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五品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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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一片寂靜無聲。城裏某處華貴的府邸之內此時卻喧鬧像是另一個世界。走廊上掛滿了通明的燈籠,奴仆們神色匆匆地來回奔走著。
穿過花園和各種亭榭,一扇精雕細琢的房門緊緊閉著,門內偶爾傳來幾聲痛苦的呻吟。一個錦衣男人背著手在燈火最盛的房門前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
許久許久。
“嗚哇”一聲清脆的嬰啼響徹整個府邸。
男人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卻又被很快推了出來。
不知房內何人傳來聲音:“老爺莫急,老爺莫急,還在清洗中。”
男人臉上焦急之意不減,連聲追問:“夫人呢?夫人怎麽樣?”
“夫人體虛昏睡了過去。”
過不久又有一人抱著繈褓歡喜而出,興奮地連聲音都有些發抖:“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是個公子!是個公子!您瞧瞧!您給瞧瞧!”
男人焦急中帶著歡喜,匆匆拉開繈褓望了一眼。
“哎呀,不好了,快快,熱水熱水!”
這時,房內一陣忙亂的聲音忽然傳出。
男人帶著希望的臉上重又蒙上重重的陰影,一聲聲地追問:“怎麽了?怎麽了?裏麵怎麽了?平兒?平兒?你怎麽樣?平兒?”
說著繞過嬰兒又要強行推門進去,卻被旁邊眾人急急拉住了。
“老爺不要啊,血光之地,不吉利……”
“老爺請冷靜……”
畫麵推移,仍然是那個庭院之中,眾人的忙碌不複見。一個俊俏得有些雌雄莫辨的孩童,雙手捧著一本書跪在門前,肉肉的白玉般的臉上兩行玉露尚未幹透,散發著惹人憐愛的光芒。
門旁,男人的鬢發已經染上風雪,充滿憂傷的眼睛定定地望著那扇門的後麵,聲音清冷地對著懵懂的孩子說道:“你娘一生苦鑽畫符,奈何身為女兒身,縱然有天大的才情也不能進入最念想的禦符院,你既延續了你娘的性命,就該以此為生的目的,你聽清了嗎?”
“嗚嗚……爹爹。”
“你聽清了嗎?!”男人語氣徒然變得嚴厲。
“嗚嗚嗚……是……爹爹……”
“畫符為生!”
“嗚嗚嗚嗚……”
畫麵再變,青山上,一個麵容嚴肅得與年齡完全不符的白衣孩童跪在墳前。
墳邊一位灰衣道袍老者,眼中煙雲縹緲,似乎看透了凡塵往事,用一種極為緩慢的語速淡淡說道:“你娘為了你舍去了自己的性命,眾人皆道她難產而死,卻不知背後真正緣由……我既與她有約在先,自然會助你。今日在此墳前受你三拜,算是行了師禮。”
老者從身上掏出一塊酒紅色的玉片遞給地上的孩子,“你今年已經八歲了……這是神玉螭吻,可保你永不被旁人看透真身。隻是永遠莫讓它離了爾身,永遠莫要動情,切記,切記。”
“謝師傅。”孩童語氣恭敬地接了過來,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
一陣風過,老者身影頓散,空山之中,唯有這些話音還在輕輕回轉。
孩童將玉捏在手心裏,稚嫩而沉默的臉上卻慢慢流下淚來,恍惚間,竟有些滄桑。
畫麵再轉,府邸內日漸蒼老的爹爹笑了,畫符堂上的老師笑了,身旁的老奴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
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這個孩子,忘記了這個日漸長大的少年。他被拋棄在一個無人窺見的陰暗角落,潮濕腥臭的泥土裏長出了腐敗的青苔,莫大的恐慌如同令人窒息的潮湧一樣向著少年沒頂襲來。
他拚命呐喊,拚命呐喊,但沒有人注意他,沒有人。
忽然,一隻冰冷卻有力的手抓住了少年,少年驚喜回頭,一張蒼老的臉擴散在空中,“畫符為生……”
“啊。”
鬱子寒猛地從黑暗中坐了起來,夢中的畫麵變了模糊,唯有最後那句“畫符為生”還如魔音般縈繞耳畔。
他摸了摸臉,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手心不由自主地握住胸前那酒紅色的螭吻玉片,透心的涼。
月色淒迷,風聲如泣。
莫非,這月,這風,也有滿懷的心事?
“子寒,怎麽了?做噩夢了?”黑暗中突然傳來朱碧榮關切的問話,聲音清明的沒有半分睡意。
“嗯?”鬱子寒茫然地回頭,望向對麵朱碧榮的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依稀可見一個模糊了麵目的人影。
半晌,鬱子寒才回過神來,卻也隻得一句,“哦,嗯,沒有。”
朱碧榮沒有馬上接話,房間內又歸於黑暗的寂靜。
隔了好久,朱碧榮才開口道:“真的……沒什麽?”
黑暗中,鬱子寒緩緩但堅定地轉過了頭,輕輕道:“沒有什麽。”
“嗬。”一聲仿佛自嘲又仿佛歎息的音節在空中緩緩流過。
“那個林墨還蠻有意思的,你怎麽看?”
又過了好一會,朱碧榮的聲音接著傳來。黑暗中,他的聲音已經回複了一貫的溫柔。
“不知道。”鬱子寒背朝著他躺了下來,“或許有點能耐吧。”
“嗬嗬,不止一點。此子蠻有意思的,下次我們再會會他。”
鬱子寒將頭埋進了被子裏,甕聲道:“沒興趣。”
朱碧榮歎息,“你呀,除了符紙還是符紙,人生中到底還有什麽是可以引起你興趣的?”
對麵長久的沒有回音,就在朱碧榮以為對方又睡著的時候,空氣中卻又突然傳來一句“也許是沒有什麽可提起興趣的。”
…………
最近揚州城裏有些不太平,不斷有孩子離奇地失蹤。
官方給出的說法是人販子最近變得猖獗,會盡快破案找出凶手給百姓一個交代。
但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孩子仍然在不斷的失蹤,官府的進展卻幾乎沒有。
坊間又有傳聞其實是妖孽隱匿人間行凶。
有人親眼目睹一隻妖物自空中飛過,眼睛似銅鈴般大小,笑容似孩童般無辜,人麵蛇身,無翅自飛,極端妖詭。那人驚嚇過度,大病了一場,醒來竟變得癡癲。
一時之間揚州城人人自危,繁華的夜市也冷清了幾分。
在某間燃著橘黃燭火的宅院之內,一個身披薄衣的少年正伏案看書,此時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手中的這本厚如詞典的書上,書的側邊頁上書六個大字——《靈獸百科全書》。
這少年,正是林墨。
滿室寂靜,隻有偶爾的翻書聲響起。
林墨習慣性地皺著眉,年幼的臉上因為川形的眉宇而帶出了幾分成熟,一看便是個少年老成的模樣。
此時,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年過九歲的朱七夜突然在春天裏的某一天產生了害羞的情緒,已經不好意思在夜間黏著林墨,而兩位婢女也都被林墨打發了去睡覺。
當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就是真正的安靜。
良久之後,林墨翻著書的手突然一滯,濃濃的雙眉皺得更攏,聲音裏透著完全不屬於少年的深沉:“童顏巨蛇——玲瓏蛇,成年後可達五品,靈智非凡……莫非,這就是最近城裏盛傳的專門抓小孩的人麵蛇身妖孽?”
“大半就是。”殤淡淡道。
林墨反複揣摩著描述玲瓏蛇的一段記載,皺眉道:“可是書上沒有寫這類玲瓏蛇喜好吞噬孩童啊,奇怪。這樣看來孩童失蹤的事又不像是這種凶獸所為。”
“那有什麽,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這書不過是林遠豐當年收集整理的一本秘本而已,沒有記載全也不奇怪。”殤不以為然道。
“不會的,以這本書前麵這麽詳盡的內容推測,如果玲瓏蛇中真有此類,怎麽也該提上一兩筆。”林墨揉著眉心道。
殤沒好氣道:“那你倒翻翻,看看這書上有否鳳凰麒麟的記載?”
林墨一本正經回道,“鳳凰麒麟乃神獸,此書既然為靈獸百科,自然不會有記載。”
殤沉默了會,道:“神獸又算得什麽。”
林墨專心於書,仿佛沒有聽到,並沒接話。
“啊,殤,你瞧這兩句是什麽意思?”
忽然,林墨一聲驚呼,手指著書中兩行極小的標注道。
殤的神識透過蟠龍玉掃過書本,兩行小字瞬間映入腦海“素來存執念,未入菩提洞”。
“你知道我對這種酸腐詩文向來沒有興趣,倒來問我。”殤無語。
“素來存執念,未入菩提洞。”林墨反複念了幾遍,猶自不解,“這究竟代表了什麽?為什麽會作為玲瓏蛇的注解呢?為什麽?為什麽?什麽執念?按字麵意思是應是說玲瓏蛇通常都執念很深,因此雖有靈智卻難登大徹大悟開明境界……但究竟是什麽執念呢?”
殤不耐道:“既然是執念,無非是指此種蛇有強迫症罷了,還能是什麽?你盡在此種瑣事上花費功夫。”
林墨不理殤的不耐,自顧自地接著往下看。
一直到外麵傳來打更的聲音。
“咚!——咚!咚!”一慢兩快,三更天了,正是林墨計劃進入蟠龍玉修煉的時間。
雖然蟠龍玉中靠著殤的絕技,他可以擁有比現實快三倍的時間,奈何他還沒有達到能把外界的東西帶入玉中的靈力境界,因此討巧不得,隻能另外安排時間看書。而看書,講究的就是心靜,自然夜晚又是首選。
此時,打更的最後一聲結束,做事極有計劃的林墨當即一合書本,走到床邊,將之藏於枕芯裏麵,翻身上床,掌風一推,將桌上的燭火滅了,隨即進入斂息狀態。(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