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158.為什麽這個天才看上去讓人一點欽佩的感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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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天裏,除了都城外,亞納提的監獄中亦是發生了不少事情。

    柳未名照例在隊伍的末尾領取了今天的幹糧餅後,回到自己平時的角落坐下,便看見藍思琳嘴裏叼著一根煙,大搖大擺地從下井幫那邊一路溜達著過來,哼著奇怪的小曲兒,走到了柳未名旁邊。

    柳未名愣了愣,詫異道:“下井幫也有煙?”

    藍思琳取下嘴裏含著的那根煙,笑眯眯反問道:“下井幫為什麽沒有煙?”

    柳未名蹙了蹙眉頭,淡淡道:“下井幫……按理說並不存在有背景家世的牢犯,應該也沒辦法說服獄卒給他們帶煙。”

    藍思琳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嘴裏不停發出嘖嘖嘖的聲音,讓人看了總忍不住想要一拳揍在他的臉上。而後又手指一彈,那根煙在空中輕飄飄地轉了幾圈,又輕巧地掉進了藍思琳嘴裏,藍思琳含著煙頭,含糊不清道:

    “無論是下井幫還是洗衣幫,監獄裏的幫派一旦成立,就必然會有煙。”

    “為什麽?”柳未名眉頭微蹙,似是有些不解。

    “看那邊,”藍思琳叉著腰,用下巴指了指人群中間的獄卒長,“你是不是覺得,隻有有權勢的人才能夠讓家裏人買通獄卒長,然後讓獄卒給囚犯帶煙,所以天一組成員聚集的洗衣幫才有可能有煙?”

    “難道不是嗎?”柳未名反問道。

    “當然不是了,”藍思琳掏出打火機,將煙點著,滿臉陶醉地深深吸上了一口,歎道:“我問你,構築一個聚合人類的組織,像是幫派,或者是一個社會,最關鍵的因素是什麽?”

    柳未名眯縫起眼睛,環視了食堂裏的眾人一眼,心中有些恍然:

    “階級。”

    “不錯,”藍思琳打了個響指:“不管是任何組織,都會存在階級。小到一個班級,有著學生,班委,班長,班主任的階級,大到一個國家,也會有領導,官員,平民的階級。用階級來分配工作,決定權力,然後提供利益,隻有這樣,才能夠讓一個組織順利地運轉。”

    “每個人想要加入組織的理由都不一樣,而我則傾向於將這些理由歸為兩個大類,利益與臣服。有的人希望加入組織以後能夠利用職務之便賺取金錢,或者是得到某些能力,利用組織的能量為自己複仇,又或者是為組織出力,讓組織維護某些秩序的穩定,以達到自我‘情懷’上的滿足——這些都是因為想要得到什麽,才會選擇加入。”

    “而另一種加入的方式與前者截然不同,是被迫的,無從選擇的,可能是因為生來就已經成為了奴隸,反抗就會被殺死,不幹活就會受到懲罰,恐懼成為了驅使他們行動的動力,因為害怕站在這個組織的對立麵,成為敵人,所以選擇了加入。這就是臣服。”

    “絕大部分的組織都是恩威並施的,企圖利益而加入的人會受到規則的限製,違反了會受到處罰;因為害怕而選擇臣服的人也會在加入組織後得到一點少量的利益。隻有這樣,組織才能夠長久地維持下去。”說到這裏,藍思琳露出了怪異的笑容:“曆史中的大部分恐怖組織,薪水可是比高等社會的上班族還要可觀得多。”

    柳未名很快便聽懂了藍思琳的意思,沉吟了一陣,道:

    “按照這個理論,洗衣幫之所以成立,有一部分是因為有人希望從中得到利益,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有人因為害怕而選擇加入。而下井幫的話……”

    “人們選擇加入下井幫的理由……隻有可能是為了利益。”藍思琳接過了柳未名的話頭:“因為……沒有洗衣幫,就不會有下井幫的存在。”

    柳未名道:“恐懼洗衣幫的人,就算加入了洗衣幫,也會受到壓迫。”

    藍思琳道:“沒錯,可能是午飯要分出一部分作為供奉,或者是某些更加淒涼的事情。而不願意受到這種壓迫的人,就會加入下井幫,尋求下井幫的‘庇護’。這種庇護也是利益的一種。”

    柳未名道:“所以,下井幫本身就是為了反抗洗衣幫才會出現的組織。”

    藍思琳慢慢眯縫起眼睛:

    “也正是因為如此,下井幫的處境才更為特殊。人們聚集在一起的最主要理由是‘不想要受到洗衣幫的壓迫’,這種單純的理由往往缺乏凝聚力,如果我是下井幫的人,我大可以在下井幫得到了足夠的信息以後,再轉而投奔洗衣幫,將下井幫的老大出賣,從何獲取更大的利益……”

    柳未名眉頭抽搐了幾下,冷冷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寡廉鮮恥的。”

    藍思琳非常傲嬌的哼了一聲,“總而言之,洗衣幫就相當於監獄裏一個完整的社會,階級分明,利益的分配也符合傳統黑幫的作風,是一個非常穩定的架構,每個監獄裏都有可能出現類似的幫派。而下井幫卻不一樣,因為他們的結構不同,反抗者的組織可不僅僅是單憑道義兩個字就能夠支撐一切的,你以為異人革命軍裏麵的人僅僅是因為憎恨大都會,就會為世隱鄉赴湯蹈火了嗎?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更多的利益凝聚人心,人們寧願在洗衣幫裏受一點苦,換取安穩的監獄生活,也不會選擇和心狠手辣的洗衣幫進行對抗。”

    “原來如此。”柳未名釋然道:“既然下井幫至今仍然維持著穩定,就已經說明了他們有著比單純的庇護更多的利益。”

    “不錯。不僅僅是庇護,還有香煙,零食,黃色雜誌……”藍思琳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賤笑,朝柳未名擠眉弄眼:“就連凡士林也是有的哦……”

    柳未名全然沒有理會藍思琳的表情嘲諷,繼續道:

    “那下井幫是怎麽得到這些的?”

    “那還用說嗎,隻可能是因為這裏的獄卒長啊。”藍思琳聳了聳肩,嘴裏冒出煙氣來:“監獄可以視作一個另類的社會,而獄卒長在這個環境中就是最特殊的存在,他並不參與幫派之間的紛爭,卻是非常重要的利益給予者和最大的受益人。你覺得監獄長會被洗衣幫買通,換個思路想,他為什麽不能同時被下井幫買通?”

    柳未名愣了愣,旋即恍然。藍思琳繼續道:

    “你下意識地形成了一個思維定勢,將獄卒長當做一枚棋子,認為他隻可能是其中一方的幫手。但是事實上,他並不是任何人的幫手,你可以理解為一個人形的中立百貨商場,通過與兩方交涉,讓樂於改善囚犯生活的親人來買單,然後給他們提供需要的物品,從中獲取油水……洗衣幫固然有錢有權,但獄卒長根本無需畏懼他們的權勢,而下井幫則勝在人多,雖然家中大多沒什麽權勢,但是金錢方麵,一點點積累起來,也是非常可觀的數字……”

    柳未名慢慢點了點頭,輕聲呐呐:“原來如此。”

    “既然是這樣,”他轉過頭來,看著藍思琳忽然問道:“你被洗衣幫的人揍了一頓,幾天後卻成為了下井幫老大的狗頭軍師,兩個幫派之間的矛盾也在日益加重……這些事情,有什麽聯係嗎?”

    藍思琳眨了眨眼睛,滿臉無辜地攤開手,聳了聳肩膀:

    “別看我,我隻是想要混根煙抽罷了。”

    柳未名轉過頭去,卻是自顧自輕輕笑了起來。一副完全不相信藍思琳的模樣。事實上,自從藍思琳混進了下井幫以來,柳未名早就從閑不下嘴的藍思琳口中得知了下井幫老大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多久刮一次胡子,拉屎的時候喜歡看的刊物,曾經戴過的手表牌子,還離過一次婚……藍思琳甚至還一條一條有理有據地通過各種看似微不足道地細節論證了他的推測,正如方才向柳未名說出自己關於禿鷲的推測一般,鑒於這種類型的推論有非常嚴重的水字數嫌疑所以就不便再做過多贅述。

    總而言之,經過這幾天的了解,柳未名已經對藍思琳有了非常深刻的認知。那張吊兒郎當寫滿賤字的臉皮底下深深隱藏的,是極端的智慧和魔鬼的靈魂。他的觀察力極其驚人,結合恐怖的推理能力,在短短幾天內就徹底了解了監獄裏每一個人的信息,但是他的想法卻又異常難以捉摸,以至於柳未名至今沒能揣度出藍思琳的真實想法:他了解了這麽多的事情,想要做些什麽;四天後就是絞刑執行的日期,他為什麽顯得不慌不忙,甚至還有閑情參與監獄裏無趣的幫派之爭;有著如此極端的腦力,他所扶持的下井幫本該有巨大的變化才對,實際上,這幾天卻是除了隱隱能夠感覺到暗流洶湧以外,什麽也沒有……

    “大約三個月前,”柳未名忽然道:

    “我遇見過一個和你非常相似的人。”

    “什麽?!”藍思琳陰陽怪氣地叫了一聲,“這世界上竟然還有比我還不要臉的人?”

    “那樣的人應該不存在。”柳未名眉頭抽搐了兩下,冷冷道:“我說的是,像你這樣天賦異稟的人。”

    “哦,那就是說我是天才唄。”藍思琳倒是表現得輕輕鬆鬆,對於這種對“不要臉”的評價非但不以為恥,反而引以為豪的家夥來說,承認自己是個天才簡直宛如家常便飯。

    柳未名並沒有理會他,而是忽然轉過頭來,清冷的眼睛仿佛要望穿他的靈魂,淡淡道:

    “你吸入了返魂香,對嗎?”

    藍思琳愣了愣,問道:“然後呢?”

    “吸入了返魂香的人,怎麽可能會隻想抽煙?”柳未名語氣依舊平靜,話語卻直擊問題的核心。

    藍思琳幾乎是在瞬間便理清了柳未名話裏的意思:返魂香有著其他所有毒品都不能比擬的致幻性以及成癮性,但凡是接觸過一丁點,就幾乎完全沒有任何戒除的可能。但是,吸進了返魂香的藍思琳在這幾天以來,每天都還是那副優哉遊哉的樣子,除了經常因為抽不到煙發牢騷以外,幾乎沒有任何成癮的跡象。

    要做到這個,隻有兩個可能。一是藍思琳實際上根本沒有吸入返魂香,二是他具備某些抑製自己成癮的能力。

    第一個可能性已經被藍思琳自己所否定。剩下的,隻有第二個可能性。

    “還真是厲害啊……”藍思琳笑了笑:“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意識到這個的?”

    “從你進監獄的第一夜開始,我就一直在留意你有沒有成癮反應。”柳未名平靜道。

    “看來你也很聰明嘛。”藍思琳笑眯眯的。

    “我隻是個普通人,”柳未名淡淡道:“真正聰明的,是你們這種……能夠掌控自己大腦的‘天才’。”

    世間人有千千萬萬。

    真正意義上的“天才”萬中無一。

    那種人,往往會和世俗觀念中的“瘋子”僅有一線之差。他們往往有著自己獨特的行事理念和生存觀念,習慣於用思考代替本能,將非人的意誌力投入到某一項領域之中,從而取得淩駕於人類本身之上,甚至領先整個時代無數個世紀的成就。這種人並非“聰明”,或者說,這種人,不僅僅是“聰明”。傳統觀念上的“智商”並不能夠和天才直接掛鉤,因為他們所擁有的,是“智慧”。他們所思考的事與物,往往與正常人類存在著維度之上的差距,以至於常常看起來表現得不合常理。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曆史上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開創了科學技術的新紀元。這位典型的天才在年幼的時候說話緩慢不似孩童,反而像是個成熟大人。而在成年之後,卻更像是一個小孩子,根據其司機爆料,他曾經嚐試著捕捉地上的蚱蜢並且塞進了嘴裏,也曾經為小鳥們演奏過小提琴,最後被自己的演奏所打動,淚流滿麵……

    尼古拉·特斯拉,電磁場理論的推動者。他的多項關於電磁學的理論研究工作是現代無線通信的基石。這樣的天才,實際上卻極度孤僻,常常將自己與世隔絕,為了避免與人接觸而將自己的作息時間徹底顛倒,每天淩晨三點起床工作到晚上十一點。他唯一的朋友是一群鴿子,最害怕見到的東西是一切有棱角的東西,女人和首飾。

    著名的喜劇幽默大師查理·卓別林實際上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傳聞有著一些無法在文檔裏完整顯示出來的獨特癖好;維多利亞時代公認的最偉大作家狄更斯,睡覺時一定要讓床朝向北方,篤信催眠術,經常在親友身上練手,甚至據傳還有戀屍癖……

    類似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但是對於這些天才的行為之怪異,我們已經可以從中略窺一二。可以說,若不是這些人有著足以載入史冊的驚人成就,最終也隻會被當做怪誕的精神病。而實際上,這些人的行為並不完全等同於精神病,因為他們思考的“維度”與常人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他們的思想和理念並沒有受到世俗觀念的禁錮,是發散性的,跳脫的。他們無時無刻都在質疑這個世界本身,從許多不同的角度思考問題。

    人類的大腦無時無刻都會接受大量的信息碎片,哪怕隻是身處一個單調普通的房間裏,床上的花紋,被單的顏色,燈罩的形狀,燈光的強暗,空氣裏的味道,潮濕的程度……無數細碎的信息會通過身體的各個部位傳遞到大腦中,再由大腦統一整合後形成眼裏的畫麵。一般來說,如果大腦真的要同時處理這麽多信息,很有可能就會主次不分,導致精神出現一定程度的“不和諧”。所以,大腦往往會自動略過那些被認定為“不重要”的信息。這也就是為什麽,哪怕你終日待在自己所睡的房間裏,你也說不出來房間裏的床單有什麽花紋,地上的插座有幾個插口,窗戶有幾條柵欄……當你不再去看時,你自以為“熟悉”的物什,早已變成了模糊的印象。而“天才”的大腦異於常人,因為某些運行機製的不同,他們往往不能忽略那些“相對而言不重要”的信息,所以,他們能“看到”的比常人更多,能夠將其進行整合,重新讓自己“模擬”人類正常行為的,就是天才,而無法做到這一點的,就是以瘋子居多了。

    而藍思琳正是這樣的“天才”。

    他擁有將大腦接受到的紊亂信息整合起來的能力,這也就意味著他成功地掌控了自己的大腦。他擁有著遠超於常人的“自我控製力”,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大腦才能夠依靠恐怖的理智始終占據在行動的高地,克服了本能上對於“毒癮”的依賴,表現出正常人的模樣。

    而這樣的天才,柳未名除了藍思琳以外,還見過一個。

    “那個人,是個女人。”

    柳未名的神情,似是在回憶一些比較久遠的事情,有些唏噓。

    “一個令人佩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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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進行FLAG結算……

    解鎖FLAG: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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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結算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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