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客棧裏麵有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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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昊回到客棧去找羅姑娘,果然像所有偶然邂逅的結果一樣,羅姑娘已經走了。第二天就走了。但她托掌櫃給薛昊帶話,無非就是些感謝啊、怕連累你啊、他日江湖再會之類的話。
沒有預想中的失落感,薛昊覺得一身輕鬆。
原來承諾是那麽重那麽重的負擔。但有時我們必須背負。
薛昊一路養傷,走得並不快,要後天才能到達參天崖。
而一直沒有露麵的滄海和小殼,也終於踏上了去參天崖的路途。滄海養傷的這幾天,由於鬼醫小老頭的精心照顧,經常莫名其妙的又添新傷;小殼倒是真心的無微不至的並且內疚的照顧著他哥,原因是滄海在小殼出去找阿旺的時候把自己的四肢都用繃帶包裹起來,要不是鬼醫小老頭心疼那些繃帶跟滄海說都裹起來就不帥了,滄海一定全身都包起來。然後小殼回來之後,滄海可憐兮兮的說我可能殘廢了一輩子動不了,小殼問你別地兒不是沒腫麽,滄海說那些是內傷更嚴重,小殼看小老頭,小老頭歎著氣搖了搖頭,小殼哭了然後就真心的無微不至的並且內疚的照顧著他哥。
養傷期間,滄海還讓小殼經常給他念一念消息站傳來的卷宗,小殼心疼道:你歇著吧,別管江湖的事了。滄海大義凜然的說道:你不懂,正因為身殘,所以一定不能誌殘。於是小殼就更加心疼尊敬加崇拜了。然後,上次在茶樓賣花的小花出現過一次,竟然帶回了他們在怡蘭苑換掉的髒衣物,然後對滄海甩了句“下次補牆別找我,我指甲都斷了”就一抬下巴走了。小殼很氣憤,滄海無所謂。
又然後,滄海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把全身繃帶扯了說我們去參天崖吧,結果可想而知,小殼拿著菜刀追了他八條街。我敢打賭滄海一輩子也沒跑這麽快過。當然,小殼的反應也可以理解,畢竟世上什麽都能騙,就是感情不能騙。
做過了充分的快跑運動,滄海回醫館歇腳,小殼回醫館找小老頭算賬:“你知道他騙我為什麽不告訴我?連個暗示都沒有?”
小老頭委屈道:“我有啊,我有歎氣和搖頭。”
小殼道:“我以為你是說他沒救了!”
小老頭道:“我是說‘真可憐有人要被整了,別信他是假的’,誰叫你自己理解錯了。”
小殼提了幾次氣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攥攥拳頭,還是決定繼續找滄海算賬。一回頭,見滄海竟然累得已經倒在病床上睡著了,還睡得很香甜。一股火又騰上來。生氣到了極點還生氣,結果就是——愣把小殼給氣樂了。叉起腰歎口氣,搖了搖頭:我真是敗給你了……走過去替滄海把被子蓋好。
管他的,隻要他哥沒事,便好了。
小老頭在一邊也露出了笑容。
這就是這幾天滄海這邊的經過。我這個旁白解說的夠簡單明了了吧?那咱們繼續往下說。麻利兒的!
快跑運動的那天,滄海回來就一直睡到吃晚飯,吃完晚飯還要繼續睡,小殼說你不要去參天崖麽?滄海說走不動了,明天再去。
小殼實在是沒力氣再跟他廢話了。於是第二天,他們終於上路了。
出了醫館,上了大街,滄海開始饒有興味的觀察起街上的買賣,吹著小風兒,很是愜意。
小殼終於忍不住了,說道:“哎你就一點不著急嗎?”
滄海背著手,踮著腳走得很高興。“著什麽急?現在我們去參天崖還要比他早一天到。”
“怎麽可能!”
滄海回過頭,指著街邊一個租賃鋪子,意味深長的笑道:“坐馬車啊。難不成你真要走著去?”
小殼又一次不得不笑了,“怎麽會,我又不是驢。”
趕路的薛昊適時的打了個噴嚏。
馬車上。
小殼問:“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晚到?”
滄海眯著眼,靠在車角,舒服的快要睡著了,但還是很合作的回答道:“卷宗上寫一個江湖人士前天晚上夜闖‘醉風’了,除了那頭驢還會有誰?”突然一挺身坐了起來,大睜著眼道:“糟了!我忘了告訴他最近煙雲山莊又添了一個最後一擊了。”說到後來又沒那麽激動了。
小殼無奈道:“你太沒人性了。”
“把人家誆去替你打探消息,還不管人家死活?”
滄海又靠了回去。垂著眼簾好像在沉思。
小殼湊近了盯著他的臉,問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嗎?”
“嗯……”滄海認真的想了想,撇撇嘴,道:“有一點。不知他傷得有多重。”
小殼嗤笑了一聲道:“你怎麽知道他一定不會死?”
滄海又自負的扯起一邊嘴角,微笑。“你不相信他,還不相信我麽?”秋陽透過卷起廉子的車窗照射在他的臉上,眉目發絲都是像上等琥珀一樣的顏色,眯起的眼珠更是像一杯流動的琥珀酒。
小殼低下頭,小小聲的嘟囔道:“我還是相信他吧。”
滄海以手支頭,“嘖”了一聲道:“下次不想讓我聽見就在心裏說。”
“哇,你什麽耳朵啊?”小殼叫起來,簡直都要跳起來一樣,“馬車那麽大聲你都聽得見?”
“對了——”小殼緊爬幾步跪坐在滄海身邊,眨著黑亮的眼睛,興奮的道:“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好多事你總能聽見我就聽不見?比如上次在茶樓,風千裏的話我就沒聽見——你有什麽秘訣?”
“秘訣嘛……”滄海仰頭看著晃動的馬車頂,又低頭注視著小殼,“沒有秘訣。我內功好唄。”
“有多好?”
滄海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道:“一百二十年。”
明顯不信,小殼不屑道:“你少來!你能練一百二十年?你從沒出娘胎開始練也最多隻二十幾年,騙鬼呀!”
滄海聳聳肩膀,道:“不信算了。”
小殼覺得有點沒勁,過了一會兒才道:“那我換個問題,這次樓主到底交給我們什麽任務啊?”
滄海道:“便宜行事。”
“什麽叫‘便宜行事’?”
“就是什麽任務我說了算。”
“什麽?”小殼又瞪大了眼睛,憤憤不平道:“怎麽樓主那麽信任你呀?憑什麽就你說了算啊?樓主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小殼問了三個問題,滄海隻選擇回答最後一個。答案是: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可能覺得不能充分表達自己的意思,滄海又補充道:“你才跟我多久啊?怎麽可能什麽事都讓你知道。學著點吧年輕人!”
小殼因為被小看了而嘟著腮幫子,摔打著衣襟道:“我爹娘讓我跟你出來長長見識,你就把我帶黑社會裏去了,看你回去怎麽跟他們交代!”
“大哥!”滄海也坐直了,把袍角一摔,道:“是你說做生意不好玩偏要匡扶正義的好不好?我是被逼的耶。”
小殼撅著嘴不說話了。
滄海道:“我問你,匡扶正義好不好玩?”
“……好玩。嘿嘿。”小殼又笑了。
滄海伸出一個指頭,指點著道:“那好。那你就要明白三點,第一,這不是黑社會,這是負責協調黑白兩道的世外機構,不為名利,隻為正義,所以,我們其實比白道還白;第二,匡扶正義是武林的事業,是男兒的意誌,絕不能以玩的心態來對待;第三,為了你和他人的安全,我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了麽?”
“……明白。”
滄海很少露出這麽正經的表情,小殼很不適應,半天才反應過來。再看滄海時,他又像一隻正午時吃飽了沒事幹跑到屋頂曬太陽的懶貓一樣,蜷成一團,窩在馬車角落裏了,令小殼有種錯覺:剛才自己是和一個自己心目中大哥樣子的幽靈在說話。想到這裏,頭上不禁出現了一排黑線和一個大水滴。
“啊,對了!”小殼突又抬起頭,問道:“那我們這次的任務到底是什麽啊?”
滄海微笑著,閉著眼,隨著馬車的頻率輕晃,但語氣卻是堅定而不容置疑的:“救——任世傑。”
小殼琢磨了一下,道:“怎麽救啊?”
滄海慢慢的道:“要救他就要先找到他。”依然閉著眼,但臉色好似很鄭重,不等小殼問,又道:“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不能讓‘醉風’的人先找到他。”
小殼沒有追問。估計是還沒整理好思緒。說白了就是沒明白。
馬車晃晃悠悠,一路來到了參天崖下的小鎮。天色已晚,二人打發了趕車人回去,就住進了客棧。
說到他們住的這間客棧,那真是這個鎮上最大最知名最豪華最服務周到的,方圓多少裏都找不到比這間客棧再好的,簡直應天聞名。客棧的名字叫做“財緣”,意思是銀子流進這裏是跟我們有緣,當然了,話外的意思是從你手裏往外花銀子就是銀子跟你沒緣了,簡短點就是銀子跟你沒緣,這聽起來太找抽了,但至今好像還沒人明白過來這名字的用意。
並且,這間客棧的住宿服務是主營而不是專營,此外還有酒樓、賭場、妓院、戲院、錢莊,竟然還有一間不大不小的當鋪,看來是給那些下注輸了的人資金周轉用的。不愧是“財緣”啊,服務真周到。周到到趕盡殺絕。但是對於那些剛剛輸光了錢想幹脆回家算了的人來說,還沒出門就看見一間當鋪,一定是恨得牙癢癢的,恨不能一把火燒了一頓斧子劈了找一幫人砸完了再拆了。但是它現在依然好好的立在那兒,典當窗口的豎柵欄像一排正齜著的牙齒在沒皮沒臉的涎笑。
到“財緣”消費,好像已經成了身份的象征。大官員大客商那是必須的,還有什麽武林豪傑**殺手,進了這裏那就一律平等,銀子說話。一擲千金,那是小意思,在當鋪當到傾家蕩產,那更是常事,你傾家蕩產了還不能生氣氣憤仇恨,這樣就小家子氣了,你得哈哈一笑,滿不在乎的說:千金散盡還複來嘛。然後帶著可能複雜的笑容昂然走出後門——前門是留給有錢人走的。畢竟你回家之後怎麽過日子也不是大家普遍關心的,但當時,就是不能丟這個臉,這就叫“範兒”知道麽!我也覺得這些人的腦袋有問題,可是人家玩的就是這個範兒,你又有什麽辦法呢。
為麵子不砸財緣,是財緣還屹立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嘛,據說它的後台是“醉風”。
滄海選了這麽一間客棧住宿,令小殼十分意外。從上次茶樓買花的情況來看,滄海就算不是個守財奴,也一定是個吝嗇鬼,而且還是個窮鬼。他這次怎麽會這麽大方請小殼住這裏?
“你今天怎麽這麽大方?”幹脆問問吧,不會又是我花錢吧?
滄海又是那種自負的微笑,“放心,不用錢的。”
“不用錢?你家開的啊?”小殼蔑笑道。
滄海不答,隻是挑了挑眉毛。穿過大堂,好像輕車熟路一般七拐八拐來到一間掛著“閑人免進”牌子的大屋前,推門就進。屋裏也有個櫃台,跟外麵大堂的那個差不多,看來是大掌櫃專門看帳的地方。滄海大大咧咧的來到櫃台,“吧”的一拍,一臉的大爺樣。
財緣的掌櫃每天這個時候都會獨自在這櫃台後麵看賬本,手裏揉著他珍如生命的兩枚大鐵球。此時聽聲抬頭,就看見一個文弱的但不迂腐的、不陽剛但絕不陰柔的、小臉兒白的像玉似的、裝大爺裝得很像的年輕貴公子,第一個感覺就是,他這個表情可愛的像我的小孫子。於是便沒有追究為什麽外麵掛著“閑人免進”他還進來,而是很慈祥很慈祥的微笑道:“公子,有什麽我可以效勞的嗎?”
滄海一看沒把他嚇著,好像有點不高興。動了動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從懷裏摸出一塊長條形的玉飾,遞過去,問道:“見過這個麽?”
掌櫃的接過來一看,神色頓時凝重起來。這是一塊和田羊脂玉如意,隻有拇指大小,但雕工太精致,細如發絲的花紋根根清晰可見,觸手生溫,光澤內斂,青黑的皮雕成如意頭,凝脂般的肉雕成如意柄,通體的灑金隱隱可見。如意的末端還栓著一條細細小小的不知什麽材質的青色六耳如意絛。
價值連城的東西啊。
掌櫃趕緊從櫃台裏轉出來,好好打量了滄海一番,雙手交還玉如意,恭敬道:“請公子後堂看茶。”
滄海收起玉如意,也收起那種紈絝子弟的表情,沉穩的微笑道:“不必了。有一個最好的房間就可以了。”
掌櫃猶豫道:“可是,那間房有人住了……”
滄海依然微笑,向後傾身往櫃台一靠,左肘搭在桌麵,右腿屈膝從前麵繞過支撐在地的左腳,腳尖瀟灑的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後點在左腳的左麵,愜意一站,輕揮右手,沉穩而大方的道:“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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