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四卷 南朝春意濃 幾度風雨樓(04)
字數:11267 加入書籤
十二年。
若說人體細胞七年一更新, 如今也快兩輪, 可就又這麽一個人, 兜兜回回,轉首處便是他, 於好說不清這是什麽感覺, 當時心裏就覺得這個男人,或許她是能喜歡一輩子的。
“你什麽時候回來?”她低聲問。
“明天。”陸懷征說。
“那我等你。”
“好。”
一時無言,可誰也沒掛,就靜靜地舉著電話, 沉默無言地聽著對方均勻的呼吸, 閉上眼, 總覺得他在眼前。
陸懷征笑問:“沒話跟我說了?”
於好回:“你不是也沒?”
“不, ”陸懷征頓了下,輕輕吸了口氣, 再次把腳墊上台階, 仰頭去看天, “心裏一肚子話, 你想聽什麽?”
“什麽話?”
他低低地笑,“類似剛才那樣的話。”
又調戲她。
“你就沒句正經話麽?”於好擰著衣角斥他。
“你沒談過戀愛麽?”陸懷征收了笑,一本正經地說:“談戀愛不說這些說什麽,難道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這不合適吧?還是你想跟我探討你的科.學理想?”
“誰……跟你談戀愛了。”於好臉熱。
正式確立關係都不通知一下麽?哪有這麽單方麵宣布的, 誰跟你這麽心照不宣。
“是麽?”陸懷征輕描淡寫道:“可老李都看見了。”
於好瞬時紅了臉, 心如鹿撞, 咬著牙:
“你還有臉提。”
“做都做了, 有什麽不敢提的。”他坦然得讓人想掐死,“老李不是多嘴的人。”
其實那天他心裏也挺忐忑的,坐車上還在想呢,剛剛是不是太用力了,於好要是腫著回去,就怕老李不說他們也得想歪,他原本不想這麽快,在部隊裏畢竟忌諱多,傳出去也不好聽,他自己名聲倒是無所謂,就怕汙了於好的名聲,讓韓教授難堪。
走時見她那樣兒,就怕她回去發散思維,想多了,等他這趟回去多變,車出發在即,他沒時間考慮,腦子一熱便也轉身回去了。
好歹,她沒拒絕,生澀得很,而且很無措。
陸懷征親到後麵心都有點發顫,看來還有得磨練。
這通電話打到最後,兩人誰都不願掛,也不說話,沉默地舉著電話,聽著對邊傳來的風聲,窸窸窣窣地瑣碎聲,可就這淡淡的氣氛像是在四周給這倆人罩了個暖洋洋的光圈,誰都不忍打擾。
跟韓教授打完電話的趙黛琳不忍打擾於好。
奉栗鴻文命令前來找陸懷征的徐徐也不忍打擾陸懷征。
直到陸懷征主動掛了電話,把手機抄回兜裏,一回頭看見徐徐在老遠看著他。
徐徐忙過去,對他說:“趕緊,領導找你。”
陸懷征戴好帽子,看他一眼,“栗參謀長?”
徐徐點頭,“對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
陸懷征拍拍他的背,說了聲知道了,扣好帽子就小跑著朝行政樓過去。
人才剛到樓下。
行政樓四樓的走廊上立著兩道背影,正背著手端端往下望,就見陸懷征人跟一陣風似的一溜煙兒往漏洞裏跑,旁側一穿著軍裝年長男人隨之一笑,對栗鴻文說:“這小子還真是一點兒沒變,毛毛躁躁,跟上學時一樣。”
栗鴻文揮揮手,笑著否認,滿眼感歎:“變了很多了,自從之前那件事之後,性格收了很多了,我估摸是猜著你來了。”說到這,他掰著手指頭給他數:“天地君親師,你好歹也排第五呢。”
男人長相柔和,不似栗鴻文那般剛毅,麵容和藹,身材清瘦,也沒有栗鴻文那般磐硬。不笑的時候,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人時格外犀利,總帶著一些審視,就是個威嚴的小老頭兒。
小老頭兒名叫蔣元良,是陸懷征以前念軍校時的老師,是個軍.情通訊行業的專家。
聽著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蔣元良背過身,笑笑:“這小子再聰明也猜不到我今天會出現在這裏,前些日子我們還通過電呢,我可沒跟他說,我最近在湖南。”
“你啊,太不了解你學生了。”栗鴻文笑著拿手點點他。
陸懷征三步並做兩步邁上樓梯,看見蔣元良絲毫不意外,溫良恭儉地叫了聲蔣老師。
蔣元良一笑:“看樣子是猜出來了六號灶裏那女的吧?”
“六號灶裏有女人嗎?”
陳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別裝了,我都聽班長說了啊,領導想撮合你跟那女的……哎,那女的還真的又漂亮又斯文,說話也柔聲細語的,這——你都看不上?”
陸懷征沒理他,把狗尾巴草從奪回來,重新咬在嘴裏,這次索性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翹著二郎腿舒服地躺在草地上。
半晌,陳瑞見他沒動靜,以為他睡著了。
忽然,聽見。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剛學跳傘的時候麽?”他咬著那草含糊地說。
陳瑞困惑,怎麽忽然提這個。
“記得啊。”
陸懷征微眯眼,聲音倒是挺平靜:“教練當時說,一個好的傘兵,隻有在主傘確定打不開的情況下,才能使用備份傘——”
這話教練來來回回說了不下十次,陳瑞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有很多人,還沒克服跳傘的恐懼,離機不果斷,肢體動作又不標準,導致不敢開主傘,每回一跳出去,就直接拉開了備份傘,這種情況,陳瑞自己也有過。
“記得。”陳瑞悠悠地說,“教練說,如果我們所有人都有你這股魄力,每年傘跳就不會有人不合格了。”說完想來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胳膊肘撐地,臉又往下壓了壓:“我很好奇,你那次是怎麽做到臉他媽都快貼地上了才開傘的?當時大隊長氣的臉都青了,他說你再晚一秒,就掛了,他隊裏這麽多年零失誤的記錄要被你小子給破了。”
話雖說這麽,大隊長還是尤其喜歡他。
“因為教官說,主傘的開傘率是百分之一千,沒有開不了的傘,隻有不會跳的兵。”
“我怎麽覺得你話裏有話?”陳瑞警惕地看著他。
“沒有,我隻是懷疑,這世界上的主傘都能打開麽?有沒有真打不開的主傘,其實不是我技術不到位,而是那傘確實有問題。”
陳瑞陰惻惻地:“我怎麽覺得你在罵人呢。”
陸懷征搖頭笑,不說話了。
陳瑞反應過來,“撮合你跟那位小姐呢,你在這裏扯什麽車軲轆話題。“
“撮合不了,人家那條件,除非腦子進水了,嫁個當兵的。”陸懷征悠悠地看向別處。
陳瑞說:“隊長你今天很反常。”
“那你大概是第一天認識我。”
“你平常老說,男人不要妄自菲薄,當兵的更不行。你現在又是在埋汰誰呢?”
陸懷征卻突然坐起來了,胳膊肘搭在曲著的膝蓋上,輕笑: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真的。臉皮比城牆厚,滿嘴跑火車,那些話你就不要往心裏去了。”
“……”
……
吃完午飯,休息了片刻。
軍分區下午還有個會議,韓教授和栗鴻文還有陸懷征都得參加,是關於開展空軍心理健康體檢的一個標準,於好也去了。
整個會議室很安靜。
栗鴻文正側著耳朵在給陸懷征安排工作,他雙手架在胸前聽得很認真,重要部分就在紙上敷衍地劃拉兩下,那字寫的也是龍飛鳳舞,散漫的很,栗鴻文尤其看不慣他這做派。
絲毫也不顧及外人在場,罵了兩句:“你這字寫的比我那兩歲兒子還爛,小時候不是跟著你姥爺練字兒麽,就學成這德行?”
陸懷征搓了搓鼻子,一臉受訓的表情。
他以前受老師訓也是這表情,下意識搓搓鼻子,不卑不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反正就一臉幹了壞事兒還絲毫不臉紅特坦誠地看著你。
陸懷征全程不看於好,就連她上台分析數據他都隻是盯著她身後的投影儀看著。
“韓教授已經跟院方申請,如果你們需要,我們可以隨時為你們提供心理健康的測評。”
“時間呢?”陸懷征聽到這,終於慢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特嘲諷,“半年一次?還是一年一次?還是十怎麽變,其實還跟以前一樣。下次,有空帶你女朋友出來見見,別送了,回去吧。”
其實論了解,蔣元良更了解他,蔣元良在學術上不含糊,不怕得罪人,卻也是個心思很敏感的人,總是三言兩語就能把他的心事點破。
而栗鴻文則是大老粗一個,心思也不太敏感。
兩人道了別,陸懷征跟司機叮囑了幾句,被坐在後座的蔣元良不耐煩吼一聲:
“行了,快滾,囉裏囉唆。”
他低頭笑笑,沒再廢話,掩上車門。
車輪攆著坑窪不平的山路朝緩坡下駛去,留下兩道清晰的車轍印,徐徐延緩至青翠山路盡頭。
蔣元良忽然從車窗裏伸出手,拇指豎著朝上,餘指虛握,然後慢慢往上頂了頂。
這在飛行手勢中,是一切準備就緒,準備起飛時的手勢。
蔣元良說這也是一往無前的意思。
……
雲南軍區。
於好吃完飯,剛把餐盤收拾好準備起身走的時候,趙黛琳急匆匆從門口進來,心如火焚地衝過來二話不說拽著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於好被拉得踉蹌,餐盤叮鈴哐啷一路響。
行至門口,她把餐盤放在回收處,這才問:“怎麽了?師姐?”
趙黛琳眉毛微擰,臉色難堪。似乎有點為難。
出了狄燕妮那事,韓教授那邊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早上電話還再三叮囑讓於好先做好本職工作,其他事兒少管。
可眼下似乎隻有她能幫孫凱的忙。
趙黛琳猶豫地看了於好一眼,於好卻促道,“你快說呀,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
趙黛琳仔細想想,這應該不算其他事兒吧,多少可能跟於好的本職工作還沾點邊?如是想著,她一咬牙,對於好說:“孫凱在邊境捉到一個人,無法確認身份,孫凱說可能是極端武.裝分子,需要進一步確認。”
“這找我幹嘛?”於好笑。
趙黛琳焦眉愁眼地看著她,低聲:“但眼下有個麻煩,孫凱在他身上搜出了很多土.製.炸.彈,聽說還有幾顆埋在鎮上,被設置了二十四小時定時裝置,也就是說,在明天下午六點之前,這些炸.彈都會爆炸。孫凱現在快瘋了……”
於好麵色凝結,笑容也消失了。
這鎮上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年輕男人都外出打工了。
若真是極端武.裝分子,便有濫殺無辜的可能,這鎮不大,但真要找起來也不容易。
趙黛琳咬牙說:“孫凱現在已經讓人把整個鎮封鎖了,但這麽找,等同於大海撈針,現如今,隻能逼那人先開口——”
“人在哪?”於好直接打斷。
……
審訊室燈光黑暗。
孫凱怒氣衝衝地站在審訊室的玻璃窗外,一轉頭,看見趙黛琳帶著於好進來,脾氣收了些,也沒了往日的嘻嘻哈哈,點了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於好站到他身邊,透過審訊室的玻璃窗望進去。
發現那男人身上披著類似吉利服的外套,頭頂包著一條黑色的頭巾,襯得他麵方如田,豹頭環眼。
“我可以進去跟他對話嗎?”於好一邊看著那人,一邊問孫凱。
孫凱一愣,咋舌地看著她:“你不怕嗎?”
“有什麽好怕的,比這更窮凶極惡的罪犯我都見過。”於好把視線從吉利男身上收回,轉頭看著孫凱道:“平川連環碎屍案知道麽,凶手其實是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西裝搭著領帶出入高級場所的紳士,當女人坐在他麵前的時候,甚至有可能因為他精致出眾的外形而愛上他,結果剛發生完關係就被人煮了……真正的變態都不會寫在臉上,這種外表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內心可能真是一隻hello kitty。”
於好說完,趙黛琳還附和地點點頭。
孫凱忍不住笑,本以為於好是個溫室裏的小花朵,陸懷征以後有的疼了,沒想到也是個狠角色。
“你進去注意安全。”
於好點頭,“嗯,然後麻煩你們幫我把審訊室的空調降到十八度,燈光也調暗一點,盡量角度朝他那邊,讓我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就可以了,主要對著他眼睛。”
孫凱比了個ok的手勢,於好就進去了。
趙黛琳其實有些膽顫,卻還是在孫凱麵前強作鎮定。
孫凱側頭看她一眼,冷不丁丟出一句,淡淡的:“謝謝。”便轉頭盯著裏麵的於好。
趙黛琳沒回,半晌後,問:“陸懷征知道這裏的情況沒有?”
孫凱搖頭,撇嘴說:“還沒跟他說,準備等會給湖南那邊打個電話。”
聽口氣不對,趙黛琳側頭看他。
“幹嘛這麽愁眉苦臉?”
孫凱苦笑說:“那大爺要是知道於好這會兒在幹嘛,他明天回來估計能打死我。”
趙黛琳訝異,“明天就回來了?”
孫凱點頭:“明天早上八點的飛機,到鎮上怎麽也得下午三四點了。”
……
陸懷征送完蔣元良,又回去跟栗鴻文聊了一會兒之後的安排,準備回宿舍的時候,指導員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指導員接起來,應了兩聲,忙喊住正要往外走的陸懷征和栗鴻文。
“陸隊!雲南的電話。”
陸懷征狐疑,看了栗鴻文一眼,栗鴻文以為是唐指導打來催人的,“明天就回去了,現在打來做什麽。”
指導員說:“是孫隊,他說雲南有情況。”
陸懷征兩步過去,奪過電話。
“孫凱?”
孫凱聲音幹脆,把事情從頭到尾利落的交代了一遍。
“匯報上級了沒有?”
“匯報了,說是會派拆彈專家過來。”
陸懷征聽了可笑,舉著話筒往邊上無語地撇了撇頭,“幾個土.炮還要找拆.彈專家,你也不怕給人笑掉大牙!”
“現在不是拆彈的問題,現在是增援的問題,我們人手不夠,整個鎮上搜過來搜到明天晚上都來不及。”
“附近的武.警部隊呢?”
“接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陸懷征問,聲音也冷了:“那人什麽路子?”
“裝傻充愣,跟他說話假裝聽不懂,打扮像是邊境那邊的人,也有可能是遊牧人,不排除是極端武.裝分子。”
“現在呢?”
孫凱說:“於醫生進去談判了。”
“誰?!”
“於好。”
陸懷征回宿舍收拾東西連夜改了航班從湖南出發,栗鴻文讓指導員安排了車送他下山,又主動把手機還給他,“路上拿著跟孫凱聯係,到了那邊再交給唐指導就行,讓他保管幾天,反正沒幾天你們也回了。”
陸懷征嗯了聲。
揣好手機轉身跳上軍綠色的吉普車。
到機場的路上,陸懷征坐在副駕上,一隻手握著電話撐著窗沿上,雙眼漫無目的地掃過窗外的風景,給孫凱打了個電話,手指啪啪按,是真急。
孫凱一聽說他在路上,下巴都掉下來了。
“你現在出發,幾點到啊?”
“淩晨三四點吧。”
“到時有車上來麽,我派人下來接你?”
“不用,聯係了市裏的部隊,會派車。”陸懷征說,“你現在把話筒對接到審訊室,我要知道裏麵的情況。”
……
於發現對方不會說普通話,第一輪對峙長達半小時,對方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於好耐心十足,改用英文交流。
對方仍是一臉不屑地看著她,眉毛輕佻,像是在欣賞什麽美麗又新鮮的事物,於好強忍著惡心,擰著眉毛,再次用英文告訴他。
“你不說話我們有權將你交由司法機關處置,到時可就不是像我這麽溫柔地詢問你了。”
……
於好清冷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
陸懷征心頭一緊。
沉默三秒後。
話筒裏又傳來男人充滿調笑意淫的聲音。
“你真漂亮。”
“我真想進.入你身體裏。”
靠!
陸懷征猛一腳踹向吉普的前擋玻璃台上,車身隨之一晃,司機嚇得臉色刷白,以為自己開錯道了,忙不迭問:“怎……怎麽了?”
陸懷征沉著臉,眼底蕰著不明火,難得發了脾氣。
“開你的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