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Chapter.209(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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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響十二,怪奇蘇醒(終)槍響十二,怪奇蘇醒(四)

    ******

    隨我來吧/天要黑啦

    放不下呀/忘了它吧

    隨我來吧/隨我去吧

    閉上眼呀/關上燈吧

    隨我來吧/隨它去罷

    夢開始啦/夜降臨吧

    隨我來吧/隨它去罷

    隨我來吧/隨它去罷

    隨我來吧/隨它去罷

    ……

    ******

    1.

    他能夠看見格萊爾大腿斷茬上突出的骨頭。

    格萊爾下士在樹根下翻滾,抱著膝蓋。血往土壤裏浸潤,眼淚和哭喊聲交雜在一起,這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臉上的表情扭曲得不似人形。

    這是被隱藏在散亂樹枝下的絆雷炸傷的第三個士兵。

    在此之前,叢林深處的槍聲響起了四次,射傷了兩個人,現在整個偵察班除去醫療兵以外能夠行動的已經隻剩下六個人。

    直到此刻,他終於確認了藏匿在這片雜草叢生的棕櫚林深處的暴徒隻有一個人。付出了太多代價、後知後覺的醒悟使他感到憤怒,在憤怒之餘,胸口深處開始彌漫起怪異的情緒。

    那個神秘的異人士兵並不是神乎其技的狙擊手。從叢林裏的血跡判斷,就是當初他在船上用狙擊槍擊中的第二個人。

    他隻有一個人。這是壁虎斷尾的策略。他受了重傷,就算不去理會,他也不可能隻身一人撐到南海鎮。身為偵察營的長官,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帶著士兵們離開,投身到主戰場去,無需再跟叢林裏隱藏的敵人浪費時間,他受了傷,就算想要緊隨其後,也是追不上偵察營的斥候的。

    但他還是意識到得太晚了。當他下令讓調查班的戰士們撤退時,他絕望地發現那名異人已經在叢林各處布下了絆雷——那是一種類似於竹節的誘發式地雷,威力不大,往往炸不死人,但是踩上了,就必須付出一雙腿的代價。在戰場中,戰死了就隻是一具枯骨,但倘若成為了傷兵,就會給軍隊造成極大的負荷。

    而現在,這個不足十五人的調查班裏,已經出現了一個死人,五個傷兵。

    想要離開,他們必須帶上傷兵,盡管傷兵們已是累贅。他們還需要逐步排除地上隱藏的絆雷。這會極大地減緩這支隊伍的行進速度,更何況身後還吊著一名虎視眈眈的狙擊手;而若要繼續追擊,也同樣需要花上極大的時間和經曆。對方同樣身為偵察兵,深諳隱藏和潛行的技巧,這場博弈,無論他做出什麽選擇,都可能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而對方隻有一個人。

    他的心裏驀然生出一場很奇妙的感覺。這片地方,這個戰場,注定會在一天之內將這隻暴徒黨的軍隊全部埋葬。這是一次積蓄已久的計劃。異人革命軍已經是甕中之鱉。他們無路可逃。可是現在,僅僅是現在……他們這支隊伍卻隻因為一個敵人便陷入了困境。

    現在我們才是獵物。這是他的想法。

    他的時間不多了。

    2.

    血濺在她的眼睛上。生理的本能使她眨了眨眼,滾燙、刺痛的感覺深入腦髓。但她還是用盡全力把眼睛張開。模糊的視線中有人正在倒下,壓在她的身上。鼓膜仍舊劇痛,令她聽不清楚周圍的聲音。

    她僵硬地。吃力地挪開身上的屍體,在她麵前站著一名氣喘籲籲的異人革命軍。

    她認得那個士兵。年紀不大,或許剛成年。在華納鎮裏她鼓起勇氣問那個人什麽時候能夠回到世隱鄉,那個人和她分享了一小塊壓縮餅幹。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她的身旁躺著三具屍體。那個華納鎮的男人,她的婆婆,和媽媽。

    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她甚至沒有回過神來。她能從模糊的視線裏看見年輕的軍人大喊了一聲,然後衝上來抱起她。耳畔又響起槍聲了,那是從門口追來的華納鎮人。

    先前引開這群人的是他嗎?

    她沒有開口問。感受著顛簸、那單薄而消瘦的肩膀,她低下頭,看見他的肩胛處有一處彈孔。

    已經中槍很久了,傷口不再流血了。

    她隱約想起些什麽。環住身子的手忽然把她抱緊,軍人開始加速,躍起,在空中轉身——她聽見來自那個年輕軍人的痛苦叫聲,她感覺到一陣靜電般的觸覺在皮膚流淌。

    軍人用背部撞向牆壁,但沉悶的碰撞聲並沒有響起。

    他們像是撞進了一片牛油,被牆壁包裹了進去、從另一端滑落。慣性尚未消去,軍人趔趄著仰天倒下,懷中始終抱著神情麻木的小女孩。

    他已經痛不欲生,身體的每一寸組織都在逐漸撕裂。他們已經穿過牆壁,倒在了屋外的後巷,那麵牆壁完好無損,像是不曾融化過。

    但他感覺自己正在融化,劇痛來自肩胛骨的位置,逐漸向心髒擴散。

    他第七次咬破自己的一丁點舌尖,試圖讓一片混沌的大腦清醒片刻。他艱難地站起身來,扯下了身上破破爛爛的軍裝,裸露的胸膛上,表麵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像是重度燒傷。

    他很清楚那是淨蝕正在擴散的表現。

    女孩怔怔地看著他那仿佛硫酸潑過的皮膚,他卻聽見了遠處的腳步聲。他已經無法再做任何解釋,倉促地再喊了一聲“跑”,將女孩抱起狂奔。

    他的時間不多了。

    3.

    他的肺已經完全撕裂了。

    吸進胸膛裏的不是氧氣,是刀是針是火。但他不能停下,他必須永無止境地在華納鎮各處奔走,穿過戰壕、穿過火力網,尋找不知所蹤的司令官何足道——正如三營剩下的每一個戰士一樣。

    電報機徹底失效。對講機隻剩下令人抓狂的電流音。作為司令官的警備員,他很清楚這是通訊塔受到了逆向幹擾的原因,但他們別無他法。華納鎮的信號塔位於中心,那是敵人最多的地方,單憑一個偵察營的力量無法突破。

    隻有突破了信號塔,才能夠恢複聯絡信號。

    有了信號,才能夠集結起整個六師的軍人。

    把軍人們集結起來,他們才有求得一線生機的希望。

    但是艾斯蘭的軍隊已經登陸,半小時之內,浩浩蕩蕩的兩萬人軍隊將傾巢而出,碾過那片密集的棕櫚林,鋪天蓋地地朝六師壓來。到了那個時候,已經是一片散沙的六師必敗無疑。

    他的時間不多了。

    4.

    手臂已經止血,身上卻有了更多的傷痕。他的衣服因為長時間在荊棘叢裏爬行而變得襤褸,皮膚也被劃破了。腰腹處也多出了一個彈孔。

    他不是左撇子。長時間的潛伏使他本就不慣用的左手變得僵硬無力,就連架槍也需要借助身旁的石墩,扣動扳機時手指都在顫抖——再加上失血過多造成的意識空白,使後來的幾槍全都打偏了位置。

    對麵艾斯蘭的那個偵察班中,確實有著感知異常敏銳的對手,在第五次扣動扳機時,那名看似領頭人的狙擊手幾乎是憑借著本能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進行了射擊,子彈擦過他身旁的樹幹,流彈紮進了側腹,令他本就瀕臨崩潰的身體變得更加搖搖欲墜。

    但他不能停下。

    沒有什麽意義。死亡已經是不可避免的結局。哪怕全殲了整個偵察營,也無法扭轉此時此刻的戰局。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在燕三、在他之後死去,或許是異人革命軍,或許是艾斯蘭。但這也僅僅隻是個開始。洶湧暗潮已經漫過岸邊的礁石,這場戰爭注定會波及整個世界,而自己不過是這片殘酷舞台上光輝照耀下的第一粒灰塵。

    密林深處,初春的寒氣和陰影將落日的餘暉徹底覆蓋。夜幕即將降臨,這個男人已經失去了用於反抗的一切手段,除了手上最後一枚手榴彈,和一杆僅剩下五顆子彈的狙擊步槍。

    異人革命軍六師,偵察三營的狙擊手觀察員,這個叫做黃彪的男人,執著地朝著荊棘深處爬去。

    他的時間不多了。

    5.

    盡管華納鎮的這些人並非專業軍人,但是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許多提前做好的布置都打了整個六師一個措手不及,再加上確認了對方不是艾斯蘭人後,大部分的六師軍人們都對眼下的情況抱有疑惑的態度,此刻華納鎮中的戰況實在算不得樂觀。

    以華納鎮西北方向的劇院為據點,是受到敵人衝擊的六師軍隊最先集結起來的地方。三團一營的千餘名戰士們在這裏建立了有效的防線,是整個地區裏為數不多的壓下了華納鎮人攻勢的區域。期間戰士們已經分出了許多獨立的單位,負責到周邊的街道進行清掃、救援的工作。

    這是包小乙知道的所有消息。所以包小乙隻能向西北逃去。

    他不熟悉地形,不知道路線。

    他也不是老兵,入伍不到一年。

    他也不是硬漢,他的腿怕到發抖。他抑製著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想要尖叫的欲望,才能站在這裏。

    他也不是天賦異稟的異人。事實上,絕大部分的異人都像他一樣,沒有能夠用於戰鬥的異能,同樣投身參了軍,扛著一杆杆槍去麵對艾斯蘭人的淨化彈。

    他已經在許許多多的前輩口中聽說了淨化彈有多可怕,中彈的人到底有多痛苦,死相會有多恐怖。

    但他從來不曾親身感受過。他連想象都不曾敢想象。

    直到現在。

    他的身後,他的肺葉裏,嵌著一枚淨化彈頭。

    他害怕死亡。沒有人不害怕死亡。但是現在的包小乙更寧願死去。

    萬蟻噬心?生不如死?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也沒有空暇去思考這是什麽樣的感受。痛苦占據了他大腦的全部思想,唯一能夠支撐著他清醒的隻有遙遙綴在天邊的半輪夕陽。

    那是西邊,這邊是西北。

    他還是要跑。盡管他很知道沒有人再能救得了他。盡管他很知道繼續使用異能會加速身體細胞的崩潰,讓痛苦加深千千萬萬倍,他還是要跑。

    懷裏的小女孩骨瘦如柴,哪怕是他這樣的小夥子,抱起來也不費什麽力氣。但他現在卻已經快要抱不起來了。仿佛是手臂中的骨髓被硫酸所替代,渾身都已經軟弱無力,為了使她不至於從懷中跌落,他的手指已經掐緊了女孩的手臂,女孩痛得直皺眉頭,眼裏溢出淚花來,他也恍若未覺。

    身後便是槍響。子彈不時濺在附近的牆麵上,歐式的招牌上,霓虹燈冒出火花,流彈擦過臉頰,身子搖晃。傷口綻開的地方感受到的隻有冰涼。恐懼的感覺一時間戰勝了痛覺。還有多少米?

    他不記得距離劇院還有多少個街區。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他不願意去想,也害怕知道現實的界限。眼前便是一幢破爛的民居,他撞開門,朝著對門的牆上跑去,他又能感覺到牙關處傳來的痛覺,然後是再一次的,加速,躍起,轉身。

    從很小開始,他就很意外地發現自己可以融進周圍的固體裏麵去。牆壁。地板。冰層。媽媽總愛告誡他異人不可以隨便使用自己的異能,年紀越小越不好控製,那時候的包小乙很貪玩,沒能聽進去,也常常鬧出過很多卡在牆壁裏的笑話。但總愛樂此不疲地跟同伴顯擺。

    使用異能會消耗很多能量。在外麵打鬧完,回到家裏時,他總會很餓很餓。但是現在為什麽已經不餓了呢?他覺得自己的肚子在燒,像是胃已經徹底融化了,再也沒有饑餓的感覺。

    現在的包小乙已經很厲害了,最近的幾年他都不曾卡進過牆壁裏。盡管這樣的能力在參軍後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他終究是樂此不疲地鍛煉著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司令官達克爾那樣獨當一麵的男人。

    但是現在他又出糗了。他的上身剛剛穿過牆壁,身體一陣顫栗,小女孩已經從牆的另一邊跌了出去。當他從牆中緩緩穿出,向後跌落時,才發現腿上又多了一處彈孔。

    他已經忘記自己朝著西北跑了多久。女孩似是已經從呆滯中緩過神來,看著他腿上的傷,無助地哭起來。他笑笑,聞到了自己嘴裏的血腥氣,他的牙床已經開始腐爛了。剛才她一直一動不動的,他還隱約擔心小女孩是出了什麽事,現在看起來還好。至少哭了,哭了就是還活著。

    活著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的毛發已經開始跌落。渾身長滿了恐怖的瘢痕。女孩是被他嚇哭的。

    他記得小女孩咀嚼他掰下的那一小塊幹糧餅的模樣,雖然這些天的奔波讓她看起來很是憔悴,臉蛋上的肉已經陷了進去,其實還是很可愛。包小乙也不喜歡吃壓縮餅幹。他現在一點也不餓,但莫名其妙的,想要嚐嚐從世隱鄉帶來的熏肉。

    但他隻是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抓過小女孩的手,繼續向西北跑去。

    他終於認出來前麵的那棟樓。穿過去,對麵的街道上,就能望見劇院。

    他的使命快要完成了。

    路有點長,但總能到頭。隻是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瓦礫在飛濺。

    他痛得快要哭出來了。握著的小女孩的手很燙,他知道那是因為,他的手是冷的。

    他有名字,他是包小乙。

    6.

    他離開林中那片隱蔽的據點時,夕陽中傳來一道槍聲。

    僅僅在身後百米開外的地方。那是屬於艾斯蘭製式手槍的聲音。沒有裝上消音器。是足以讓一切歸零的巨響。響聲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靈。

    開槍的是格萊爾。那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他記得這個男孩剛到軍營的時候,因為嘴唇上長的一小圈絨毛和那稚嫩的臉蛋看起來格外不搭調而常被隊伍裏的老兵嘲笑。然後他囁嚅著解釋說是家裏的母親不讓刮,刮完以後會長出更多的胡子。營裏的男人笑得喘不過氣來。

    據說他是偷偷參的軍。父親死得早,家裏揭不開鍋,就背著媽媽說去大都會當侍應生去了。這是常有的事。他們這些艾斯蘭的士兵不全是艾斯蘭人,有很多外民,生活過不去了,隻能參軍,靠微薄的軍餉維持家計。

    小格萊爾的媽媽或許還在家裏翹首以盼等待他回家。

    他又記起格萊爾被炸斷雙腿,在樹根下掙紮嚎哭的模樣。過於寬大的艾斯蘭軍帽耷拉下來,棕黃色的卷發被汗浸透,混雜著淚水淌過臉上的泥痕,像是穿著軍裝的小孩子。他永遠無法忘記那時候格萊爾看向他的眼神,他已經見過了太多死去的同伴,也見過了太多人臨死前的眼神,絕望、痛苦——那些並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在那個孩子的眼睛裏看見了慌張,看見了求生的希望,藏匿在滿溢出來的痛苦深處,卻讓他寒毛直豎。

    那個孩子哭得很狼狽,哽咽著說自己想要回家,說自己還有家人要養活,說回到家以後媽媽看見他這樣,一定會罵死他了。

    危急的局勢已經迫在眉睫,最後身為隊長的他咬牙作出了自己的選擇。他讓一班的人一邊排除地雷,一邊往回走,與大部隊匯合。而自己則向相反的方向出發,盡可能地牽製、甚至是消滅藏匿在陰影中的敵人。

    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眼下的情景算不得四麵楚歌,但藏匿在各處的絆雷很有可能繼續造成無謂的傷亡。這個抉擇也意味著他將麵臨更多的危險。

    但除此之外,還有更加嚴峻的問題。

    隊伍裏有五個無法行動的傷兵,除去他以外,身體健全的還剩下五人,再除去負責排雷的一個,單憑四個人就把傷兵帶回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他將眼下的形勢向隊員們說明清楚時,他瞥見小格萊爾已經默默止住了眼淚,通紅的眼睛始終看著地麵,抿唇保持靜默。直到他交代完了以後,小格萊爾才說,他可以在原地等隊長回來接他。

    “留給我一把槍自衛吧。”

    這是小格萊爾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一班隊員各自背著受傷的戰友離開。

    然後他留給小格萊爾最後幾句囑托。

    然後他也離開。

    然後。

    槍響了。

    他很清楚最可能的情況是什麽,但他沒有回頭確認,握著槍的指節發白,他沉默地朝密林深處走去。

    他寧願堅信小格萊爾還在那裏等他。等他消滅了敵人。等他平安從夜裏歸來。

    然後帶他回家。

    7.

    空氣裏充斥著燒焦的味道,蛋白質,脂肪,在高溫中變質,近似烤肉的氣味。

    令人作嘔。

    招牌躺在地上,斷了線的霓虹燈泛出詭異的色彩。磚牆坍塌,玻璃碎裂,肉眼可見的電弧還在金屬製的窗框上流淌,若隱若現。地上橫陳著七八具焦黑的人形。

    肉眼不可見,但她能感覺到空氣裏似有無形的場。抬手時有酥麻感,單薄的麻布衣裳竟發出劈裏啪啦的靜電來。

    有些無助地抬起頭來,看著身旁並不算高大的人影,她眼中憑白生出了極端的畏懼。但那個男人隻是轉頭望著她,素來不苟言笑的眼神裏可以看見疲憊。

    “可以自己走嗎?”

    小女孩愣了愣,點點頭。男人便又轉身,走向附近的牆。

    牆上嵌著人。這片街道上唯一一具沒有燒焦的屍體。半截身子露在牆外,腰際以下卡進了裏麵的房間。

    屍體的皮膚已經完全腐爛,僵硬的雙手還圍在胸前,像是在抱著什麽。這是他生前保持的最後一個姿勢。男人認得那隻手上的兩根橡皮圈,輕輕將屍體從牆上抱下來,想了想,轉身看向身後的女孩,說道:

    “他叫包小乙。”

    女孩低著頭,伸手進口袋,握住一小塊方方正正油布抱著的熏肉。點了點頭。

    現在那個男人滿臉的胡須看起來一點也不滑稽了。他看著小女孩,又溫柔道:

    “包小乙是異人革命軍六師二團一營的戰士。”

    小女孩身子顫了顫,半晌,終於仰起頭來,早先已經滿是死氣的雙眼中溢出淚花來,然後哽咽,然後抽泣,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六師有六千多個人呢。這個總是滿臉胡須,一臉嚴肅,不招人喜歡的暴躁矮個子男人卻總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來。

    六師現在還剩多少人呢?

    他想著。沉默地抱著屍體,向劇院走去。女孩哭著,跟在身後。

    8.

    “不是的。”阿呆搖了搖頭。

    “咱們十方寺裏一直都有僧兵,是慣例。阿呆出來當兵是方丈的意思,不稀奇的。”

    “不是吧?”

    “還有這種事情?”

    “和尚當兵打仗都不是稀奇事,這世道是真的怪透了。”

    “你們這些和尚平日裏連蚊子都不打,到了戰場還真敢殺人呢?”

    劇院裏一處臨時搭建的棚子中,正在休養的傷兵們七嘴八舌地談論起來,被圍在中間的阿呆有些怯懦地撓了撓腦袋,那顆原本光溜溜的腦袋上已經長出了些許發茬,看起來像顆獼猴桃。阿呆摸了摸肩膀上的繃帶,其實他傷得不重,隻是身體各處都有大大小小的擦傷,再加上有些許脫力,此時算是這群傷兵裏狀態最好的。

    他想了想,解釋道:

    “你們說的都對……咱們寺裏一直都是戒葷腥,不殺生,不見血光的。但是在活生生的人命麵前,這些都可以不重要了。事實上,不僅僅是十方寺,方丈說了,從古至今,佛家的每一個寺廟裏都會有僧兵,天下動蕩的時候,僧兵就會出山入世,或者是入伍當兵,或者是治病救人……”

    他頓了頓,複又說道:

    “阿呆曾經聽說,百國大戰期間,十二鷹黨國曾聯合攻入畢夏,長江以南血流成海。當時南柯山上徐行寺裏的七百二十八名僧人盡數下了山去入伍為兵,抗擊鷹黨,到最後,一個人也沒有回來。”

    傷兵營裏忽然沉默下來。阿呆雙手合十,心中默念了聲“阿彌陀佛”,稚嫩的臉上似是寫滿了靜穆。

    “這個故事,是咱們寺裏的小師叔祖告訴我的。小師叔祖說了,破戒不算什麽,殺人是孽,但救人就是救人。金剛怒目,也是慈悲。”

    說完最後八個字,阿呆輕輕皺了皺眉頭,似是恍然有了幾分明悟。場上卻沒有人說話了。起初來找阿呆閑聊,多數人都存了份調笑打趣的心思,事到如今,人們都大抵明了這些僧人的想法,自然是感覺頗為複雜。正安靜間,棚子遠處傳來了頗為熱鬧的聲音,從人們絮絮叨叨的叫聲中大概可以聽明白是出去援救軍人的司令官何足道來了。

    阿呆站起身來,擠開人群,朝棚子外走去。門口的救護兵攔下他,阿呆撓著腦袋連忙說了幾句自己身上沒什麽傷。

    好不容易才走出傷兵營,剛到劇院門外,他便遙遙看見了被幾個人圍在中間的司令官何足道。有救護兵把身旁的一名小女孩領走,也有人抬來擔架,抬走了一具被淨化彈侵蝕殆盡,徹底腐爛的屍體。何足道正在和一個年紀與自己差不多大的戰士說話,他依稀記得那人是老大達克爾的警衛員,人們總愛喊他小關。

    那小關的模樣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狼狽很多,雖然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但那副手舞足蹈的著急模樣顯得極為神經質,倒是那司令官何足道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最後還長長地歎了口氣。

    何足道又連續問了些什麽,最後神情嚴肅地開始對周圍的戰士們發號施令,阿呆聽清楚了一些:

    “能動彈的……中間廣場集合……少廢話了!……他媽的快一點!”

    士兵們開始跑動起來,與阿呆擦身而過跑進劇院裏,劇院各處的演藝廳裏開始傳出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正在休整的軍人們亂成了一鍋粥,緊張的氣氛彌漫在空氣裏。

    阿呆回過神來,又朝何足道那邊望去,那叫做小關的警衛員還在和司令官說話,看那模樣似是極為激動,兩人已經爭吵起來,聽得尤為真切:

    “我一定要去!何長官……三營的弟兄們不知道能回來幾個,我肯定能幫上忙……”

    “去你媽的!你就是腦袋勾了芡……不識好歹的兔羔子……你身上還剩幾斤幾兩?嫌六師死的人不夠多嗎?”

    “我沒有受傷!本來咱們就不夠人了……”

    “你他娘的就是個文書!槍都拿不穩的小兔羔子……”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多一個人是一個……要不然,別說是文書,就是難民們也要死在這裏……”

    爭吵持續了一陣,還能戰鬥的軍人已經跑到劇院外集合了。除去在周邊站崗維持防線的四百多個人,站在這裏的人數也就不到二百,其中還有不少是傷兵。何足道似是拗不過那警衛員,猛一撒手,氣哼了一聲,帶著兩百名軍人浩浩蕩蕩地朝華納鎮中心的廣場衝去。看著在街道上滾起塵煙漸行漸遠的六師軍人們,阿呆深深吸了口氣,胸膛有些顫抖。

    9.

    南與北。

    兩個人。

    半個小時。

    六道槍響。

    像是夕陽下持槍對峙的牛仔,勝負隻在毫厘之間,一個細微的失誤都會命喪黃泉。

    他是艾斯蘭偵察一營隊長,哈裏斯·喬德森。打響世隱鄉西征第一槍的狙擊手。史冊中不會記錄這個無名狙擊手的名字,但他的槍法與資曆毋庸置疑是整個偵察營裏最頂尖的。

    另一人叫黃彪。世隱鄉的農民。二十八歲參軍,入伍七年,擔任狙擊手觀察員的職務五年。憑借著預測危機的異能在戰場的刀光劍影中存活至今。

    但是這些數據與資料都是毫無意義的。

    他們兩個人在此前的一生中都沒有任何交集,再多的對比也是無稽之談。但是,此時此刻,他們是死敵。他們都是背負著各自的信念與責任,試圖奪走對方性命的劊子手。

    通常情況下,異人革命軍的個體戰鬥能力都會高於艾斯蘭軍人,世隱鄉的戰士多是異人,能力詭異多端無法預測,往往能在戰場中發揮出奇製勝的效果,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能夠與人數相差近十幾倍的艾斯蘭軍隊相互糾纏了半個世紀。相對而言,艾斯蘭的軍人能夠依仗的,便隻有更加科學的現代化武器了。

    但眼下的情況顯然更加複雜。黃彪已經失去了慣用的右手,失血過多,危在旦夕。而哈裏斯·喬德森從頭至尾都不曾中彈,狀態良好,此時的精神更是專注到了無以倫比的程度。兩個人都抱著至高的覺悟,在樹林的陰影中,在初初降臨的黑夜裏,與不曾見麵的對手在刀尖上共舞。但凡有一丁點風吹草動被對方捕捉,換來的都會是無情的槍響。

    此時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山巒,這片茂密的樹林被黑夜徹底籠罩,抬頭時就連月色也見不真切。兩人所能夠依仗的,便隻有多年在戰場上培養出來的直覺與經驗。就像是瞎子對劍,目不能視時,身體的各處感官都會變得更加敏銳,而對弈的兩人為了不讓對方察覺,都盡可能地保持緘默,攻擊時無聲而致命。

    方才的半個小時內,兩人都是在聽到草地窸窣的聲音後,不分先後地朝著對方所在的位置互相開了三槍,最危險的一次,哈裏斯的狙擊槍子彈甚至擦著黃彪的臉頰飛過,倘不是他有異能傍身,在關鍵時刻提前偏轉過頭,早已經飲彈西歸了。兩人保持著幾乎完全一致的動作,在草地上匍匐著,移動的速度慢過了蝸牛,若不是夜風偶然穿過草地,甚至會給人一種畫麵已經定格的錯覺。不知不覺間,兩人相隔的距離已經不足百米。

    狙擊手對峙,最需要的便是耐心。越是沒有耐心的人,就越容易露出破綻。在戰場相逢的狙擊手,隱蔽在各自的狙擊地點,用瞄準鏡對視兩三天都算不上稀奇。

    然而不管黃彪再怎麽有耐心,他所擁有的時間都不多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最後一次開槍時角度甚至偏移到了難以置信的程度,直接打到了哈裏斯十米開外的地方。而哈裏斯也同樣意識到了這點,反而收斂了行進的速度,像是沉默的蛇,靜靜等待著獵物咬餌。

    無聲的戰鬥仍在持續,但是黃彪知道,此時他的境況已經是急轉直下。意識開始模糊,額頭發燙,顯然是不及時處理傷口導致的感染,身體已經開始有了發燒的征兆。他的十二發備彈也僅剩下了最後兩發,哪怕對方隻是匍匐在原地一動不動,自己再不出手,也將迎來不可避免的終盤。

    黃彪猛地咬破嘴唇,從嘴角滴出血來,試圖讓混沌的大腦再清醒一點,僅剩的左手放開扳機,緩緩下移,摸向了懷裏的最後一枚手榴彈。

    10.

    帶著視死如歸的勇氣,臨時拚湊的這隻兩百人隊伍衝向了華納鎮的中心廣場。

    在那裏駐守的是七倍於他們的敵人。

    喊聲衝天,槍聲四起。呈錐形的革命軍隊伍宛如尖刀一般突破了中心廣場北邊的防線。周邊各個方向的華納鎮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紛紛向北麵趕去。密集的淨化彈如同雨幕般向那支隊伍傾瀉過去,站在前端的異人們怒吼著使出了各種各樣的異能,子彈或是打在宛如水晶的盾牌上濺射開去,或是受到某些磁場的牽引而猛然調轉方向直直下墜,又或是穿進軍陣中打在異人革命軍的身體上,中彈者在慘叫中倒地,麵龐扭曲地掙紮著。

    衝進了綠化帶後,廣場周圍的一排噴泉雕像後隱藏的華納鎮人探出槍來,子彈噴射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廣場,異人革命軍陣前端的水晶盾牌後方猛然跳出一道不算偉岸的人影,躍在空中怒吼著對雕像群後方的敵人們揚起右手,掌心上的電弧輕快地一陣跳躍,漸漸匯聚,陡然產生了驚人的劇變,一顆宛如液態的電球在手掌上生成,隨著那人的暴喝聲驟然出手,沉沉地丟進人堆中,頓時整個天地都一陣爆閃,像是一道無聲的驚雷撕開了夜幕,近幾十名華納鎮人連慘叫聲都沒有就已經化作了飛灰。

    何足道的整隻右臂都燒得通紅,就連衣袖也焚燒殆盡,落到地上踉蹌幾步,旋即放聲大喊:

    “衝進去!!!!!”

    一時間,無數的顏色照亮了整個黑夜。是雷是電是烈焰是冰川,隱藏在石磚下的樹根肆意生長,如同有生命般的枝條死死地困住了敵人;有的人丟下了手中打空彈匣的衝鋒槍,抽出泛著寒芒的短刀在人群中穿梭;身中數彈的異人皮膚腐爛得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死死地抱著眼前的華納鎮人張口便咬,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不曾鬆口;又或許是紫色的宛如虛空的光彩,一柄流淌著觸目驚心電弧的長矛劃過拋物線投擲在空地上,炸出驚人的凹陷;司令官何足道的頭發根根直立,眼裏布滿了血絲,雙手放出的電弧如同蛛網般向四周放射,一撥又一撥的人被麻痹得動彈不得,口吐白沫,關鵠卿被暴怒的華納鎮人壓在身下,拚命地死掐著對方的脖子,猛一個翻滾讓對方的後腦勺磕在了台階上……

    異人革命軍像是永不磨損的軍刀,閃爍著教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寒芒,那兩百個異人成為了這片黑夜中唯一的亮光,不知疲倦地向廣場中央衝殺過去;華納鎮人卻像是殺之不盡的恐怖蜂群,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一點一點地蠶食著異人軍的生命。

    浩浩蕩蕩的軍隊在何足道的帶領下衝進了廣場中心的信號塔中,迎麵而來的卻是數不勝數的華納鎮守備軍,僅剩的百餘人陸陸續續衝進塔內時,建築的外圍已經被數百名華納鎮人徹底包圍,一部分扛著重型武器的異人自覺留在隊伍後方斷後,站在門口的圍欄前怒吼著對敵人傾瀉著手中機槍的子彈,何足道沿著樓梯一路向上衝去,他的身體周圍電弧亂竄,就連友軍也不敢隨意靠近,整個人都仿佛化作一團溫度恐怖的電球,射到他身上的子彈還未接觸到皮膚就已經化成一灘鐵水。他一馬當先,喉嚨嘶啞地摧枯拉朽地向頂層衝去,身為普通人的華納鎮人完全不是一合之敵。

    華納鎮人顯然也意識到了當頭的那名異人才是這支突襲隊伍的核心,這群失去了一切的男人滿目通紅地怒吼著從樓梯上跳下,竟是有十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拉開了腰間手榴彈的拉環,拚命地衝向了樓道上的那支隊伍。

    十幾道爆炸聲先後響起,恐怖的溫度在信號塔中炸開,甚至誘發了革命軍人身上許多枚炸彈的殉爆,就連地麵都為之顫抖。煙塵混雜著扳機扣動的聲音從信號塔的窗戶中向外飄去,當視野重新恢複清晰時,那一馬當先的白色電弧已經沒了蹤跡,何足道渾身是血,踉踉蹌蹌地趴在樓梯上,回身望去時,隊伍中的戰士們已經不足百名。

    他睚眥欲裂,使盡平生所有力氣:

    “上啊!!!!!!!!!!!!!”

    不上不行……不上不行……不上不行……

    頭上的樓道曲曲折折蜿蜒而上,仿佛沒有盡頭,頂部的白熾燈像是天堂照下的聖光,要將剩下的革命軍戰士引渡到世界的終結。

    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了……

    華納鎮人們仍像是無窮無盡的遊魂野鬼,淒厲地嘯叫著,端著槍衝向樓道中的異人,哪怕付出再多的代價也要把這群人永遠地留在這裏。何足道身旁的一名戰士被射成了篩子,他抓過戰士屍體手中死死扣著的衝鋒槍,不要命地向前衝去,衝鋒槍恐怖的後坐力使他整個人的身體都在巨顫。一名橫倒在樓道上的華納鎮人忽然伸出手來抓住了他的腳踝,何足道被直接絆倒在地,更多的敵人從樓梯上衝下,密集的火力隔開了他與後方戰士們的聯係,何足道拚命地掙紮著,衝鋒槍的槍托生生砸碎了那人的顱骨,勉力站起身來時,遠處的樓道上幾杆對著自己的微型衝鋒槍已經進入了射程範圍內,他的異能已經耗盡,根本沒有再次施展的機會,樓道裏是鋪天蓋地的怒吼聲,他的眼睛睜得幾欲裂開——

    轟——

    11.

    在黑夜中匍匐前行。

    將最後一個人送入黃泉。

    不問姓名,地府相見。

    拉環叼在嘴裏。僅憑一隻手爬行。黃彪不知道那個狙擊手的名字。但知道他是誰。

    就如同艾斯蘭人聽得出M210的槍聲,他也不會認錯艾斯蘭製式狙擊步槍的聲音。

    這種無需語言的交流與博弈,已經說明了太多的東西。

    他已經是將死之人,必死之身。但這並不妨礙他將帶走自己右手的人帶去見燕三。

    他很清楚那人上一次開槍的方位,那人可以以逸待勞,但他不能坐以待斃。

    一切就讓這最後的一顆手榴彈來見分曉。

    彼此之間的沉默已經持續了太久。他無法確定那名狙擊手現在已經藏匿到了哪裏,想要確認倒也不難,隻是需要鋌而走險。

    而對如今的黃彪來說,連性命都沒有了,鋌而走險也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靠右側過身去。幹燥的草根紮到肩膀處的斷口,劇烈的痛感令他汗毛倒豎,他強忍著疼痛,騰出僅剩的左手,摸起了地上的一顆石子,眯縫起眼睛,朝著身旁六七米開外的一棵樹幹上擲去。

    槍響幾乎是在石子碰撞到樹幹的瞬間同時發生的。

    而且近在咫尺。

    聽到那仿佛就在耳邊響起的槍聲時,黃彪渾身一顫,甚至沒有一絲猶豫,身體的本能就超過了大腦思考的速度,左手猛地握住嘴邊的手榴彈,將拉環狠狠拔出,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猛然丟去。

    手榴彈在空中劃過拋物線,憑借著一閃而逝的月色,一道顯然不同於狙擊步槍的左輪槍聲驟然響起,“叮”的金鐵交擊聲響起後不到半秒,手榴彈在空中驟然炸開,爆炸的餘波直接掀翻了趴在地上的黃彪,煙塵嗆進氣管裏,他咳嗽著猛然抬起頭來,在樹葉的縫隙中投下的月色中,一道影子向他衝來,手中銀光閃現——

    黃彪倉促地抬手招架,匕首穿過掌心,鮮血爆綻。黃彪慘叫一聲,血性大發,被匕首穿透的左手猛地發力反握住那匕首的刃尖,哈裏斯來不及鬆手,連人帶匕首朝前踉蹌一步,迎上了黃彪的一記頭槌,整個人向後仰倒,頭腦一昏,本能地抽出了方才用來打爆手榴彈的單發左輪。黃彪趁那一當口一個翻滾甩掉了手中的匕首,抽出了腰間的那把M210。早在十幾分鍾前,他已經無聲無息地拆掉了M210的組合式槍管,這會使M210的射程和威力極度銳減,甚至不及普通手槍,但是好在射擊的速度會提升不少……而且可以進行二連發射擊。

    槍響幾乎是在同時發生的。

    黃彪未雨綢繆的做法使他的M210擊發早過了需要進行重新裝填的單發左輪。但由於他的手被匕首紮穿,傷到筋骨,倉促之下子彈竟是打偏了,直接擊穿了哈裏斯的大腿骨,卻並沒有造成直接的致命傷害。

    慘叫聲也是同時發生的。因為單發左輪的子彈打在了黃彪僅剩的左手上,掀飛了他的小拇指和無名指,M210脫手而出,卡進了石縫裏。

    幾次交鋒都是在兩人碰麵的幾秒內發生的,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均是在死亡邊緣走了一遭。血性徹底激發出來的兩個男人根本就沒有在乎身上的傷痛,哈裏斯怒吼著撲將上來,揮拳打在了黃彪的臉上,黃彪一個翻滾倒地,哈裏斯窮追猛打,用出了軍隊的擒拿術卡住了他僅剩的左手,肘部關節被扭曲到一個近乎恐怖的角度,黃彪發出極其淒慘的叫聲,渾身冷汗飆出,使出了死力,雙腳一蹬,把哈裏斯連帶著兩個人在草叢裏滾了一圈,方才脫出身來,要是再晚一秒,他的左手就會被標準的關節技折到脫臼,無力回天了。

    哈裏斯的左輪也在方才的扭打中掉落在地,兩人從草地上坐起身來,均是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柄卡在石縫裏的M210。黃彪距離較近,起身更早,拚命地朝著那兩塊巨大的青岡岩衝去,哈裏斯大喊起來,全力狂奔,躍起身來在空中一記飛踢踹在黃彪後腰上,黃彪一個踉蹌朝前撲去,整個人都撲到了青岡岩上,被堅硬的石塊磕得頭腦昏花,隨著一聲沉悶的穿刺聲,M210隻剩半截的槍管直接紮穿了他的肚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