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十三回 傳來家人解死結 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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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色稀, 冷霧濃,鍾聲冥冥震林山。

    “當——當——當——”

    寅時三刻, 十渡書院整座山林被晨鍾震得嗡嗡合鳴, 林葉翻滾, 濤濤如海。

    山長韋苓之負手高立半山高台之上,目光投向山間二十四所宿舍院落,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快了, 就快了!

    馬上就要瓜熟蒂落了——

    如此想著,他的眸光愈發溫柔, 仿若在觀賞這世間最珍貴寶物、最親愛的孩子。

    可漸漸的,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晨鍾已停, 可二十四所宿院, 竟無一所亮燈,更無半點聲息。

    “來人!”韋苓之提聲大喝。

    “山長有何吩咐?”監學李厲和數名小廝現身其後。

    “去看看, 為何今日學子們還未起身。”

    “是。”

    身後數人消失。

    韋苓之死死盯著那片漆黑的山林,眸光閃爍不定。

    時間慢慢流逝,晨曦金光沿著山脈一點一點蔓上整座書院, 山霧雲霓蒸騰而起,仿若厚厚的紗帳遮住了雙眼。

    濃霧之中, 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但見李監學滿頭大汗奔來急聲道:“山長, 二十四名學子不知為何突然腹瀉,如今皆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什麽?”韋苓之蹙眉, “我去看看——”

    “山長!”又一名夫子匆匆趕來,抱拳提聲,“書院山下,家長扣門求見。”

    “誰的家長?”韋苓之問道。

    “是——”夫子瞅了韋苓之一眼,“所有學子的家長。”

    “什麽?!”

    十渡書院仁書堂內,一眾富商家丁管家家仆大夫擠成一團,個個麵色焦急,竊竊私語,時不時看最前方那個胖乎乎的背影。

    學堂正前,連商計麵色沉凝,指節一下一下敲著桌麵,定定看著學堂正門,旁側文京墨雙手插袖,雙眼長眯,不發一言。

    窗外日暈升高,已過卯時三刻,林中霧氣早已散去,可韋苓之山長卻是遲遲不見現身,隻留了兩名一問三不知的夫子和幾名小廝在這裏應付。

    “連兄,你得到的消息可是真的?”一名年過四十的富商上前,低聲問道,“這十渡書院當真被人投了毒?”

    連商計看了那人一眼:“斂風樓的消息安能有假?”

    “哎呦,這可如何是好啊。”富商捶足頓胸。

    “韋苓之在哪裏?!”

    “都日上三竿了,為何還不見人?!”

    “我們要接兒子回去!”

    “快帶我們去見我兒子!”

    幾個性格暴躁的家長開始叫囂。

    “諸位莫急、莫急,山長這就到了。”兩名夫子連連勸解。

    連商計眸光一冷,豁然上前:“不行,我等不了了,我要親自去找我的侄兒!”

    說著,就衝向了學堂大門。

    門口的兩名夫子本還想攔,可那兩條瘦巴巴的小身板和連商計根本不是一個噸位,被連老爺的大肚子兩邊一懟,頓時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諸位,人命關天,不可再等了。”文京墨提聲大喝。

    “對對對,不能等了!”

    “還是趕緊去尋我家兒子要緊!”

    “快走快走!”

    諸位富商家長帶著家仆小廝一窩蜂衝出,抓住幾個書院小廝大叫:

    “帶路!”

    “帶我們去宿舍!”

    “我兒子是春分苑的!”

    “我兒子是夏至苑!”

    “我兒子是冬至苑!”

    守門的小廝被嚇得全身發抖:“諸位、諸位大爺,你們一個一個說,這麽多人,我們幾個根本帶不過來啊——”

    “廢話少說,帶我去秋分苑!”連商計一把揪住小廝,橫眉怒喝。

    “諸位老爺,這是何故?”

    突然,一道慢悠悠的嗓音幽幽傳來。

    但見山霧之中,韋苓之飄然而至,眼挑藏笑,一派從容,身後還帶著李監學和數名夫子。

    霧色嵐嵐,長衫逸逸,竟是襯得韋苓之眼中笑意多出了幾分出塵脫俗的滋味,將眾人給鎮住了。

    眾富商不禁後退一步,齊齊抱拳:“韋山長。”

    韋苓之轉目,看向唯一未向自己施禮的連商計,眉峰微挑,抱拳:“連老爺,韋某這廂有禮了。”

    “韋山長,連某聽聞家侄在十渡書院中被人下毒,命在旦夕,所以特來接家侄回家!請韋山長速速帶路!”連商計冷聲道。

    “荒唐,十渡書院護衛嚴密,怎會有人下毒,此事純屬子虛烏有!”李監學提聲怒喝。

    “李厲,不可無禮。”韋苓之平聲製止李監學,又看向連商計,“連老爺,這消息你是從何得來的?”

    連商計:“連某從商多年,也認識幾個江湖商的朋友,此事,乃是斂風樓的兄弟送來的。”

    “原來如此——”韋苓之點頭,“韋某素聞斂風樓的消息從未有假,想不到,竟是徒有虛名。”

    “韋山長,我要見我侄兒!”連商計定聲道。

    韋苓之轉目,看向其餘富商:“諸位也執意如此?”

    眾富商對視一眼,紛紛附和:

    “我要見我兒子!”

    “韋山長,為何不讓我們見我兒子?!”

    “若是我們的孩兒無恙,為何不讓我們探望?!”

    “對,快快帶我們去!”

    韋苓之眸中光芒閃動,點了點頭:“諸位莫急,學子們馬上就到了。”

    說著,身體向旁一側。

    但見鬱鬱山林間,慢慢行來一隊少年,皆是身著長袍,眉目低斂,身側還隨著書童,丫鬟和廚子,正是十渡書院的二十四位學子。

    “兒子!”

    “槿之!”

    “懷仁!”

    “我的兒!”

    眾富商頓時大喜,呼啦一下衝了過去,拽著自家孩子噓寒問暖。

    連商計和文京墨對視一眼,迅速學子隊伍末尾,找到了郝瑟、朱佑樘四人。

    朱佑樘麵色發白,身側,郝瑟、南燭、屍天清神色凝重。

    “連老爺!”文京墨遞給連商計一個眼神。

    連商計臉皮一扯,甩開肚子一把抱住了朱佑樘,開始高聲嚎哭:“我的堂兒啊——你可受苦了啊——怎麽幾日就瘦成了這般模樣啊啊啊~”

    那驚天動地的大嗓門,頓將所有人的聲音都蓋了過去。

    “怎麽回事?不是說給所有學子都下了藥,方才讓小生聯係所有家長前來接人的嗎?”文京墨上前,低聲問道。

    “是我小瞧了韋苓之,普通的巴豆根本難不住他,一副藥下去,這些學子竟都能下床了。”郝瑟咬牙。

    “能靈活運用燭夢花摧毀他人心智,醫術自然不俗。”南燭道。

    “為何不直接下毒?”文京墨蹙眉。

    “這些學子已在十渡書院待了數月,我隻怕還有其它毒素藏在他們體內,貿然下毒,怕是真會毒死他們。”南燭道。

    文京墨蹙眉,看了那邊的韋苓之一眼:“若真如郝兄推測,那此人可真是深不可測,今日怕是——無功而返。”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鬧一回再說!”郝瑟呲牙。

    眾人說話間,諸富商已經令隨行大夫分別為自家孩子診脈確認健康狀況,除了有些虛弱之外,並未發現中毒之兆。

    韋苓之掃望眾人,提聲:“諸位老爺,可放心了?”

    “咳咳,這個嘛……”

    “我們也是擔心……”

    “我們都是聽連老爺說的!”

    “對對對,都是連老爺說的。”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連商計的身上。

    連商計臉皮隱隱一抽,一把箍住朱佑樘,扯著嗓門大叫:“雖然沒有中毒,但是比中毒還慘啊,你看我家侄兒,這才過了幾日,就瘦了一大圈,話都說不利落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連老爺,韋某自問對每一位學子都如同親生,處處照顧有加,傳道受業解惑,起居餐飲安排,無一處敢懈怠半分,十渡書院立於京城數年,口碑在外,韋某座下弟子功成名就者也不在少數,連老爺如此汙蔑於我,到底是何居心?!” 韋苓之厲聲大喝。

    此言一出,就如一個信號一般,剛剛還低眉順眼的一眾學子,竟同時義憤填膺,高呼出聲:

    “韋山長待我們視如己出!”

    “韋山長德高望重!”

    “韋山長含辛茹苦!。”

    “連老爺為何要汙蔑我們的山長?!”

    怒喝聲中,二十三名學子圍攻而上,一張張稚嫩麵容上布滿了凶戾之氣,仿若要將連商計挫骨揚灰一般。

    身後一眾富商哪裏見過這等陣勢,頓時驚呆了。

    連商計額頭冒汗,頻頻後退。

    郝瑟、屍天清、南燭、文京墨神色一動正要上前,卻見朱佑樘突然掙脫連商計雙臂,上前一步,抱拳道:“二叔,你誤會韋山長了,此次,大約是山水入井,混入了髒汙,所導致我們有些腹瀉罷了。”

    “原來是這樣——”連商計顯出恍然大悟之色,忙向韋苓之抱拳,“是連某誤會了,還望韋山長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莫要見怪。”

    “無妨的。”韋苓之撩起眼皮,勾唇一笑。

    “既然是井水不淨,那老爺不如先將少爺接回家小住幾日調養一番,待井水澄淨後再送來如何?”文京墨上前建議道。

    “對對對,如此甚好。”連商計連連點頭,“諸位以為如何?”

    可餘下富商看起來卻皆有些猶豫。

    “如此,也是一個辦法。隻是考學在即,若是中途離院,隻怕會延誤諸位學子的課業,不過——不如這樣吧,請諸位學子自己決定,想暫時歸家小住的,隻需去李監學處登記便可。”韋苓之道。

    “不,課業為重,不過是井水有汙,隻需沉澱幹淨,燒開即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是,考學在即,怎可懈怠。”

    “我們不會離開書院。”

    “學業為重!”

    學子們紛紛表明決心。

    諸家長皆顯出欣慰之色。

    “看來我們是白來一趟了。”文京墨眯眼。

    “別急,還有幾個學子沒說話呢。”郝瑟示意那邊五名麵顯憂色的學子,其中就有馮乙。

    “看來這五人尚存心智。”屍天清道。

    果然,下一刻,就見馮乙上前,低聲對自己的父親道:“父親,孩兒覺得這幾日身體不適,不若歸家——”

    “胡鬧!”突然,馮父一巴掌將馮乙扇了回去。

    四周驀然一靜。

    “你看看這書院中的諸位學子,皆是以學業為重,不肯離開書院半步,唯有你,隻因小小的病痛,竟就打算半途而廢,我馮家怎麽有你這種沒出息的兒子!”馮父指著馮乙高聲罵道。

    馮乙跪在地上,愣愣看著自己父親,腮邊,掌印赤紅,襯得眼瞳緋色朦朧。

    “父親,孩兒隻是想——”

    “想都別想,你知道為父廢了多大功夫才將你送進這十渡書院嗎,豈容你說走就走!”馮父一甩袖子,“留在書院,好好用功,年內定要給我們馮家考一個功名出來!”

    馮乙漆黑無底的瞳孔之中,水光一閃而逝,慢慢垂頭,起身,恭敬施禮:“父親教訓的是。”

    馮乙身後,餘下的四名未出聲的學子,慢慢垂頭,不再多發一言。

    “犬子還多勞煩山長多加照拂了!”馮父氣呼呼喘了兩口,又朝韋苓之抱拳道。

    “馮老爺放心。”韋苓之輕笑回禮。

    連商計口中嘖了一聲,暗暗搖頭。

    “唯一的求救——”南燭閉眼。

    “那麽,連堂,你要如何?”韋苓之立於高台之上,目光瞥向朱佑樘。

    朱佑樘身形筆直,衣袖下的手指死死攥緊,臉上卻是半分情緒也未顯露,僅是平靜抱拳,道:“學生自當留在書院,勤學用功。”

    “甚好。”韋苓之淡笑頷首,陽光透過窗欞射在他半邊臉上,竟是襯得那笑意扭曲變形。

    “果然……”南燭歎氣。

    連商計抹汗:“郝少俠,現在怎麽辦?”

    “涼拌!”郝瑟狠狠翻了一個白眼。

    文京墨微一挑眉,屍天清眉頭深鎖,全身溢出清冷劍意。(WWW.101novel.com)