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Chapter.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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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柳拂衣和小葫蘆這頭發生的事情,將視角繼續向世隱鄉的北方延伸,劃過那在七八點時分紛紛點燈取暖度過寒冬的千家萬戶,來到一處相對僻靜的街區。
這裏是世隱鄉大先生李默存的住所。
簡單而精致的小院裏鋪著齊整的草皮,顯然是經過精心打理的。
草葉之間不具名的小蟲發出輕促的鳴聲,飄飄蕩蕩地傳出很遠,將這片本來就頗為幽深的角落襯得更加寂靜。
屋子裏沒有鋪設電路,燃著的是煤油燈。當初建造房子的時候,李默存就特意讓工人們盡量讓這間小屋維持簡樸,工人們雖然不解,也隻得一一照做。隻是在心裏麵感歎這大先生向來都是個怪人。
世隱鄉的幾位先生都是獨居,住所分散在鎮子裏的各個角落。此時此刻,李默存又在做些什麽呢?
桌案上鋪著微黃的紙張,看著頗像古時的宣紙,但是質地是有所不同的。
實際上,世隱鄉的紙張都是按照著李默存給工匠們製定的工序製造的——莫說是要和艾斯蘭的紙質工藝做對比,就算是拿去和外麵稍微富餘一些的外區做比較,質量也是有所不及的。
但這也算是聊勝於無。世隱鄉本就是隱於世外的城鎮,與外界交流甚少,負責進貨的配給隊每隔兩個月才回鄉一次,帶來的也隻盡是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若不是有那滿腦子稀奇古怪知識的大先生因地製宜,就地取材,用周邊的黃竹造出了這種世隱鄉獨有的竹紙,人們還得像二十年前一樣常常陷入無紙可用的境地。
這也是世隱鄉的人們都敬重李默存的原因。大先生雖然平日不掌實權,也不理軍務,總愛三天兩頭往外邊跑,看上去就像是個文弱迂腐的書生,但是實際上,自打十幾年前大先生被外出遊曆的師匠帶回來以後,他腦子裏裝著的那些包羅萬象的古怪知識幾乎已經是潤物細無聲般滲透了整個世隱鄉。
鄉裏的風車水車都是他造的。建築的格局也是經過他的安排定下的,看起平平無奇,十幾年來卻是不曾漏風漏水,極為穩當。就連那竹林書院圖書館裏的藏書,都是他一手包辦的——使喚配給隊從周邊城鎮想辦法弄來一些,自己帶回來一些,印象裏有些書如今已經找不到的,便又默寫了一些。
他記性極好,過目不忘,又甚喜讀書,也不拘泥書類,聖賢哲學,格物之理,乃至於戰場兵法,甚至是言情誌怪的小說,都是樂在其中的。
不誇張地說,除了竹林書院的那幫男學生以外——他們因為李先生的竹紙問世而多出了好幾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人們敬愛大先生的心情其實是不亞於林舍予先生的。
……尤其是鄉鎮裏許許多多正值妙齡的懷春少女。
大先生雖然看著常有些蔫蔫的,人長得卻很是俊俏,性格又是在十裏八鄉都出了名的溫和——
最重要的是,大先生雖然看上去年輕,今年其實已是二十八歲,將近而立之年,終究要考慮那成家立業的事情。這般諸多因素相加起來,就算是流水再怎麽無情,終究也是衝不淡那滿樹桃花繾繾情意的。
李默存安靜地坐在桌案前,眉眼之間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無論是在人前人後,他也總是這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好似世上真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生氣、讓他慌亂一樣。
他左手撚了支毛筆,墨先前已經在硯台上磨了很久,久得不可思議。他保持著握筆的姿勢也已經很久,卻遲遲沒有下筆。
他的右臂齊肩而斷,如今隻剩下了空蕩蕩的一截袖子。沒有了玉璧貔貅的李默存如今也隻不過是一屆羸弱書生,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因為他不是左撇子。沒有了右手的他,一切都要重頭開始。包括洗衣做飯,包括除草,包括寫字。
李默存沉思許久,終於是徐徐下筆,毫尖點在之上,染出墨痕。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隻今餘幾。”
筆鋒頓了頓,李默存愣了半晌,將筆放下,看著那張紙上的字跡,不由得苦笑起來。
字不好看,甚至可以說是很醜。就像是不識字的黃毛小兒用腳拿筆隨性的塗鴉。這樣子的字要是讓人知道是出自世隱鄉的人間行走,大先生李默存,隻怕會被人活活笑死。
但李默存終究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沒失去右手之前,他曾經寫得一手端正俊逸的好字。鄉裏的人逢年過節若是遇上李先生,能討來一副字,那都是莫大的榮幸。
如今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但是對他來說,又好像並沒什麽太大的不同。
李默存的生活依舊,每天打理打理花草,翻翻書,不時出去轉悠轉悠。除了不能再去外界尋找藥方以外,沒什麽不同。
右手已經斷去是事實,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看見自己也有寫出這麽難看的字的時候,李默存並沒有什麽惆悵的情緒,看起來倒是挺開心,像是見識到新鮮事物的小孩子,對世上的一切都保持著最純真的好奇,一切不過是重新開始而已,他興致盎然。
李默存在腦海裏重新勾勒了一遍字形,便打算繼續再寫下去。
“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元48年的平安夜,世隱鄉裏千家萬戶都點燃了燈火,將這片林間月下的質樸小城綴出一片溫暖的光點。遙遙看去便像是中秋節江邊漫天飛舞的孔明燈。小小的屋子裏,大師兄李默存正在燈下練字,微微搖晃的燭火透過薄薄的紗窗,析出一道溫和的書生剪影。
微涼的冬風穿過窗戶,把桌案上的竹紙吹得獵獵作響。李默存又停了筆,伸手去拿起桌角的紙鎮壓在了竹紙上,也沒仔細再看自己方才寫下的字,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依稀中記得自己今夜好像不曾打開過窗戶。
想是昨夜窗沒有關好。念及此處,李默存便隨意站起身來,打算再去把窗戶關上。夜風灌進小屋裏,把煤油燈裏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一時間整個小屋裏都多了幾分寒意。
手指剛剛點上窗欞,李默存便輕輕愣了愣。
窗台外的草地上,趴著一隻泰迪。
……
第四杯酒“大都會”喝完,菲利斯·瓦倫坦女士的臉上浮起了驚豔的潮紅,坐姿慵懶依舊,卻已經是隨性了許多,自然地翹著雙腿,一隻手支在了下巴上。許是酒精上了頭,又許是如夢酒館裏的暖氣開得實在太熱。菲利斯已經脫去了身上的短風衣,白皙的脖頸之下,美麗的弧線若隱若現,周圍吧台上的不少男性都會抑製不住地轉頭看她。
真是個讓人摸不透年紀的女人。氣質成熟而嫵媚,五官卻全然不顯老態,那姣好的身材更是讓人根本無法想象那是一名四五歲女孩的媽媽。
封艾時不時抬眼看一看身前的菲利斯女士,又側過頭去瞄一眼還在旁邊擦杯子的伊斯特,心底裏覺得有趣。這兩位同樣是一頂一的金發美人,若是沒人點破,誰都可能會誤以為是一對姐妹,但是這兩人之間的氣質和性格卻又是天差地別,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韻。
菲利斯借著平安夜的由頭,硬是拉扯著女兒sakura在酒館剛開業的時分便進來喝酒,如今已經過去兩三個小時,酒也過了三巡,菲利斯卻仍然沒有倒下的意思。她輕輕地攪拌著空杯子裏的冰塊,等待著封艾的第五杯酒。
Sakura顯然已經是不耐煩到了極致,也不在啜那空空如也的杯子,雙腳踩在吧燈的踏板上,瘋狂地抖動著,臉上卻仍然是麵無表情。
這讓封艾想到了暴風雨前的寧靜,又想到了唐唐,所以他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果斷地把倉鼠滾輪裏的阿爾薩斯獻祭了出去,姑且是當做了sakura瑟瑟發抖的消遣玩具。
“菲利斯小姐。”封艾忽然問道:
“聽說你和三師兄要在節後出發,去北極雪原?”
“是呀。”菲利斯輕飄飄地應了一聲,笑道:“很感興趣嗎?”
“算是吧。”封艾摸了摸鼻子,笑道:
“……畢竟也算是在人們口中大概聽說過‘雪國’的事情。對那邊的矮人族也很感興趣。菲利斯小姐這次前去,也是要去雪國的吧?”
菲利斯撇了撇嘴:“這我就不清楚了,師匠老爺子每次拜托我做些什麽事情的時候都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做些什麽。”
“不過,”她伸了個懶腰,笑眯眯道:“我也沒去過雪國,確實也對那地方挺感興趣的。不知道那群一天到晚隻知道打鐵的矮子跟我家的Sakura比起來,誰比較高一點……”
話未說完,Sakura就用手推了推桌沿,吃力地從吧凳上轉過身子,用力地蹬出雙腳,狠狠地踢在了菲利斯的腿上,險些沒把菲媽媽一腳踹下吧凳。菲利斯臉上笑意盎然,也不去轉頭看Sakura,手肘卻死死地撐在吧台上,暗暗使勁,不讓自己被Sakura踢下去。
這對母子暗中較勁了好一陣以後,Sakura畢竟還隻是個小女孩,終究還是力氣不夠,敗下陣來,惱怒地趴在吧台上把滾輪裏的阿爾薩斯轉得飛快。菲利斯笑得更歡了。
封艾感覺自己的額頭已經滲出冷汗,還是僵硬地保持著微笑,將雪克壺打開,金黃色的酒液徐徐流進杯中。
“這第五杯酒,”封艾語氣裏忽然多出了幾分笑意:“倒是和菲利斯小姐頗有些緣分。”
菲利斯在吧台上的習慣是從不主動指定要喝的酒,全憑封艾自由發揮,頗有考驗他調酒本事的意思。但封艾何許人也,在經曆了雞尾酒女王瑪麗安娜長達兩個月的調教後,已經徹底激發了自己在調酒方麵的天賦,私下裏常常跟伊斯特大言不慚地自稱是外328區調酒小王子,腦子裏的英雄池浩瀚如海,這段時間以來給菲利斯調過的酒不下百杯,竟是沒有一杯重樣的。
“哦?”菲利斯眼底裏流露出饒有興致的光芒:“這是什麽意思?”
封艾把那杯流轉著迷人色彩的雞尾酒端到菲利斯·瓦倫坦麵前,輕聲說道:
“它叫情人(Valentine)……和您的姓氏是一樣的。”
菲利斯眼底有些迷離,也不說話,湊上桌前,在杯沿上輕輕抿了抿,杯沿上留下殷紅的唇印。她的眼睛在刹那間流轉過極為豔麗的色彩,卻又忽然眉頭一蹙,彎下腰去,將手伸向自己的腿。
菲利斯女士穿著的是一雙寬邊短筒靴,襯得她腳踝極細,美妙的線條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此刻那隻白皙的右手卻是毫無形象地伸進鞋口裏掏了一陣,隨後菲利斯的臉上便流露出十分古怪的神情,皺著眉頭來回鼓搗了好一陣,複又抬起頭來,笑語吟吟道:
“我的靴子裏有條蛇。”
她伸出手來,蒼白的手指上,正纏繞著一條黑得發亮的,墨西哥黑王蛇。
看見那條蛇的瞬間,所有人的臉上都流露出極為驚愕的神情。最讓人意外的卻是Sakura。Sakura此時正端著一杯伊斯特給她添滿的西瓜汁,看見那滑膩的事物在菲利斯手指尖流動時,精致的臉蛋在刹那間變得煞白,竟是比幹幹淨淨的白紙還要白上幾分,隨後,嘴裏的那口西瓜汁便“噗”地噴了出來,整個人驟然失去了意識,軟軟地向後栽倒過去。
封艾在千鈞一發之際猛然伸手按在吧台上,隻見右手那精致複雜完美的圓形界紋爆射出驚人的紅色光芒,那張樣式古樸的舊式吧台竟然如同活過來一般,從Sakura身前的位置一陣扭曲,看起來不像是木頭,更像是被賦予了生命、有著木頭色彩的軟泥怪物,急急地朝前方探出,將那腦袋都快要觸及地麵的Sakura整個人包裹起來,又緩緩地卷回了吧凳上。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幾秒鍾之內的事情——換做是以前的封艾,根本不可能如此順暢地在短短幾秒之間做出如此細致的結構重組,以前他也不是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隻是當時那些在他手中變化的物什看起來更像是有無形的巨手將其強行扭曲變形,此刻他的所作所為,卻像是賦予了那些死物全新的生命,這也都是多得於這段時間以來他孜孜不倦的練習。
一旁的伊斯特情況也沒有比Sakura要好上多少,雖然她經常對一些有些奇怪的事物表現出強烈的好奇心——盡管她常常自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外表木訥的女孩子其實對圓圓的東西似乎極端缺乏抵抗力。這也就是她一直堅持把阿爾薩斯喂得白白胖胖的真正原因,也是她把髒兮兮這種沒點屁用的破機器人一天到晚帶在身旁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這段時間以來,封艾還隱約發現了一件極為驚人的事情:伊斯特其實非常、非常、非常喜歡無用,每次她碰見無用的時候,都會囁嚅著說不出話來,眼神常常會不自在地瞟向無用那顆圓溜溜的西瓜頭……那表情,就像是害羞的女孩看見了心儀得不得了的寵物……
總而言之,無論伊斯特對可愛的東西多麽無法抗拒、品味有多奇怪,那條聲勢驚人,油光發亮的黑色無毒蛇顯然並不在她喜愛的範疇之內,所以此刻的伊斯特同樣也是俏臉一片煞白,身上甚至抑製不住地隱約有黑氣流出……
場上,也就隻有那腦子似乎總是缺一根筋的菲利斯小姐完全沒有意識到眼下場景的驚悚程度,還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條不到一指粗的小蛇,那條黑王蛇已經拱起了上半身,屈成S型,在半空中微微搖晃著和菲利斯對峙,看起來倒像是被養蛇人的蛇笛誘導著翩翩起舞,菲利斯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起來倒是十分有興致。
“哎呀,這小東西長得還真好看呢。”
盡管眼下的場景很不合時宜,封艾簡直都想虛著眼吐槽一句那玩意兒現在是擺出了攻擊姿態準備要啃你幾口,而不是在跟你跳舞調情了……
說起來,這條蛇,封艾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
然而還不待封艾作出反應,更多、更大的騷亂就已經陸陸續續地在酒館各處發生了。
“啊!”
“救、救命!”
“這……這是什麽!”
“啊!好痛!”
“該死的……”
“啊!它在咬我!它在咬我!”
“是雞!為什麽這裏會有雞!”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這裏有隻老鼠!”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
“我的天啊,那是什麽鬼東西?是鵝嗎?”
酒館裏到處都是一片混亂,宛若被暴徒掃射,慌張逃散的恐怖襲擊現場,有的人跑著跑著忽然摔倒在地上,不知從哪裏出現的一隻大白鵝正拚命地啄著他的屁股,有的人被一條狗撲在臉上,仰頭摔倒,流著哈喇子對著那人的臉一頓亂舔,有的人艱難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便被一隻巨大的貓爪子勾住了褲腳,往桌子深處拖去……
“呀!”菲利斯看著眼前混亂的景象,倒是一點也不見慌張,反而不慌不忙地打趣道:
“這是《動物世界》的劇組來世外神隱鄉采風了嗎?”
封艾嘴角抽搐了幾下,也沒空搭話,自顧自地從旁邊推開吧台的擋板走了出去,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對策,伊斯特也終於緩過神來,貼著酒櫃盡量在不接近吧台上的菲媽媽和那條蛇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挪到封艾的身旁,小聲問道:
“封艾……這下該怎麽辦?”
封艾搖了搖頭,皺起眉頭看著如夢酒館裏這雞飛狗跳的場景,忽然想到了什麽,急匆匆地跑出酒館門口。
整條康安街上,一場屬於無數隻奇怪小動物的平安夜狂歡已經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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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進行FLAG結算……
解鎖FLAG: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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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結算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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