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一出好戲

字數:5703   加入書籤

A+A-




    “屈指算起來,我已經十多年沒來江南了。”一個身著布衣,帶著鬥笠的中年人,站在船頭,笑嗬嗬著。

    他的聲音溫和,分不清南北西東的口音,卻極為悅耳舒服。

    一個妮子晃著腦袋,好奇問道:“你是江南的人?”

    “不上,四處都去過,若是一定要,隻能是大周的人!”

    妮子緊著鼻子,哼道:“這不是廢話嗎?誰還不是大周的人?”

    此刻在掌舵的婦人嗔怪道:“丫頭,不許跟客人無禮!”姑娘被嚇得吐了吐舌頭,掌舵的婦人連忙對布衣人道:“客官不要怪罪,孩子不懂事,得罪了!”

    “哈哈哈!”布衣人輕笑道:“無妨,我家裏也有個女兒,比她可皮多了!”

    妮子的好奇勁兒來了,她湊到布衣人麵前,仔細看了看,突然老氣橫秋道:“你的女兒是有福氣的!”

    布衣人不解,“你怎麽知道?”

    “因為有個疼她的爹!”姑娘眼睛亮亮的,可當她提到了“爹”這個字,又莫名其妙傷感起來。

    布衣人注意到了姑娘的神色變化,他從懷裏摸了摸,取出幾塊糖,塞給了姑娘,“嚐嚐,這是塞外的糖,用牛奶做的。”

    “牛奶?不是喝的嗎?怎麽能做糖?”姑娘傻愣愣的,但雙手不慢,剝開一顆糖,立刻塞進了嘴裏。

    哇!

    果然有奶味,真的好好吃!

    姑娘遲疑一下,立刻跑到了娘親的身邊,將一粒糖塞給了娘親……還剩下三顆,給家裏的弟弟兩顆,還剩下一顆。

    “娘,給爹留一顆吧……他能吃得到嗎?”姑娘的眼中有水霧朦朧。

    婦人長長出口氣,用手摸了摸女兒的頭,沒有什麽。此刻船隻已經靠了岸,布衣人取出了一張十兩的銀行券……女人嚇了一跳,連忙道:“客官,我,我這裏剛剛幹了三,身上沒錢,找不開的!”

    布衣人的身上也沒有更的銀子了,“那你就收下,不用找了,做生意都不容易!”

    “那可不成!”

    婦人急了,“奴家靠著力氣掙錢吃飯,斷然不能讓客人吃虧……要不我去找人。”婦人向四周望去,碼頭這邊居然沒有人……都跑哪去了,往常可不是這樣的!

    她焦急萬分,布衣人抬頭看了看,突然笑道:“要不這樣,到了晌午,我也不去飯館了,就在船上吃一頓飯,這算是飯錢!”

    婦人連連擺手,十兩都夠吃多少頓了!

    “客官,要不這樣,奴家給你做飯,邊吃邊等,等來了人,我去借了錢,就如數找給客官。”

    布衣人沒有多什麽,這是個淳樸的婦人,不貪不占,很不容易。她上船去做飯,姑娘顯然對布衣人很好奇,“你,你讀過書嗎?”

    “讀過一些,不多!”

    “我也想讀書,本來我是要去學堂的,可,可我爹……”姑娘聲音越來越低。

    “你爹怎麽了?”布衣人問道。

    “他,他死了!”姑娘蹲在岸邊,輕聲啜泣,哭得很傷心。布衣人又掏了幾塊糖,哄著女孩高興,有一搭沒一搭著……布衣人終於弄清楚了,女孩的爹是一名繅絲工,前些時候,在作坊裏上工,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人推到了鍋裏。

    蠶繭是要放進熱水鍋裏,才能分離抽絲,從一個蠶繭,變成長長的生絲……女孩的父親就是負責這個,掉入了滾燙的開水裏。

    隻是一瞬間,他的麵皮,胸膛,脖子,全都被嚴重燙傷,雙眼也受了損傷。

    作坊把女孩的父親抬回了家裏,給了十兩銀子……一個重度燙傷的人,這點錢管什麽用,很快,他的傷口發炎化膿。

    一家人為了救治父親,不但把十兩銀子花光了,還把家產都變賣了,連房子都沒了,還是沒有挽回父親的生命。

    女孩的母親不得不仗著年輕時候劃船的本事,在江上擺渡,順便打漁賣錢,維持她和幾個孩子的生存。

    婦人很能幹,不到一刻鍾,一道清蒸刀魚就做好了,還有一碗蛋花湯,一盆米飯,她不好意思道:“客官,喝酒嗎?要不讓丫頭去給你買,她腿快!”

    布衣人擺手,“不必了,家裏頭管得嚴!”

    著布衣人就端起了飯碗,大口大口吃著,香噴噴的米飯,更加鮮美的長江刀魚,果然是好享受,長江三鮮,名不虛傳啊!

    布衣人正吃得高興,突然路上來了一群人,足有好幾千的樣子,吵吵鬧鬧,直奔這個無名碼頭而來。

    姑娘好奇,舉目眺望,婦人看了兩眼,就急忙變顏變色,對布衣人道:“客官,快點上船,先避一避!”

    布衣人眉頭微皺,他沒有拒絕,隻是上船後問道:“他們是什麽人,怎麽這麽大的威風?”

    婦人緊咬著嘴唇,用力道:“他們是我的殺夫仇人!”

    “哦!”布衣人吸了口氣,“他們敢殺人?”

    婦人氣哼哼道:“他們沒什麽不敢做的!姓馬的這幾位可威風哩!當上了江南路的議會代表,生意越做越大,殺人害命,就跟碾死個臭蟲似的!”

    布衣人眉頭緊皺,擰成了大疙瘩兒!

    “他一個區區江南路的議會代表,能有多大的威勢?也敢胡作非為?”

    婦人深深歎口氣,“以前我不懂,是孩兒他爹告訴我的,姓馬的叔叔在京城,聽好些大官都要聽他的,不聽他的,就拿不到錢!”

    布衣人快速轉動腦筋,姓馬的,還管著錢,貌似有譜兒了……真是好厲害,連他的侄兒都有這麽大的威風了!

    了不起!

    布衣人的目光越發凝重。

    就在這時候,一群馬家的手下,押著十幾個人,到了近前,這些狗腿子差不多有二百多人。在狗腿子外麵,則是無數衣衫襤褸的災民,他們怒目而視,不敢太靠前,可也不願意放過馬家的人。

    一直跟到了無名碼頭,一個中年人咬牙切齒,讓手下人在岸邊列陣,他親自衝著饑民怒吼道:“還跟著幹什麽?指望我們馬爺請客嗎?告訴你們,這幾個人都是海賊,強盜!他們的糧食都是搶來的,你們要他們的糧食,就是幫著銷賬,要連坐的!”

    油膩的中年人連著怒喝了幾遍,饑民終於怕了,有人往後退,可也有人不服氣。

    “胡三,別以為給姓馬的當了跟屁蟲,我們就怕你了!大發哥是遼東屯田回來的,他的糧食都是自己的!願意借給我們,你管不著!”

    “呸!”胡三哈哈大笑道:“別的地方不敢,江南這片土地,俺們馬爺跺跺腳,長江都要翻起三尺浪!”

    布衣人在船艙裏往外麵看著,一張臉黑的嚇人!

    難怪先帝不顧身體,明知藥物有害,也要吃下去……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能不氣,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在京城往下看,和在下麵往京城看,還真是不一樣。

    就像兩種爛蘋果,一種是外麵壞的很嚴重,可裏麵沒怎麽樣,還能吃。

    另一種呢,外麵隻有一點傷,越挖越大,整個蘋果都要扔掉。

    京城的一點問題,就會變成地方的大問題,大到無邊無垠,把都給遮了!

    這不,胡三就囂張道:“還是那句話,識相的就聽馬爺的話……怎麽不是過日子,萬一馬爺賞識,不定能比兄弟過得還好!你們要是油鹽不進,還琢磨著朝廷能管你們,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跟你們,齊王官大不大?我們馬爺去王府參加過壽宴!魏相公名氣大不大?親自給我們馬爺寫過條幅,就連冠軍侯他老人家,都誇我們馬爺能幹!你們想想,就憑著江南這塊地,誰還能管得了我們馬爺?”

    這家夥叉著腰,得意洋洋。

    當他提到冠軍侯的時候,船艙裏的布衣人明顯渾身一顫,拳頭不由得收縮握緊。

    就在這時候,突然,那位馬祥馬大爺終於來了,隨著過來的還是好幾十騎士,其中還有幾個朝廷當差的。

    馬祥衝過人群,到了岸邊,看到了胡三,氣得眼睛都紅了。

    “混賬東西,讓你抓人,你怎麽弄出這麽大動靜?”

    胡三被嚇住了,“馬爺,人是按照你的吩咐,直接拿人,讓那些泥腿子知道厲害!”

    “放屁!”

    馬祥這個氣啊!他真想把胡三掐死算了。

    你個狗才,知道什麽?

    剛剛他叔父送來了密信,是侯爺離京,去揚州巡察鐵路修建的事情,以侯爺的脾氣,或許會過江,也或許有人聽侯爺來了,會告禦狀。

    看到了信,馬祥立刻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媽呀!

    冠軍侯來了!

    雖金陵的報紙多數被他收買了,但總有些捂不住的地方,萬一在這個當口出了事情,讓侯爺聽到一星半點,自己的腦袋可就沒了!

    “鄉親們,你們聽我,胡三是喝多了酒,胡話呢!大家夥都是鄉親,我馬某人不會那麽混賬!放心糧我借給你們,隻要一成利息,要借多少有多少,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大家夥都回去吧!快回去吧!”

    胡三傻了,“馬爺,可不能白給啊,你不是要他們的田,還有,讓他們去織坊當苦力嗎!”

    馬祥抬起腳,就把胡三踢出好幾個跟頭兒,好巧不巧,正好滾到岸邊,趴在了布衣人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