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人卷珠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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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剛過,一隻玉帶鳳蝶撲著流紗似的黑翅繾綣在“財緣”的後花園,翅緣的小白斑像一條戴在大家閨秀頸子上的珍珠項鏈。仿佛恐怕花倦睡去一般,鳳蝶依次碰觸著每朵花顏,想把她們叫醒,但終究累了自己。剛在一朵盛放的扶桑花裏小憩半晌,又被一陣笑聲驚起,飛遠去了。

    “財緣”二樓的玄字房裏,一個男子聲如碎玉,卻毫無風度的大吼道:“笑什麽笑!我趴著怎麽了?!”

    哄笑聲再次響起。

    一個柔中帶沙的女聲緊接著低低笑道:“我聽說你今天還想把你弟弟扔掉呢,怎麽樣,你如今可不是‘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特意把“臥”字語音拉長,貼切的比喻再惹哄笑。

    寶簾錦帳中的男子一聽馬上支起了身,嚷道:“什麽!你竟敢拿我比怨婦!”

    那女子道:“你看你雲鬢鬆綰,桃腮憔悴,人比黃花還瘦……”

    未等她說完,睡榻上的男子氣得一把扯了半幅簾子下來,想把自己遮掩,卻聽那女子又道:“沒錯,掩上點兒好,我們可是‘不忍卷簾看,寂寞梨花落’啊!”

    此時已笑得一屋子的人都喘不過氣來,隻有小殼跟別人笑得不同,他仿佛還沉浸在什麽值得回味的事情裏,一臉的幸福樣兒。

    那語聲柔中帶沙的美人便是前一天小花提過的慕容姐姐——慕容晚裳。那個給滄海做件衣服還要調戲他一番的慕容晚裳。今天這屋子裏站滿了人,羅掌櫃和二掌櫃岑天遙也在,她還是一樣的死性不改。你若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她總是兩手一攤無奈的道:“珠玉在側,我又有什麽辦法?”所以每次滄海見到她都會很無奈。

    慕容晚裳是紗一般的女子,明明嫵媚已極卻又高貴得不可方物,尤其是說話時的語聲,什麽時候都是柔和的像用手指揉撚兩塊絳紗。就連調戲滄海的時候也是一樣。

    “好了好了,”盧掌櫃開始老好人似的打圓場,“你們吃了,公子還沒用膳呢。”其實剛才他笑得也很歡。“公子想吃點什麽?”

    滄海從帳子裏探出頭來,懷裏還抱著兩個枕頭,但是兩眼放光道:“我要吃螃蟹!”因為太激動,簾子上還掛著一半的小銀鉤把頭上的簪子掛了下來,摔在床邊。

    二掌櫃岑天遙不由得暗裏歎了口氣,心道:“水精雙枕,畔有墮釵橫”,個中旖旎,如不親見誰又能知?

    盧掌櫃笑道:“沒問題。”

    “可是……”岑天遙突然好心的插話道:“那個螃蟹,不是發物嗎?”

    全體靜穆兩秒,一齊爆笑出聲。

    盧掌櫃紅光滿麵,雙眼彎彎,連忙說了句“我們這就去備膳”,拉著岑天遙就出去了。隨後,走廊上傳來一長串爽朗的大笑。

    “唉,”慕容晚裳輕歎起身,看了床上把腦袋塞在枕頭下麵的滄海一眼,揶揄道:“晉國的美男子衛玠就是因為出門時被爭睹圍觀而勞累致死的,但願我們今天可沒有‘氣’殺衛玠啊。”轉身掩口,鳳眼含笑,向小花招了招手。

    小花小臉兒通紅,揉著肚子脆聲道:“公子保重啊。”也隨著慕容晚裳開開心心的出了房門。

    剩下屋裏的小殼和還用枕頭捂著頭的滄海。半晌,滄海才從枕頭裏把腦袋拿出來,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給憋的,總之是兩頰如醉酒,雙眼似春泉。剛鬆了口氣,發現小殼還坐在斜對角的太師椅裏,左手掩唇,卻露出右臉上的一個酒窩,滄海馬上砸過去一個枕頭,吼道:“還笑!”

    “我都快丟死人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小殼接過枕頭平放在膝上,雙手搗住嘴巴。

    “你還笑!”滄海趴著都從床上探出半個身子,伸手警告的指著小殼。

    這時,隻聽門外一個少年聲音嚷道:“公子爺,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推門進來,“我在樓下碰見慕容那兩個丫頭了,”轉身關門,“一看就是去逛街買衣服去的,”邊走進來邊說:“還說什麽給晚上的賭局做準備……”呆住。

    其時滄海正趴在床邊,鬢發散亂,中衣的襟子也歪著,裏衣的領子也敞著,十指箕張,痛悔不堪的望向門口——少年進來的方向。

    滄海正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少年突然扔下了手裏的書箱,飛撲過來,跪趴在滄海床邊,掩麵痛哭道:“爺啊!爺,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啊!為什麽世事總是這麽難料!是珩川來晚了嗎?你為什麽就不等珩川來……嗚嗚哎喲誰打我!”掩麵的袖子拿下來,齜牙咧嘴的捂著頭,臉上沒有一滴淚。

    “你小子怎麽這麽大了還沒個正型!很久沒挨打了是吧?”滄海推開他,穿鞋下床,回手指著小殼道:“不許笑!”

    珩川低著頭偷笑了一會兒,才拾起床上滄海掉的簪子,爬起來,用眼神跟小殼打了個招呼,走到滄海身後,“很久沒見開個玩笑嘛,”把簪子遞給正在綰發的滄海,“聽說公子爺今兒個很有收獲啊。”

    滄海回身警告道:“我治不了慕容還治不了你麽,你再來勁試試。”

    “喲喲,說著還真生氣了。”珩川大大咧咧的完全沒所謂的表情,故作大方的道:“算了算了不招你了,省得慕容知道了又說我欺負你。”

    滄海脫去了中衣,正在櫃子裏翻找衣服,聽見這話馬上道:“別跟我提她啊,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一點也不可愛。”拿出一件淡青的長衫,抖開披在身上,伸手向床上指了指。

    珩川會意,抱起了被子,折疊好鋪在桌前凳上,問道:“這麽說,你以前見過可愛的女孩子了?”

    “當然,”係好扣子,坐下,又一副書記翩翩的從容表情,“以前還小的時候,有一次跟‘逍遙遊’到山東,在街上看過一個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長得很靈秀,單純得從眼睛就能看到她的心裏去。”滄海懷念的支起下頜,接道:“那天我還幫她撿起了她掉落的饅頭。”

    “哼哼,”珩川隨便扯了下嘴角,心裏很不以為然。半晌,沒聽到下文,便問:“怎麽?就這樣?”

    “就這樣。”

    “唉。”

    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丫鬟送進飯來。本來珩川在路上吃過了,但是看見這麽多好吃的便開始流口水,於是跟著滄海和小殼又吃了一頓,最後把他撐得都翻白眼了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

    對了,順帶提一句,中飯的菜肴裏麵果然沒有螃蟹。

    “怎麽樣,看出什麽了嗎?”滄海坐在靠窗的太師椅裏,手裏捧著卷宗,扭頭問道。

    “沒有。”珩川答。

    小殼則搖了搖頭。

    吃過中飯,他們就從珩川帶來的書箱中拿出了一大堆的卷宗,開始分頭查閱。滄海又蜷在窗邊他那鋪著棉被的“專座”裏,小殼和珩川就坐在桌邊。

    滄海道:“二十幾年前,有一陣武林惡勢力橫行的日子,經過以盧掌櫃為首的正道英雄幾番圍剿後,這才有所收斂,但還一直在暗中舉事,尋找機會給白道重重一擊。”

    “先是‘九環金刀’袁紅暖,半夜家中遭襲,他和妻子帶著三個兒女且戰且退,最後隻有他和一兒一女活了下來,家中一十三口毫無還手之力的婢仆也沒能幸免。”

    “‘下山虎’彭薈,家中水井被人落毒,後又遭黑衣人洗劫,全家三十六口無一生還。”

    “正道幫派‘烏衣巷’,傍晚時被攻破總堂,在堂幫眾全力抵禦,雖使對方傷亡頗重,但‘烏衣巷’這個名字卻從此在江湖消失。傳言這一仗打得極是慘烈,可謂是流血漂櫓,三個月後血腥味依然不減。”

    “‘忠義飛鷹’毛峰,幼女被綁架,他單槍匹馬到了約定地點,才知是調虎離山。他離家後全家便已被滅門,連他八十的老母也沒放過,他趕到家中見到了被綁幼女在內的滿地血屍,大慟中被偷襲身亡。”

    滄海歎了口氣,接道:“還有就是最離奇的盧冉老家失火案。這些都是當年沒查出凶手的案子,不知道這幾個案子的背後有沒有什麽聯係。”

    珩川一手支頭一手叉腰,不耐煩的道:“最可氣是盧掌櫃,明明知道些線索也不告訴咱們,就這麽半夜不點燈的讓咱們摸黑兒查二十幾年前的無頭案,還沒提示,一點頭緒也沒有,比大海撈針還難!二十幾年前,哼哼,二十幾年前,二十幾年前還沒我呢!”

    小殼不語。滄海是直接忽略珩川的牢騷,伸手去捅正燃著熏香的鎏金仙鶴落地熏爐,結果就是:被燙了。扭頭看小殼很專注的樣子,又問道:“看出什麽了?”

    小殼過了一會兒才惋惜道:“盧掌櫃有一個徒弟,當年走失了親妹妹,尋到時妹妹已被馬蹄踏死了。”

    初時滄海和珩川還挺認真的看著他,等他說完了半晌,珩川“咣當”一聲額頭撞在桌麵上,滄海仰頭看天。

    小殼道:“你們不覺得他妹妹好可憐麽?”

    珩川無奈道:“真的很可憐。但是,怎麽說你也是我們爺的親表弟吧,雖說我們爺有時候也犯點兒二,你看他剛才還把手給燙了,可是他總體上……”輕響一聲。珩川回頭見滄海端起了白瓷蓋碗,伸了伸舌頭沒敢往下說。

    滄海優雅至極的用修長的手指拈住碗蓋的碗鈕,輕輕撥弄著碗裏翠色的蓮子心,極淡的青色衣領裏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側臉被陽光鍍上一圈微微發亮的金色輪廓,逆光的深栗色發絲在如玉臉頰的映襯下濃黑似墨,羽睫輕翦,小臂微抬,淺淺啜了一口碧色的茶湯,然後在他們倆都看呆了的時候悠然笑道:“珩川啊,替我跑一趟山東吧。”

    “啊爺,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青裾一揚,負手向內室走去,滄海道:“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先休息一會兒,你們倆隨意。”

    小殼見滄海放下帳子躺下了,便擠眉弄眼的小小聲對苦瓜臉珩川道:“我同意你剛才的觀點。”

    才要竊笑,卻聽帳子裏那人道:“我看還是你們倆一塊去好了。”

    “啊?我也錯了行嗎……”

    夕陽還未落山的時候,“財緣”裏就開始忙活起來,懸燈結彩,張紅掛綠。一進賭場的門就看見二樓欄杆上垂下一麵錦繡大旗,寫著一個大大的“豪”字,左右廊柱上掛著一副對子,上聯是:不盡財源滾滾,足赤化蝶秦漢金,金埋何處;下聯是:無邊春色溶溶,衣白引鳳蘇杭花,花落^誰家。寫的就是今晚皇甫熙的豪賭賭局,和喜穿白衣的名妓葦葦姑娘作陪贏家的兩事。

    廳上擺滿了桌子,桌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賭具,真是能讓不是賭徒的看了都會變成賭徒,原來就是賭徒的見了就會變成賭鬼。

    慢慢的,“財緣”裏麵的人多了起來,人聲也嘈雜起來。

    華燈初上,玄字房的門被輕叩幾下,推了開來。兩人帶著香風婀娜而入,皆是盛裝的打扮。

    借著房裏燭光,見前一女子綠雲高綰,深畫煙眉,兩腮如雪,媚眼如絲,額上貼著金箔的花鈿,頭上戴著垂露的牡丹,黃金的對釵,一身深絳的羅紗衣裙,臂上挽著拖地的正黑反紫綢緞披帛,腰間束著宮樣小帶,下係玲瓏玉珂,一雙青蔥玉手,捧著描花紅漆托盤,托盤上整齊的疊放著一摞衣服。唇角輕揚,酥媚入骨,楊妃也羞。

    後一女子年齡稍小,頭上綰著雙鬟髻,插著一對象牙鑲金的頭梳,身上穿著丁香紫的裙衫,腰間係著淡青的腰裙,腰裙外大紅的宮絛結著如意環拖曳至地。淡掃蛾眉,輕點朱唇,額間點著一點胭脂。手裏捧著個方正的小包袱。神色上稚氣未脫,雖無前一女子的華貴,卻也清麗得一如滿樹丁香。

    慕容晚裳和花葉深一前一後緩步而入,屋裏的小殼與珩川突覺眼前一亮,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慕容晚裳嫵媚笑道:“公子呢?”

    珩川答道:“裏頭睡著呢。”

    “不是真給氣著了吧?”慕容晚裳同花葉深捧著漆盤轉入內室,笑容可掬。

    滄海已掛起了簾鉤,正趴在床上發愣,見她們進來便坐起了身子。然而神情困頓,恰如軟玉。

    慕容晚裳又忍不住打趣道:“妝半卸,睡初回,可謂別趣也。”

    滄海過會兒才反應過來,抬目瞪了她一眼。

    慕容晚裳開心輕笑,把手裏紅漆托盤放在他床頭,道:“換衣服吧。”說罷轉身而出。

    花葉深笑著把手裏的四方包袱遞過來,滄海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一塊嶄新柔軟的棉墊子,不禁抬眼詢問的望向花葉深。

    花葉深笑道:“這是慕容姐姐下午特意給你趕製的,她說怕那些墊子不夠軟,硌壞了你。”

    滄海扁了扁嘴,雖然這裏有打趣的成分,但心裏還是不免有點感動。剛覺不忍,忽聽外間有個柔中帶沙的女聲吟哦道:“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滄海回手一把把墊子甩到床角去。

    房門再響,盧掌櫃快步進屋,目光炯炯,眼中帶笑。看得出,他正在壓抑著興奮的心情。

    盧掌櫃躬身道:“公子,唐秋池來了。”

    #####樓主閑話#####

    上聯:不盡財源滾滾,足赤化蝶秦漢金,金埋何處;

    下聯:無邊春色溶溶,衣白引鳳蘇杭花,花落^誰家。

    這聯是自己纂的。上聯裏“化蝶”用的是“唐庫金錢化蝶”的典故,“秦漢”是傳說中黃金最多的朝代;下聯裏“引鳳”用的是“弄玉吹簫引鳳”的典故,而“蘇杭”則是美女最多的地方。

    沒調平仄,湊合著看吧。。。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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