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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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黑石城的空氣中還殘留著淩晨那一場蒙蒙細雨後的潮濕,天邊傾灑而來的陽光尚且才剛剛照到城東一角時,一則源至南門而來的消息,卻如狂風過境般,飛快的在黑石城四處傳播開來。

    那位父亡七日亦不歸,在人們心裏已經落實了不孝子的毀譽的已故老城主席縐的長子,竟然回來了。

    然而,這一次,人們卻無法再用先前惡意的目光去看待這位還未滿十四歲的城主府大公子。

    一騎黃馬猝斃甕城,襤褸血衣驚心觸目,在隨馬倒地的席洛赤足奔向城主府的那一刻起,原本在他頭上扣著的不孝之名,已然隨之消逝。

    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去做聲淚俱下的表演,人們自有足夠的想象力去猜測這一幕背後所發生的故事,或是驚險,或是曲折,又或是更為天馬行空的經曆,反正,人們絕對不會再認為席洛是個不孝子。

    四兩撥千斤,也就是這麽個用法了。

    在人們放飛著想象力,你一言我一句的為席洛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而盡情探討,不可避免的讓本以平靜的黑石城再掀波瀾的時候,那一座代表著黑石城及統轄十八個縣最高權力所屬和至尊地位的府邸上空,氣氛卻顯得有些莫名的凝厚。

    一個小時前還空蕩蕩的城主府正殿內,此刻卻是匯聚了大量或是身穿戎服的武官,又或是錦衣玉袍的治官,人頭起伏,身形交錯,而所有人的目光皆注視著正殿最前方的一名跪在地上,頭綁白巾,身上卻穿著染血衣襟的少年。

    雖沒有人說話,卻神態各異。

    有的似被感觸,有的則目露遺憾,有的十分困乏的悄悄打著哈欠,有的在低頭思考著什麽,還有的幹脆閉著眼打盹……

    當然,也有人麵帶冷諷,甚至於滿眸陰鷙。

    對於此時此刻身後這一群幾乎涵蓋黑石城所有擁有資格進入正殿的武官治官所表現出來的耐人尋味的姿態,已經跪了四十多分鍾的席洛雖然從未轉過身去觀察,但卻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來。

    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那兩母子,以及稍後一些的青翼軍大統領蘇莽,席洛估計,前者恐怕已經氣到恨不得生吞活剝他,後者,必然是打心眼裏就不把他當回事。

    因前晚上使用靈魂出竅狀態進入城主府,差點被蘇莽散出的氣息弄到白白丟到性命的關係,所以席洛曾專門向秦佢問起過關於蘇莽的事情。

    得到的答複是,在蘇莽未進入青翼軍之前,沒人知道其過往,唯一能肯定的一點隻有蘇莽與蘇鶯的同胞姐弟關係,以及兩人曾在幼時就失散這件事。

    不過,用秦佢的話來講,蘇莽除了不為人知的過往,自身實力也深不可透,此人能夠擔任青翼軍大統領一職固然少不了其姐蘇鶯的幫襯,但平心而論,蘇莽也確實有足夠的能力坐上這個位置。

    此人不僅力大無窮,單臂可擒奔馬,更善使一套極為稀罕的長刀絕技,據傳耍起來風聲如爆竹炸響,周圍一丈內無人敢進,更可一刀斬下勁風可隔空三尺斷葉,放眼整個黑石城三軍精銳九千兵士,實難找出第二個人能夠與之匹敵。

    原本的青翼軍大統領韓弛,雖然也是一步步從底層爬上來的軍中強者,單人敵十名青翼軍精銳兵士不在話下,換做普通人,也便是百人敵了,然而,結果在與蘇莽競爭大統領一職時,居然連十個回合都沒抗住便被蘇莽一刀割掉了腦袋。

    想要坐上黑石城三軍之一的大統領,固然需要在軍中有足夠的威望才能獲得三千精銳兵士的“定奪箭”,但,如果能夠像蘇莽這般,本就有城主提名,還能大庭廣眾之下,輕而易舉就將原來的大統領割顱的話,哪怕威望不夠也一樣可以將大統領一職攬入手中。

    實力,地位,後台,隨便挑出兩樣來,蘇莽顯然都有足夠的資格不將席洛放在眼中。

    又過了二十分鍾。

    “火候也差不多了。”

    算了算時間,席洛感覺可以到此為止了,於是晃悠悠的準備站起來,接著卻突然撲通一聲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雖然本意是假裝,可實際上,這次席洛是真昏倒了。

    為了更好的偽裝精神疲憊,昨晚上一夜席洛都沒有睡過,外加騎馬狠墊了一陣,再接著更徒步跑了十來裏地,最後算上這跪的一個多小時,一番折騰下來他實在有些扛不住了。

    昏倒在地後,迷迷糊糊中,席洛隻聽見一陣混淆不清的喧嘩聲,然後意識也漸漸模糊了。

    雖然出了點意外,但席洛並不擔心這期間會不會被加害,不提正殿內這幾十雙眼睛,單是如今整個黑石城的百姓都知道他回來這一點,那女人便不可能輕易動手,更何況還有秦佢在。

    隻不過,昏迷沒多久,席洛就恢複了少許意識,並又聽到一旁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

    “秦副統領,你還是先回去吧。”

    “大公子一身血衣歸來,在未問清原由之前,恕在下難以從命。”

    “哼!秦佢,別給臉不要臉!真要蘇某趕你不成?”

    “笑話!此乃城主府,又非你青翼軍統領府!秦某走不走,於你蘇莽何幹?倒是你這般急著趕秦某走,莫非,大公子血衣歸來與你有關?”

    “放屁!”

    “好了,二弟……”

    聽著這番言辭激烈的爭吵,席洛急忙狠咬了一下舌尖,強行讓自己提起精神,看樣子秦佢已經有些頂不住了,再不清醒過來,先前所做的一切恐怕都會前功盡棄。

    “秦伯……”

    喚了一聲後,席洛緩緩撐起身子坐了起來,迅速掃了周圍一眼,立即從記憶中找到了相符合的信息,似乎是在城主府後殿東庭別院的一座木樓內。

    “大公子,你醒了?!”

    秦佢聞聲立即滿臉欣喜的走上前來,表情看不出一絲虛假,倒好像真是兩年來第一次瞧見席洛般。

    “恩。”

    席洛轉頭左右看了看,瞧見七夫人蘇鶯和蘇莽後,刻意露出皺眉頭的厭惡表情,最後望向秦佢問道:“秦老統領呢?還有坤義兄怎麽也不見?”

    聽見席洛這麽一問,未吭聲的蘇鶯和蘇莽二人立即對視了一眼,最後競相將目光鎖定在席洛的臉上,然而,無論怎麽看,二人都無法從席洛臉上瞧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異常神色。

    “你們要能看出席坤義沒出現和我有關係,那我上輩子豈不是白混了?”

    席洛在心裏冷笑,卻也不敢留多餘時間給蘇鶯和蘇莽二人思考,微微垂著頭,握緊雙拳,黯然神傷的突然又問道:“秦伯,我父親……是葬在朝天山麽?”

    秦佢立馬回道:“回大公子,是朝天山。”

    沉默了一小會兒,席洛忽的抬起頭,道:“秦伯可否隨我去一趟朝天山?”

    “屬下自當隨大公……”

    秦佢話剛剛講到一半的時候。

    一身紫色長裙緊裹豐滿體軀,挽髻插釵,秀發斜垂輕貼著鵝蛋般右臉頰,柳葉細眉下一對長長丹鳳眸的七夫人蘇鶯似意識到什麽,眸光突然一變,直接打斷秦佢的話,道:“秦副統領,你先前不是說要查清秋哥兒為何會一身血衣歸來麽?那便讓秋哥兒先告訴你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然後趕緊帶人去查,至於前往朝天山拜祭一事,便讓哀家的二弟領代勞吧。”

    依照席家的慣例,城主繼承者一脈的子孫往往需要到十四歲後才會正式取名,因此,席洛如今隻有一個乳名,也就是蘇鶯所喚的秋哥兒中的秋字。

    聽到蘇鶯的話,旁邊身著戎服,頭發高束在腦後,粗眉窄眼,微塌鼻梁上有一道似劍傷疤痕的蘇莽先是愣了愣,頗為不解望了蘇鶯一眼,接著卻似領會到什麽旁人不知的暗示,頓時粗聲粗氣的應承道:“那就這麽定了!不知大公子何時啟程?”

    “七夫人……”

    秦佢把眉一鎖,正欲反駁,七夫人蘇鶯頓時一臉寒霜的道:“秦副統領,莫非哀家說的話便如此不管用了麽?你到底還將不將哀家放在眼中?”

    席洛隻是目露期盼的望著秦佢。

    秦佢沉默了少許,最終向席洛道:“大公子,便讓蘇統領陪你去吧。”

    七夫人蘇鶯微微勾了勾紅唇,轉身朝屋外走去,並道:“二弟,隨我出來吧,秦副統領與秋哥兒兩年未見,定有很多話要講。”

    蘇莽麵帶嘲諷的瞟了秦佢一眼,然後便跟著出了屋。

    二人行至樓下,蘇莽疑惑不解的低聲問道:“姐,你為何讓他們獨處?你先前不是一直防著秦佢麽?”

    蘇鶯止住步,望著遠處,美眸中一片陰寒之色的輕聲道:“你可知,席坤義昨夜去了秦府做客,至今未歸。”

    蘇莽愣了一下,然後皺眉道:“難道被秦佢扣住了?”

    “秦佢沒這個膽。”

    蘇鶯否決了蘇莽的猜測,接著冷冷道:“但席坤義實在靠不住,如今那小崽子又一身血衣歸來,破了我的計劃,未免夜長夢多,我們也隻能走最後一步了。”

    蘇莽撇了撇嘴,頗為不滿的道:“我早就說過幹脆一刀殺了那小子算了,可姐你先前老是怕這怕那的,到頭來還不是一樣。”

    蘇鶯沒有理會蘇莽的牢騷,而是顰眉道:“而且,如今事有蹊蹺,我們都未派人出去,可那崽子卻像是遭了劫殺一般,如果再不將他除掉,真不知還會出現什麽事情。”

    “恩。”

    蘇莽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旋即嘴一裂,目光森然的問道:“那什麽時候動手?”

    “朝天山。”

    蘇鶯轉身朝木樓走去,同時安排道:“你去召集人手吧,我此番上去便設法使那小崽子一個時辰後動身。”

    “好!”

    蘇莽應了一聲,然後便疾步而去了。

    此時,樓上屋內。

    目光複雜的看了席洛許久的秦佢,忽的低聲問道:“你可有想過,此次如果失敗了該如何?”

    席洛笑了笑,道:““還能如何?隻要沒死,那便苟且偷生幾載,重頭再來……”

    “該我的東西,總要想辦法拿回來的。”

    最後一句,席洛選擇在心裏暗暗的道,同樣的話,上輩子他也曾這般說過。

    雖然,那一次用了足足五年。(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