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雲莊內。

    雖然裝了寒雞散的毒酒已經不會再出現，李尋歡也沒有與梅二見麵，更沒有廢掉龍小雲，但他一進興雲莊之後還是仿佛掉入了泥沼裏。

    “鐵膽震八方”秦孝儀、趙正義、公孫摩雲、田七等一幫跳梁小醜在龍嘯雲的暗謀之下全部跳了出來，有意無意地與李尋歡為難。

    不得不說，這龍嘯雲也是個倒黴蛋，別人是因為愛情由懦夫變為英雄，而他卻是由硬邦邦的好漢變成了小人！

    楊易也曾經想過，放任劇情發展，然後在此時現身，隻要肯出手將被廢的龍小雲救回來，李尋歡也肯定不會吝嗇自己的飛刀奇技！

    奈何他實在懶得去搭救龍小雲，如果說龍嘯雲在沒有見到林詩音之前還算條好漢的話，那龍小雲便是一出生就注定了被寵溺壞了的角色，根子已經長歪，再也糾正不回來了。

    而且，他現在也沒那個時間去管這倒灶事。

    ……

    屋很大。

    這麽大的屋，隻有一個窗戶，很小的窗戶，離地很高。

    窗戶是開著的，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門也很小，肩稍寬的人，就隻能側著身出入。

    門也是開著的。

    牆上漆著白色的漆，漆得很厚，仿佛不願人看出這牆是石壁，是土，還是銅鐵所做。

    角落裏有兩張床。

    木床。

    床上的被褥很幹淨，卻很簡樸。

    除此之外，屋裏就隻有一張很大的桌。

    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帳冊、卷宗。

    一個人正站在桌前翻閱著，不時用朱筆在卷宗上勾畫、批發，嘴裏偶爾會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是站著的！

    因為屋裏沒有椅，連一張椅都沒有。

    他認為一個人隻要坐下來，就會令自己的精神鬆弛，一個人的精神若鬆弛，就容易造成錯誤。

    一點微小的錯誤，就可能令數件事失敗──這正如堤防上隻要有一個很小的裂口，就可能崩潰。

    他的精神永不鬆弛。

    他永無錯誤。

    他從未失敗。

    還有個人站在他身後。

    這人的身站得更直、更挺，就像是槍杆。

    他就這樣站著，也不知站了多久，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過。

    也不知從哪裏飛來一個蚊子，在他眼前飛來飛去，打著轉。

    他眼睛連眨都未眨。

    蚊子在他鼻尖上，開始吸血。

    他還是不動。

    他整個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癢，也不知哀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活著的。

    這兩人自然就是荊無命和上官金虹。像他們這樣的人，世上也許還找不出第三個。

    江湖聲名最響，勢力最大，財力也最雄厚的“金錢幫”幫住所竟如此粗陋，生活竟如此簡樸。這簡直是誰也無法想象的事。

    因為金錢在他眼隻不過是種工具，女人也是工具，世上所有的享受在他眼都是種工具，他完全不屑一顧。他唯一的愛好就是權力。

    權力，除了權力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他為權力而生，甚至也可以為權利而死。

    有時候楊易甚至覺得，他為什麽不直接給金錢幫改名為“權力幫”？

    靜。除了翻動書冊時發出的“沙沙”聲之外，就沒有別的聲音。燈已燃起，他們在這裏，已不知工作了多久，站了多久，隻知道窗外的巨已由暗而明，又由明而暗。他們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也覺不出饑餓。

    這時門外突然有了敲門聲。隻有一聲，很輕。

    上官金虹手沒有停，也沒有抬頭。

    荊無命道：“誰？”

    門外應聲道：“一七。”

    荊無命道：“什麽事？”

    門外人道：“有人求見幫主。”

    荊無命道：“是什麽人？”

    門外人道：“第八舵主向鬆。”

    荊無命道：“為什麽事求見？”

    問外人道：“他說是為了少幫主的事。”

    荊無命不說話了。

    他一向不怎麽說話，尤其是事關上官金虹唯一的兒子的時候。

    上官金虹忽然道：“人在哪裏？”

    門外人道：“就在前院。”

    上官金虹手未停，頭未抬，道：“讓他進來！”

    門外人道：“是。”

    ……

    早點很豐盛，清淡口味，卻很有營養。

    楊易舀了一碗豆漿，骨碌碌喝了下去，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毒藥並沒有掩蓋豆漿的甜味，反而刺激了豆子的味道，讓它變得更好喝。”

    楊易又喝了一口，雙目微閉，似乎在仔細品味。

    “嗯，雖然江湖用毒名家多喜用草木之毒，但此毒卻是蛇蟲之毒，頗似苗疆手法，手段又超出妙郎君花蜂一籌……想來是五毒童子到了……”

    楊易殺死極樂童子的門人，在場的目擊者不止一個，就算再不濟，他還留了金獅查猛回去報信。他隻是沒想到，五毒童子來得這麽快。

    除非他本來就在附近，畢竟他也是林仙兒的入幕之賓……

    吃過早點之後，楊易又帶幾個隨從去逛了逛市集，隨手買了點東西讓他們帶回去，最後一個人騎著馬走到郊外。

    “籲！”

    楊易停在一片空地中。

    這裏很漂亮，也很安靜……

    這裏實在安靜得過了頭，在這種荒郊野外，連蟲鳴鳥叫都沒有，本來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楊易突然大聲道：“你覺得這裏的景色怎麽樣？”

    楊易的聲音一落，四周的死寂中又突然多了一種聲音，一種“沙沙”聲！

    一道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這地方很好，正好給你送終！”

    一層黑暗湧了過來——那赫然是數不清的毒蟲！有長有短，既像蜈蚣，又像蠍子，有的還長著翅膀，蠕蠕而動，腥氣撲鼻，令人作嘔！

    樹林中突然傳來一聲竹哨，大批的毒蟲便已經將一人一馬團團包圍。

    “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今日一見，還真是令人失望。”楊易的聲音遠遠傳送開去。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見到我以七種神物交配而成的極樂蟲！”樹林裏麵一個細細而飄渺怨毒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承認你解毒的功夫很不錯，或許比我還要高明一點，但我這極樂蟲以人肉為食，鋪天蓋地之下，縱使你武功通天，也隻有化為枯骨的份！”

    那五毒童子的聲音忽左忽右，令人難以分辨具體方位。

    楊易微笑道：“閣下既然想要我的命，為何又不敢現身呢？”

    極樂峒主道：“我用不著現身，也可要你的命。”

    楊易道：“哦？”

    極樂峒主笑道：“到今夜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十二個，非但從嚴沒有一個見到過我，根本連我的影都看不到。”

    楊易笑道：“我也早已聽說閣下是個侏儒，醜得不敢見人，想不到江湖傳說竟是真的。”

    過了半晌，才聽到極樂峒主的聲音道：“我若讓你痛快死一刻，便算我對不起你！”

    五毒童子的竹哨聲又起，大批大批的毒蟲仿佛潮水般湧上來。而一絲枯黃之色，也伴隨黑暗的毒蟲張開，所過之處，草木生機盡絕，枯萎殆盡，五毒童子之毒，果然猛烈無比！

    楊易突然一伸手，一顆鐵蓮子向樹林中某處射去，林中響起了一陣短促但卻刺耳的慘呼！

    接著，一個人自黑暗中衝了出來。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著條短裙，露出一雙小腿，雖在如此風雲嚴寒中，也一點不覺得冷。他的頭也很小，眼睛卻亮如明燈。

    此刻這雙眼睛裏仿佛充滿了驚懼與怨毒，狠狠地瞪著楊易，像是想說什麽，但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的話太多了，足以被楊易確定他的位置！

    他的眉心已被打出一個血洞，鮮血剛濺出，數十百條毒蟲突然箭一般竄了回去，隻聽“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極樂童子已化為一堆枯骨，但毒蟲飽食了他的血肉後！也軟癱在地，不能動了。

    他以毒成名，終於也以身殉毒！

    這景象實在令人慘不忍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