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字數:16923 加入書籤
起早後雨翔沒事幹,出了寢室後撲麵一陣涼爽,決定去花園走走。市南三中的清晨十分秀美,大片的樹林也似從睡夢裏醒來,清爽可人。花園掩在其中,更能給人享受。雨翔隻顧朝一片鳥叫處踱去。花園邊的石凳上有一個女孩子正讀英語,雨翔的腳步也放輕了,怕踏碎了她的寧靜。雨翔相信清晨的花園是最純淨的,因為隻有此時,沒有校園戀人消樣在裏麵,"愛情的魔力再大也大不過床的誘惑"",這句諺語也可以這麽理解――-個滿是困意的人也懶得去談情說愛。畢竟,有時候賴床比上床更有吸引力。
結果還是有人壞了這大好的意境,花園的深處,雨翔看見一個年紀頂多不過初一的男孩在等人。雨翔原先也沒有多想,結果不到五分鍾,遠處跑來一個年紀似乎更小的女孩。男孩抬腕看表,衝她笑笑,說:"你遲到了。"女孩兩手一攤伸出舌頭說:"對不起,我被一些事耽擱了!"雨翔離兩人一樹之遙,聽到這對白好像特別耳熟,是在言情小說裏用濫掉的,心想莫非這兩個也――不會不會,這麽小的年紀怎會懂情是何物,愛在他們眼裏應該是件不知道的東西。
結果這兩個男孩女孩像物理學家,喜歡向未知領域挑戰。女孩含羞道:"這裏真美。你約我到這裏來幹嘛?"說完往後一攏頭發,低頭等待。
男孩子欲言又止,考慮成熟,說:"我最近心裏好煩,我相信我在作出一個我一生最大的選擇。"
雨翔臉上的吃驚倒是幾倍於那女孩子,他不相信這種話出自一個小男生之口,聽著別扭,忍不住要笑,幹咳兩聲暗示那一對還有一個人存在,話不要說得太露。那兩人扭頭發現了雨翔,並沒有驚訝的意思,在那兩人的眼裏,雨翔的存在仿佛物體自由落體時的空氣阻力,可以忽略不計。
女孩子低頭良久,猛抬頭說:"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你是為了我嗎?"
男孩仿佛藏了幾千年快修煉成仙的心事被看穿,說:"我無法騙自己,我是為了你。"
雨翔用勁控製自己的笑,又幹咳兩聲。
女孩子受不了有幹咳破壞浪漫,說:"我們換個地方吧。"
男孩不允,說:"走自己的路,不管別人說什麽。我有話要對你說。"
女孩臉上迅速一片紅色,擺弄衣角道:"現在嗎?"
男的道:"現在,對,我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了!"這話仿佛一張病危通知單,讓女孩有了個心理準備。
男的說:"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被你深深地迷住了。這是上蒼賜我的幸福,我不願放手,我一直想對你說這句話――"
女孩明知故問:"哪句話?"
"我――喜歡你。"
女孩瞪大準備已久的眼睛:"可,這太倉促了吧?"
男的道:"不,一點也不,我願為你放棄一切。"
女孩子禁不住,眼裏有些醉意,問:"真的嗎?"
男孩說:"真的,是真的,不是在夢裏,我願為你放棄一切,包括我的學業。"
女孩一副驚慌失措:"這一切都像是書裏寫的。我該怎麽辦。我無助,我迷茫……"
雨翔一點要笑的念頭也沒有了,想泛濫的言情電視劇害人何等之深。離開了花園惡心得連吃早飯都沒胃口。教室裏已有幾個人,暑假的練筆作文剛發下來。雨翔的作業故作艱深,大段大段都是《管錐編》裏剽竊的。結果,一看評語,差點氣死。本子上大段大段被紅線劃出來,批語日:"引證較為豐富,但顯牽強,要舍愛。"雨翔沒顧發表評論,揮筆就罵瓊瑤,罵得渾身爽氣。過幾天,本子呈上去,雨翔隻等梅在寫些評語表示讚同。本子發下來,雨翔心跳控製不住的快。他現在甚至有些懷念馬德保,第一次出門讀書,自然希望得到班主任的賞識。腦子裏都是想象,想梅老師一定會誇他目光深遠獨到,筆鋒犀利老到。翻開本子卻隻見孤零零一個勾,而且這勾也極小極不豪放;再翻一頁,也是一個發育未全的勾,兩個勾拚起來才有個句樣,這種做法好比現在餐飲業裏的生財之道,把一份的料作兩份用。勾子附近一個字的評語也沒有,雨翔看了十分窩火;仿佛兩個人吵架,一方突然沉默不說話,另一方罵著身心也不會爽快。梅營抱著清政府對敵的態度,雨翔卻沒有大英帝國的魄力,自認晦氣。掃一眼謝景淵的作業本,見一個料美量足的勾,那勾好似領導的年度成績總結,洋洋灑灑漫無邊際。撐足了一頁紙,舒展得仿佛一個人在床上伸懶腰,旁人看了也羨慕。這大勾把雨翔的勾襯得無比渺小,雨翔不服,拿起謝景淵的本子看,見他寫的是要好好學習建設祖國的決心。雨翔鼻子裏出氣,一甩本子說:"這種套話我見得多了。"
謝景淵緩緩說:"這哪是套話,這是決心的體現。"
雨翔厭惡道:"寫和不寫還不一個樣。""
錢榮正在吹牛,身旁圍了十幾個女生前俯後仰地笑,錢榮越吹越有興致:"我十二歲那年,跟我爸去北京,第一個去拜訪肖複興――""哇――"一個知道肖複興的帶頭叫起來。錢榮又道:"我爸帶了我的作文,肖複興一看就斷言我能在文學上極有造就。"
"哇――,那你發表過文章嗎?"
"發表文章,哼!那些報紙哪有發表我文章的資格!"錢榮一言,把全世界的報紙貶為草紙。雨翔替他爸鳴不平,在旁邊豎起耳朵聽。錢榮罵人罵絕,罵成草紙了也不放過:"憑我爸和那裏麵人的關係,要發表文章輕而易舉如反掌!而且我的性格注定我是方外之人,玩世不恭,卻也淡泊了名利……"
雨翔潑冷水道:"怕是水平不夠吧。"不料冷水還沒沒到錢榮身上就被女生擋了回來:"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
雨翔道:"我至少還發表過文章!"雨翔那篇文章好比~碗冷飯,可以隨時再炒一遍惹別人眼饞。眾女生裏有人記起來,說:"不是那個――介紹的時候說自己發表過文章的。""對對,我記起來了,林雨翔。"
錢榮急忙說:"你發表過多少字的文章?"
雨翔大窘,不能拍拍胸脯自豪地說六百個字,裝糊塗說:"我也記不清多少。"錢榮說:"怕隻有一篇吧。"這句隨口貶低的話歪打正著,雨翔背過身一笑說:"我會嗎?下個禮拜我把文章帶過來。"這話說了自己也後怕。
錢榮道:"你的隨筆本借我拜讀一下。"他故意把"拜讀"兩字念得像沒睡醒時的眼神般飄忽無力。
雨翔這次說了真話:"我這個寫得不好。"
錢榮乘他不備,搶過本子念:"……瓊瑤的文章是一種垃圾,是一種誤導,是……我真不懂,那麽多重複的"兩雙眼四行淚"和乏味的拖遝的無意義的對話……什麽樣的書寫給什麽樣的人看,讀這種書的人水平一定不會很高……"
這些話犯了眾怒,女生的罵多得來不及記,一句一句疊著:"你憑什麽說瓊瑤,你就一個人高高在上!""你清高什麽,瓊瑤的書那麽好,你寫得出來你去寫!""寫不好就說人家!"……
雨翔仿佛搶救一個全身大出血的病人,這裏堵住了那裏又噴出來,徒勞一陣,解釋不濟,隻好宣布病人死亡:"好好好,算我說錯了。"這話裏還帶有明顯的反抗,被女生一眼看破:"什麽"算了",明明是你不服氣!"
雨翔揮揮手說:"好了,我說不過,我瞎寫的,可以了吧。"
錢榮最後補一槍,道:"早就該承認了。"
雨翔無言以對,懷念被馬德保寵的那些日子,想在初中裏真是春風得意,大小比賽參加無數,雖然最後隻是襯托別人,但卻磨煉得一身的比賽經驗。到了市南三中,梅受不賞識,這倒也罷,錢榮這小子又有乾隆的餘勇,膽敢和他過不去,一口氣咽不下去,要重樹威信。可威信這東西不比旗杆,倒下去了扶幾把又可以豎起來;要樹立威信的最好辦法便是屈才去參加學生會的組織,得一身的職位,說起來嘴巴也沾光。市南三中信在搞一個素質教育周,提倡把課餘時間還給學生,往年還的方式就是成立興趣小組,這個興趣小組不是培養學生興趣而是培養教師興趣,並不能想去哪個去哪個,都是老師安排,學生有著古時候結婚的痛苦――明明不喜歡對方,卻要跟對方廝守。今年市南三中大進一步,允許自由報名,雨翔瞄準三個組織――文學社、記者團、廣播電視台,而且立刻把一夫三妻的設想付諸行動。周六上午各組織招生,雨翔洗頭刮臉,說要用《三十六計》外的一招美男計。到了胡適樓門口見都是報名的學生,鼓足信心向文學社報名點走去,一看負責人大失所望,一位半禿的老教師負責篩選,那老師一臉不食人間煙火狀。林雨翔苦於沒有用計的對象,隻好去靠自己的實力。中國的文學仿佛伍子管的心事,有催人老的本領,旁邊兩個陪考的年紀加起來可以去看虎門銷煙。挑選形式十分新鮮,一桌十人聚一起,討論對中國作家名著的觀後感,雨翔排到第二桌,所以靜看第一桌人廝殺。主考者眼睛眯著,像是在挑蟋蟀,看誰鬥得最猛揀誰。最後一個下口千言離題萬裏的人勝出,女生叫不公平,主考上前手指點幾下桌麵說:"機會就擺在你們眼前!要爭取。"再提起手晃幾下,仿佛他的手就是"機會",說:"未來是市場經濟,要從小有競爭意識。"那隻獲勝的蟋蟀在後麵洋洋得意地笑。
第二桌的議題是讀《紅樓夢》的認識與感想。雨翔沒讀過《紅樓夢》原著,隻讀過編寫本,而且縮得徹底,隻有七八百字,茫然一片空白,一點印象也沒有,隻見旁邊一個女的一遍一遍站起來說:"這是中國第一本把女人當人寫的小說!光憑這點,它應該在中國文學史中占一席之地!"言下之意《紅樓夢》在中國文學史裏還沒有位置。對麵一個男生又站起來開河:"這位同學您錯了!我們在這裏歡聚一堂主要討論這部書的藝術價值而不是藝術地位。"雨翔覺得四麵八方都是聲音,不說不行,站起來把僅有的知識憋出去:"《紅樓夢》這書前麵是曹雪芹寫的,而後麵是高鄂所寫……"九個人聽著,要看這小子半天沒吭一聲有什麽高見,林雨翔沒有高見,仿佛一個要跳崖的人,前後都沒有了路,隻好跳了再說:"我認為這本書都是曹雪芹寫的,根本沒有什麽高鄂。"結果這一跳板為成功,不但死得好看,而且還成了仙。對麵那男生站起來說:"我認為這位同學說得極對!"女生不服,站起來不算,還學赫魯曉夫砸桌子,給自己的話伴奏:"但事實證明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四筆法不相同,一個曹雪芹怎麽會寫出兩種文筆!"破壞完公物坐下去,對著雨翔笑,雨翔把那笑作化學分析,發現一半是好笑一半是嘲笑,心裏一冷。主考說:"好了,同學們討論得十分熱烈!"然後把那一男一女留下,雨翔作為倆人的啟蒙人,卻沒有人選,暗罵一句,去考記者團,幸好記者團裏不用嘴,隻要寫一篇描寫市南三中風景的文章,那幫考記者團的都有小題大作的本能,寫了半個鍾頭還沒收筆。雨翔把市南三中概況寫一遍,第一個交了卷子就走,想這次定取了,因為寫新聞報道要簡要切題。
報廣播電視台的人最多,前麵排隊的人笑著說:""這種地方,電視台像在選美,誰漂亮誰上;廣播台像在選鬼,怎麽醜的人都有。"排在隊伍裏報電視台的人一陣哄笑;報廣播的妄自菲薄,真把自己當鬼,心裏寫電視台的人侵犯了鬼權,傷到了自尊。幾個長得漂亮的鬼作為形象代言人,說:"你們這種靠臉蛋吃飯的,像一種什麽職業來看……"喻體沒說,表示有什麽侮辱也是你們自己想的。報電視的都不敢說話,不是不想,而是報廣播的數量多,鬼山鬼海,犯不起。
雨翔既做人又做鬼,無論哪方勝利都不會吃虧,所以心安理得看著。前麵的報名點顯然發現一個雨翔性質的人,放話說:"大家聽著,一個人不可以報兩個項目,如果要報電視台的編輯,大家要先去報記者團,我們自會在裏麵選。"雨翔一時難以定奪要報哪個,照理說鬼多力量大,但競爭太激烈,怕選不上;想去電視台做學生新聞主持,突然間看到了錢榮也報電視台,為表示道路不同,毅然留在廣播站。
考場在一間密室裏,先問姓名,俟對方回答,聽到聲音不甜美者當場謝絕。林雨翔命大,第一關竟然闖過去。第二個問題:"你口才好嗎?"
林雨翔以為謙虛道:"一般。"這個謙虛像商場裏打折,無論折扣多低,自己還是賺的。
問:"具體點呢?""
林雨翔撒個說道:"晚上熄燈後一寢室的人都聽我說曆史故事。"這個謊有三層深奧的含義,一是他林雨翔口才極好,全寢室的人都聽他說話;二是他林雨翔曆史知識豐富;第三層最妙――假使後麵的口試沒發揮好,理由可以是現在不是晚上熄燈後,這點看來,林雨翔的口才仿佛隆冬時的腳,白天被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不能輕易示人,到了晚上方可顯露。
問者點幾下頭:"那麽你報名廣播台的動機是什麽呢?"
"證明自己。"
"那好,請談談你對人生的感悟。"
雨翔一時塞住,感悟不出。
問:"為什麽不說話了呢?"
雨翔突然聰明了,說:"沉默是金。"這個妙手偶得的感悟使雨翔對自己肅然起敬,恨不得大叫一聲"說得好"。
問者也對雨翔肅然起敬,讓雨翔念一段栗良平的《一碗陽春麵》,開始念得挺順,後來栽就栽在歎詞裏。日本人對文章裏的歎詞毫不吝嗇,一個接一個,頻繁得像中東的戰事,如"晤――陽春麵。""好――咧。""真好吃啊!""媽媽你也吃呀!""啊,真的!""哦,原來是這樣。"
林雨翔沒有日本人那種善於狡辯的舌頭,讀起歎詞來不能達到千回百轉的效果,自己也覺得不堪入耳,讀到後來自己為自己搖頭。問者道:"可以了。謝謝您,如果你被錄取,我們會通知的。"
林雨翔出門見錢榮也邊謝邊出來,笑掛在臉上舍不得抹掉,看見林雨翔就問:"你如何啊?"雨翔的當務之急就是殺掉錢榮臉上的笑,說:"嗅,你說那個啊,我會不取嗎?"心裏一個聲音"也許會",錢榮聽不到林雨翔的心聲,想這小子信心十足,肯定十拿九穩。
雨翔問:"稱呢,你又如何呢?"錢榮說:"我一般會取。"雨翔氣勢上壓倒對方,終於獲得勝利,開心了一個上午。林雨翔懶得乘車回去,決定留在學校。中午一過,一些過了一夜的寄宿生紛紛回去,若大一個市南三中裏沒幾個人。雨翔呆呆地望著隻剩一個亮的校園,悵然若失。宿舍大樓右側是一幢年久失修的紅磚樓,說:"失修"是冤枉的,學校每年都修,無奈中國學生厲害,看到了公物有極強的摧毀欲望,前麵在修後麵跟著一幫子人在破壞。這幢紅樓叫"貝多芬樓",學生當聾子好欺負,近幾年裏大肆破壞,開門不用手,都用腳和身子,手留著刻字用。校領導隻好變成瞎子,說要再造一幢。以前幾屆畢業出去的學生對這幢樓破壞得有了感情,都寫信說要保持古典風格,拆不得。現屆的學生認為這幢樓還有其破壞價值,打出孫中山"物盡其用"的口號,中國學生做事喜歡直奔兩個極端而去,好事要做到底,壞事也不能半途而廢。這幢樓留著要給後幾屆的學生破壞,也當是大哥哥們留下的一份厚禮。貝多芬樓就留了下來,成為學生學業負擔下的發泄物。
貝多芬樓裏有一個練琴室,那些鋼琴托了貝多芬樓的福,也被踐踏得尊容大毀。一架鋼琴上刻了一句至理名言:"彈琴(談情)要和說愛連在一起",學校四處追緝這位思想家,最後得到消息,這句話十年前就在上麵了,教育了整整半代人。去貝多芬樓練琴的每天都有,而且都是城裏小有名氣的藝術家,藝術家都和這幢樓差不多髒,一見如故,像看到了自己的再生;這幢樓也難得看見同黨,每逢藝術家在裏麵作畫彈琴都敞門歡迎。藝術是高尚的,但藝術家不一定全都高尚,有的和學生淪為一類,也在門上梁上刻字。今年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所謂的"封閉式"管理就是關門打狗式,不允許外人進入學校。既然是關門打狗,學生當然要有個狗樣,學期伊始交了兩張兩寸照片,一個月後領胸卡。學校可以"閉關",卻做不到"自守",幾個熟絡的琴師依舊來練琴,幸虧這些人有點水平,每天彈《秋日的私語》,不再去彈自己譜的曲,整個校園仿佛服了中藥,氣絡通暢不少。今天是周末,依然有人練琴,靜心聆聽,雨翔竟聽出了意境,仿佛看見往事再現,和梁梓君在上海大鬧"好吃來"――應該是看他鬧;戰無不敗的作文詩歌比賽;擦肩而過的susan;不知是敵是友的羅天誠;趙鎮長,金主任……突然想要寫封信,然而寫信也要一定的文學功底,尤其要衛斯理那種日產萬字的功夫,往往寫前腦子裏的話多得要溢出來,寫時那些話就仿佛西方總統候選人當選前的承諾,沒一句能落實下來,兩眼定定地看著:"最近還好嗎"這一句話,方才的千言萬語已被它概括過去,寫了半天也拚不滿四五行,心裏為朋友沒麵子,最主要的是要浪費一張郵票,隻為讓對方滿心欣喜地看一些空話後再滿心失望,朋友何幸之有,郵票何幸之有!林雨翔想給susan寫封信問候一下,不知是時間太少懶得寫了或作業太多寫得懶了,或者都不是,隻有一個信念,錯過都錯過了,三年後再說。
錢榮還躺在床上等他爸派車來接,見林雨翔在發呆,說:"你在想誰?"說完意味深長地一笑。
林雨翔淡淡說:"沒想誰。"
錢榮突然跑到雨翔麵前說:"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要去追姚書琴!"
雨翔大驚,說:"你老虎屁股也敢摸?"
錢榮擺擺手說:"哪,我因為被她記錄的名字太多常被罵,我決定和她改善關係,用我的博識去感化她。"
雨翔咧嘴說:"你就為這個?"
錢榮又把主題向下挖掘一層:"哪,我一個人在學校裏閑得無聊,況且她也不錯,又白又嫩的,凶可以改嘛,她這麽凶,肯定沒人追過,說不定還是初戀,有個那個可以打發掉許多寂寞。"
下麵車喇叭響了起來。
在愛情方麵,人類有一個大趨勢。男人眼裏的理想伴侶要像牛奶,越嫩越白超純越好;女人眼裏的理想伴侶要像奶牛,越壯越好,並且能讓自己用最少的力擠出最多的奶。牛奶隻有和奶牛在一起才會新鮮,然而姚書琴這杯牛奶久久沒有奶牛問津,逐漸演變成一杯酸奶。
錢榮果然有事沒事去找姚書琴,姚書琴起先不太經意,後來聽女生議論,一下沒了主意,女生都羨慕得要死,嫉妒得給她出主意說錢榮這個人又獨特又有才又壯實,而優點之首便是有錢,姚書琴口頭上說不行,心裏早已允許,於是兩個人在公眾場合像是美英兩國的飛機,總是相伴出現。
一個男人在男人麵前越是小氣,在女人麵前就大方得不可思議。錢榮平時在寢室裏一毛不拔,在姚書琴麵前卻恨不得要拔光全身的毛,姚書琴要吃什麽買什麽。姚書琴和這頭奶牛呆久了,身上漸漸有了牛的特征,仿佛牛一樣有四個胃,吃下去那麽多東西卻不嫌飽。既然誠心要和錢榮戀愛,就不能再記錢榮的名字,記錄本上隻剩林雨翔一個人傲視群雄。林雨翔天下無敵後找餘雄訴苦,餘雄告訴他凡事要忍,林雨翔聽不進,和錢榮的矛盾日益加深,小則都用兩人自己錯誤百出的學識鬥智,大則諷刺挖苦齊上。錢榮考場情場都得意,運氣宛如九八年夏天的長江水位,騰升不止,想停都停不住。姚書琴則被他訓練得像隻貓,乖順無比。林雨翔正走背運,破壞紀律的事跡被傳到政教處,錢校長從古到今闡述做人的道理,還就地作比較說錢榮這個名字以前也常出現,後來他改過自新,名字就沒出現過。雨翔聽了氣憤不過,背地裏罵學校領導根本不知道現在學生是什麽樣子,他們還以為現在的學生見了異性就臉紅,孰不知現在這時代,學生一般到了高二就名花有主,到了高三就別說名花了,連草都有了主;大學裏要找一個沒戀過愛的學生仿佛是葛優腦袋上找頭發。又去找餘雄訴苦,餘雄又說要忍,雨翔當場忍不住罵餘雄一頓。
近一個月,錢榮和姚書琴的感情像塊燒紅的鐵,其他人看了也覺得熱,任何閑言碎語就像水珠子碰在上麵,"噬"一聲蒸發無蹤。每隔一節課就像隔了一年,下課隻聽見兩人無邊無際的話。錢榮都把話說得中美合作,稱自己是"被動的信"(tetted)。上課時兩人相隔太遠,隻好借紙條寄托思念。林雨翔坐的位置不好,隻得屈身給兩人做郵差。傳的內容莫過於姚書琴問:"你會什麽樂器啊?"錢榮傳紙條道:那些easy,我通――可能隻是粗通sexvi。er。
姚書琴對這些看不懂的英語敬歎不已,遂對錢榮敬歎不已,這增加了錢榮的洋氣,下課說話都是:"oyha,no……no……,not這樣的,上次我們在pub裏,他灌我drink,真是shit,fackhim!"這些勞逸斜出的英語讓全班自卑萬分。姚書琴裝作聽得懂,例頭注視著錢榮點頭,看錢榮臉上的表情行事,錢榮小笑,她就大笑;錢榮小怒,她就大怒。似乎很難找出一樣東西數量上會比中國的貪官多,但戀愛裏女孩子的表情就是一個大例外,姚書琴的喜怒哀樂在錢榮麵前替換無常變化無端,也不曉得用了什麽神奇的化妝品,臉越來越嫩,快要和空氣合為一體。有句話說"愛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妝品",這話其實不對,愛情沒這威力,愛情隻是促使女人去買最好的化妝品,僅此而已。
林雨翔還是黴運不斷,他自己又不是一件衣服,否則可以噴一些防黴劑。一個月前參加的報考至今沒有消息,學校的工作一向細致得像是沙子裏揀芝麻――應該說是芝麻裏揀沙子。今天上午學校才吞吞吐吐透露說錄取名單也許大概可能說不定會廣播出來,這話仿佛便秘的人拉屎,極不爽快,但至少給了雨翔信心,想自己掙脫惡運的時刻終於到來,憑自己那句萬眾傾倒的"沉默是金",進廣播站應該不成問題,記者團也是理所當然可以過去,想象廣播裏一個一個"林雨翔"的名字,心花怒放。
學校終於兌現了承諾。班會課時有人調試廣播。校領導致力於保護學校的古典之美,連廣播都舍不得換。雖然廣播的造型是古典主義的,而裏麵的聲音卻是超現實主義的,一個人說話把錄下來的聲音再聽一遍,連自己也害臊不認得了,仿佛韓愈當官後看自己科舉考試時的文章。廣播裏粗的聲音可以變成細的,最神奇之處是它還有可逆反應,細的聲音竟也能變成粗的,為科學所不能解釋。但百變不離其宗,林雨翔一耳就聽出來廣播裏的女聲肯定是錢校長的,裏麵念道:
"為促進素質教育的發展,提高學生日後競爭生存的能力,豐富學生的課餘生活,進一步增加學生對學習的興趣,進一步使學生從課堂內走向課堂外,並提高學校的教學成績,便於讓老師掌握學生的課外興趣和自身特長,也讓學生了解自我的潛力,更好地發掘。學校響應了市府市教委應試教育向素質教育轉軌的號召,放開手腳,大膽創新,為學生在課外開辟了一片廣闊的屬於自己的天空,讓學生自由自在地翱翔,鍛煉自己的翅膀,磨煉自己的心智,豐富自己的生活,鞏固發展自己的特長,讓學生在日後走出校園踏上社會後有與人一拚的競爭實力,更好地建設祖國,學校組織了一些興趣小組。"
雨翔驚歎不已,想錢校長洋洋一席話,能夠讓人聽了仿佛沒聽一樣,真是不簡單。其餘學生都搖頭不止,都誇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駢體文。
幸虧錢校長心地善良,給留了麵子,開始報被錄取者名單,但就此報了也太揚自己風格,一定要加些空話,仿佛害羞女人接受心上人的求愛,總要堅持一番:
"經過學校老師根據學生的各方麵素質,綜合學生的各方麵成績,最後,我們決定了以下的名單:
數學興趣小組……電視台……錢榮……"
班級裏嘩然一片。男的都看著錢榮,女的都盯住姚書琴。錢榮笑吟吟地點頭,雞犬升天的姚書琴也光榮地笑。林雨翔差點脫口說你們省著點笑,還有我呢。然後靜待自己的名字。隔了許久,錢校長才報到記者團,林雨翔一下做好準備,身體也調到最好的姿勢,隻等接受祝賀。報到第三個時雨翔終於聽到一個耳熟的名字,是餘雄,想這下要成為同事了。錢校長又報了三個,還是沒有自己。林雨翔的心墓地狂跳,肯定是剩下幾個裏了。再報兩個,仍舊沒有,林雨翔更堅信剩下的兩個也定有自己的半爿天,像快要死的人總是不相信自己會死。錢校長又緩緩報一個,把林雨翔的另外半爿天也拆了。隻剩下一個。林雨翔的身體和心髒一起在跳,不由自主張開了嘴,校長開口一霎,林雨翔耳朵突然一抖,身體仿佛和尚的思想,已經脫離了俗塵。
"最後一位是,董卓。"
四周一陣掌聲,林雨翔也機械鼓掌,臉上的失落像黑雲裏穿行的月亮,時隱時現。為了不讓人發覺,向謝景淵笑道:"市南三中裏什麽樣的人都有,連《三國演義》的都來報記者,恐怕下一個是張邵陽。"說完痛心地再笑。謝景淵臉上的嚴肅像黨的總路線,可以幾十年不變,冷漠地對雨翔說:"現在是上課,請不要說話。"
又是漫長的等待。這等待對雨翔而言幾乎沒有懸念,由於他深信他的"沉默是金",隻是悠閑地坐著。轉頭看看錢榮,錢榮對他笑笑,扭回頭再等待。
等待終於有了結果。錢校長開始報廣播台的錄取人員,雨翔輕快地等,時間也輕快地過,直到不聽到錢校長再報,才意識到自己都沒被錄取。雨翔在幾分鍾前已經鍛煉了意誌,這次沒有大喜大悲,出自己意料地歎一口氣,什麽也沒想。
錢榮頓時成為名人,因為還沒上電視,所以現在隻是個預備名人,沒事就看著壁上掛的那隻實際是二十五寸被校長用嘴巴擴大成二十九寸的彩電笑。學校的電視台是今年新成立的,備受矚目,錢榮是第一個男主持,備受矚目。記者團倒是會內部團結,先采訪錢榮,錢榮大談文學與媒體的聯係,什麽"電視media與人的tture為甚"等等,聽得記者根沒隨身帶字典,自歎學識卑微,不能和眼前的泰鬥相比。記者團采訪過了自然要在"media"上登出,記者團的報紙要一月一份,不及文學社一個禮拜一份那麽迅速,隻好暫把采訪放在文學社的"初露"報上,名為"他的理想他的心――記市南三中第一屆電視台男主持人錢榮",文學社起先不同意,說已排好版,無奈電視台受領導寵愛,文學社沒能保住貞操,硬在二版上把《他的理想他的心》塞了過去。原來的五號字全都改用六號字,電腦房大開夜車,準備將其隆重推出,在全校範圍內引起轟動,不幸忙中出錯,原來空出一塊地方準備插一幅圖,事後遺忘,校對的那些人也空長兩隻眼睛,報紙印出來才發現有組漏,大驚小呼,補救已晚,那空白處被一堆密密麻麻的六號字映襯著,仿佛一個人披著長發頭頂卻完了一塊,明顯加難看,情急下找主編,主編也是剛被推選的;此次犯下滔天大罪,故意學功成名就的文人,過起隱居生活,久覓未果,社員再找校領導,校領導一旦遇上正事,管理貝多芬樓的態度就上來,說既然放手讓學生管理,我們就信任學生,這種事情應該自己處理,以鍛煉應變能力。
智者總是在生死攸關時出現的,這時文學社一個人突然聰明了,說把錢榮找來,在印好報紙裏的空格上都簽上名字。眾社員心裏叫絕妙,嘴上不肯承認,說:"事到如今,隻有這個辦法了。"錢榮不知道內幕,欣然應允,簽了一個中午,一回教室裏說了不下五遍,還常甩甩手說他簽得累死了,"becelebrity,真是辛苦。"雨翔恨不得他手抽筋。
下午《初露》就發了下來,學生都驚呼"草紙來了",一看草紙,上麵還有未幹的墨水印,都恨這墨漬壞事,使《初露》連做草紙的推一資格都喪失了。終於有人細看那堆墨漬,那人眼力驚人,橫豎認了半天念""錢榮",眾生大嘩,都去看那篇《他的理想他的心》。報道裏錢榮的話都夾中夾英,甚至連國名都不放過,都是a什麽了ese怎麽了,仿佛中文裏沒有"中文"這個詞語。中國人一向比較謙虛,凡自己看得懂的不一定認為好,但碰上自己看不懂一定不會認為壞,學生都望著《他的理想他的心》出神,望著望著,終於望而生畏,都誇錢榮是語言天才,加上錢榮的簽名,使錢榮這人更顯神秘,仿佛是現代名家正在寫的一本書,還沒露麵外邊已經讚揚不斷。高一許多女生路過三班門口都駐足往裏麵指點:"哪個是錢榮?""這個這個,正沉默――看,現在在記東西,就那個。""真是他,哇,很棒的,帥呆了!"錢榮故意不去看,姚書琴暗暗吃醋,心裏說:"去,就你們這幾個人也有資格看錢榮。"更深處卻隱藏了一種危機感――本來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靠山能夠出人頭地名聲顯赫,使她臉上有光,一旦靠山真的有了名氣,她就會發現其實她臉上還是原來那麽點光,更不幸的是慕名來靠這座山的人也越來越多,此時她又恨不得他又是一個無名小卒。錢榮沒有察覺到,每次在姚書琴麵前炫耀全校多少女生追我,意在暗示姚書琴盡管如此,我還是偉大地選擇了你,你是多麽有福氣。
錢榮有所不知的是女孩子一旦墜入愛河,這類活要盡量少說,放在肚子裏自娛一番也就罷了,沒有必要拿出來互娛。女人的智慧與愛情是相對的,愛情多了智慧就少了,這就是古希臘神話中智慧之神雅典娜不談戀愛的緣故,智慧少了就想不到錢榮那麽深奧的用心。
終於姚書琴吃醋吃得飽和了,與錢榮大吵一架。當時錢榮仍在鼓吹,姚書琴拍案而起:"你算是我什麽人,對我講這些幹什麽!"
錢榮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好道明自己是姚書琴什麽人,一口英文派不上用場,瞪眼看她。姚書琴罵得不爽,自己已經站著了,不能坐下再拍案而起一次,能做的隻有拍案"叫絕":"你是不是想逼死我!"話一說完,仿佛自己真的已經死了,頹然坐下甩手說,"你一天到晚跟我說,你不嫌煩,你不嫌煩我嫌煩!你成天把她們掛在嘴上,你這麽在乎你去跟她們好啊!"然後拚命醞釀眼淚。
錢榮茫然失措,顧及到自己是當紅人物,影響不好,隻想盡早結束這場爭吵,扮一臉傷心說:"好啦,對不起,我不好,惹你難過了,好了。"
林雨翔在旁邊看,忍住張口欲出的喝彩。想這對狗男女終於要決裂了,而且看樣子姚書琴還要鬧下去,鬧!就這樣鬧!鬧得全校都知道,鬧到政教處!於是換一個看戲的坐姿,準備眼福耳福一起炮,不料姚書琴隻是伏在桌上不知哭笑,錢榮安慰幾聲也出去了。雨翔倒比兩個當事人還傷心,油然而生十一月十八日觀獅子座流星雨後廣大天文學家的心情。但還是有一些快樂的,經過這次,兩人的感情就算沒有破裂至少也有拉傷。
然而雨翔徹底失望了,錢榮神通廣大,不過一天,兩人就和好如初――和好勝初。那天晚自修錢榮給姚書琴洗了一隻紅得出奇的蘋果,還不知從哪位農民伯伯那裏要來幾顆紅豆,並偷王維詩一首,寫在一張背麵是海的天藍信紙上: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
此物最相思
送你一蘋果
願解心頭恨
惟有一事求
請你原諒我
姚書琴念了一遍,笑出了聲,問:"這是你寫的?"
"是我寫的。"錢榮這話別有用心,萬一被人拆穿,說起來後四句是他寫的;如果沒人說破,那當然最好。
雨翔聽見姚書琴念,幾乎要叫出來"抄的",後來看到兩人有說有笑,竟動了惻隱之心,硬把話壓下去,那話仿佛綁架時被套在麻袋裏的人東突西頂,掙紮著要出來,雨翔也不清楚為什麽,就是不讓它說出來,善良得自己也難以置信。
錢榮對王維糟蹋上了癮,又吟:"行到水突處,坐看雲起時。"然後見雨翔神情有異,說:"林雨翔,下個禮拜學校電視台開映,我播新聞,你一定要看,若有inadvisable,就是不妥。你可要指正噢。"
林雨翔恨不得要說:"老子學富五車,你夠資格要我指正嗎!"無奈自己也覺得這句大話實在太大,卡在喉嚨裏出不來,心裏也沒有底,究竟學富的"五車"是哪種車,弄不好也不過學富五輛腳踏車,沒有做世的底子,隻好笑著說:"一定,~定會的。"
不論是不是憑體育成績進來的,既然成為了體育生,每天的訓練是逃不掉的。林雨翔起初受不了每天跑那麽多圈,常借口感冒發燒腳抽筋手拉傷不去訓練,劉知章前幾次都批準了,後來想想蹊蹺,不相信林雨翔這人如此多災多難,每逢林雨翔找借口都帶他去醫務室,被拆穿一次後,林雨翔不敢再騙,乖乖訓練。這學校良心未抿,刮錢之餘也會撥出一小點錢作體育生的訓練費,雨翔拿到了十七塊錢,想中國腦體倒掛的現象終於解決了,苦練一個多月,灑下汗水也不止這些錢,但無論如何,畢竟是自己勞動所得,便把這十七元放在壁櫃裏當作紀念。
天氣漸涼,體育生的麻煩就來了。原本體育生訓練好後用冷水衝洗挺方便的,但現在天氣不允,理論上說熱水澡也可以在寢室裏洗,可洗熱水澡耗熱水量大,通常用本人的一瓶隻能洗一個小局部,洗澡需調甩全寢室所有的熱水瓶,寢室裏的人都不同意,仿佛這熱水瓶每用一次要減壽一點。假使寢室裏都同意了,地方也不允許,澡要在衛生間洗,衛生間其實最不衛生,滿地垢物,踏上去腳都惡心,況且衛生間是公用的,即使克服了腳的惡心,往往洗到一半,某君衝進來呼哩嘩啦一陣,便又升華到了耳的惡心,這樣,不僅澡洗不舒服,那人也不見得會拉舒服,所以,應運而生一條規則,衛生間裏不得洗澡。
這個規定是錢榮定的,目標直指雨翔。林雨翔不敢爭辯,懶得去洗,不僅做不到商湯時盤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且有時三四天也難得一新,使人聞了都有望梅止渴口水直流的效果。實在有個女生受不了,小聲問林雨翔幾天洗一次澡,雨翔大大地窘迫,沒想到自己已經酸到這個地步,汗臭這東西就像剛吃飯的人臉上的飯粒,自己並不能察覺,要旁觀的人指出才知道,而往往一經指出,那人必會十分窘促,自尊自信像換季商品的價格般一跌萬丈。雨翔被傷的自尊久久不能恢複,與人說話都要保持距離,轉而將仇恨移到了學校管理工作上,寫周記反映情況,那本周記的運氣顯然比林雨翔的運氣好,被校領導見到,評語道:"你的問題提得很好,是我們工作的百密一疏,茲決定近日開放浴室。"校領導的錢比梅老師多,不必省圓珠筆芯,大筆一揮,一個大勾,那勾與以前的相比明顯已經長大成人,而且還很深刻,劃破了三張紙,大如古代史裏的波斯帝國,可以地跨三洲。雨翔進市南三中以來從未見過這麽這麽大的勾,想以前寫周記竭力討好也不過一個小勾,這番痛斥學校倒可以引起重視,真是奇怪,興奮了幾節課。
學校的澡堂終於開了。那澡堂似乎犯下了比熱水龍頭更深重的罪,隱蔽在實驗樓後麵,雨翔好不容易找到。進澡堂前要先交二塊錢買澡票,如此高價料想裏麵設施一定優良,進去一看,大失所望,隻不過稀稀拉拉幾個龍頭,而且龍頭裏的水也不正常,冷熱兩種水仿佛美國兩個主要黨派,輪番上台執政,而且永遠不能團結在一起。調了良久。兩種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始終不成一體。換一個水龍頭,更加離譜,熱水已經被完全消滅,隻有冷水嘩嘩灑在地上,濺起來彈在腳上一股冰涼,雨翔嚇得忙關掉。再換一個,終於恍然大悟第二個龍頭裏的熱水跑到哪裏去了,兩腳燙得直跳,不敢去關,任它開著。
第四個終於爭氣,有了暖水可衝。雨翔心裏難得地快樂與自豪,越衝越得意,從沒覺得自己會如此重要,一篇周記就可以開放一個浴室,對學校以前的不滿也全部拋掉――比如一隻草狗,縱然它對誰有深仇大恨,隻要那人扔一根骨頭,那狗啃完後會感激得仇恨全忘。雨翔決定以後的周記就用批判現實主義的手法。
錢榮第一次上電視主持十分成功。雨翔在底下暗自發力,心裏一遍一遍叫:"念錯!念錯!"還是沒能如願。學校第一次放映,拍攝沒有經驗,但在新聞內容上卻十分有經驗,一共十條新聞一大半全是學校開的會,如"市南三中十一月份工作成績總結大會"、"市南三中十二月份工作展望大會"、"關於如何培養學生學習興趣座談會"、"關於如何開展學生的精神文明建設座談會"……領導爭相要露臉,攝像師分身乏術,不敢漏了哪個會,苦得要命。
錢榮邊上還有一個長發動人的女孩子,初次上鏡,比較緊張,念錯了兩個字,女孩子的動作改不了,每次念錯都伸出舌頭笑,以示抱歉。雨翔恨屋及烏,也對那女孩看不順眼,恨不得她的舌頭斷掉。
播了二十分鍾裏麵依然在開會,不禁歎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會綿綿無絕期。又開兩個會後學校裏終於無會可開,內容轉為學生的校園采訪,被采訪的人莫不呆若水雞,半天擠不出一句話的比比皆是,表達能力強者擠出了幾句話也是首不對尾,觀眾都暗暗笑,記者比被采訪的人更緊張,執話筒的手抖個不停,雨翔想.那些校園采訪都是剪輯過的,都成這個樣子,原片就更別去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