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上有碎石滾落。一陣輕響過後，那道深達四五米的坑洞中有清風掠過軍陣，回到了封艾和伊斯特之前。

    李默存嘴角猶自掛著鮮血，頭發淩亂，身上衣衫盡碎，瘦削的上身胸口之處，赫然有一道極為顯眼的拳印。

    軍神甘道爾的那一拳來得太快太疾，快到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動作，快過了聖誡炮，快過了李默存全力衝刺的速度，他甚至剛剛來得及轉身，便被轟了出去，拳風的餘波甚至轟碎了周圍的地麵。

    可李默存依舊活著。盡管此刻的他看起來身受重傷，尤為狼狽。

    他麵對著甘道爾，謙和而不謙卑地認真行了一禮。

    “久仰軍神大名。”

    這真是極荒唐的情景。軍神甘道爾突然出現，一拳打傷了李默存，來到這裏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是艾斯蘭的光，自然也是世隱鄉的敵人。有誰會在被自己的宿敵一言不合重傷以後，還要恭敬端正地對他行禮？

    可是李默存會。因為他素來就是一個隻會講道理的人。要來接自己的師妹回家，合乎情理，不願意傷害無辜，合乎情理，向值得尊敬的人行禮，同樣合乎道理。

    被說是迂腐也好，不識變通也罷，認準了該做的事情，他就會一絲不苟地做到。

    甘道爾皺起眉頭。這隻是一個極細微的動作，周圍的空間卻仿佛因此凝固了幾分。

    甘道爾忽然開口問道：

    “你的名字，可是你師父給你起的？”

    李默存應道：“是。”

    甘道爾又問道：

    “你一個人來？”

    李默存道：“是。來接師妹和朋友回家。”

    甘道爾聞言，眉頭舒展開來，莫名其妙道了一句：

    “你很好。”

    李默存大方躬身道：

    “多承謬讚。”

    幾句宛如閑拉家常的寒暄過後，甘道爾話鋒一轉，道：

    “我會阻攔你。我與你師父有約，終生不會踏出大都會一步。你若能帶著那兩人走出這扇城門，便盡管試試。”

    這句話氣勢極淩厲，帶著極端的肯定語氣，仿佛不是在向李默存宣告自己的來意，而是單純在陳述他必然會被自己所阻攔的事實。

    換做是誰，說出這樣的話，都會顯得狂妄至極。

    可他是軍神甘道爾，他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也就和陳述事實無異了。

    封艾抱著懷中輕顫的小伊斯特，抬起頭來呆滯地看著場上對話的兩人，似是有話梗在喉嚨說不出來。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插手的餘地，眼前的兩人，若真要打起來，對艾斯蘭軍人，乃至於封艾而言，都無異於神仙打架，光是混戰的餘波都能把他絞成碎片。

    麵對著甘道爾咄咄逼人的氣勢，李默存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他又複行一禮，極認真地回應道：

    “失禮了。”

    甘道爾要他盡管試試。

    於是他便決定試試。

    這是沒什麽道理的事情，就像是蚍蜉要撼樹，螻蟻要飛升，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縱使快如李默存，要帶著兩人一道離開這裏，也無異於尋死。

    然而，世隱鄉的大師兄要帶小師妹回家，本身也是沒什麽道理的事情。就像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因緣所致，順理成章，並沒有什麽道理可講。

    所以李默存動了。他一動，天地便為之所動。

    風再起。不再是不羈瀟灑的清風，狂暴颶風夾雜著塵土驀然升起，碎石黃土宛如炮彈四處飛濺，打在士兵的鎧甲上精鋼的城牆上鏗鏘作響，成群結隊的士兵宛如強風吹拂的蘆葦蕩，壓低了身子，東倒西歪滾落在地上。

    李默存已然消失在原地。

    颶風席卷過封艾，他下意識護緊身下的伊斯特，那風壓狂亂無匹，卷過他時卻甚是輕柔，托起他和伊斯特再次朝城門衝去。

    甘道爾負手立於狂風中心，軍裝飄蕩，身形卻巍然不動，似是清風拂過山崗，明月照下大江，他微眯起眼睛，在颶風卷向城門之時，終於也開始動了。

    他極隨意地抬起右腳，朝地麵跺下。

    驚天動地的巨響在瞬間蓋過了風聲。

    恐怖的溝壑呈蛛網般在甘道爾腳下散開，蔓延了整個南城區。

    本就坍塌出陷坑的地麵完全龜裂。

    大地劇烈顫抖。

    中正平和的浩蕩氣流如海嘯炸開，將颶風徹底壓製。

    颶風驟然停止了運轉，封艾此時正被卷至空中飛向那南城門，卻猛然感受到身後一陣巨力襲來，甘道爾竟以絲毫不亞於李默存的速度驀然衝至他們身後，對著李默存後心又是一拳揮出。

    隨著一陣悶哼，挾著封艾和伊斯特的李默存口中噴出鮮血，瞬間飛出了幾百米。

    封艾茫然無措，抱著懷中的伊斯特被慣性牽扯於空中翻滾，眼看就要落到地麵的時候，清風再至——李默存在眨眼間又從幾百米外飛身而回托住了兩人，使之不至於摔傷。

    封艾啞口無言，看著胸前後背各多出一道可怖拳印，頭發淩亂的李默存，心中泛起極複雜的情緒。他和甘道爾之間的戰鬥太快太猛，根本不是自己這個級別的人能夠參與的，他甚至根本看不清兩人的動作；更何況此時的李默存不僅要專心對付甘道爾，還要分神照應他們的安危，現在的他和伊斯特簡直與累贅無異。一想到三人很有可能都要命喪於此，封艾又不由生出幾分歉意來。

    他想要保護伊斯特，他最終也沒能保護伊斯特，如今還有可能搭上李默存的性命。

    他已竭盡所能，如今人事已盡，惟有聽天命了。

    可在甘道爾這樣恐怖的敵人之前，又哪有什麽天命可聽？

    種種錯亂思緒隻在須臾間掠過，李默存自然不知道封艾的想法。他抬頭看那懸於空中，氣勢滔天的甘道爾，下一刻又帶著封艾和伊斯特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現時，已是在幾百米之外。

    同時出現的，還有甘道爾的拳頭。

    那是一隻熾熱如火的拳頭！

    那隻無法抵擋的，開山辟石的右拳，隨著李默存再一次穿梭空間，來到了他的身前。

    李默存堪堪轉身，不及回避，小腹再中一拳，整個人被貫進地麵，轟出溝壑十二丈。

    封艾兩人始終被夾雜在這場突破人類極限的戰鬥中，李默存一被擊飛，兩人便又再次墜向地麵。封艾抱緊了伊斯特，打算用後背著地減輕緩衝力，卻又在落地時感到一陣清風，李默存再次出現在兩人之後將他們穩穩托住，隨後便抑製不住地咳出鮮血，呼吸聲宛如破風箱。

    封艾緊咬牙關，喝道：

    “大師兄！你走吧！帶著我們走不掉的！”

    李默存倉促間竟是朝封艾笑了笑，卻不說話，再次搭上了封艾的肩膀。封艾雙拳緊攥，隻苦於在方才與病的戰鬥中透支了所有的能量，一時半會根本幫不上一點忙，三人再次閃向城門方向。

    甘道爾冷然道了一聲：“不自量力。”

    他身形再閃，拳頭又至。

    這隻是在須臾之間發生的事情，但是卻又和前兩次有所不同。

    甘道爾的拳頭如期而至，緊緊跟隨著李默存風一樣的速度來到了他的麵前。可這一次，李默存早已做好了準備。

    之前挾著封艾和伊斯特的時候，他是倒著飛出去的。

    所以，現在的他，正好麵對著那一隻淩厲無匹的右拳。

    他伸出了那隻泛著病態蒼白的右手，甘道爾的拳頭砸中了他的掌心。

    李默存沒有再被擊飛。觸碰到甘道爾右拳的瞬間，他那隻光滑右臂瞬間攀上了幾縷青灰色的血紋，威力足以震碎空氣，擊穿山嶽的拳頭仿佛砸進了棉花之中，恐怖的勁道在須臾間被卸得一幹二淨。

    李默存左手挾著封艾，封艾抱著雙眼緊閉的小伊斯特。

    李默存的右手與甘道爾的右拳相對。

    四人便就這樣在空中怪異地僵持著。

    甘道爾的麵色瞬間變得鐵青，感覺到自己的拳頭仿佛是被牢牢地吸附在了李默存的掌心。下一刻，甘道爾眉頭一橫，爆發出驚天絕倫氣勢，用比之前還要快上一倍的速度撤回拳頭，旋身甩臂，再一次將李默存擊飛，在空中劃過近千米距離，帶著白色氣流化作了渺小的一點。

    所有人都怔住了。

    直到這一刻，誰都能看出來，甘道爾方才根本沒有用出全力。

    僅用了三分力不到，便能夠徹底壓製李默存這樣的存在，那他又該是什麽樣的存在？

    李默存在一個呼吸間又回到了南城區，堪堪接下落地的封艾伊斯特，隻是這一次，他沒能再站起來。

    他的脖頸間冒著青煙，他的周身傷痕累累，瞳孔渙散，仍自掛著詫異的神色，跪倒在地上，鮮血不斷從口中噴湧而出，倚靠在封艾身旁，脆弱一如風中殘燭。

    甘道爾落到三人身前，緊皺著眉頭，看了看右拳上被李默存捏出的青白指印，若有所思道：

    “玉臂貔貅……怪不得……怪不得他會收你為弟子，怪不得你能學得了《夜王遊》……”

    甘道爾微微眯縫起眼睛，繼續道：

    “縱使你輕功身法天下第一，我遠不及你；帶著兩個累贅，是絕對走不出這裏的。”

    這句話並無任何誇大之意，正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封艾甚至無法生出慍怒的心思，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任何不甘都隻是虛妄。他心中一片茫然，木然扶著重傷瀕死的李默存，愧疚自惱之情油然而生。

    李默存掙紮顫抖著想要站起身來，他從喉頭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喉嚨裏洇滿了破裂而出的血液。

    那聲音很輕微，很模糊，以至於身旁的封艾都沒能聽清楚。

    “他們……不是累贅。”

    “他們……是我的師妹，和我的朋友。”

    封艾怔在原地。

    李默存無力地靠著封艾，忽然虛弱地笑了笑：

    “封艾，之後就麻煩你了。”

    封艾木然。李默存忽然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左手撫上了蒼白右臂。

    南城區有微風起。

    城牆前有老榕樹。

    李默存曾被甘道爾擊飛，貫穿了樹冠。樹葉枝椏簌簌而落。

    一片綠葉隨微風搖曳，晃悠飄至李默存身前。

    李默存雙目輕闔，睫毛隨同那片綠葉輕輕微顫。發絲因風起伏。

    一股醇和浩蕩氣息緩緩升起。不知道是否錯覺，封艾看見李默存右臂詭異地顫了一顫，於是他心頭猛地一跳。

    與此同時，遠處甘道爾驟然橫眉倒豎，似是遇到了什麽極不得了的事情，怒喝一聲：

    “瘋子！”

    甘道爾身上綻起滔天氣勢，威壓氣浪掀飛了遠處的艾斯蘭士兵，就連封艾也足下一陣踉蹌，抱著伊斯特勉強穩住身形。甘道爾氣勢越來越盛，竟是比初見時還要恐怖上好幾倍，封艾五髒六腑一陣翻湧，隻覺頭痛欲裂，視線略一恍惚，甘道爾已經一閃而逝，來到了李默存的身前。

    甘道爾又一次出拳。

    凝聚了全力，毫無保留的一拳。

    無比驚豔的一拳。

    足以讓天地失色，萬物動容的一拳。

    人間至剛至強至烈的一拳。

    以往甘道爾出拳快如疾電，封艾全然不能捕捉其動作。而這一拳，卻緩慢到了極致！

    所以封艾能夠清晰地看見一切。

    他能看見那隻拳頭上蒼老的指節劃破空氣擦起的火焰，拳頭轟碎音障蕩漾的氣雲，高溫摩擦中逐漸燃燒粉碎的袖口，拳頭掀起的氣流帶動那片綠葉無助搖曳，拳頭在他身前半米之處，緩慢而堅定地向李默存轟去。那隻拳頭死死地鎖住了封艾的目光，他的內心深處恍然生出一陣感慨。

    這樣的拳頭，天下沒有人能夠攔得住。

    拳頭沒有一絲阻礙，貫進了李默存的腹部。

    李默存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緩緩睜開眼睛。

    平靜溫和的眉眼。

    甘道爾驚怒地睜大了眼。

    微風再起，綠葉在兩人之間搖晃。

    李默存的右臂，驟然化作飛灰。

    天地之間綻起一圈透明漣漪。

    落葉因風飄搖十三裏。

    甘道爾倒飛而出，隱沒在天際。

    漣漪繼續擴散，無形斥力將除封艾和伊斯特以外的一切事物盡數推開。

    漣漪掠過周圍建築，高樓大廈宛如清風吹過的脆弱沙堡，紛飛湮滅。

    上萬名士兵被漣漪吹起，推送到了千裏之外，又緩緩跌落到地麵，無一受傷。

    近百台猙獰機甲化作齏粉，機師同樣隨風飄飛而去。

    數千米城牆在微風吹拂中逐漸消失殆盡。

    以李默存為中心，天地間出現了一個圓。

    這個圓擴散了近三分之一個大學城區，一直延伸到大都會之外的土地。

    圓內的建築盡數消失殆盡，飛花落葉無數，一切生靈都被排斥到了圓圈之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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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鎖FLAG: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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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結算界麵……

    ——跳轉EC.Chapter.74（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