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Chapter.174
字數:8952 加入書籤
封艾之所以這麽問,當然也是有原因的。如夢酒館開張兩個月以來,伊斯特便已經閃爍了兩次。由於兩次閃爍俱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世隱鄉的幾個師兄弟們也是無跡可尋,忽然看到伊斯特身上一陣頻閃,變成了比平時更稍成熟一點的模樣,皆是意外得不行。
別人都不確定伊斯特閃爍的時間,但她自己卻是大抵清楚的。先前伊斯特在大都會裏工作的時候,身上總隨身攜帶著一本小小的筆記本,起初封艾並不清楚是什麽,後來伊斯特變小了,和她躲在地底下的坑洞裏,封艾也沒有看過裏麵的內容。
現在想來,卻大抵明白了一些:那筆記許是伊斯特的日記,每次閃爍的時候,來自未來的她都會在現在的日記上記下幾筆,好讓自己的時間線恢複正常以後,讓那個尚未到達未來的自己提前知道一下閃爍的大概時間,以免出現些尷尬的場麵。仔細想來,伊斯特閃爍的時候,身上的衣服是不會跟著一起閃爍的,大人忽然變小了倒還好說,衣服雖然寬鬆了點,但總能遮蔽一下身體,若是從小時候忽然變成了大人模樣……
總而言之,一個半月前,伊斯特第一次閃爍的時候,大抵是從原本的十七歲變成了十八歲的年紀,也就是說,半年多以後的伊斯特穿越回了現在。這聽起來並沒有什麽太刺激的地方,隻是那天晚上,封艾看見來到酒館打工的那個褪去了少女青澀氣息,隱隱如花瓣初綻的未來伊斯特,著實被狠狠地驚豔了一把……
這還不是最意外的,更意外的是,那個來自未來的伊斯特,性情也全然不似以往的伊斯特那般總是唯唯諾諾的,倒是……倒是多了幾分小婦人一般的親昵可愛,雖然話語間仍是清清冷冷的,但是不經意間對封艾作出的動作簡直就自然得如同情侶一般,實在讓封艾震驚不已,甚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看著封艾那副宛若慘遭調戲的小處男般的畏縮模樣,來自未來的伊斯特巧笑嫣然,那抹驚豔至極的笑容似乎融化了整片天地的風雪。
相比於那一次閃爍的平淡溫馨,一個星期後的第二次閃爍要令人窒息得多。
同樣是從未來穿越回現在。
……隻是那一次,穿越回來的伊斯特渾身盡是觸目驚心的刀傷。
來自未來的伊斯特在世隱鄉的醫務室裏昏迷了整整四天。那段日子封艾沒有開門,每天都陪在醫務室裏,密切地注視著伊斯特的傷情。她躺在床上,一直沒有醒來的征兆。美麗的麵龐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額頭上不時滲出細密的、病態的汗珠,仿佛就要在那張潔白的床單上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永恒。
封艾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類似的情景他也曾經曆過。那是在追尋殺害瑪麗安娜的凶手時,伊斯特遭到了怨憎會的襲擊,同樣也是這般傷痕累累、昏迷不醒。
隻是那一次,封艾是知道緣由的。這次,除了一直沒有醒來的伊斯特,沒有人知道那算不得太過於久遠的未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一次的伊斯特,已經多大了?她來自多久以後的時光?她為什麽會傷成這樣?她的眉頭一直輕輕蹙起,就像是在做噩夢……究竟……發生了什麽?
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伊斯特,封艾的意識常常會在不經意間閃回到幾個月前他們的初次見麵。那時候的伊斯特便也是穿著這樣一件大紅色的裙子,同樣傷痕累累,忽然閃爍著、出現在了封艾和小之,還有諾蘭的麵前。
“……這個世界太大了……”
“……不要把它承擔在你一個人身上,好嗎?”
那個時候,伊斯特對自己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封艾感覺世界仿佛化作了一張濃鬱得化不開的黑暗巨幕,呼嘯著將他徹底包圍。
倘若真如師匠所言,伊斯特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過去,也無法窺見真正的未來……是不是說,此刻他所預見的伊斯特,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已經是必然的事實?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兩年以後,伊斯特注定要經曆一場巨大的變故,而他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拯救伊斯特……
無助的感覺如同被暴雨打濕的衣服,緊緊地包裹在皮膚之上,寒意透徹骨髓。
伊斯特昏迷期間,世隱鄉的幾位師兄弟都來過幾次。幫伊斯特換傷口繃帶的便是林舍予。令封艾感到些許訝異的是,世隱鄉的其他人,包括大師兄、三師兄、無用,似乎都對伊斯特這忽然的變故並沒有感到太過於稀奇。
“早在你來到世隱鄉之前,小師妹也曾經閃爍過大概幾十次。”李默存沉默了很久,方才開口向他解釋道:
“有幾次她閃爍以後,也是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封艾沉默不語。很久以後,李默存才再次開口:
“那時候……小師妹會做夢。在夢裏無意識地念著一個叫做‘封艾’的名字……隻是,那時候,我們所有人都還沒有認識你。”
封艾默默地攥起拳頭。
李默存的話,其實也就說明了為什麽他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外民,會早早地便被世隱鄉地位最高的幾位先生留意到。
也正是因為如此,為他治療的是世隱鄉裏醫術最好的小師叔。
也正是因為如此,師匠才會特意來到他的小院,教他異能的用法。
也正是因為如此,林舍予才會派他和伊斯特一同前往大都會……甚至不惜頂著痼疾纏身,也要教封艾學會打架。
這一切,都是在冥冥中已經注定了的事情。隻是因為伊斯特的出現,讓世界線的因果出現了紊亂,使得他們提前窺見了未來,在早已知道“結果”的情況下,補齊了尚未發生的“原因”。
一切都不是偶然。真實。殘酷。無力。令人絕望。
封艾知道伊斯特醒來,是在第四天的夜晚。
鄉裏最擅醫術的小師叔沈園此時仍在和那叫藍思琳的五師兄在外曆練,此刻大抵也是北上途中,還遠遠未到該回來的時候。所以,治療的工作除了讓醫務室的其他醫生代勞以外,更換傷口繃帶的事情卻是林舍予親自為小師妹做的。
那天夜裏,封艾便守在門外抽著煙,等待林舍予幫伊斯特換完繃帶。
看見林舍予從醫務室裏走出來,封艾便笑了笑,隨手掐滅了手裏的半截煙頭。
僅僅是過了四天的時間,封艾的神態就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依稀間沒了那令人豔羨的少年氣息,取而代之的,卻是有了那麽幾分封流當初的頹喪味道。也隻有這種時候,才會讓人覺得,這家夥和那個人其實還是有著某些本質上的相通之處的。
見著抽煙的封艾,林舍予輕輕蹙了蹙眉頭,終於還是沒說什麽,隻是淡淡說道:
“小師妹已經醒來了。她的能量波動很紊亂,可能是要恢複原狀了。”
她頓了頓,又道:
“她想要見你……你待她溫柔些。我去找李默存。”
封艾點了點頭,笑了笑,沒什麽精神。看著漸漸離去的林舍予,封艾深吸了一口氣,頂著亂糟糟的頭發,推門而入。
伊斯特便倚靠在床頭,有些懨懨的,嘴唇蒼白得不見血色,看起來就像是營養不良的花瓣。直到看到封艾的那個瞬間,那雙空洞的眸子裏卻泛起了深深的漣漪。她輕抿著嘴唇,看起來有些激動,直直地看著封艾,有些艱難地傾過身子。
封艾在床邊坐下,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想要把亂動的伊斯特按定在床頭上,想要告訴她這樣子亂動容易牽扯到傷口,想要告訴她會沒事的,想要跟她講很多事情,可是伊斯特終究是約過薄薄的被衾,輕柔卻又無法阻攔地,輕輕巧巧地像是飛蛾撲火一般——
揉進他懷中了。
“封艾……”
少女泣不成聲。
“封艾。”
留聲機現在放的是西原健一郎的《Consider My Love》,伊斯特隨著Jazz-Hiphop輕快的鼓點節奏無意識地用手指輕點著桌麵,看著走神了好久的封艾,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聲了。
“……你看起來不是很舒服,要不然,還是上去睡一會吧?”
封艾愣了愣,卻是淡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他眨了眨眼睛,直直地看著伊斯特,把後者盯得臉蛋上不自覺飛起兩團紅暈來挪過了視線,方才拿起麵前那杯稍涼了的開水,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口好看的大白牙:
“好!重新啟動了!酒保一號狀態良好,沒什麽問題!”
說著,他便一下子從吧台上蹦下來,有模有樣地原地蹦躂幾下,退出一小片空地,自顧自坐起了廣播體操來。他頸間的圍巾漸漸鬆開,一邊跳著,便又伸手攏了攏,額頭上已經沁出細汗了,也沒有解開圍巾的打算。伊斯特愣愣地看著他耍寶好一陣,方才從眼底裏透出一陣莞爾。
伊斯特終究是狠不下心來把髒兮兮晾在外頭那麽久,趁著封艾做操熱身的當口,便從吧台裏取了一塊幹淨的毛巾走到酒館門前,把髒兮兮表層的積雪撥去。冰冷的金屬外殼把伊斯特白嫩的手指凍得通紅,但是她卻擦得很細致,像是在打掃房間灰塵的小婦人。
把髒兮兮領進了酒館裏麵,內外的溫差使得體表覆蓋著薄薄冰霜的髒兮兮開始從表麵沁出很多融化的霜水。伊斯特便繼續認真地擦拭著,怕髒兮兮這滿身的雪水要是滴進了木地板裏會讓木板變形。髒兮兮滴溜溜地轉著那顆圓碌碌的腦袋,看起來呆呆的。
好不容易將髒兮兮身上的水漬擦幹,伊斯特站起身來,便發覺封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後,頂著一張神秘的笑臉。
伊斯特眨了眨眼睛,正疑惑間,卻已經被封艾拉過手臂,一路繞過吧台,推開擋板,抓著她纖細白皙的手放到了洗手池下麵,擰開了水龍頭。
封艾的動作一氣嗬成,使得伊斯特全然沒有反應過來,像是任人擺布的布娃娃般就被扯進了吧台,直到感受到水龍頭那略微的溫暖,伊斯特方才回過神來,臉上倏地掠過一道淡淡的紅暈:
“封艾……?”
封艾的神情卻是一本正經的,此時正拉過伊斯特擱在外麵的另一雙手仔細地在水龍頭下衝洗著。
水龍頭的水並不是熱水,隻不過是普通的自來水。隻是此刻外麵的溫度早已低過零度,仍然能保持液態的自來水自然還是會比外麵空氣的溫度要高一些,不過伊斯特方才花了好長時間幫髒兮兮擦身子,此刻一雙纖細秀氣的手已經是凍得跟冰塊一樣涼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水龍頭裏的水是暖的。
“洗手!當然是洗手啦!摸了那麽冷的東西,不稍微處理一下肯定會長蘿卜頭的。”
伊斯特又眨了眨眼睛:“蘿卜頭……是什麽?”
“蘿卜頭就是凍瘡,凍瘡就是蘿卜頭……反正我住的那邊都這麽叫,叫法怎麽來的我就不知道了。”封艾隨口應道,然後又開始解釋:
“凍瘡這種東西呢,就是皮膚在遇到寒冷、潮濕的環境時,動脈收縮,導致血液循環不良發生的疾病,一旦真的長出來了,又痛又癢的會非常難受。你剛剛才摸了那麽冰的東西,如果不處理一下的話就很容易長凍瘡。不過處理的方法也不是隨便來的,不能夠一下子讓溫度差異變得很厲害,如果現在把你的手放到火爐麵前的話,反而會刺激血管加劇凍瘡發生的幾率……得一步一步來。”
伊斯特感覺到淋在手上的自來水越來越涼,顯然是已經漸漸習慣了這個溫度。隨後,封艾便拿過毛巾幫她擦幹,又倒了一杯熱水,用毛巾裹著杯子,遞給了伊斯特:
“好好捧著。”
說著,封艾頓了頓,又撇了撇嘴:
“……你這種在夏天都不會出汗的家夥,明顯就是末梢血管循環不良的體質,最容易長凍瘡了。”
伊斯特呆呆地捧著手裏裹著毛巾的杯子,杯口仍然在冒著熱氣。看一眼封艾,又看一眼杯子,又悄悄看一眼封艾,便又低頭去看杯子。
封艾心裏莫名覺得好笑,卻也不再多說,抬頭看了看掛在酒架一旁的老式掛鍾,此時還隻是下午三點,距離開業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取下了脖子上的圍巾,掛在了衣架上。又從衣架另一側取下那套熨得筆直的酒保服。
“我先上去換身衣服。”
伊斯特眨眨眼,點點頭。看著穿著睡衣的封艾消失在二樓的背影,在吧台後坐了下來,靜靜地捧著杯子。阿爾薩斯打了個嗬欠,毛茸茸的後背蹭了蹭光滑的木質吧台,露出渾圓的小肚子;髒兮兮在到處亂逛,像上世紀那種笨笨的圓盤掃地機器人。留聲機這時候又發出喀呲喀呲的聲音,在播的是Pismo的《Now I Know》。
換完衣服的封艾走下樓,看起來倒是精神抖擻,全沒方才那副病懨懨的樣子。自打七重樓進入了向死境以後,他就能感覺到自己的新陳代謝似乎要比正常人快上許多,一般的小病小痛用不著半小時就能徹底恢複了。
“伊斯特,現在還早,你要不要再上樓睡一會兒?”
伊斯特抿了一口微燙的熱水,轉過頭來,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現在不困呢。”
如夢酒館兩個月前正式開業的那天,大抵是在黃昏時分,正在整理酒具的封艾忽然感到大腦一陣恍惚,緩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正在正廳裏擦拭桌椅的伊斯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伏在桌子上睡著了。封艾心裏覺得好笑,想是這妮子白天的時候還要去書院裏打下手,大抵是生物鍾沒能調過來,實在撐不住便睡著了。
於是,封艾便從衣架上取下了一件外套輕輕覆在她的身上,尋思著今天雖然是第一天開業,但伊斯特既然這麽累了,不妨開得再遲一點,八九點再開門也是可以的。想歸這麽想,黃昏徹底結束,月亮漫上酒吧樓頂的時分,伊斯特便自己悠悠醒轉過來,仔細算來,也就大抵睡了二十分鍾左右。
意識到自己是在擦著桌子的時候不經意便睡著了的伊斯特顯然也有些羞赧,束手束腳地走回吧台裏一遍又一遍地衝洗著手裏的毛巾。過了好一陣,才鼓起勇氣向封艾說,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關於伊斯特說的那個夢,封艾是沒多少印象的,心下隻是笑笑。勸她如果很累的話,大可以再休息一陣子,伊斯特隻是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酒館正常開業,很熱鬧。昏暗的燈光被柔情的爵士樂勾勒出繾綣的氣息,酒桌上的人們推杯換盞。
從那天以後,伊斯特便不知不覺地養成了每個黃昏、酒館開門前,都會伏在吧台上小息二十分鍾的習慣。
封艾往往是不會打擾的。每天那短暫的二十分鍾裏,時間的流逝都好像被放慢了,空氣裏彌漫著醉人的寧靜氣息。伊斯特的睡顏很安詳,像是繈褓裏的嬰兒,睫毛不時輕輕微顫,像蝴蝶振動的翅膀,好像是在做夢。
封艾很享受每天的這個時刻。許是受到了伊斯特的感染,每一個黃昏時分,他都會在恍惚間覺得心靈格外平靜,感覺……就像是給拿走了一個很吵鬧的人格似的。封艾想著,卻不覺為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覺得好笑。
窗外下著雪,人們猶在忙活著,為即將到來的冬元節做最後的準備。封艾想著是不是要在酒館的招牌上掛上一串彩燈,就像當初在瑪麗安娜酒館那樣。酒館裏的一對男女,一隻利克斯坦鼠,一個笨拙的機器人,就這樣在靜謐溫柔的音樂聲中,消磨著白天最後的時光。
嘴上說著不困,伊斯特那個妮子到底還是在12月22日世隱鄉下起初雪的這天黃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這裏是如夢酒館,隻屬封艾一個人的瑣碎日常。沒有什麽動魄驚心的跌宕起伏,像一條清幽的小河平靜地流逝著。
原本封艾以為這樣的日常會持續到冬元節到來的那天。但世隱鄉裏的每一個人都沒想到的是,在冬元節正式到來的一周前,一段偶然發生的小小插曲,卻意外地讓這座臥在白雪裏的小小城鎮,出乎意料地熱鬧了起來。
這一小段插曲,卻是由小師叔沈園從幾千公裏外寄來的一堆小玩意兒引起的。
------------------------------------------------------
正在進行FLAG結算……
解鎖FLAG:無
------------------------------------------------------
進入結算界麵……
轉入下一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