聽你說說情況。”勝伯將手中的令牌扔到桌上,然後轉過身慢悠悠地關起了書房門,把整個後背露給了胡大娘。

    胡大娘的左手依然沒有放下手弩,隻是右手拿起了那塊黑鐵牌子,仔細地看了幾眼後,才放下手弩,站起朝關上門轉過身來的勝伯道,“屬下參見百戶大人。”

    “好說,好說。”勝伯笑嗬嗬地走近了胡大娘,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內廷太監。

    看著走近的勝伯,胡大娘的眼睛忽然露出了驚恐,因為這個說話時有些陰柔的老人居然有喉結,這時候她看到了眼前閃過的一道亮光,接著就感覺到了喉嚨處那種溫熱的感覺。

    看著眼睛裏滿是驚訝恐懼的胡大娘,勝伯一臉的惋惜,這個女人的觀察力很敏銳,竟然讓他提前出手了,這時他手中已經多了把三尺不到的長劍,薄如蟬翼的劍身握在手裏如同蛇一樣柔軟,劍鋒上一串細密的血珠滴下。

    勝伯上前了一步,扶住了渾身力氣像是被瞬間抽幹向後倒下的胡大娘,讓她坐在了先前坐著的椅子裏,他那一劍雖然抹了胡大娘的脖子,可是沒有那麽快斷氣。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我?”看著眼前依然平凡得如同一個普通老頭的勝伯,胡大娘雙手捂著血不斷滲出的喉嚨,發出的聲音微弱得幾乎難以聽到。

    “那種牌子,不是內廷的人才會有,雖然它很少。”勝伯看著胡大娘原本紅潤的臉孔變得越來越蒼白,將手中的長劍纏回了腰間毫不起眼的粗布腰帶裏。

    “殺你是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了。”勝伯的聲音變低了,胡大娘不是第一個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死在他劍下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胡大娘死了,隻是臨死前她的眼睛裏沒有了怨恨和不甘,而是帶著一種欣喜,或許她是為自己猜到了那個真相而高興,起碼她死得不冤枉。

    勝伯不知道那雙眼睛裏的欣喜是為了什麽,他也不願意去想,隻是粗燥的手掌撫過了胡大娘那雙睜著的眼睛,接著拿起了書桌上那枚不過口哨大小的銅管,取出了裏麵折成極細一卷的黃紙,看也不看就取下了一旁燭台的燈罩,點燃之後看著它在火焰中化作灰燼。

    勝伯在書房裏到處翻找了起來,尋找著任何有可能的暗格或是機關,這個死去的女人有著那樣敏銳的觀察力,又怎會是個不給自己留後路的人。

    半晌之後,勝伯在靠牆的書架找到了一處機關,打開之後,那麵書架靠著的牆隨著機括打開的聲音,露出了一間不大的密室,裏麵沒有多少東西,隻有一排木櫃,齊齊地擺放著一本本手劄。

    勝伯隨手抽了一本,發現上麵都是按照日期記錄的事情,從那個女人第一天被派到玉門關開始,每天她所看到的,聽到的,不論巨細靡遺全都記錄了下來,雖然其中很多看起來都是沒用的東西,但是勝伯卻明白這些手劄的價值以及付出的心血。

    “可惜了。”勝伯合上了手中的手劄,輕輕歎了口氣,蒼老的臉龐上有些悲哀,像他這樣的老人或許在太宗皇帝的時代還有過值得的歲月,文皇帝那所謂的二十年修文盛世,究竟埋沒了多少像這個女人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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