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煎茶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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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圖山脈外腹地的“不老峰”,近日迎來了少有的喧囂,龍翼數得上數的修真宗派悉數到此,一時間禦劍飛天的真修三三兩兩的穿梭峰間,倏忽往來,蔚為壯觀。

    群山中的獵戶,藍海邊的漁民,遠行路上的旅人,無不翹首遙望天宇,或唏噓,或羨煞,或麻木,或欣然,或叩拜祈福,或許願遙祝。

    “飛天”應該是所有人的夢想,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如果僅僅是夢想,那值得擁有,可要執著的走下去,沒有人會告訴你,“飛天”的路會有多難,等到趟過千難萬險,經曆聚散別離之後,再折戟沉沙,煢煢孑立,日暮途窮。那份苦,那份苦澀,你就準備就著點鹹菜,餘下的日子,和酒吞吧!

    “不老峰”,距離天道峰五百餘裏,在迷圖的崇山峻嶺中,以其峰危壁峭,奇石嶙峋而聞名天下。

    相傳萬年以前,這裏居住一個鶴發童顏、悲天憫人的仙人,每隔一甲子他必輕裝簡從,出山懸壺濟世,所到之處凶邪辟易,瘟災消弭,肉人白骨,起死回生,人們爭相傳頌他的仁心仁術,為他築建生祠,日夜不停的焚香祭拜,後世人都尊其為“不老仙”,他精修悟道的那座奇峰也因此得名為“不老峰”。

    一千年前,一群宵小匪輩盤踞“不老峰”,為惡迷圖外腹地,“不老峰”萬年傳承的仙家清譽,被糟蹋的烏煙瘴氣,麵目全非,弄的是天怒人怨。終於惹得當時如日中天的天道院院主觀照真人的震怒,派首徒昊遠前往剿滅,始還“不老峰”一片寧靜的天空。可自此天道院明諭“人跡不可及此”,“不老峰”成為其禁臠一塊。

    時下,龍翼大陸早就沒有人再提及此事,“不老峰”的傳承已失,歸屬更是不言而喻,它如今是天道院修真弟子入迷圖內腹地試煉的宿地和中轉站。

    這一刻,在“不老峰”即將盛大而隆重的舉行二十年一度的,整個龍翼大陸修真界孕丹初成的丹修大比。風聞此次不同以往,不僅盛況空前,而且奇才輩出,許多門派都湧現眾多天賦異稟的弟子,各修真宗派大佬來時自信滿滿,可互訪之後,一水的麵色沉重,暗地裏唯一的共識是本屆的“龍翼七星”金色必定足赤,自己的弟子想擠入其中,占有一席之地,談何容易啊!

    說“不老峰”峰危壁峭,那絕非妄言,直插雲霄的山峰至頂部一分為八,一大七小,形似梅花樁,按眾星捧月的方式排列,遠看七峰宛如漂浮在雲界之上,環繞在主峰周圍,別有一番動人心魄的味道。$$

    主峰的一間修舍內,道塌上隔桌對坐著兩位仙風道骨,氣質儒雅,長須飄飄的修真大佬,一個俊秀的小道童坐於塌下的矮木凳上,低頭一手緩拉著身前炭火盆邊的風爐,一手用炙夾小心的翻轉著一塊正在烘烤的茶餅,左右依次擺放著銀碾、細羅、水器、方耳鍑、茶舀、熟盂、茶托、茶盞等器物。

    “風柏兄,古法煎茶失傳已久,餘幸得一遺世孤本,屢試之下,方大夢初覺,知曉茶禪真味,今老友重逢,不敢擅專,邀君共飲之。”

    “多謝昊空兄禮遇,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啊!”

    這兩位天道院和密域的修真大佬,原來是故友,一看就是私交甚厚,非同一般。

    此時那小童見茶餅已烤鬆泡起,水汽盡散,幹香溢出,便將茶餅放入銀碾之中,徐徐碾碎。同時麻利的把方耳鍑置於炭火上,倒進泉水。

    “風柏兄,此水來曆不凡,乃這‘不老峰’主峰上的天泉水,入口清冽甘香,餘韻悠長。”

    “難得,難得啊!”風柏搖頭晃腦,一副陶醉其中的樣子。

    見茶餅已碎,小童拿過細羅,倒入茶末,細細的篩了起來。

    不一會兒,小童罷手,輕輕的抽出細羅下竹製的底盤,隻見一薄層均勻細整,色澤金黃的茶末,躍然其上。

    透過花格的木窗,星空清澈如水,明月高懸,點點銀光斜灑而落,“不老峰”一片的聖潔。

    屋內,一盞昏黃的燭燈下,兩老一小悠然自得,茶香四溢,人生至此,境界雅致,再無他求啊!

    此時,方耳鍑中泉水響邊,小童語聲清脆的說道:“一沸如魚目,二沸如湧泉。”

    他不緊不慢的取一竹夾,在鍑中攪動,形成水渦,使水的沸度均勻。又抬手舀出些許沸水倒入熟盂中備用,再取一茶則,量好金黃的茶末,投入其中,繼續攪動。

    “三沸勢若奔濤。”

    小童邊說邊將熟盂中的水重新投入鍑中,沸水立時息沸。

    煎茶至此,水麵漂起似皚皚白雪的湯花,又如青萍之始生,浮雲之鱗然,茶香更是激越高揚。

    小童適時用舀向茶盞分茶,隻取兩盞,以茶托奉於榻上,躬身回座,再舀一盞,閉目聞香,神思悠遊,宛如一番勞作後,皆有所償。

    “一卷經文,不老峰上證道業;千秋祀典,煎茶古風通神靈。風柏兄,請。”

    細細的呷一口茶,密域修真大佬風柏霎時神與魂授,靈心洞開,六識通透,訝然的歎道:“昊空兄,僅此一盞,就不枉我天道一行啊!”

    “直心是道場,滌除玄鑒,風柏兄謬讚矣!”

    “嗬嗬,茶是極品,天道更是正朔,此次初修大比,依我看‘龍翼七星’中的占位,你們天道院至少三席,密域一定是陪太子讀書了。”

    “話雖如此,不過本屆丹修中藏龍臥虎,未見分曉前,變數無窮啊!就說你們密域弟子冷仇那孩子,剛毅果敢,修為不錯,希望同樣極大。噢!對了,半年前,你們明簡傳訊,不說將派三名弟子參加大比,怎麽隻來了一個?”

    風柏聞言一窘,轉瞬豁然的答道:“啊!不瞞昊空兄,另兩名弟子不久前遭到意外,被一個叫北星的苦修殺傷,所以無法前來。”

    “北…北星?”昊空真人眉頭一皺,低聲近乎自語般的問著。

    “是啊!這個叫北星的丹修出身不明,功決奇詭,不僅可以輕易施展靈力擬物道法,而且精通瑪族人的真言密語,精神異力至為強大。宗門傳訊說:‘他月前在潮汐城冷家壽宴上,攪起驚天風雨,當場滅掉嬰修高手木青林,力扛苦修大佬‘辮聖’老柯的‘十七煞掌’,後負傷逃遁。’簡直不可思議,他居然打破了龍翼修真界‘丹修對嬰修,有死無生’的鐵律,一舉名揚西拉瑪,任誰都不敢小覷啊!”

    風柏若有所思,根本沒抬頭看他的老友,隻是自顧自的說著。

    而對麵的昊空真人臉色鐵青,他的心這一刻無法守住一如既往的“坐忘”的境界,記憶不由想起那孩子再闖天道時的毅然決然,想起那孩子一再被天道彈出時神情的落寞,想起那孩子被拖走回望時眼中的絕望。不知為什麽,活過無數的漫長歲月,曆經無數的生死離別,看過無數的浮華煙雨,早已道心唯一的自己,卻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孩子,那個目光深邃的孩子,那個已經被“判定”死亡的孩子,那個天道院最恥辱存在的孩子。這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他還活著,而且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跡,這該說是天道院無上的榮耀,還是天道院下作的悲哀啊!昊空的心不覺間湧起了一股難言的苦澀和感傷。

    “唉!不過很可惜,他應該已經不在了。”

    “什麽?你說什麽?”昊空大驚的問道。

    “哦!昊空兄對這個苦修北星感興趣?”

    “啊!隻是略感驚奇罷了,嗬嗬。”

    “宗門傳訊說:‘丹修北星與向道大佬在龍翼大陸極西的望關古城狹路相逢,激戰半宿,北星重傷跌入怒海,應無生還的可能,向道因此一戰,跨越出竅,進軍大道期。’內還附有向道大佬的一句評語:‘此子乃不世奇才。’這小子居然能逼的向道師侄臨陣突破,可見當時鏖戰的慘烈,修為上他應該遠不如向道,一定是精神異力和真言密語給師侄以極大的麻煩,作為一個丹修,他的存在絕對是一個修真史上的奇跡。”

    風柏搖著頭,語氣是頗多感慨啊!

    而昊空真人卻目泛寒光,嘴角抽動,一拍茶桌,撩袍抬腿下塌,急行幾步,負手立於窗前,大失儒雅,義憤填膺的說道:“哼!出竅對丹修,這就是你們密域宗門一貫強橫和霸道的作風嗎?你不覺得以大欺小,持強淩弱,有損修真定律嗎?”

    風柏聞言一愣,本來隻是老友敘舊,偶爾涉及點修真秘聞,發幾句感慨,增添些聊趣,茶閑碎語而已。可他千想萬想也沒有料到,等待他的卻是老友那宛如寒冬臘月般冷冽的話語,更拍案而起,毫無顧忌,著實不留半點情麵,所指責和挑戰的是密域宗門的行事方法和處世態度,這是幹涉內政啊!難道天道院即將有大動作,手要伸到西拉瑪,昊空這是暗示,還是借機翻臉。

    風柏的臉是一陣白一陣青,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可紛然雜陳,一時又怎能梳理清楚。

    這邊的風柏想不明白,那邊的昊空又何嚐明白。

    “自己這是怎麽了?”幾百年的靜修,從沒有過如此的激動,況且出言斥責的又是老友,難道自己真的跟那個孩子有宿命的緣法嗎?

    “咳!風…風柏兄,剛才我失態了,來來,你我繼續品飲,容我以茶謝罪可好?”

    “啊!昊空兄哪裏話來,你我相交百年,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了,必有緣故,願聽下文。”

    “咳、咳,沒有緣故,剛才我隻是走神了,想到別的事情,沒有細聽風柏兄所說的,唐突冒犯之處,尚請多多見諒啊!”

    昊空真人沒有話說,他也不能說,那是天道院的秘密,也是他心中的秘密,不管那孩子是生是死,事實已經如此,無法改變,無法抹殺。

    窗外的夜,突然星空昏暗,陰雲密布,風雨欲來。

    屋內一對老友的敘舊,注定在一種尷尬中繼續,注定在一種分歧中結束,而所有這一切,都源於一個微不足道的丹修,源於一段似是而非的記憶和那記憶中的故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