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無所適從(一萬字大章求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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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發布聖旨,名曰奉天承運,這是代表上天傳達旨意,是有關國體,不容褻瀆的重要時刻。

    敢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音,破壞傳旨,注定了是不顧身家性命的行為。

    王彥看到聖旨的時候,心中也震驚不已,但是他也沒有想到,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打斷他的話。

    “還真有人不怕死……”高高坐在龍椅上的朱棣自言自語道。

    看著冒出來的禮部右侍郎劉順,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卻很快收斂住。

    現在還不到他出聲的時候,他倒要看看,這些人能鬧到什麽程度。

    一個三品的侍郎,用來祭刀也是夠奢侈的了。

    正因為如此,朱棣相信他們這是措手不及。

    劉順這也是太衝動了,一個堂堂的侍郎啊!

    ……可惜了!

    大殿中,因為劉順的打斷,原本王彥宣讀聖旨那有些讓人窒息的平靜,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大殿之中一片嘩然。

    蹇義忍不住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向上望去。正對他的是低著頭的朱瞻基,自己上方是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朱高熾,還有最上麵那一臉平靜的朱棣。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這段時間會這麽順利。皇上看似處處忍讓,卻在太孫回來之前,就已經決定了讓太孫監國。

    太孫不是太子,有太孫監國,皇上根本不怕他們這些文臣鬧出不可收拾的狀況來。

    他的心裏感受到了一陣寒意,這段時間的退讓,是皇上故意為之,為的就是今日不再退讓。

    如果文官想要得寸進尺,隻會迎來最凶猛的打擊。

    看到朱高熾依舊還有些沒有徹底清醒過來的太子,蹇義在一瞬間就已經拿定了主意。

    太子雖然容易控製,但是卻不值得他將身家性命都壓上。

    太孫雖然精明,但是處政經驗缺少,投靠太孫,他隻會受到重用,不會有半點損失。

    而戶部尚書夏元吉扭頭看著飛撲了出來,跪在殿中的劉順,眼中閃過了一絲可惜,深深地低下頭去。

    作為大明帝國的大管家,他深知太孫這些年幹出了多少成績。

    北明山銅礦讓大明有了大量金銅,海外貿易和東瀛的金銀更是給大明增加了無數的金銀。

    前後不過六七年的時間,大明朝就從極度缺少貴重金屬,到現在能將官員俸祿全部按照金銀發放,這是皇上都做不到的。

    至於太子,除了跟一幫文人釋經講義,空口白話,還會幹什麽?

    雖然太子對他們這些文臣更親近,但是什麽事都不會幹,對他這個戶部尚書來說,他寧願這個能幹的太孫監國。

    禮部尚書呂震,看著劉順目露凶光,心中將對方恨死。

    呂震為人陰森凶殘,他雖然是禮部尚書,但是不識大體,心胸狹窄。他能上位,靠的是懂得揣摩上意,而且記性很好,處理事務能力強。

    對他來說,不管是太子監國,還是太孫監國,反正都不會影響他的地位。

    但是,劉順是他禮部的人,如果太孫監國,保不定會以為劉順是他指使。

    那個時候,要是遭到太孫忌恨,他就太冤枉了。

    而兵部尚書方賓,是早就把柄被朱瞻基捏在手中,可以算是朱瞻基的人,隻是朱瞻基嫌他太貪,以後想要收拾他,並沒有把他當做自己人。

    但是,他雖然怕朱瞻基監國,但是絕不會反對朱瞻基監國。現在他敢反對,明日就會被關進大牢。

    至於刑部尚書,是剛被扶持上去的顧佐,工部本來就是朱瞻基的自留地,吳中和宋禮更是不會反對朱瞻基監國。

    對於六部堂官來說,個人的政治傾向隻是次要的,關鍵還是要能做事,要會做事,想要會做事,先要會做人。

    真正反對朱瞻基這個太孫監國的,主要是中下層官員,還有那些國子監,翰林院的學士們。

    眾人心思各有不同,但是這個時候,身為百官之首的蹇義必須要說話了。

    朱棣不開口,就是要等他先來處理劉順。

    他向前一步,先向朱棣長揖,後側身麵對劉順說道:“朝廷發布聖旨,乃是根本國體。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豈容你這等小人打斷!”

    劉順聽到聖旨要太子殿下前往嘉峪關,第一瞬間的感覺就是絕不能讓太子走。為了太子掌握大權,他們已經計劃了兩年,隻等皇上出征就要施行。

    來不及細想,他就衝了出來,但是在衝出來的一瞬間,他就已經後悔了。

    後悔的不是衝出來,而是不該打擾了王彥念聖旨。如果等到聖旨念完,他出來反對,最多隻會被關進大牢,但是現在,小命不保。

    跪在地上,他的雙腿依舊在發顫,腦子一片空白。

    聽到蹇義的斥責,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這一刻,沒有任何人能救的了他。

    他微微抬頭,看著前方的青石台階……。

    現在自己死,還能保住一家老小,要是不死,闔家都要被他牽連。

    拿定了主意,他抬頭說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但是身為臣子,不可對亂命附隨。太子殿下乃是聖賢儲君,身係大明國祚。

    陛下欲親征,太子殿下萬萬不可離開京城,此乃關係大明國祚,關係天下萬民的大事。

    蹇尚書身為尚書,身為議長,當為百官表率,駁回亂命。”

    蹇義氣的渾身發抖,這劉順自知大罪,現在竟然胡亂攀附,還要把他給架上去跟皇上打擂台。

    哪怕他覺得太子監國,更有利於他控製朝堂,這個時候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保持中立了。

    要不然,他一個吏部尚書,當朝議長,被人強行綁架上賊船,這對他的聲譽影響更大。

    他還欲再駁,卻見劉順一下子站了起來,向著他衝了過來。

    他不比劉順年輕,一時慌亂,被夏元吉伸手拉了一下,順勢就回到了文臣隊列之中,讓劉順衝了過去。

    朱瞻基看到劉順衝了過來,登時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他一下子站起身來,卻不是阻止劉順自殺,而是讓殿中執刀的錦衣衛不要阻攔。

    劉順是必須要死的,即使現在攔住他,也要被斬首。

    現在死了,還不用牽連家人,更能博得一個清名。

    這比留下他一條命更讓他感激。

    他一伸手,兩邊的八個錦衣衛立即停住了腳步。

    “太子殿下,你身係大明萬民,在陛下離京之際,萬萬不可離京啊……”

    劉順衝到了朱高熾麵前的台階下,絲毫沒有停頓,將腦袋對準了漢白玉台階的一個角,閉上眼睛,用盡力氣撞了上去。

    朱瞻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頭骨凹陷,身子一陣抽搐,等他躺下來的時候,已經是眼神發直,出氣多,進氣少。

    朱瞻基歎了口氣,向兩邊的錦衣衛吩咐道:“抬下去吧……”

    八個錦衣衛對這種事情雖然見的少,卻也知道該怎麽做。四個人抱住了他的四肢,輕鬆就把他抬到了大臣們的身後,從側門抬了出去。

    至於救治,這是不可能的。哪怕他現在不死,也必須要死。

    剩下的四人,連忙清理現場,一個錦衣衛拿出一塊棉布手帕,擦去台階邊緣四濺的血跡。

    這種撞擊的力度有限,想要看腦漿四濺的場麵,是看不到的。

    這個時候,兩個小太監快速地端過來了一個銅盆,一人端水,一人手拿大抹布,他們快速地就把血跡清理幹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所有的大臣都默然不語,呆立在原地,朱瞻基忍不住歎了口氣,回頭看了看朱高熾。

    這一看卻感覺有些不對,因為朱高熾的眼神發直,有一種魂不守舍的感覺。

    這個時候,坐在最高層的朱棣大聲厲喝:“還有誰反對?”

    “臣反對……”

    右春坊大學士,翰林學士楊溥從後麵人群裏出聲,然後站了出來,跪在了中央。

    楊士奇歎了口氣,也跟著走了出來,在楊溥的身邊跪下。“臣反對……”

    “臣反對……”

    “臣反對……”

    越來越多的學士走了出來,這裏麵有東宮屬臣,但是大多是翰林學士。

    國子監祭酒胡儼雖然也是內閣成員,但是他不能眼看著幾十個儒家學士被一同責罰,也出來跪下。“臣反對!”

    大學士在大明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群體,他們雖然大多隻有五品以下,但是因為身份清貴,哪怕是七品都有資格參加大朝會。

    隻是在一般的時候,他們沒有決策權。也就是說,他們雖然能發表自己的意見,但是沒有投票權,相當於是參謀和秘書。

    這些人的出現,在朱棣和朱瞻基的意料之中,要是真沒有人替朱高熾說話,那才是稀奇了。

    從朱高熾被立為太子,他的身邊就有了一大批文臣,這些人一部分是皇上安排,一部分是想靠近太子,以後混成從龍之臣。

    他們等了十幾年,如今朱棣已經六十歲了,眼前太子就要順利接位,現在卻要被遠遠地打發出去。

    他們這些人,無論如何也要爭上一爭。

    何況,有了劉順這個不守規矩的替死鬼已經讓朱棣泄了火,他們這些人隻是反對,無論如何也不會因此喪命。

    胡儼的出來,更是為他們的安全增加了一層防護。

    看著大殿中央跪著的三十多人,朱棣站起身來,走到了欄杆前麵,手扶漢白玉龍柱說道:“你們都是我大明的臣子,是我朱家的臣子,但不隻是太子的臣子。為何反對?”

    楊士奇身為太子的首席屬官,原本抱著大展宏圖的思想,但是近日卻遭受到了近乎絕望的打擊。

    要是太子殿下被打發出去,遠離京城。不要說兩年,哪怕就是一年,他們之前建立的所有關係網都完蛋了。

    這不僅僅是一個監國的問題,更是控製整個大明的朝廷施政渠道,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的緊要環節。

    如果讓太孫監國,哪怕以後皇上歸天,太子順利繼位。但是所有大權都被太孫掌握,太子也不過是一個傀儡皇上啊!

    太子都是傀儡了,他們這些人該怎麽辦?

    背叛太子,投靠太孫?恐怕第一時間就會被太子和太孫斬殺。

    他們畢竟是父子,不容他們這些人三心二意。

    所以,他們隻能硬著頭皮來爭。

    楊士奇跪下說道:“陛下,《漢書.武帝記》有雲,紀綱人倫,國之大體。陛下為父,太子為子,太孫為孫,這是天綱,這是天道,這是人倫。即便是陛下,也應遵循法度綱常、行為準則,不可逆了大道。”

    朱棣冷笑道:“朕還沒有死呢,你們就在惦記朕的位置了。卻不知……”

    下麵大臣一陣低呼,朱棣忍不住停下了質問,卻看見朱瞻基一個大跨步,一下子跳到了朱高熾的身邊,扯著他的領子,將他扯到了自己的懷裏。

    隨後,一手掐著朱高熾的虎口,一手在他後背幫他疏通經脈。“快傳太醫!”

    他剛才就感覺朱高熾狀態有些不對,似乎有些癔症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受了這麽大的打擊,一時魂不守舍也是能理解的。

    但是他半天沒有恢複過來,方才更是差點一頭栽倒,這就有些嚴重了。

    他反應靈敏,又在關注朱高熾的情況,一看不對,連忙跳了過去,將朱高熾扶穩。

    下麵的大臣們也都看到了朱高熾的狀態有些不對,看他昏厥摔倒,忍不住低呼,卻被朱瞻基救下。

    在他內力的疏通下,朱高熾咳了兩聲,清醒了過來。但是剛準備開口,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就看到一片血沫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台上的朱棣看到兒子吐血,表情依舊冷酷,沒有一點動容。

    身為一代鐵血帝王,他有四個兒子,雖然幼年死了一個庶子,也還有三個嫡子。

    如今,第三代的孫子都有近二十個,還有瞻基這個他最喜歡的太孫。而第四代曾孫也有了十幾個的他,對一個本就不是很喜歡的兒子吐血,並不是特別在乎。

    這個皇位,這個國家,朱家的傳承,都比這個兒子要重要的多。

    奉天殿內本就有預備的太醫,兩個太醫背著藥箱飛快地跑了過來,其中一個太醫拿出了一個玉盒裝的清涼油,剛蹲在朱高熾的身邊,就給他的人中,鬢角抹了上去。

    朱棣的眼睛在下麵文武百官的臉上掃過,大聲說道:“你們要問理由,這就是理由!太子體弱,如何替朕管理大明這萬裏河山?”

    這一句話,說的大臣們一個個都低下頭去。在太子吐血的關頭,誰也不能確定他的身體如何,怎麽來反駁朱棣的話?

    就連楊士奇和楊溥他們也懵了,太子身體不好是眾所周知的,經常連自己走路都走不了。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太子會撐不過皇上去。

    如果這劇情像高祖皇帝跟太子朱標那樣發展,他們爭個什麽勁兒呢?

    難道這大明朝的皇位,真的隻能傳孫,不能傳子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被朱瞻基抱在懷裏的朱高熾身上,如果他的身體真的不行,那皇上禦駕親征,太孫監國,可就是名正言順了。

    所以反對不反對,還要看朱高熾能不能撐住。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大勢已去。

    即便他的身體沒事兒,發生了這樣的事,皇上更不會讓他監國了。

    朱棣雖然不喜歡朱高熾,但是絕對不願意朱高熾這個時候就出事。

    他這個太子死了的話,還想西征就要推遲。過了春季,沒有了北風,想要出征難上加難。

    “給我細心診治,救不回太子,要你們何用!”

    朱瞻基也絕對不願意朱高熾這個時候就死了,他一死的話,許多事情都要推遲。

    但是朱高熾一旦吐血,就再也控製不住,大口的濃痰和血塊被他吐出,不一會兒,二層的漢白玉高台上就是一片狼藉,朱瞻基的身上也有不少血。

    兩個太醫聽到朱棣的話渾身一震,其中一個年老的太醫歎了口氣,拿出了一盒銀針。“殿下,請幫微臣解開太子殿下衣裳,露出胸腹。還有,殿下需要平躺,待微臣下針。”

    朱瞻基不敢耽擱,一把扯開了朱高熾的衣裳,露出了白膩的身體。“去拿兩床被褥來。”

    一幫小太監已經慌了神,聽到朱瞻基的話,有好幾個都匆忙跑了出去。

    朱棣看到下麵已經被朱高熾吐了一大片血,他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今日議事就到這裏,五日後視太子情況,舉行大朝會。”

    蹇義躬身說道:“陛下,請允許臣代百官為太子殿下祈福。”

    朱棣也知道不能把人都趕出去,開口說道:“三品以下官員回避,另,你們這些學士,也都留下來吧。”

    隨著太監們的一聲聲傳令,不一會兒大半朝臣都有序地離開了奉天殿。

    出了奉天門,他們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震驚,小聲低語了起來。

    今日鴻臚寺和錦衣衛眾人都因為太子突然吐血,緊張了起來,倒也沒有人維持秩序。至於那些禦史,自己已經忍不住討論起了今天發生的事。

    不管是皇上想讓太孫監國,還是太子吐血,這可都是會影響到今後大明國運的大事啊!

    等到過了金水橋,出了午門,他們更是相約一起返回自己的衙門。

    能想得到的是,今日沒有誰還有心處理公務了。

    而在奉天殿內,朱高熾已經被平放在了朱瞻基原本坐的位置前方,身邊四周都擺上了燃燒正旺的炭盆。

    他的上身衣服已經被敞開,紮滿了銀針,連他的頭上,都被紮滿了銀針,看起來像個刺蝟。

    在銀針被紮了之後,他的吐血已經止住了,人也恢複了一絲清明,但是卻萎靡不堪。

    由於怕他咳血堵住了自己的氣管,更怕他神誌不清亂說話,他的嘴巴被放了一塊嚼木固定。

    他的嘴巴裏一直在嘟囔著什麽,卻沒有一個人能聽的清楚。

    朱棣的身子一直沒有動,站在台上,皺著眉頭俯視著自己的兒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高熾的身上,誰也不知道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奉天殿外,張氏帶著朱高熾的一幫妻妾在無聲地垂淚。

    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是宮中的三大殿。

    特別是奉天殿,這裏是國之重地,就連皇後在世時候,一年也隻有三節之時,方能進殿。

    未得皇上允許,任何女人不得入內。

    朱高熾突然吐血,身體不宜搬動,她們得到了消息,也隻敢在奉天殿外垂淚,連哭出聲都不敢。

    他這些年雖然身體每況愈下,好色之心卻從來未曾稍弱,每日吃藥,無女不歡。

    雖然他最敬重張氏,但是張氏已年近四十,每年也隻有一兩晚,會歇在張氏的後殿內。

    張氏如今已經習慣了沒有他,能讓她掛念的就隻有幾個親生孩子,特別是朱瞻基。

    所以,她雖然也在流淚,但是比所有人都平靜。

    但是他的後宮裏麵,其他年輕貌美的妃子不少,如今都人心惶惶。

    因為按照宗室律,沒有孩子的後妃,都將為朱高熾陪葬。

    朱高熾身體不好,他就是與女人同房,也是基本讓女人主動。

    在永樂十五年生下第十個兒子朱瞻埏之後,就再也沒有子嗣。

    她們大多還不到二十歲,在宮中享盡榮華富貴,怎麽舍得就此死去?

    奉天殿內,朱高熾的呼吸逐漸平靜了下來,兩個太醫見他脈搏漸穩,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明朝的太醫所處的環境是比較寬鬆的,基本不會因為治不好病受到牽連。

    但是剛才朱棣情急之下說了狠話,如果救不過來太子,在皇上的金口玉言之下,他們的命運可就難說了。

    雖然天氣寒冷,但是兩個太醫都忙了一身汗,這個時候,才敢大喘氣。

    朱瞻基自然也看出了朱高熾目前算是沒事了,幫著他取下了口中的嚼木,讓人端過來了參湯,給他喂下。

    朱高熾在渾身被紮的像個刺蝟一樣的時候,他就已經逐漸清醒了過來。

    清醒過來的第一感覺是萬念俱灰,同時也有萬般不甘。

    在年輕的時候,父皇就不喜歡他,更喜歡二弟,就連有些陰鷙的三弟,也比他受寵。

    到了後來,父皇喜歡瞻基,對他更是不屑一顧。

    為什麽他一直在努力,想要討他的歡心,他卻視而不見?

    他是皇上,心懷天下,但自己畢竟是他的兒子啊!

    朱瞻基幫他取下了嚼木,在太醫取下了銀針後,拉上了衣服。

    他輕喘了幾下,雖然不想喝參湯,卻也知道自己現在需要的是恢複體力。

    他看著一臉關切的朱瞻基,猶如看到了自己那個一臉嚴肅的父皇。他忍不住輕聲問道:“為什麽?”

    朱瞻基楞了一下,將勺子遞到了他的嘴邊。“父王,身體要緊,先喝了這碗參湯。”

    朱高熾這次是真的清醒過來了,眼前這是是自己的兒子瞻基,不是父皇。

    一碗參湯喝了幾口,就被年老的孫太醫給攔住了。“太子殿下體虛內燥,這人參雖好,太子殿下虛不受補,卻也不能多服。”

    朱棣冷聲問道:“太子究竟為何吐血?”

    孫太醫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身體虛弱,大補之藥服用太多,反倒虛不受補。

    偏偏殿下不禁女色,服用過多大陽之藥,內氣火燥。

    今日一時氣急攻心,才讓平日被掩飾住的身體問題都爆發出來。

    今後當禁女色,細心溫補,數月當可恢複。”

    聽到自己不會死,朱高熾的擔心消失了,他自己坐直了身體,拉了拉衣服說道:“孤已經沒事了,大家退下吧。”

    朱棣有些壓抑的聲音傳了過來。“大郎,你可是對為父不滿?”

    朱高熾欲起身拜下,朱棣又說道:“你身體不好,就靠那裏回話吧!”

    朱高熾的眼睛看向前方,是幾十個大臣關切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孩兒受儒家聖學,父為子綱,君為臣綱,怎會對父皇不滿。隻是……,孩兒不甘。”

    “來人,找一肩輦來,送太子回宮。”朱棣吩咐完畢,又向眾大臣說道:“今日就到這裏。待二月初五,重開大朝會,宣布出兵事宜。”

    絕大多數的大臣都長舒了一口氣,今天隻是死了一個劉順,其他人都沒有關押,已經算是大幸了。

    如果不是太子吐血,以皇上的脾氣,今日怕不是一大批人被打入天牢。

    但是對楊士奇這些人來說,這卻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太子吐血,雖然化解了一場風波,但是他身體不好已經徹底暴露了出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太孫監國根本不會受到太多人的反對。

    隻有他們這三十餘人反對,這股勢力太小了。

    一行人如喪考妣地走出了奉天殿,全都有一種萬念俱灰的痛苦。

    他們這些人之所以依附太子,一是在皇室麵前已經沒有了位置,而是為了在太子麵前博一個從龍之功。

    如果太子的身體好,他們就是頭破血流,堵上身家性命也要替太子尋一個公道,替自己博一個前程。

    隻是沒想到,太子竟然在百官麵前吐血了……

    一個身體不好的太子如何監國?

    要是因為勞累,還沒有撐到皇上回來太子就倒下了,他們這些人豈不是罪人?

    可是,如果不爭,這十幾年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他們早就被打上了太子的記號,即使現在投靠太孫,也已經晚了。

    蹇義他們這些朝廷重臣在後麵跟著出來,看著他們這些人,心裏湧現了一個詞:喪家之犬。

    這楊士奇竟然在自己已經明確表示願意將侄女嫁給他的兒子的時候,還替自己兒子求娶解家女,這對他絕對是最大的侮辱。

    解家現在想必也後悔了吧!

    不對,解家可是死心塌地的太孫的人。

    這個老狐狸,一開始就做好了腳踏兩隻船的準備啊!

    他皺了皺眉頭,但是很快又舒展開來。

    太孫不重文采,隻重實務,他們這些人大多眼高手低,除了一張嘴,操持政務都算不上強。

    如果不是這樣,早就為皇上所用了。

    所以,根本不用擔心他們了!

    胡儼看著原本玉樹臨風的楊溥也佝僂下了腰,心中一片憐惜。

    楊溥是他任湖廣考官時,正式收下的學生。論文采風流,僅有少數人可比。當初楊溥的考卷上,他的批注就是:此文作者必能為董子之正言,而不為公孫之阿曲。

    原本他對這個學生寄予厚望,但是他的聰明似乎都在文章上麵,不通世務。

    胡儼在永樂八年到永樂十年之間,曾經教導了太孫兩年。

    他很清楚太孫從小就重視幹才,不重文才,談起朝廷官員,都隻問他為老百姓做了多少實事,凡是能做事的才能受到他的重用。

    此子縱使文才過人,卻也不會受到太孫重用。

    可惜了!

    出了午門,詹士府左庶子萬通向楊士奇躬身長揖道:“學士,學生以為,縱使太子身體欠佳,也不應直接讓太孫監國。頂多,該由太子監國,太孫輔佐。我們出了承天門,當在大庭廣眾之下,跪請皇上收回旨意。”

    楊士奇還沒有說話,楊溥的聲音傳來過來。“那王彥隻念了讓太子前去嘉峪關就被打斷,何時提過讓太孫監國?”

    眾人一陣愕然,有幾個還眉開眼笑了起來。“是啊,皇上還沒有說讓誰監國呢!也許隻是讓太子去軍中曆練一番呢?”

    “那還要不要到承天門外死諫?”

    “不知道皇上旨意,現在如何死諫?”

    楊士奇感到一片悵然,覺得自己這些人真是太可笑了。

    先是劉順衝動死諫,讓事情還沒有說明白就丟了性命。

    其次太子吐血,讓他們這些一下子失去了鬥誌。

    雖然皇上讓太孫監國的旨意還沒有念出來,但是讓太子去了嘉峪關,還能讓他在嘉峪關監國嗎?

    可笑的是他們竟然還抱著幻想!

    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更可笑的是,因為這件事被推遲了五日,現在他們自己都被分化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死諫的勇氣,更不會是事情還沒有明了之前死諫。

    皇上恐怕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故意宣布五日後再定。

    他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了前些時日,跟兒子在書房的密談。當時自己還認為兒子愚昧,現在看起來,是自己愚昧啊!

    還妄想跟皇上和太孫掰一下手腕,但是他們隻是哈了口氣,就把自己給吹倒了。

    除了承天門,這已經出了皇城,他回頭看了一眼這高大的城樓,心裏很清楚,自己想要入主內閣的夢想,怕是破滅了。

    楊溥看到了他的動作,也住了腳跟,回身看著巍峨的承天門城樓說道:“士奇兄,太子如此體弱,這當如何是好?”

    楊士奇苦笑了一下,卻忍不住老淚縱橫。“自永樂二年為太子洗馬,我就一直想要輔佐明君,一展抱負。現在卻隻能伺候太子身邊,成全這君臣之誼。”

    楊溥的眼睛也濕潤了起來,慘然一笑。“也好,即便不能輔佐明君,但能伺候太子左右,夫複何求!”

    朱高熾被抬出了奉天殿,不用出奉天門,就直接從中左門進了東宮。

    守候在外麵的一眾妃子正欲放聲高哭,卻一下子看到了跟在後麵出來,沉著臉的朱棣,登時將聲音又收了回去。

    朱棣看著眼睛紅腫,麵色平靜的張氏,溫聲說道:“太子隻是一時氣急攻心,體虛內燥,才會吐血。今後當肅清後宮,清查所有虎狼之藥,讓太子靜心養病。”

    張氏微微一曲膝道:“是!”

    朱棣又說道:“將太子安頓到你的後殿,今後晚間當由你親自伺候,其他人等白日伺候。”

    雖然父親插手兒子房中事務有些不合情理,但是朱棣擔心他西征期間朱高熾死掉,也隻能強製安排。

    一行人很快將朱高熾安頓到了文華殿的後殿偏殿,朱棣就打發了閑雜人等,隻留下了張氏,朱瞻基,還有一個李謙在屋內。

    朱棣這才正眼望向朱高熾說道:“今日為父就要跟你好好說說,為何不讓你監國。”

    張氏大驚,看了看朱高熾,又看了看朱瞻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朱高熾撐起了身子,頓首道:“能得父皇釋疑,孩兒即便死了也無憾。”

    朱棣怒道:“不要說什麽死不死!你現在不僅是你自己,還是朕的兒子,這大明的太子。你的身上,背負的整個大明的傳承!”

    “孩兒如果真有如此重要,父皇怎麽又不信任孩兒呢?”

    朱棣毫不客氣地說道:“大明上有朕,下有瞻基。你的重要是因你是朕的兒子,而不是因你是大明的太子。

    從始至終,你偏信儒家,如果儒家治國真的有用,那這一千多年來,就不該有其他朝代,隻有一個漢代才對!”

    “孩兒閱盡史書,卻不認可父皇的說法。隋唐之前,有門閥,世家之禍。唐是因偏信武力,因武而亡。前宋先天不全,前有遼,西夏,後有金,蒙元異族窺伺。蒙元勢大,卻因武力而亡,這都是前車之鑒啊!”

    朱棣冷笑道:“所以朕說你愚魯,你是太過於盲信儒家。儒家之強盛,源於他們修改經義,讓儒家思想符合皇家之統治,所以他們得到了曆朝曆代的扶持。

    但是,儒家學說隻是一家之言,雖然自漢時起,他們就從百家學說裏吸納其他學派菁華,但這改變不了他們隻是為皇家服務的地位。

    瞻基三年前就跟朕言: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學儒,唯獨一人不能學儒。你知道誰不能學嗎?是皇上!皇上學儒,這天下究竟是誰家的!”

    朱高熾剛吐血,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歎道:“難道孩兒學儒,這天下就不是朱家的嗎?”

    朱瞻基聽到這樣的回答,真的有一種榆木疙瘩不開竅的挫敗感。

    朱棣更是氣急,看著他瞪了一會兒才放棄一般地歎道:“大郎,你是一個好兒子,一個好父親,卻永遠當不了一個好太子,更當不了一個好皇上啊!你不該生在皇家,不該是我朱棣的兒子!”

    朱瞻基為了緩和他們之間的氣氛,蹲在了朱高熾的床頭,輕聲說道:“父王,那你在詹士府,是你說了算,還是遇事都是群策群力?

    你在詹士府那麽小的一塊天地,什麽事都要依靠別人,這麽大一個大明,你是要完全交到他們的手中嗎?

    那武將們該怎麽辦?見了文臣都要下跪嗎!那內侍們該怎麽辦?賺的銀子都要交給文臣,給他們當牛做馬嗎!

    那我朱家以後怎麽辦?誰知道這天下還是誰家的天下!

    儒家為了防止知識傳播,提高學習文字的門檻,讓百姓無力承擔。對其他學說一直進行壓迫,寧願這天下所有人都是傻瓜,這樣才好管理。

    可是這天下不是隻有我大明一家,你看看大食人,他們的國家早就變成了一個小部落,被異族統治,但是他們的教派卻傳遍了世界各地。

    儒釋道三教合一,現在儒家就在向儒教發展,如果這樣發展下去,世人隻知有儒教,不知有朱家。

    另,這天下數百國家,除了我大明以及東瀛,朝鮮,其他國家無一學儒。

    我大明屬國數十個,學儒的也寥寥無幾,他們那些人,不學儒學也活的好好的,國家也在發展,為什麽非要吊死在儒家這一棵大樹上呢?

    我們要用儒家,並且還要讓那些屬國學習儒學。因為儒家學說能維護我們大明的大一統,尊崇我們朱家為天子。

    但是身為皇族,身為皇上,卻不能偏信任何一家。文臣,武將,內侍,這三方的平衡一定要掌握好,我大明才會長治久安啊!”

    朱高熾夢囈般地說道:“從小皇祖父就讓我們學儒,告訴我們,想明白什麽道理,就要學儒。每次我學的好,皇祖父都會誇獎我,其他皇孫也會羨慕我。

    並且在書裏,我也學到了各種做人,做事的道理。所有人都稱讚我,我也因此引以為豪。可是現在,可是現在……”

    他突然激動了起來,嗬嗬笑道:“現在你們告訴我,我從小學的東西都是無用的,都是不該我學的,那我這四十年,豈不是一個笑話……”

    話還沒有說完,他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哽在了那裏。坐在床邊的張氏連忙想要把他身子側翻過來。

    但是他一個弱女子哪裏搬得動,朱瞻基連忙幫忙,將他側向了床邊,張氏輕拍他的後背。

    隻是輕輕一拍,仿佛打開了一個閥門,大片的血沫又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

    (十二個小時寫了一萬字出來,算是把這個情節寫完,省得大家又說我是斷章狗。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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