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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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起身的,是潤澤。
堅毅的腳步走來,惜春不敢抬頭看他,垂在身側的小手握了又緊,緊了又握。
而邊上,映月的神色完全因她那突然一跪而轉為懵懂,就在方才,全部懷疑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如今,就因為惜春的突然認罪,令她暫時安全了。
“你……好狠的心你!”反應最早的,是尚雲,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雙期盼的眼睛落向走來的潤澤。
“不可能,”映月沉聲打斷,“怎麽可以因一個字而斷他人的罪?況且,老太君並未說那人就是凶手。”
惜春埋下的小臉上漾起欣慰,她的決定沒有錯,聰明如她,總會想出對策來,不像自己,遇上了這樣的事,隻會嚇得哭。
腳步聲,若隱若現,突然在她麵前停住,尚雲試圖繼續挑撥,“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老太君話裏的意思,就是指認了真凶。”
惜春是潤澤的妾,玄燁並不能插嘴說什麽,王煜正想辦法以銀針控製老太君身上的毒素,情勢,刻不容緩。瞅著尚雲趾高氣揚的姿態,映月麵色陰暗,剛要爭辯,就見潤澤睨了她一眼,餘光,莫名的讓她安定下來。
“在老太君清醒,開口指認之前,誰都有可能。”他說了這樣的話,惜春原先垂下的小臉吃驚抬起,男子卻是看也不看一眼,轉身回到老太君身邊。
尚雲詫異非常,既驚又惱,“可是,惜春自己都承認了…”怎麽可以,這樣當做沒事發生一樣?
她的質疑,讓邊上諸人紛紛交頭接耳,就連映月都不解,惜春怎會突然跪下說出那樣的話。王煜示意玄燁將老太君抱上床榻,潤澤則有些失去耐性地轉過身,“方才覓娘伸出的手指,說的不就是惜春麽?她承認,有何錯?”
“可是……”尚雲欲要據理力爭可細想下後卻又覺得惜春毫無把柄可言,隻得飯收收回指責。
映月聞言,全身驟然一鬆,她忙拉住惜春的手臂令她起身,潤澤的解釋雖然堵了悠悠之口,可顯然,不能讓全部人都信服。惜春看著周遭人異樣的眼神,隻得埋下了頭。
屋內,靜謐無聲,隻有王煜的身影不斷在忙碌,丫鬟們端了清水進來,送出去的時候,盆裏的水都是血紅血紅。王煜將一塊冰涼的濕巾放在老太君額頭上,看著她烏黑的嘴唇慢慢恢複血色,這才鬆口氣道,“總算沒有性命之憂,隻不過,毒性過猛,老太君一天兩天還醒不了。”
玄燁同潤澤僵硬的身體明顯放鬆,二人都陪在床邊,“你們都下去吧。”
映月捏了捏惜春的手,心裏有諸多疑問想要開口,她們相攜走出園子,尚雲礙於映月的身份,也沒有對惜春多加為難。
回到月苑,丫鬟將殿門闔上,剛走進內殿,映月便迫不及待地轉身,“惜春,怎麽回事?”
身後的女子見她這樣開口,顯然反應不過來,映月急迫道,“你倒是說話啊,你怎麽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
聞此言,惜春這才覺得不對勁,她睜大雙眼,囁嚅道,“不……不是你做的嗎?”
“什麽?”映月驀地呆住,腦子差點轉不過彎來,“你以為是我要加害老太君?”
“我……”經她這麽一說,惜春越發慌了,“我以為……你方才神色那麽緊張,我以為你對老太君心有間隙,一時糊塗才……”
“惜春!”她咬著牙,麵色漲的有些紅,“就因為這,你就站出來替我頂罪了?”
“對不起,映月。”女子神色驚慌,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心維護之舉,反而連累了她,“我,我真是笨,什麽事都做不好。”
看著惜春懊惱萬分的神色,映月百感交集,她走上前,一手,輕輕落在她的肩上,惜春以為她會多加責備,卻不料,下一瞬,映月竟將她用力拉了過去,“你這個傻子!就算真是我,你也不應該就這麽替我頂罪,你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呢?”
“我……我當時沒有想那麽多。”甚至,沒有確定是不是映月所為,就魯莽地站了出去。
“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映月退開身,她能想象得出,惜春站出來時有多害怕,她目光放柔,用手指理了理她的碎發,“老太君毫無反抗之力,對方卻並沒有將她一刀斃命,原因很簡單,她想借老太君的嘴,將我除去,”映月頓了頓,複又開口道,“老太君的指證,分明是衝著我而來,對方是以什麽讓她如此認定了是我,就不得而知了。”
“映月,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她嘴角輕挽,卻有些苦澀,這個傻女人,總是以這種危險而決絕的方式欲要保護她,不管自己的肩膀有多瘦小,也不管這肩膀能否承擔得起,隻要遇上映月的事,她就會和瘋了一樣的去保護,“沒有,惜春永遠都不是我的麻煩。”
女子聞言,笑了,有些羞搬,又有些欣慰。
為了不招惹話柄,惜春並沒有久留,她剛離開,映月就聽見外麵的畫束一個勁在小聲嘟嚎,“奇了,怪了。”
映月走出內殿,景瑟放在月苑的丫鬟,在映月回來後,就被遣了出去,她不會將這種隱患留給自己。“什麽奇了?”
“王妃,”畫束忙過來行禮,眼神還在尋找著什麽,她頗為懊惱地起身道,“就是今天您從老太君那回來,勾破的那件衣衫,奴婢縫補之後明明晾在院子裏的,下午事多,奴婢忘記收起來了,這才想起,可去院子一看,那衣裳竟然不翼而飛了。”
畫束說的比較玄乎,她疑惑不解,在五月盟誰還敢偷王妃的衣裳不成?
再說,那還是映月特別修愛的一件,想到這…她神色不免忐忑,嚇得話也不敢說了。
映月眯起眼睛,冥暗幽黑的夜色下,顯得那雙剪眸陡的一亮,“都找過了嗎?”
“奴婢連角落裏都找過了,再說,今天並未起風…”
原來如此,應該不會錯了。先前得不到答案的疑惑,總算是嶄露頭角,怪不得老太君一口指定是自己。
“今天下午,有什麽人來過月苑嗎?”
“回王妃,沒有,奴婢一直在月苑,想著您才回來—就想將這裏裏外外再打掃一遍……”
很明顯,對方是趁了空隙,隻偷走一件衣服,就想要置她於死地!
所幸,老太君沒事……想起當時,玄燁眼底聚起的紫晶色,多虧了惜春,要不然……不知會變成怎樣。
同樣的心痛,有什麽,比得上自己所愛的人,殺了自己最親的人,更為殘酷?
玄燁回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朝霞在東方冉冉漂染了半邊天,走進殿內的時候,就看見映月撐著手肘,正在發呆。紅燭即將熄滅,隻剩下一個底端,仿若垂死掙紮。忽明忽暗的燭火映襯下,映月目不轉睛,定在一點上。
肩上,陡的一沉,下刻,男子的俊臉便疲倦地埋入她頸間,磨蹭著,親昵著。
“老太君沒事了吧?”映月鬆開的柔荑落在那雙裹住自己纖腰的大掌上。
玄燁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嘶啞粗噶,連日來的事,一樁樁,一條條,讓他省不下心。“沒事了,隻是,還沒有醒。”
映月順勢將腦袋靠在他肩上,本想,讓他好好歇息下,緩緩神,可如今的情勢,刻不容緩,她將惜春替罪以及自己丟失衣裳的事詳細說於他聽,玄燁聞言後,眉宇中心的焦慮,擰的越發緊了。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月苑,並且得手,對方應該是五月盟的人。”他鬆開手,在映月身邊坐下來,“應該是女的。”
對方如果真是冒充了映月,這一點,就毋庸置疑,她腦中一道利光閃過,試探道,“會不會是…”
玄燁俊目幽亮,睨著她,“誰?”
“上次刺殺太子的時候,她也是假扮了我。”映月的懷疑很明顯,阿蛟。
玄燁思忖片刻,眼神篤定地開口,“阿蛟雖然有時候不按常理做事,但,傷害老太君的事,她不敢做,況且,若真是她,用不著那麽大費周章,她精通幻術,覓娘不會武功,若想讓她認定刺客是你,易如反掌。”
映月一直以為刺殺太子時,阿蛟是假扮了自己,沒有想到,她所用的竟是幻術。現在看來,就算是老太君醒來,也不可能還映月一個清白了。
惜春忐忑地回到西宮,那時候,潤澤還沒有回來。她心裏微微一鬆急忙洗漱後入睡。
天色漸漸明亮,一直到潤澤回來的時候,惜春還是沒有睡著。聽到殿門輕啟的聲音,她忙地縮起雙肩,將錦被拉高於頭頂後,人像蝸牛一樣躲在裏麵。
腳步聲並沒有如之前的那樣消失,而是越發清晰地接近過來,惜春嚇得額頭上冒出冷汗,潤澤對自己今天的認罪,定不會就此罷休。
果然,那聲音來到床榻後,就消失了。
她屏息凝神,錦被中的兩眼圓睜,就連抓著被角的小手都在抖個不停,外麵,潤澤一眼就看出她在裝睡。
真是會惹麻煩!想起那雙戰戰兢兢的眼睛,他就一肚子火,居然還敢站出來認罪!
“你給我起來!”男子一聲怒吼,手上也沒有閑著,大掌抓住錦被後,咻地將它扔出去……
身上陡的一涼,惜春沒有想到他會掀被子,隻覺得雙肩涼嗖嗖的,也沒有多想,就硬著頭皮坐了起來。
錦被軟綿綿地趴在地上,她埋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竟隻穿著一件肚兜和褻褲,白皙纖瘦的四肢裸露在外,粉色的肚兜下,胸口處的豐盈若隱若現,充滿誘惑。她大驚失色,慌忙對上男子的視線,竟發現那雙眼睛,滿是灼熱……
潤澤喉間滾動,氣氛尷尬萬分。惜春躲也不是,想要拿件東西遮掩,可錦被都掉在了地上,不得已下,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竟是拿雙手把自己的眼睛給遮住了。
望著她此番動作,男子唇畔微笑,被逗樂了。
從一旁的藤架上取下衣衫,隨手一扔,兜在了惜春頭上,她趕忙背過身,勉強抖著小手,扣起前襟。
“少主。”隔了許久後,她才站到潤澤身後。
“剛才不是能說會道嗎?天不怕地不怕。”他扯下嘴角,勾起幾分譏誚。
“我……”惜春兩手抓緊前襟,“我錯了。”
潤澤並未理睬,而是走到門口,將殿門打開,他跨出去後坐在石階上,看著東邊的太陽在五月盟上空慢慢升起。
惜春站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問道,“老太君,沒事吧?”
“沒事。”潤澤兩手撐在身側,示意惜春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你也知道,當時覓娘所指的是映月吧?”
她人剛坐下,就被一嚇,差點彈跳起來,“映月不會那樣的……”
潤澤冷眼瞥了她一眼,純淨的眸子幽黑而剔透,光瀾明亮,“我看你生下來就是少根筋的。”
惜春小臉漲的通紅,也不反駁,潤澤麵向東方,臉色有些朦朧,“不過你這樣的傻子,真的很少見。”
“我是不是很笨?”自己的認罪,肯定給映月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嗯。”潤澤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須臾後,轉過頭來道,“我很好奇,當時你怎麽想的?”
“我……”惜春臉色更紅了支支吾吾道,“其實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
“哈哈——
”潤澤抑製不住,嘴角的笑意逐漸加染飛揚的鳳目拉開一道好看的弧度,這樣肆意而笑,惜春還是一次見。她有些發懵,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麽?錯愕的神情,看在潤澤眼中,越發顯得好笑。他薄薄的嘴唇不再無情抿起,臉上,也不再是那種疏離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色,相反,他的周身,此刻,正被一種溫暖給慢慢包攏。
惜春看的有些呆,故而,連笑也是呆呆的……
潤澤意識到她的凝視,不自然的將笑收攏起,袖中叮的一聲掉下樣東西,他垂目一看,見是先前從惜春那“奪”來的金步搖。
璀璨的金色,熠熠生輝,那是映月給她的。潤澤神色黯了黯,將那支金步搖撿起後,托在掌心中。沉甸甸的,壓得他好不容易寬敝的心,又收攏了。
惜春看著他將步搖舉起,爾後……竟是插上了自己的發髻。
她一怔,感覺沉了不少,“少主?”
男子的衣袖中,傳來一陣好聞的熏香味,他收回神,“這本就是你的,還你。”
不是自己的,勿念,這是潤澤現在突然生出的想法。
“當初,將你們三個帶出北荒營的時候,純料就是圖個好玩……”潤澤仿佛回到了那時的冰天雪地,惜春歪著腦袋,卻想不出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映月、雅芳,還有自己,曾經是多麽親密無間。
有多久沒有見過雅芳了?想起在北荒營時,在一起經曆的那麽多風風雨雨,她甚覺有些想念,改天,應該抽個時間去見見雅芳。
“其實,我很不喜歡你這樣的性子。”潤澤轉過頭,睨著她一字一頓道。
惜春神色稍黯,埋下頭,聲如蚊細,“我知道。”
“不過,有時候想想還行,至少我不用擔心被你算計了去。”潤澤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今天的話,仿佛很多。
惜春訝異,她扭過頭去,望著潤澤的俊臉怔怔出神,恰巧男子回頭,四目相接,她怦然心動,忙心虛地別開。
男子唇角輕勾下,坐在外麵,竟不覺得累,反而,有些愉悅。
“你有喜歡的人麽?”潤澤突然發問,眸子捅捉到她的雙眼。
惜春差點被口水嗆住,小臉暴紅,她不善於撒謊,更不擅長偽裝,如今隻是抬頭怔怔地望著潤澤,開口,不知道說什麽,不開口,也不是。
滿麵心思,都寫在了臉上。
“如果,你有喜歡的人,我可以放你自由。”那雙眼睛,仿佛能洞察她的心靈。
“沒…”惜春忙開口,“我,我願意呆在你身邊。”
說完這句話後,臉紅的猶如三月裏的桃花,全身滾燙,她忙用小手嗬著臉頰,想要將溫度降下來,望著潤澤忽然柔下的神色,她手足無措,慌忙起身後,逃也似地回到殿內。
男子並沒有叫住她,隻是淺淺地笑著,他的心,是不是也應該放開點呢?哪怕是一點點,也好,試試看,也好。
惜春回到殿內後,並沒有再歇息,不多久,天就放亮了。
她來到月苑,聽映月說了丟失衣裳的事,心裏,隱約有了不安。
在月苑逗留了很久,回去的時候經過雅芳的院子,想起好久沒有碰麵,就想著進去看看。
院內,有些蕭條,給人一種蒼涼的感覺,似乎沒什麽人打理。
一路走進去,連個丫鬟下人都沒有,惜春望著滿地的落葉,分外感慨。
雅芳之前再怎麽不對,如今,她一個人孤苦伶仃,肯定已經知道錯了,惜春有些後悔,不該刻意冷落她。
走到後院,她輕喚了幾聲沒有人應答,雙手才放在門上,殿門就自動開了。
“雅芳——雅芳——”她進去,在屋內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在經過那張靠牆的床榻時,右腳不小心被絆了下,她一個趔趄,回過頭去,見是床底下被扯出樣東西來。
她蹲下身,輕拉下,原來是一件衣裳。
惜春剛要起身,就覺有些不對勁,這件衣衫她認識,是映月的,而且,這衣服的袖口上,還沾著些許血漬!
她神色大驚,來不及反應,就聽得門口傳來一陣異動,回過頭去,隻見雅芳麵容陰沉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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