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柴榮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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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禹死了,就死在了行宮的門口,腦漿子都撞出來了。

    柴榮切齒咬牙,“老賊忤逆聖旨,當殿自殺,是無君無父之徒!繡衣使者,立刻查抄裴家,將老賊親人悉數下獄,一個不要放過!”

    繡衣使者立刻領旨下去。

    柴榮依舊怒氣不息,對葉華道:“老賊不是準備了棺材嗎,他倒是有先見之明!可惜朕偏不如他的願,把棺材砸了,將老賊的屍體扔到城外,任由狼吞狗嚼!”

    葉華很理解柴榮的憤怒,不過他倒是覺得這些事情還不忙。

    “陛下,臣鬥膽請陛下深思,裴禹為何明知是死,竟然敢來死諫?陛下不殺他,隻是讓他推行井田,裴禹為何又突然自殺?”

    柴榮翻起眼皮,輕笑了兩聲。

    “葉卿,你是在考朕嗎?”

    “臣不敢,臣隻是覺得要對症下藥,老匹夫連死都不怕,卻為何不敢推行井田?”

    是啊,都千古艱難唯一死。

    裴禹是懷著死誌來的,他也的確死了,隻是他死得和預想不一樣!

    裴禹為什麽敢來勸諫?

    因為他背後站著一大群士人集團。

    按照常理,這幫人是不會這麽快跳出來的,他們還要積蓄力量,等待實力充足了,再跟皇帝展開爭奪。

    郭威在位的幾年,士人集團過得非常舒服。

    下由亂入治,武夫被約束住了,定下了許多規矩,全都是有利文官士人的,他們快速恢複元氣,照著這個趨勢下去,不出二十年,他們就能跟皇帝分庭抗禮,甚至戰而勝之。就像曆朝曆代所做的那樣!

    可自從柴榮登基,情況發生了變化,尤其是葉華鼓動皇帝,讓武人進入官場……這一招徹底激怒了士人,原本他們穩操勝券,可現在呢,十年,二十年,沒準三五年之後,武夫集團就能把他們重新壓下去!

    而且這種壓製,是沒有機會反撲的!

    四年一次的科舉才錄取幾十個人,而一次戰鬥,就能誕生千百個有資格當官的武夫,隨著大周進軍的步伐,武夫集團會越來越強大,直到將整個下都納入掌握之中……事到如今,士人已經忍無可忍,必須打一場生死之戰了!

    這是兩個龐大集團的鬥爭,就要有人充當馬前卒,有人當側翼,有人在前麵搖旗呐喊,有人在後麵坐鎮操盤……這種規模的鬥爭,可比起軍前爭鋒,要來得殘酷得多!

    裴禹清廉,正直,出身名門,看他的履曆,幾乎沒有任何劣跡,抓不到半點把柄……所以他當仁不讓,成了這一場大戰的先鋒官。

    他去捉拿符昭願,當時裴禹就做好了準備,想要跟符彥卿拚一個生死,結果魏王痛痛快快,舉旗投降,買一送一,把兩個兒子都交給了他。

    第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裴禹閃了腰,吐了血。

    好容易恢複過來,揮出第二拳。

    這回他遇到了更厲害的葉華,直接拋出了井田製,裴禹的無所畏懼,來自身後士人集團的支持。

    他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字,不知道他們藏身在何方……但是裴禹知道,他為了士人的利益衝鋒陷陣,下的士人就會全力保護他,保護他的家人宗族,即便他死了,也能流芳千古,成為史書上的名臣!

    所以他無所畏懼,能把一條命豁出去!

    可如果像葉華要求的那樣,去恢複井田,等於跟下士人作對,他背後的那些人會立刻把他撕成碎片!

    還想名留青史,做夢去吧!

    等著遺臭萬年吧!

    裴禹可以死,卻不能承受被士人拋棄的後果,所以他選擇了自殺,以最慘烈的方式收場!

    冷靜下來的柴榮用手按著額頭,陷入了沉思。

    原來這世上真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皇帝陛下抬起頭,茫然道:“葉卿,假如朕輸了,百年之後,裴禹是不是就成了舍生取義的大英雄?備受士林推崇?”

    葉華咧嘴苦笑,很無奈道:“的確如此,所以臣鬥膽請陛下深思!”

    柴榮突然把臉一沉,怒道:“深思什麽?你讓朕下旨罪己嗎?或者,讓朕給裴禹贈官,給他哀榮?做夢!朕是大周子,除了老,誰也沒法讓朕低頭!”

    好霸氣的皇帝!

    葉華輕鬆一笑,他最怕柴榮意誌不夠堅定,一旦扛不住壓力,下麵辦事的人就容易倒黴……漢景帝號稱賢君,不也出賣了心腹大臣晁錯嗎!

    對一個皇帝來,可以沒有才略,但是不能沒有堅持,看準了方向,就堅持下去,比什麽都重要,最可怕的就是反反複複,舉棋不定,那樣才是真正遺禍無窮呢!

    其實也不用懷疑柴榮的魄力,一個敢滅佛,敢跟神仙鬥法的皇帝,是沒什麽畏懼的!區區士人集團,他還沒有放在眼裏……

    “陛下,臣的意思是恢複井田製,能嚇死裴禹也不敢去做。恰恰證明,井田製才是士人最怕的東西,陛下要想徹底剪除士人集團,就該從田製上下手,這才是一切的根本所在!他們越是反對,就越要做下去!”

    柴榮眉頭深鎖,實話,他也沒想過要恢複井田製。

    “葉卿,春秋戰國之後,井田製就維持不下去了,王莽改製,試圖恢複井田,結果如何,你一清二楚……現在卻建議朕恢複井田,你是什麽心思?”

    “陛下,臣絕無別的心思,臣所言恢複井田,關鍵就在於普之下莫非王土,這句話而已!”

    柴榮沉吟道:“難道現在不是這樣嗎?朕富有四海,大周境內,哪一塊地不是朕的?”

    “那為何還有沿著黃河的莊園,為何還有世家的田產土地?”葉華笑嘻嘻反問。

    柴榮深深吸口氣,突然他握緊了拳頭,用力捶打書案,氣哼哼道:“朕被騙了,朕被他們給騙了!朕富有四海,朕是下之主!可朕能做什麽主?下之田,有半數不在朕的手上,士人又不納賦,不服役……當了官,反倒要朕給他們俸祿,簡直豈有此理!”

    柴榮呼吸越發粗重,英挺的五官氣得都挪移了。

    換成任何人,發覺自己被騙了好多年,都會滿肚子氣的。

    柴榮插著手,質問葉華。

    “葉卿,你,到底朕是下之主,還是士人是下之主?是朕給他們做事,還是他們給朕當臣子?”

    葉華收斂了笑容,“陛下,這個問題太難了,隻怕唯有雞生蛋,還是蛋生雞,才能相提並論。還是先談談井田製吧,看看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柴榮黑著臉,勉強點頭……所謂井田,從流傳下來的資料來看,就是周子京畿之土地製度,有公田私田之分,這裏土地肥沃有灌溉溝渠,水源充足,產量很高,收獲豐厚。周子把這些土地分給士人或者國人耕種……國人不負擔租稅,隻負擔軍賦和兵役。他們平時每年向國家交納一罐米和一捆牧草,作為軍費。戰時當兵,自己準備武器、糧食和軍需。國人有當兵和受教育的權利,所以也叫“武夫“或“士“。

    而在井田之外,距離城市較遠。那裏土質瘠薄,產出不多,就分給住在野外的庶人。庶人住在野外,所以也叫“野人”,蔑稱他們叫“氓”。庶人沒有任何權利,隻有給子耕種井田和服雜役的義務。

    其他各級的領主,也都效仿周子的作法,所以在周代,朝和野,國人和庶人,是涇渭分明的兩條平行線。

    弄清楚這個,其實也就明白了井田製為什麽會維持不下去的原因。

    簡單來,周子作為最有權勢的封建領主,他首先選了一塊最合適耕種的土地,他把土地劃分成整齊的井田,修建道路,挖掘水渠,讓國人在上麵耕種,承擔各種義務,維持他的統治地位。

    對於那些偏僻遙遠的土地,無暇顧及,沒法直接統治,他就分封給諸侯,讓他們去負責,這樣一層層下來,就構成了等級森嚴的封建製度。

    假如社會沒有任何發展,各諸侯國資源稟賦都一樣,這一套分封體係可能會永遠持續下去……但問題是隨著耕種技術的進步,鐵質農具出現,那些偏遠貧瘠的土地,也能產出更多的糧食,庶人們開墾出更多的良田,原本的井田已經沒有多少優勢可言,相反,還要承擔繁重的義務,屬於子的國人大量逃亡……

    這時候一些封國的君主,厲行改革,推動變法,不斷吸收各方的人才,壯大實力。周子原本確立的絕對優勢被削弱了,甚至子的實力還不如諸侯,自然就到了禮壞樂崩,無以為繼的地步。

    “陛下,所謂普之下莫非王土,其實在周代的時候,也沒有做到。真正掌控在子手裏的土地,隻有王城周圍的那一圈而已!臣所言要恢複井田,可不是在開封周圍畫個圈,臣的意思是要將下所有的土地,全數納入陛下的掌握……所有土地,必須繳納田賦,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隻有當一塊土地的產出,分出一部分交給陛下,這塊土地才屬於朝廷!隻有這樣,陛下才是真正的下之主!”

    柴榮聽得熱血沸騰,把每一塊土地都真正掌握在手裏,那樣的子該有多大的權勢,多大的力量!

    “葉卿,你動朕了……可王莽要做這件事,他一開始就輸了!”柴榮以手撫額,“你讓朕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