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則天(二十七)
字數:3260 加入書籤
晉江新防盜, 訂閱未滿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道理是想明白了,我卻越發自傷起來, 把從人都趕得遠遠的, 自己一人在宮中轉了半天,眼看著夕陽落下,天邊一片紅彤彤的瑰麗雲霞,忽地想起一事, 招一個宮人前來,問她:“護送韋歡的人回來了麽?”
那人退入隨從堆裏,隨從們便迅速地分出了幾個, 四下打探了一會, 卻見王詡帶著一個眼熟的宦官從蓬萊殿過來, 那宦官近前回話說:“啟娘子, 小人等送韋四娘子回去,本該午後即來覆命,隻因韋四娘子說有些小玩意要進獻,要去東市采買,小人等隻得又隨韋四娘子去了市集, 回來時公主又在前朝, 小人等不敢擅自打擾,這才耽誤了回報。”
我聽他說,倒勾起好奇心了, 問:“她叫你們帶什麽給我?”
那小宦官道:“隻是在東市買的一碗冷淘, 帶進宮來, 已經不好了,因此不敢進呈娘子。”
我道:“好與不好,自然是我看了才知道,你去取了來。”
他低了頭,心虛地應了一聲“是”,若是平常,我不會多加追究,然而今日我見了誰都覺得不可信,又看他這副模樣,倒起了疑心,又叫住他:“我自己回去看罷,你隨我去。”
那宦官的身子極輕微地抖了下,若非我一直盯著他看,一定發覺不了,我越覺此事可疑,便快步向蓬萊殿走,走不幾步,心念一動,又站住回頭,果見一個年小的宦官一溜煙地沿著另外一條路往外跑。
我隻見他們這模樣,便知必定有鬼,叫了一聲“站住”,那小東西還不知是我叫他,一頭就往前衝,我指著他道:“拿下!”侍從們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母親自紫宸殿中撥來的人先衝過去,一把將他摁住,拖死狗一般拖過來,那小宦官嚇得臉都白了,立刻就撲在我跟前哭道:“娘子,小人一時內急,怕衝撞娘子,所以急著走開,沒聽見娘子召喚,小人該死,小人萬死。”一麵說,一麵自覺地磕頭,不久頭皮就破了,血流得滿麵都是,連地磚上都沾了一片。
我見他年不過七八歲,這模樣委實可憐,剛要叫他起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身邊這麽多宮女宦官,服侍了我這麽些年,我從沒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內急成這樣。
那小宦官見我不發話,就一直把頭往地上撞,沒過多久,竟撞暈了過去,他本就瘦小,倒在地上,越顯得是個丁點大的孩子,王詡悄無聲息地靠過來 ,湊在我跟前道:“娘子?”
我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道:“把他帶下去吧,叫人給他點藥,以後別讓這些小年紀的人在我跟前當差。”
王詡幾個一齊躬著身子說:“娘子仁善,小人等盡皆感念。”
我實在是煩了他們這套說辭,冷笑道:“別隻顧著說好話,你們到底把韋歡給我的冷淘怎樣了?”
王詡一怔,大約沒想到我竟還在追究此事,停了一停,才道:“回娘子,韋四娘子進獻了一碗槐葉冷淘,是東市平準局外有名的一家店做的,韋四娘子是一番好意,可惜東西放不長久,進來已經壞了,盧為用向小人討主意,小人想韋四娘子進獻的東西,娘子必是要看的,可是這東西如今賣相實在不美,怕娘子看了倒胃口,所以自作主張,命人將這東西先扔了。娘子若一定想嚐嚐,明日小人再去買一碗,拿冰捂住,加急送來——其實這東西還是宮中做得最好,隻是如今入了秋,尚膳那裏不做了。”
他的話我是一個字也不信的,想要追查,一時不知該從何查起——韋歡買的東西,叫他們帶進宮中,前後已是不知過了多少手,在蓬萊殿中,又不知經過了幾人,若真為了這樣一碗小小的冷淘發作,牽涉的人未免太多。我想這幫人敢這樣明目張膽地瞞我,多半也是篤定了這點。
況且,倘若真的將事情鬧大了,傳到母親耳朵裏,隻怕我這身邊的人又要再換過一遍。
我盯著王詡看了許久,他恭順地低著頭,兩手攏在一起,好像他是世上最貼心、最忠誠的奴才。再看那傳令的宦官盧為用,這會兒也又換了一副感念天恩、碎身以報的模樣。連他們兩身邊的其他人,此時此刻,也都個個謹小慎微地露出了忠誠的表情,好像全大唐除了他們,再無其他忠臣孝子似的,可笑的是,全大唐跟我最不貼心的,大約就是這一群人了。
“以後韋歡送東西,直接遞到我跟前。”良久,我才淡淡開口,說完這句,忽然想起其他人來,又補了一句:“朱鏡殿諸人進呈的也照此辦理。”
王詡深深地彎下腰,滿口應承。
我看著他,忽然有些明白母親為何要特地將我殿中的人都換掉了——這些人實在是太不像話,韋歡算是近日得我歡心的人了,她進獻的東西,他們也敢這樣胡來,那若是再次一些,不得我歡心的人呢?
如今我還隻是一個年幼的公主,沒什麽權勢,但若是我和姑姑們一樣,出去開了府,有長史或是家令,以及數百上千的下屬,內外交通,卻隻靠著這群人傳遞,豈不是任人蒙蔽?
我對這些人不是不提防的,在我那個年代,大家都能輕易數出各種宦官專政、外戚專權的勾當,也都深知各種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卻是另外一回事。
從小就被這些人圍著長大,他們早已成了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嘴巴,以及我的手和腳,做什麽事情都要通過他們,也隻能通過他們,他們可以告訴我,韋歡送了我東西,是一碗冷淘,壞掉了,因為擔心我,所以扔掉了,他們也可以告訴我,韋歡沒送我東西,反而在家裏把我詛咒了一番,說我答應送她,卻又反悔。我念著韋歡的事,催著、問著,所以他們還不敢太過分,倘若是我想不起來的人呢?這樣的人,會被他們怎樣對待。
我想起了我的乳母楊娘子,想起她那不同尋常的養病方式,不知不覺地皺起了眉,對王詡道:“備輦,我要去掖庭。”
從前我偏愛獨自出門,便是不得不帶從人時,也隻帶親近的幾個,近幾月卻喜歡起浩大的排場來,出宮時不但要擺齊全副儀仗,還要叫我那些伴讀們一起,並連她們的隨從也鋪陳開,而一旦失去了這樣幾百人前呼後擁的排場保護,便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赤條條被呈在案板上的待宰遊魚一般孤單無助。
其他人大約察覺了我這毛病,下請帖時漸漸地連我的伴讀們也算在內,當然,也可能她們其實真正想請的其實是我的伴讀們,卻不得不將我帶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