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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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苑內亂成一團,王大夫給映月把過脈後,也查不出所以然來,隻說是驚嚇過度。

    映月一直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玄燁令人將月苑的大門緊閉,可老太君不依不饒,領了那道士前來,就在門外作法。

    念念有詞的咒語,再加上園子上頭燒成灰燼的符畫,招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下人,不一會,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傳遍整個五月盟。

    “老太君,快令人將門打開,如今厲鬼被我符畫所傷,我們應當一鼓作氣。”

    “燁,”老太君又氣又急,將那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擲,“裏頭的人快將殿門打開,如若不然,我一個個治你們的罪。”

    那些守在門口的侍衛丫鬟麵麵相覷,沒有玄燁的命令,是斷不敢去將門打開的。

    映月無力地枕在榻上,身上,冷汗濕了一遍又一遍,她兩眼模糊朦朧,分不清楚自己是夢是醒。玄燁在邊上擔憂不已,奪過丫鬟手中的濕巾後擦拭著她的前額。

    曾幾何時,這份溫柔,她刻骨銘心!

    肩膀被什麽人給推了一下,映月向前跌去,抬起頭來向上望,這兒仿佛是地底下,陰暗潮濕,還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

    她知道,她已經死了,被活活困在大火中,燒成了灰燼!

    邊上,陰風陣陣,有小鬼在那說,凡是到了這兒的人,都得令你死個清楚,明明白白。

    眼前的黑暗慢慢在散去,她的眼中出現一片高牆紅瓦的深苑,門口,兩座石獅威武有力,一路走進去,翠綠的樹木成排縈繞於園內,不遠處的涼亭,有嚶嚶說話聲。

    “妹妹你看,這幾塊綢緞都是上好的絲質,你快選上一匹,做出來的錦衣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無比。”

    “夫人,”女子在推諉,“我那料子還剩許多,您留著自己用吧。”

    站在地府內,她知道那名女子就是自己,這一幕幕,曆曆在目,怕是三生三世都難以忘記。

    “同我還客氣什麽,”夫人將其中一匹最上乘的綾羅選出來,放在她身前,“在這兒,我們就是親姐妹。”

    女子動容,眼眶有些發紅,她伸出手來,手紙輕輕摩挲著那柔滑的綾羅,“這是自然,在我心中,夫人就和我的親姐姐一樣。”

    夫人將她的手拉過去,溫和的嘴角輕勾起,眸內,真誠無比,“妹妹放心,在這兒,隻要是我有的,就不會少了你的。”

    女子翦眸內溢出感動,她回握住夫人的手,緊緊用力道,“夫人您想要什麽,隻要同我開口說一聲,我有的,我也一定願意傾盡所有。”

    二人相視而笑,她斂下眼瞼,卻並未發現夫人眼中的異樣,望著她明媚精致的小臉,夫人瞳仁內的閃爍逐漸暗淡下去,“奚,若是爺能用對你一半的心對我,就好了。”

    女子微螓首,陽光般幹淨的眼眸內真摯赤誠,“夫人,爺經常在我跟前提起您,在他的心中,您亦有著別人不能取代的地位。”

    夫人站起身來,在背過去的一瞬間,眼神充滿怨恨,而這一切,都是當初的她未能察覺的,“但願如此。”

    “夫人,夫人,爺回來了。”那廂,一名丫鬟匆匆而來,二人忙要過去相迎,就見男子已經走了進來,高大挺拔的身子穿著一襲絳色長袍,五官俊朗,魅惑無比。

    映月彎腰行禮,雙膝才軟下去,就被一雙手給拉了起來,男子看了看邊上的夫人,“你也起來吧。”聲音清淡,甚至,帶著三分距離感。

    夫人斂眉站到邊上,男子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遞到她麵前,女子一怔,受寵若驚地接過去,打開一看,見是一支閃閃發光的金步搖,價格不菲,“妾身謝過爺。”她愛不釋手,捧在手裏,生怕化了。

    映月見她開心,自然地挽唇,男子執起她的另一隻手沒有鬆開,夫人亦很好奇他會給映月準備怎樣的禮物,便將那步搖小心收起來,藏在了袖中。

    男子攤開掌心,上頭,躺著一枚平凡無奇的戒指,金屬質地的圓環,也沒有好看的樣式,微微泛著冷光。夫人乍一看,莞爾,不過是一樣破東西罷了,比起自己的步搖,自然是差了一大截。

    映月伸出手去,臉上並沒有失望的神色,反而,充滿欣喜,男子手一握,將那枚戒指牢牢抓在掌心中,“這樣東西,又一個很特別的意思。”

    她小臉輕揚,邊上的夫人亦想聽聽看,“是什麽?”

    男子再度攤開手掌,將那枚戒指取出來後,慢慢套在女子纖細的手指上,“這是我從一個異國商人那買來的,他說,用這個東西,就能套住一個人生生世世,這個手指上的經脈,直通心口,套住了它,就算是不小心分開,終有一天,也會找到對方。”

    她眼眶酸澀,淚水有些止不住,男子緊攥著她的手,另一手,環過她雙肩,將她往不遠處的寢殿帶去,看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夫人臉色發白,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老遠後,她這才將袖中的步搖拿出來丟在地上,滿心憤怒統統發泄在那一雙踐踏的腳上,直到那步搖支離破碎。

    幾天後,府外忙碌的張羅著,男子準備出去談一筆買賣,起身時,見她還在熟睡。

    額前,淡淡的一吻,成了永別。

    夫人將要準備的東西全部備齊,正在收拾他的衣服時,就見男子走了進來,她忙上前,“爺,起身了。”

    男子掏出一包東西遞到她手中,“這是我特意帶回來的,囑咐府裏的大夫好生煎熬,每日給她服一次。”

    “是,”夫人乖順的將東西接過去,“爺,這是何物?”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辦即是。”男子並沒有多做解釋,外頭,管家進來催促,他匆忙起身,來不及同她告別一聲,就出了府。

    映月站在陰暗的地府內,上麵,是一麵陰陽鏡,能將死前發生的事看個清楚。

    陽光照得有些刺眼,夫人親自端著藥碗來到她房內,那時候,映月才起身,麵上微微有些不悅。

    “妹妹,是不是為爺的事還在不開心呢?”她將藥碗放下,拉了她的手走到桌子跟前,“爺天還未亮就走了,這筆買賣關係重大,許是看你睡得熟,沒忍心叫醒你。”

    映月雙手枕在圓桌上,下巴輕磕上去,“我醒來一看,邊上都涼透了,心裏便有些不適。”

    夫人側過身子,將那碗藥端過來,用湯勺輕輕攪動幾下,“妹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這是爺走的時候吩咐大夫準備的,許是覺得你身子弱,想要給你補補。”

    經她這麽一說,女子的心裏才好受些,可聞著那些藥味,她不由皺皺鼻子,“好濃的味道,姐姐,我身子好得很,不用吃這些東西。”

    夫人不以為然,親自舀起一勺遞到她嘴邊,“別枉費了爺一番心意,若是實在沒什麽用,那下次不喝便是。”

    映月拗不過,隻得張開嘴巴輕喝一口,夫人連忙又舀起一勺,見她肯喝藥,這才欣慰地笑了起來。

    喝過藥後,夫人讓她在屋內休息,便掩了店門走出去,她神色安然地走出園子,在府外不遠處,有一名男子背對著她,站在那。

    那身絳色的衣衫,映月認識,是玄燁一直喜歡的顏色。

    “我已經給她服過藥了。”夫人站在男子身後,對方並沒有轉過身來,“什麽時候動手?”

    “今晚。”夫人垂下腦袋,簡單的交談,再沒有別的話,就聽得男子微微笑出聲,“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夜,靜悄悄的,完全斂去白日的張揚,園內的殿門一扇扇緊閉,其中一扇,突然被打開,就看見一抹身影走了進去。

    “姐姐……”見到來人,映月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欲要撐起身子,“我好難受。”

    夫人悄然上前,溫和的神色,在火燭的映襯下,竟顯幾分猙獰,她站在榻前,居高臨下,“你不要怪我,一切,都是爺的意思。”

    女子全身不能動彈,聽了她的話,杏目圓睜,“姐姐……”

    “我父親說,他能幫爺談成一筆很大的買賣,到時候,便能富可敵國,可唯一的條件,就是要除了你,”夫人慢慢坐下身,眼神充滿憐憫地瞅著她,“我父親也是為了我好,剛開始,這個提議與我來說很荒謬,可你知道更荒唐的是什麽嗎?爺他,居然答應了,他答應了,哈哈哈——”夫人麵露得意,笑聲不可遏止的從嘴中逸出,“可想而知,這所謂的感情能有多深呢?”

    “不,我,我要見爺。”她斷然不信。

    夫人微彎下腰,語氣殘忍,帶著快意,“知道你為什麽全身沒有力氣嗎?還記得上午的藥麽?那確確實實是爺給我,讓你服下的,爺已經決定下手了。”

    “不,”映月搖著頭,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我要見爺,我要親口問他。”

    “你知道嗎,你真的太傻了,”夫人輕搖下頭,“當一個男人選擇絕情的時候,你不要期望,他還有一絲一毫憐憫能施舍給你。”

    “姐姐……”望著這個朝夕相處的女人,那一聲姐姐,已經費勁她所有力氣,“我一直認為,我們能相處的很好,像親姐妹那樣。”

    “親姐妹?”夫人的聲音不由變得尖銳,她一手落在映月身邊,“你說,你醒來的時候,邊上的被單已經涼透了,可是你不知道,我的身邊,一年到頭都不會暖和,我覺得冷的時候,你在做什麽?啊?”她冷笑連連,將手收回來,“不過,今後就不用怕了,你死後,我會好好照顧爺,本該屬於我的地方,也再不會落到別人手中。”

    夫人掀開她身上的錦被,一眼,就看見她手指上的戒指,“還有這個東西,爺說,他後悔給你了。”

    說完,便伸出兩手去掰,女子使勁握緊了雙手,力氣雖然不大,可蜷起的手指,還是令她不能一下得手。

    她現在能抓住的,也唯有這樣東西了。

    “你還是不相信吧?”夫人止住了動作,抬起頭來,“爺說,一輩子很短暫,唯有生生世世的相遇,情才能延續下去,他說,除了你後,我們會有個自己的孩子……”

    握住的手,鬆了一下,這樣的話,他明明昨日還同自己說過。

    看著她眼中的哀戚,夫人複又補上一句,“這是,爺今兒一早才和我說的。”兩手想要將她的戒指掰下來,可那套住的地方,卻死死卡住,難以得手。

    刺痛,一下從手指上傳來,十指連心,尖銳鋒利的匕首一刀刀紮在她手指上,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好痛……”她掙紮不了,看著夫人不斷被血染紅的兩眼,女子心頭的絕望油然而生,恨不能立刻死去。

    “很想死吧?”夫人抬起了頭,拔出的匕首,一刀落下,砍在她手指上,“本來,爺說讓你安安靜靜的走,可是……”她彎下身,湊到映月耳邊道,“我偷偷將藥性減去了一半,我要你在清醒的時候走,看著自己,如何慢慢死去。”

    地府下,映月欲要衝出陰陽鏡,她眼神憤怒,焦躁無比,身子被小鬼死死壓住,“啊——啊——”

    一聲聲,淒厲無比,貫穿整個地府。

    夫人將取下的戒指牢牢攥在手心裏,絲毫不顧疼的死去過來的映月,她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榻上女子後,隨手將邊上的宮燈一揮,人也退後了幾步。

    火,順著錦被迅速燃燒起來,不過眨眼功夫,就遍及榻上整個人形。

    映月動彈不得,黑亮的瞳仁,慢慢看著大火灼燒過來,想喊,出口的,卻隻有幾句微弱的呻吟。

    疼……

    好疼,全身像是被撕成一片一片的……

    火,慢慢燒過來,轟一下,將整個身子全部包圍住……

    “啊——”地府下,她被那些小鬼踩在腳下,拎起她的領子拉下去。

    她喊冤,她拒絕投胎,每天,被施以酷刑,可那又算得了什麽?活活燒成灰燼的痛,她今生今世難以忘記!

    最後,閻王查閱生死簿,感歎於她死的慘烈,便想給她再次投胎的機會。

    “我不要,”沒有想到,跪在堂下的女子卻一口回絕,“我要記得上輩子的仇,我要回到那裏,我要報仇!”

    “人鬼殊途,”閻王將手中的生死簿放到一邊,“忘了前世,好好地找一戶好人家,豈不是更好?”

    她卻鐵了心,前額貼在地麵上,動也不動,“無論受到怎樣的懲罰,我無怨無悔,下輩子,我依舊要同她相處在一個屋簷下,我和她之間,注定爭鬥不休。”

    坐在上麵的閻王久久沒有說話,地府內,被陷害致死的人每天都是不計其數,可每一次的轉世投胎,都能令他們忘記前世恩怨,“你可知道,你們弱再相遇,你若再次死在她的手中,死後,你就再不能轉世為人。”

    她低垂著腦袋,話卻堅定異常,“不是她,是他們!”

    映月抬起了頭,閻王的聲音,忽然被拉得很遠,“這事,並不如你所見……”

    模糊的眼前,突然一下子清晰,映月仿若回神般半坐起身,驚喘未定!

    殿外,老太君命人砸門,正是那聲音將她拉了回來,映月環起雙臂,將右手舉到眼前,其中一根手指上,有淡色的痕跡,一直以來,她都認為那是胎記所留下的。

    閻王最後的那句話,她並沒有聽完整,如今,她既然置身於五月盟內,既然司景瑟再次相遇,那就表示,閻王給了她這次機會。

    這事再匪夷所思,可映月知道,它千真萬確,真實的在自己身上發生過。

    心有餘悸,全身都是汗,映月蜷縮成一團,她來到五月盟,並不隻是三王爺司九哥的安排,冥冥之中,原來是早便注定好的。

    “映月。”玄燁見她醒來,忙伸手將她攬過去。

    卻不料,女子卻是用力掙開,身子退到床角,直視的兩眼,冷漠而疏離,甚至,帶著一種說不明的怨恨。

    玄燁兩手張在半空中,望著她眼中的警惕,他微吃驚,“映月,你怎麽了?”

    這張臉,就是那個同自己說要生生世世相守的男人麽?

    嘴裏,仿若湧出一股苦澀的藥味,催人欲嘔。

    玄燁坐在榻上,以為她是被嚇壞了,他用力將映月拉過去,“不要怕,我等下便敲斷那名道士的腿。”

    “我是厲鬼,是來複仇的。”映月貼在他頰邊,語調平和說道。

    “就算你是厲鬼,又能怎樣?”玄燁退開身,大掌將她被汗水浸濕,貼在頰側的碎發給撥開,“相信我,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仇,即使有,愛之切,也定能化去的。”

    “有些仇,真的能化去嗎?”

    玄燁對上映月的眸子,發現她兩眼緊闔,不斷掉下淚來,他不明所以,隻是用雙手將她的淚珠不斷拭去,“那道士的話你也信?胡言亂語,不必放在心上。”

    她拉下玄燁的雙手,背過身去,這樣的他,她還能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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